花神

Part 34 帕克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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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方微明。

房间里沉淀了一股淡淡的酒香,似有似无地飘散在暧昧的空气中,形成了一种奇特又模糊的氛围。

流夏在昏昏沉沉中渐渐恢复了意识,一醒来就觉得头痛欲裂,喉咙里也干得直冒烟。她闭着眼睛想往床头摸索杯子,却不小心摸到了一个温热的身体。这一下可把她吓得不轻,当睁开眼看清面前的状况时,流夏顿时全身僵硬,整个人就像是被抽去了灵魂一般不知所措。

上帝!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和他……怎么会……怎么会……

她用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拼命想要记起昨晚的每一个细节。一点一点破碎的回忆在她的脑海里重新拼装组合,终于还原出了大致的情形。

对了,她先是进房喝酒,然后听他说了小时候发生的事情,然后又喝了酒,然后他说要送自己回房,然后……

想到这里,她的心里忽然一阵狂跳,原来自己对昨晚的一切还是有记忆的。也就是说,自己并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那么,当时的她,心底里的某些潜意识是否也是清醒的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又代表着什么呢?

不,那一定不代表着什么。她只是低估了俄罗斯伏特加的威力,这呛人的烈酒竟然能在冰冷的夜晚燃烧出那样难以控制的**。那个时候的她已经不再是她,那不过是酒精催化下的一次放纵而已。

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这样堕落。

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最为珍惜的东西,可以这么随随便便就给了人。

更让她感到不解的是,自己竟然也没有想像中那么后悔和恼怒。弥漫在胸口的,更多的似乎是一种叫做茫然的情绪。

流夏有些麻木的伸手捡起了地上的衣服,忽然听到他的声音低低在背后响起,“流夏……早安。”

她的手指颤抖了一下,刚捡起的衣服又迅速从手上滑落。

他的语气温柔的像是能溶化一切,隐隐又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歉意,“流夏,昨晚……”

“昨晚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流夏飞快打断了他的话,并且用衣服遮住了自己的身体。

“你都不记得了?”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昨晚明明是你勾引我的。”

流夏气极,“你胡说,我怎么可能勾引你。不管怎么样,你我都是成年人,昨晚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好了。我想你不会要求我为你负责吧。”

或许是被他刚才的话给气到了,她说话也开始口不择言,只捡那最能伤人的话刺他。

阿方索的脸色果然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在意昨晚的事?”

流夏咬了咬牙,“昨晚我是因为喝醉酒才会失常,那个时候我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哪里还记得谁是谁。无论对方是什么人,可能都会发生一样的事情。”

说完,她就急着想下床离开这个地方。

但还没等她的双脚落地,就被他一把狠狠拎了回来。

“无论是谁都可能会发生一样的事情?”阿方索显然被这句话刺激到了,他冷笑着盯着她,“好,既然你不记得了,那么我就帮你想起来。不过这次,我绝对不会那么温柔了。”说完他再次强硬的吻上了她的唇。

不管能不能得到对方的回应,他都要用自己的方式,在她的身上烙刻下只属于自己的印记。

窗外,初升的太阳迫不及待地跃出了云层,将天际映得一片通红。

罗马的黎明已经到来,可-----流夏的黑夜,却再次降临了。

不知不觉中,罗马的冬天就快要来临了。随着时间的推移,罗密欧的去世带给大家的悲伤似乎也在慢慢减轻。流夏还是继续被禁锢在这座城堡,在这段失去自由的日子里,她开始尝试用左手练习画画。阿方索还特别请了城里的知名画家来家里指点她。不过……自从上次的酒醉事件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碰过她。

这期间,静香和卡米拉也来看了她两次。出于某种直觉,流夏感到卡米拉似乎多了不少心事。听说她和朱里奥教授发展的很不错,可看她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正在享受着爱情,倒更像是备受爱情的折磨。

通过她们和传媒,流夏也了解到了不少关于托托的消息。他在国家队里表现出色,最近几场世界杯的外围赛几乎都是他进的制胜球。相信在不久之后,他就会从罗马的英雄成为整个意大利的英雄。

这个消息,无疑是最令流夏感到欢欣鼓舞的。

托托的奇迹已经出现,那么属于她的奇迹--也一定会出现。

无论是怎样崎岖的道路,无论是怎样困扰的处境,她都会一直不停往前走。

因为,前方还有她的梦想。

是夜,无月。

和颇有人气的其他几座地下墓穴相比,位于罗马南郊的多米蒂拉地下墓穴就显得过于隐蔽和简单。也正因为如此,这里就成为了阿方索约见帕克的最佳地点。幽暗的墓穴里,微弱的烛光如鬼火般轻轻摇晃着,在古老的墙壁上描摹出诡异的影子,更平添了几分阴森恐怖之感。

阿方索将一只牛皮文件夹交给了帕克,“这次任务的资料全都在里面了。明天你就可以动手。”

这种棕黄色的文件夹对帕克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这里面通常装的都是目标人物的详尽资料,以便帮助杀手能更精确的完成任务。

如果罗密欧还在这里,他一定会自告奋勇的接下这个任务,并且会完成的相当出色。想到这里,帕克不由心生一股悲凉之意,再抬头看了看阿方索,对方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神色同样黯淡起来。

“怎么?这次的委托是来自国外?”帕克看到了文件夹右上角的红色圆形标记。这个标记往往代表着来自国外的委托,通常收取的报酬也会比较高。但正如EE所承诺的那样,只要客人付得出报酬,无论他们的敌人在世界上哪一个角落,都会难逃一死。

“对,这次的委托人来自日本。”阿方索随口答道。

“日本?老大你看过里面的资料吗?”帕克边问边拆开了那个文件夹。当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张照片上时,脑中顿时轰的一声炸了开来,整个人也僵在了原地无法动弹。

“你该知道规矩,我从来不看里面的资料。这次的日本客户相当有实力,所支付的报酬也是天文数字。我相信如果完成这个任务,对EE的士气提升也会有所帮助。”阿方索看了看他,像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失态,“怎么?你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帕克低低应了一声,匆匆翻了下资料后就将这些连同文件夹一起还给了阿方索,“这个已经不需要了。我会尽力而为。”

两天后的一个黄昏。

夕阳的金色余晖映照着古老的建筑和现代的楼房,勾勒出了罗马城柔和美丽的景致。城西那间融合了巴洛克、新古典和现代之风的Amor酒吧,是静香和帕克最常去的约会地点。

每次和帕克约会之前静香都会精心打扮,今天也不例外。当静香穿着湖兰色长裙出现在帕克的面前时,她并不意外的看到了爱人眼底涌动的温柔。

“很漂亮,静香。”帕克俯首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又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个颜色非常适合你。”

“谢谢。这个颜色我曾经想过要做成婚纱,那一定是非常特别的。”静香愉快的笑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她太过敏感,今天的帕克似乎和平时有点不一样。如果是在以前,他是绝不会在酒吧这样的大庭广众之下主动亲吻她的。

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从来不说多余的话,从来不做多余的事。即使是在恋爱中,她也很少能从他口中听到更多的甜言蜜语。

或许对于女人来说,这样的男人未免有点太过无趣。

“静香,今晚你想去什么地方?”帕克难得露出了宠溺的神情,“无论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静香的脸色略有触动,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

“帕克,有件事我一直想对你说。”她终于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其实,我在日本早已和别人有婚约了。对方和我家是世交,所以在我成年礼后双方家长就为我们定下了这桩婚事。在这之前,我只是在小时候见过他几次而已,连他长什么样都记不清楚了。”

帕克那如冷月般肃穆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是在等待着她的下文。

“来罗马学习美术一直是我的梦想,所以对方答应等我读完这里的课程再回去完婚。”静香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帕克的神情变化,“可是我却遇到了你……所以……我后悔了。从小到大,我的命运一直都是任人摆布。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才能体会到自由的快乐。所以,这一次我想要自己决定命运。”

帕克专注地凝视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流露出一种无法被人解读的伤感。

“静香,你恐怕不能继续在这里学美术了。”

静香微微一愣,愕然的看到他迅速拔出了手枪,同时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猛的扑倒在地!

“砰!”一枚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子弹飞速穿透了酒吧里的玻璃柜,只听哗啦啦一声,玻璃柜连同里面摆放的酒瓶立即碎了一地,顿时酒香四溢。

静香惊魂未定的抬起头来,随即就发现了一个更让她心惊胆战的事实。

如果没有帕克拉开她,恐怕碎的不是柜子里的酒瓶,而是她的脑袋了。

“静香,快上车!”帕克敏捷的拉起她,利用四处逃散的人群做掩护,迅速转移到了门外停车的地方,上了自己的车。假使他没有判断错误的话,隔壁楼层9点钟方向应该潜伏着一位狙击高手,目标也很明确,就是想要杀死静香。

他没有再继续多想,一踩车子的油门就往前冲去……

“帕克,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有人要杀你?”静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弄得不知所措,但即使聪明如她,也只能猜测这可能是黑帮之间的寻仇。

“他们要杀的人不是我,是你。”帕克的回答令静香大惊失色。她的瞳孔骤然缩紧,反复问了好几遍,“是我?你说他们要杀的人是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用重金委托了EE暗杀你。”他并不想隐瞒她。

“是什么人要杀了我?”静香难以置信的摇着头,“已经恨我到这个地步了吗?”

“这次委托人是通过代理进行委托,我们也不清楚他的具体身份。更何况,组织也不能泄露委托人的资料。但刚才听你那么说,我想这次的委托人应该是西门寺家族里的人。或许,就是西门寺少爷本人。但刚才的杀手分明又是另外一个帮派的人,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委托人同时委托了两个帮派的人暗杀你。”说完,他用力转了一下方向盘,车子穿过了一条岔道,朝着罗马的郊外飞驰而去。

静香在震惊过后倒也慢慢冷静下来,自嘲的笑了起来,“西门寺……原来这就是所谓的名门望族……那么帕克,你的组织派出来杀我的人就是你对不对?”

车子像是长了翅膀般全速向前疾驰,车窗外流动的风景就像是摁快门般不停闪过,令人感觉到了一种紧张急促的节奏。

帕克沉默了一会,“我今天来,是为了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静香愣在了那里,“原来你说我不能继续在罗马学习就是这个意思?”

此时,在阿方索的城堡里。

流夏像往常一样在阿方索的书房里寻找着旧版的绘画书。当她无意中翻到一本厚重的历史书籍的时候,忽然心血**想要打开来看看。谁知一翻之下,从书页的夹层里竟然掉下了一封牛皮文件夹。

之前的好奇心已经让她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流夏并没有产生偷看的念头。但由于文件夹没有被密封起来,所以掉到地上的时候在开口处若隐若现地露出了半张照片。流夏正要将照片归位,突然发现那露出来的一个发夹很是眼熟,于是急忙将照片抽了出来,一看之下自然是大吃一惊-----奇怪!静香的照片为什么会在这里?

“流夏,找到你要的书了吗?”身后忽然传来了阿方索的声音。

流夏像受了惊似的转过身,将那个文件夹连同照片递到了阿方索的面前,声音微微颤抖着,“这……这是什么意思?”

阿方索的目光在掠过照片时似乎也有些微讶,脱口道,“原来这次的目标人物是你的同学?”静香和卡米拉来探望流夏的时候,也曾经和阿方索打过照面。

“什么……目标人物?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对她做了什么!”流夏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有人从日本委托我们暗杀她。“阿方索并不想瞒着她,“这件事我交给了帕克去办。但事先我并没有看过这个文件夹,所以也并不清楚那是你的朋友。”

“暗杀?”流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忙扯住了他的衣角,“求求你,阿方索,马上让帕克终止这个行动!静香是我的好朋友,求求你放过她!”

阿方索凝视着她的眼睛,“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如果没有完成这个委托,对EE的信誉也会有很大影响。”

“我不管什么信誉不信誉,杀人又有什么资格谈信誉……”流夏的眼圈一下子红了,“我只是不希望身边的朋友再离开我,不想自己的朋友被伤害。已经失去了罗密欧,我不想再失去静香了……”

“流夏……失去静香会让你这么难过吗?”阿方索的眼中掠过一丝心疼。

“是!我会难过!为什么,想要珍惜的人,会一个一个离开,想要珍惜的时光,会一点一点逝去。人生里真的什么也留不住吗?真的那么难以留住吗?”流夏的情绪失控,泪水已经忍不住落了下来。

“流夏……”阿方索轻轻叹了一口气,“好了,我这就打电话给帕克,让他马上停止行动。”

听到这句话,流夏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阿方索用手机拨出了帕克的电话,但不知怎么回事,打来打去都是信号不通。

见此情景,流夏刚刚放下的心又再次被拎了起来,恨不能立刻飞到帕克身边阻止他。最后还是阿方索想起帕克的手机里有卫星定位系统,于是立即带着她出门直接去找他们了。

此刻在罗马的郊区,帕克还带着静香在重重的追杀中寻找着出路。快要开进山的时候,帕克看着后视镜皱起了眉,“那些人居然追上来了。我们得再想办法甩掉他们。”

“那些到底是什么人?会不会是你们组织的人?”静香的脸上隐隐有些不安。

“绝对不是。老大是不会派人跟踪我的……但刚才那个狙击手也非常冷静,看起来应该也来自有实力的帮派。米兰特,或许和他有关系。”帕克猜测着。

就在这个时候,追赶上来的车子里有人拿枪开始射击。帕克一把将静香的头摁低,一边加速前进。一连串冒着火光的子弹犹如地狱里的恶魔疯狂追逐着他们,擦着车顶,车窗飞过,其中一枪正好打爆了汽车的左前轮胎!只听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帕克竭力遏制住了车子的失控,将它扭转方向勉强停在了一侧。

“静香,快点下车,往山上走!”帕克边说边将她从车子里拉了出来,同时还敏捷地举枪回击着对方。果然不愧是职业杀手,他射出的子弹几乎弹无蓄发,一眨眼已经撩倒了好几个人。

当他们退到山顶的时候,那些追杀他们的人已经差不多全军覆灭了,但帕克的子弹也几乎都用尽了,只剩下了最后的一颗。

“静香,别害怕。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察觉到静香的手冰冷一片,被他紧握的指尖似乎还在轻微颤抖着。这也难怪,毕竟这不是电影里的戏码,而是比真实还要更真实的残酷。

静香点了点头,明亮的眼睛没有一丝畏惧,“有你在我的身边,我一点也不害怕。”

是的,她不害怕。因为这个拼命保护着自己的男人,是她一辈子最正确的选择。

当他们准备从另一条路下山的时候,唯一剩下的那个杀手却突然从草丛里冒了出来!不由分说对着他们就扣下了扳机。

“静香,小心!”帕克将静香一把推开,同时又冷静的举枪瞄准了那个杀手,射出了无比坚定的最后一颗子弹!

“扑!”子弹准确无误的穿胸而过,只见那个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重重跌在了地上。就在倒下去的瞬间,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奇怪的东西,用尽最后的力气摁了下去!

“糟糕,他身上有炸弹!”帕克一声低吼,顺势抓住了静香的手,并将她紧紧压在了自己的身体下。

“轰!”只听一声巨响,炸弹在空气中就爆炸了,巨大的冲击波竟然将两人一起撞击下了山崖,幸好静香反应奇快的抓住了一根树藤,才没有摔到崖底。而她的另一只手,则拼命抓住了帕克的手腕,阻止了他下坠的趋势。

“帕克,你哪里受伤了吗?伤得重不重?”静香看到鲜血慢慢从他的衣服上渗了出来,就像是开出了一朵妖冶危险的花,心里不禁一阵大骇。

“我没事,只是被爆炸时的碎片擦伤了。静香你呢?”他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担忧。

“我也没事……”静香因为还承受着帕克的份量,所以很快就有些体力不支了。但她还是紧紧坚守着自己的希望,“很快就会有救援的人来了,我们很快就会得救的,帕克!”

但现实情况比她想象的要更加糟糕,那根树藤似乎已经无法支持住两人的重量了……

“咯吱……”从上方忽然传来了令人心惊肉跳的声音,像是树藤发出的最后警告。静香低头望了望崖底,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静香,听我说,再这么下去树藤会断,我们两人都会死。”帕克冷静地看着她,“听话,马上放开我的手。”

静香的泪水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她反而更加用力的抓紧了他的手腕,那么紧那么紧,就好像彼此已经血肉相连,一旦分开,就会带来钻心的疼痛。

“不放,我绝对不会放。就算死也要死在一起。”她哽咽着摇着头,大颗大颗的泪水不受控制的滴落下来,有一滴正好落在了帕克的脸上,顺着面颊流进了他的嘴里。

很咸,很苦。

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静香,我不会让你和我一起死的。”他的语气也因焦急而变得有些失控,“马上放开我的手,听到没有?”

“不要!不要!我不要!”静香的泪水像疯了似的奔涌而出,“帕克,不要那么轻易放弃希望好吗?可能只要等一分钟两分钟,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不要逼我做那么残忍的事,求求你!”

帕克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无法言说的悲伤,这悲伤让他痛得几乎难以呼吸。

如果还有希望,他又怎么会要求她做那么残忍的事。但是承受他们两人体重的树藤已经到了极限,恐怕再过几分钟就会断裂了……这样的话他们两人都会死。但如果只承受她一个人重量的话,那根树藤应该还能支撑几个小时。

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必须做出最后的选择。

想到这里,他忽然抬起了脸,近乎贪婪的看着她。因为他知道,这一刻以后就再也无法看到这张熟悉的容颜了。

“静香,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他用另一只手抽出了那把从不离身的淡路,毫不犹豫的朝着自己的手腕砍了下去!

要好好的活下去,静香。哪怕,他已经不在了。

锋利的刀刃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银色的弯弧,帕克的身体犹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下了山崖。棕色的发丝拂过他的面颊,带来了一丝轻微触痛。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吞噬了所有的意识,最后闪现在他眼前的,都是那一幕一幕难以忘怀的回忆。

真的很想,再一次温柔亲吻你的面颊,

真的不舍,放开你的手让你孤单一人。

Of all the gin joints in all the towns in all the world,she walks into mine.(世界上有那么多城镇,城镇里有那么多酒馆,她却偏偏走进了我这一家。)

就像卡桑布兰卡的歌曲所唱的那样,

在Amor与你的相遇,是我生命里最幸运的时刻。

尽管从来不曾说过什么甜言蜜语,即使在永别前也来不及说一句爱你,

但只要能守护你,就够了……

只要你能继续微笑,就够了. ……

只要你能活下去,就够了……

保护你,是我此生不变的选择 。

静香,下辈子,不要忘了,记得要再走进那家属于你和我的Amor。

静香的手里还紧紧抓着帕克断掉的右手,那里还残留着让人安心的温暖。在看到他砍掉自己右手的一瞬间,她被飞溅的暗红色鲜血模糊了双眼,从心脏最深处传来了一声奇怪的声响。

那一定是她的心破碎了。

当他坠落山崖的时候,她真的有冲动想就这样跟着他跳下去……

“静香,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这是他对她提出的最后一个请求。

抛去了生命,抛去了一切,就是为了让她活下去。

她怎么能辜负他的一片苦心,她怎么能将他的牺牲任性践踏。

“我会活下去的。我会活下去的。我一定会活下去的……”她用双手紧紧抓住了那根救命的树藤,眼泪怎么止也止不住。

悲,是怎样一种悲,伤,是怎样一种伤。深入骨髓的疼痛,随着血液迅速蔓延,犹如拍打岸边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席卷着全身的每一个细胞。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约约听到了有人在喊着自己的名字,在一片泪眼模糊中她朝上面抬起了头,听到了对方欣喜的声音传来,“是静香!阿方索,静香在这里!”

当辨认出那个声音的主人是流夏时,她再一次泪流满面。

帕克,看到了吗?她一定能好好活下去。

连同他的份,一起活下去。

35 Don的真面目

到处都是一片漆黑。

流夏茫然的行走在一条幽深阴暗的甬道内,却惊慌的发现自己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四周的空气冰冷的令人发抖,她的眼前除了黑色,还是只有黑色。

一阵凄厉的枪声忽然刺破了这片窒息的寂静,紧接着又是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黑暗的世界里一时充斥着人们的哭喊声,咒骂声,在恍然间又出现了罗密欧天使般的笑容,静香获救后满脸的泪水,还有帕克……断掉的右手……

突然,一颗发着银光的子弹突然之间直冲她的面门而来!直惊得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哪里有什么子弹,映入眼帘的还是那熟悉的天花板。

原来又是做梦。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剧烈的心跳也渐渐变得平缓起来。

自从罗密欧死后,这已经是她第几次做噩梦了?连她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了。

离救出静香也有两天了,但当时的情景好像就发生在眼前……

原来静香心爱的人竟然就是帕克,原来看似冷漠的帕克也会有这样炽热如火的感情。

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也许罗密欧说的没错,世上的感情有很多种,表达感情的方式有很多,但只有牺牲最多的那个人,才算是爱的最深。

唯一让流夏觉得欣慰的是,目前还在医院里的静香身体状况进展良好,她的求生意志很强,身上也只是一些轻伤,看起来再过几天就能出院了。

身上的伤势可以交给医生去治疗,心底的创伤却只能交给时间去解决。

比起静香,另一个人的情况也同样很不好。

“咚咚……”门外忽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接着一个柔细的声音从门缝里钻了进来,“流夏,是我。”

流夏连忙起身去开了门,玛格丽特抱着短尾巴像个小老鼠似的溜了进来。

“这么晚有什么事吗?玛格丽特?”她语气温和的问道。为了不让这个孩子接触太多复杂的事,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将罗密欧过世的消息告诉她。

玛格丽满脸忧愁的摇了摇头,“流夏,爸爸这两天什么都没吃,我真的很担心。你有什么好办法吗?”

流夏微微一怔,想起这两天在餐桌上的确没有看到阿方索。那天回来之后,他就把自己关到了书房里,几乎就没有出来过。

“流夏,你去看看爸爸好吗?劝他吃点东西……爸爸一定会听你的话的……”玛格丽特低低的恳求着。

流夏的心里涌起了一股复杂的滋味。她对他,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恐怕连她自己都无法明白。

将她从米兰特手里救出来时的温柔,为了她的梦想不惜伤害自尊的坚决……以及那天清晨残忍的粗暴,无论是好是坏,都一点一点烙刻在了她的心中。

“现在……还是不要打扰他会比较好。”流夏神色局促的答了一句。

玛格丽特似乎有点失望,没再说什么就抱着短尾巴转身就出了房间。

玛格丽特离开之后,流夏也披了一件衣服匆匆下了楼。自从来到这里她已经养成了一种习惯,每次半夜醒来,都需要喝点冷水让自己烦乱的心情平静下来。

在经过阿方索的书房时,她还特地往里张望了一眼,发现对方并不在那里。

当她喝完水回到自己的房间时,无比惊诧的发现自己到**竟然多了一个大活人!

而且这个不请自来的大活人竟然就是阿方索……很明显,他又喝了不少酒。这一下可把她惊得不轻,更令她感到不解的是,他居然可以趁着她喝杯水的功夫跑到这里,然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还睡着了……

流夏只觉得心跳莫名加快,立即想将他一掌拍醒。谁知还不等手碰到他的脸,她却忽然怔在了那里。

仅仅两天不见,他就清减了不少,憔悴的脸上带着深重的倦意,紧抿的嘴角泄露着他内心的悲伤。刚刚失去了罗密欧,现在又失去了帕克。在短短时间内,他就损失了两员得力大将。他最为信任的朋友和兄弟全都离开了他,以一种那么绝然的方式。

尤其是帕克,因为其黑帮成员的身份暴露,葬礼只能一切从简,而身为兄长般的阿方索更是无法出席葬礼,也无法送他最后一程。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对方却在模模糊糊中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就像是抓到了什么安心的东西……睡得倒是更加踏实了。

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就好像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得到片刻的安宁。

虽然他平时高高在上,令人难以接近,甚至让人感到恐惧。但此刻的他,就像是卸下了所有防御的孩子,让人不禁心生怜惜。在这样一个复杂纷乱的世界中,像他那样的男人,想要过上真正的安宁,又怎么是容易的事呢。

想到这里,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头望向了窗外。

天色黑的看不到尽头,厚重阴暗的天幕像是随时都会压垮天空。从远处传来的乌鸦叫声,更为这里平添了几分诡异的气氛。夜的黑暗虽然遮掩了白天的喧闹,但也只能给予人们这短暂的安宁。

此刻,意大利的那不勒斯。

月色下的象牙白别墅散发着恍如宝石般的光泽,而在别墅前驻立的年轻男子却是比宝石更加夺目。

“少爷,就要起风了,还是早点进来吧。”佐拉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镜架。玛德琳娜小姐自从在儿子过世后似乎就变得心灰意冷,索性去了西班牙调整心情,并逐渐将权力交给了她的弟弟米兰特。而米兰特少爷表现的也相当出色,越来越有取代她成为新一代教父的趋势。

“你确定那天死的人是EE的行刑者帕克?”米兰特缓缓转过了身。不知从何时开始,他的脸上已经找寻不到那种玩世不恭的表情了。

“绝对不会错。”佐拉的唇边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也多亏那位日本的客户同时委托了EE和我们。现在阿方索的身边失去了最可靠的左臂右膀,看来EE的毁灭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米兰特的眼底仿佛有什么闪过,“要想让EE真正消失,我们还要找出另一个更为重要的人物。”

“你是说Don?”佐拉弯了弯嘴角,“这恐怕还需要一点时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奇怪的预感,真相……也许就要大白了。”

“对了,要继续留意那个女人的一举一动。”米兰特眯起了眼睛,“以她的身份出现在这所学校里,必定还有其他的目的。说不定也会和我们关注的事情有关。

“我一直都派人留意着她,只要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们会第一时间得知消息。”佐拉顿了顿,“不过少爷,有一点我不是很明白。既然我们知道了阿方索的真实身份,为什么不向公众揭穿他呢?”

“揭穿他还有什么意思。”米兰特残忍的笑了起来,“我就是要他这么痛苦。以伯爵的高贵身份又怎么能承认和黑帮的成员有染?看着自己的同伴一个一个离开,他却只能独自伤感,就连亲信的葬礼也无法出席。这对他来说,就是最残酷的折磨。”

“没想到这个帕克也是个多情人,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去死。”佐拉略有感慨的叹了一句。

米兰特若有所思的望着远方的大海,“能让人为之这么疯狂的爱情,究竟是什么滋味呢?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体会到这种感觉了。”

“或许学不会爱人也是一种幸运。因为到时就不会被所谓的爱连累,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你了。”佐拉牵动了一下嘴角,“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我们只能抛弃掉一些东西。”

“或许上帝曾经给过我那样的机会,”米兰特沉默了一会又幽幽开口道,“可惜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所以注定不会有任何结局。”

佐拉侧过头看了看米兰特,在对方的蜂蜜金色瞳仁中,捕捉到了一种可以称为遗憾的东西,以及一种让他难以理解的失落。

一个月后,亚平宁半岛渐渐步入了初冬。

在有月亮的夜晚,整座罗马城就好像被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白色,微薄的凉意开始爬上古老建筑斑驳的表面,留下了季节的痕迹。在短短时间里,阿方索重新整顿了EE组织,并从西西里岛调来了几位新的高层。同时,他也有力回击了那不勒斯的帮派,抢夺了本来属于米兰特的好些大生意,令他们在经济上损失不小。

流夏每天还是努力练习着画画,尽管用左手画画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困难几百倍,但她还是咬着牙坚持下来了。刚开始看到自己那些比孩子们画得还差的作品时,她真的很想大哭一场,也有过放弃的念头。

但不管有多么艰难,不管有多么辛苦,她始终都会相信奇迹。

遇到困难不低头,遇到幸福就微笑,就算有难过也要把它变成快乐。----这一直都是她的生存之道。

此刻,流夏像往常一样全神贯注用炭棒描绘着静物,并没有发现阿方索正站在门边静静注视着她。

从阿方索的这个角度望去,能看到她弧线优美的侧面。她那种专注的神情就像是夜空中闪闪发光的一轮皎洁明月,让他看到无法移开视线的地步。就这么看着看着,他的眼中流泻出几道柔光,只觉得口干舌燥,喉咙发胀,胸口的某个部位也因这种感动而变得疼痛起来。

对她的爱,原来是一种令人感到疼痛的爱。

痛,却又幸福着。

如今的他,身边最亲密的人除了她和玛格丽特以外,就只有情同手足的Don了。

离这所城堡并不算太远的地方,有一座破旧的工厂仓库。这座仓库平时只是用来存放一些布料,因为已经很久没有使用,门窗上早已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不过,今天这个偏僻的地方居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倚靠在窗沿上的男人有着飞瀑般的栗色长发,在风中轻轻飘扬。那显得阴沉的颜色在月光的映照下变得暧昧而轻柔。月亮的光影追逐着滑过他的眼角眉梢,使得他的表情更是模糊不清,难以辨别。而坐在他对面的年轻女孩则有着火热的红发,明亮的肌肤,碧蓝色的美丽眼睛,不折不扣是个标致性感的美人,看起来和这位男子倒是颇为相配。

但这样一对出色的人儿却出现在这个毫无浪漫可言的地方,未免有点令人不解。

“卡米拉,这么晚把我叫到这种地方,不是想给我什么惊喜吧。”朱里奥先笑了起来。

卡米拉没有笑。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凝结了冰雪般寒冷,“朱里奥教授,不,或者我应该叫你埃尼斯托.塞西里奥先生,EE组织前任教父的弟弟,现任的教父Don。”

朱里奥凝视着她的眼睛,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有眼底隐隐流露出一丝失落,“卡米拉,我还以为这一天会晚点到来。”

这下轮到卡米拉大吃一惊,“难道你早知道……”

朱里奥脸上的表情很微妙,“倒也不是那么早。应该是看到了你在警校学习的照片后才开始查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卡米拉惊诧的脱口道。

“为什么没有杀死你吗?”朱里奥自嘲的笑了笑,“或许只是在等着这一天的来临而已。什么共同的爱好,同样的小习惯,这些都是为了故意来接近我吧?漂亮的警察小姐?”

卡米拉的眸光一暗,脸上的神情就好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不错,我真实的身份就是国际刑警组织反黑联盟的成员。其实从很早开始我们就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但苦于一直无法确认,所以上面才派我进入了美术学院,目的就是为了接近你。”

“那么说来,现在你就能确定我的身份了?”朱里奥半眯起了眼睛,“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自己倒是也想知道。”

“我只知道,Don的背上有个独一无二的单眼蝴蝶刺青。”她看了他一眼,“还记得你落水救了我的事吗?我就是从那个时候确认了你的身份。”

朱里奥轻轻笑了起来,“原来那次落水果然也是故意的。”

卡米拉神色复杂的垂下了眼睑,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猛的抬起头,“可是那时你不是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为什么还要去救我?”

“难道你以为我真的爱上你了吗?”朱里奥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丝讥笑,眼中却掠过了不易为人察觉的伤感,“不然这场游戏还怎么玩下去呢?”

卡米拉咬了咬嘴唇,语气变得有些生硬起来,“埃尼斯托,到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说这个?看在你曾经是我们老师的份上,我劝你最好去自首,这样起码还能稍微轻判一些。”

“自首?”朱里奥笑出了声,“卡米拉,你真的不适合做警察。即使你告诉别人我就是Don,也会因为证据不足无法起诉。”

“是吗?”卡米拉盯着他的眼睛,脸上呈现出一种神圣的凝重,“如果我说,上次去你家的时候,我拷贝了你收藏的那张哈尔的移动城堡呢?”

朱里奥的笑容顿时凝固在了脸上,眼底迅速闪过了一丝凌厉的杀意,“你说什么?”

“那么喜欢宫崎骏作品的你,或许会把秘密藏在和那些有关的地方。你收藏的那些光碟,看得出来已经被你看了无数遍,很多地方都磨损了,但只有那张移动城堡还是崭新的,所以我才会试一试。没想到那里真的隐藏着你们组织的一部分犯罪记录。”卡米拉顿了顿,“所以,在我将这些罪证呈交到上面之前,请你去自首吧。”

朱里奥沉默了片刻,忽然又促狭的笑了起来,“或许爱上我的人是你吗吧?将罪证直接呈交上去,然后联合罗马警方来抓走我,不是更容易升职吗?不过像你这么聪明的美女,怎么没想过第二条出路呢?比自首更安全,更保险的方法,那就是……”他的声音温柔低沉如堕天使,“杀了你。”

“埃尼斯托,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自首是你唯一的出路。”卡米拉以一个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了手枪,准确无比的对准了他的胸口。几乎是在同时,朱里奥的手里也像是变魔术般出现了一把手枪,那黑洞洞的枪口也不偏不倚指向了她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两人就这样默默对望着,彼此的目光里都隐藏着无底的深渊,像是要将对方的灵魂都吸纳进来。

就在这个时候,几束强烈的探照灯光柱忽然从窗外射了进来,仓库外响起了嘈杂的人声和警车的鸣叫声,一个嘹亮的声音通过扩音器清晰无比的传了进来,“里面的人听着,你已经被我们罗马警方包围了,请尽快出来投降,不然我们很快就会冲进来……”

卡米拉的脸色大变,“怎么回事?我根本就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她抬头看到对方幽暗的目光,就像看到汹涌的潮水席卷而来,而自己却怎么也逃不掉躲不开,无法再继续认真思考。

“出去自首,埃尼斯托,扔下武器出去自首!”她微微晃动了一下手枪,声音里带了一种莫名的急促。

朱里奥还是用那种幽暗到近乎阴森的目光望着她,始终一言不发。

而在阿方索的城堡里,流夏也刚刚完成了一幅简单的素描画。尽管线条看起来弯弯扭扭,但已经具备了初步的雏形。当她放下画笔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她转过头一看,只见倚在门边的阿方索正接起了手机,在听了几句之后他的面色顿变,立刻打开了了房间里的电视机。

国家电视台正在直播着连线新闻,首席记者波特站在一栋破旧的仓库前激动的大声报道着最新事件,“罗马警方目前已经包围了这座仓库,据悉里面除了EE组织的教父Don以外,还有一名在本次事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国际刑警,究竟这名隐藏已久的教父会不会束手就擒呢?请电视机前的观众和我们一起等待这激动人心的一刻!”

“啪!”阿方索手里的遥控器重重砸到了玻璃台几上,他的面色呈现出了一种可怕的铁青色,冰冷的目光里布满了想要毁灭全世界的冷酷。只是一瞬间的恍惚,他就转身朝着门外冲去。

流夏心里一惊,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这样跟了出去。

“阿方索,你是要去那个仓库吗?那里全都是警察!”她在车库前追上了他,莫名其妙的想要阻止他。

“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他被捕吗?”阿方索的声音嘶哑的像是一头困兽,“谁也无法阻止我去救他!”

“好,如果你一定要去。”流夏冷静地看着他,“那我也一起去。”

阿方索的瞳孔猛的收缩,什么也没说就打开了车门。

此刻的工厂仓库,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而仓库里的那两个人,还是保持着互相瞄准的姿势,外面的一切对他们来说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他们很快就要冲进来,再不出去自首你会被当场击毙的!”

朱里奥冷笑了一声,“这个时候你还这么关心我的生死,不是爱上我又是什么?”

卡米拉咬了咬嘴唇,握紧了手里的枪,“身为维护正义的警察,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一个罪犯。我所要做的就是将你绳之以法,如果你还顽固不化,我就会亲手杀了你。”

他倒不以为然的弯了弯唇,“好啊。与其死在那些蠢货手里,倒不如死在美女的手里。不过,你就不怕我的子弹会比你的更快吗?”

从仓库外再次传来了响亮的喊叫声,“里面的人听着,我们会在两分钟后强行攻破,你只有两分钟的考虑时间了。”

“我再最后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愿意自首?”卡米拉的神色有些太过平静。

朱里奥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就算是再十恶不赦的人,也有他的尊严。”

卡米拉的脸上又露出了那抹明朗的笑容,“好,那就让我们看看,究竟谁的子弹会更快。”

也许他说的对。与其让别人杀死他,还不如自己亲手做个了解。

维多利亚区弥漫的花香,音像店窗外美丽的夕阳,只放六块糖的甜咖啡,来自遥远北欧的三文鱼马铃薯汤,精心描绘的肖像画,La Seine共进的晚餐……

记忆将以一种永远无法忘怀的方式,深深烙印在彼此的心底。

三。

所以的一切,都将成为最后的结局。

二。

时间不停流失,而记忆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那些点点滴滴的过往,都在两人的脑海中迅速被重温了一遍,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温暖。

即使,那温暖只是昙花一现。

一。

枪声同时响起,意料之中的精准,却又带着一种出乎意料的温柔。

在倒下去的一瞬间,卡米拉和朱里奥的眼角同时泛出了一点泪光。那淡淡的光芒仿佛有着灼伤人的热量,也为这段矛盾又难以捉摸的感情划下了最后的句号。她,和他,将所有的心酸悲伤快乐和过往,全都钉在了对方心底最深处的十字架上。

无论是救赎也好,罪恶也好,就让彼此一起承受,一起背负。

永远,永远也不能再分开。

当阿方索赶到现场的时候,罗马警方已经将两人的尸体搬运上了警车。

流夏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原来EE的教父就是朱里奥教授,而那位国际刑警竟然是----卡米拉!

那活生生的两个人,她最尊敬的老师,她最亲密的朋友,如今居然已经变成了冰冷的尸体。

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真相是如此的残酷,让她几乎要崩溃。

“卡米拉!朱里奥老师!”她低低喊了一声,忍不住要冲过去看个仔细。还被等她挪动脚步,就被一双有力的手紧紧抱住了。

“流夏,现在你不能过去。”之前还那么失控的阿方索此时却是出乎意料的冷静。她猛的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冷冽的月光在他眼中被分割的支离破碎,就像是大大小小无法愈合的伤口。

“铃铃铃……”他的手机又再次响了起来。阿方索摁下了通话键,短暂的安静之后,那个森然的声音又缓缓响起。

“阿方索,看来你已经来晚了。真可惜啊,我都已经提前通知你了。说起来,要不是我们一直在跟踪那位漂亮的小姐,恐怕也不会知道这么惊爆的消息了。对了,你不会怪我们通知了警察吧?哈哈哈……”

对方那一句一句比利刃还要锋利的话,对阿方索来说,简直就是最残酷的凌迟。

“米兰特……”他力道大的几乎能捏碎整个手机。浓稠的,鲜艳的,像鲜血一样恐怖的颜色,在一瞬间染红了他的眼睛。

36 最后的结局

半个月后流夏和静香去参加了卡米拉的葬礼,她的尸体将会被送回她的家乡----瑞典北部的Kiruna。据说那是个在冬天可以看到神秘极光的美丽地方。

为了避免静香再次受袭,更是为了帕克,葬礼之后阿方索就派人将静香送回了日本。至少,在自己的国家,她会更加安全一些。

看着静香所乘坐的全日空消失在云端时,流夏觉得心里空****一片。

罗密欧,卡米拉,静香……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都离自己而去……

真的……什么都留不住吗?

回到城堡的时候,流夏就一头扎进了工作室拼命画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暂时忘记那些可怕的事情。这半个月来,她几乎很少在城堡里见到阿方索。即使是偶尔见到,他表现的和平时也没有不同,丝毫没有任何异常。但是这种表面的平静却让她更加感到恐惧和不安,因为她知道,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一定有不为人所知的暗流涌动着。

阿方索,是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或许今天是因为参加了葬礼的关系,流夏并没有什么胃口用餐,只是陪着玛格丽特说了一会话就回房休息了。

窗外的夜很长,但她却一直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许多破碎的片段在脑中凌乱掠过,令她有种朦胧的幻觉,好像所有发生的悲剧都不过是一场噩梦。

只要醒来,噩梦就会结束。

也不知过了多久,床头的台灯忽然被人打开,明亮而温暖的光芒顿时就充满了整个房间。突如其来的光明令流夏感到有点不适应,她本能的伸手挡住眼睛,可很快就被人拉了开来,逼迫着她睁开眼睛望向自己。

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流夏看到了阿方索那张俊美无双的脸越来越靠近她,长长睫毛投下的暗影微微晃动着。他的唇很快就覆了上来,不是滚烫也不是冰冷的,就像是蝴蝶带着残血的翅膀,微暖中却又隐藏着无言的悲伤。

她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条件反射的将他一把推了开去。

“流夏,你知道你是无法反抗我的。”他低低说着,再次狠狠的吻上她的唇,然后那些吻逐渐变得温柔起来,犹如春天的雨点般落在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既然反抗无用,那么至少她还能躲在黑暗里吧?流夏想要伸手去关掉台灯,却又被他拉了回来。

“不要关灯,流夏,我想再好好看看你。”他强势的声音里却充满了深深落寞。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流夏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了某种让她感到不安的东西。

在短短时间里,阿方索失去了罗密欧,帕克,朱里奥,而她也同时失去了卡米拉和静香。

此时此刻,他和她,都是孤单的。

她忽然开始回应起他的霸道索取,那是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放纵。

每一次的纠缠,仿佛凝聚了说不清也道不明的千情万绪,交换着彼此寂寞而伤感的灵魂。

她默默纵容着对方一次又一次不知餍足的侵略。

温柔的疼痛。恣意的放纵。极致的燃烧。

就这样,看着天际的黑暗一点一点褪去,直到被淡淡的乳白色所代替。

原来,黑暗的尽头,还是----光。

在经历了一夜的**之后,流夏精疲力竭的侧过了身,衣柜的镜子里清楚映出了她的容颜,就好像一个自己在看着另一个陌生的自己。

她到底在做什么?到底在做什么?

阿方索一言不发的起身穿衣,对着镜子优雅的扣上了衬衣上最后一粒钮扣。

“流夏,等会我会派人送你离开这里。”他的这句话显得是那么突然,突然到让流夏一时不知做出什么反应。

“你的意思是……你肯放我走?”她半晌才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流夏,你知道圣经里所记载的两座罪恶之城吗?”他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提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你是说所多玛与蛾摩拉?”流夏对圣经里的故事相当熟悉。

“对。上帝派了天使想要毁灭这两座罪恶之城,但只有一位叫做罗得的义人却得以全身而退。”他温柔的注视着她,“流夏,你就是罗得,是上帝唯一会宽恕的人。”

流夏没有说话,但不知为何,心里却涌起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慌。

如果她是那个唯一被上帝宽恕的人,那么他呢?

难道他要随着罪恶之城一起被毁灭吗?阿方索他是不是在策划着什么恐怖的事情?

“不过当他们逃离罪恶之城的时候,罗得的妻子因为回头望了一眼,而永远被变成了盐柱。”他转过了身,温柔的注视着她,“所以流夏,在可以离开我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

流夏突然意识到被他的目光注视竟然会有难舍的感觉。在这目光之下,她竟然无法转移自己的视线,更无法坚决的答他一句绝对不会回头。

“怎么了?我的流夏,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自由吗?怎么你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愉快?”他笑着伸出修长的手指摸了摸她的脸,“只有给了你自由,我才能自由地去做任何事。”

说完了这句话,他似乎就再无留恋的朝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边的时候,他的脚步停了下来,像是在回忆着什么又低低说了一句,“流夏,在昨晚的某一个时刻,我以为我们是相爱的。”

流夏披上衣服靠在了窗前,静静地望着楼下那辆银色Bentley从车库里开出。车子里的那个男人就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在阳光的照射下随时都会消失。看着看着,她的心脏忽然一阵刺痛的紧缩。不知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刚才阿方索说的那些话以及眼神,都带着一种她所陌生的决然。

所以流夏,可以离开我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

绝对----不要回头。

她就站在那里,看着那辆车渐行渐远,最后完全被黑暗的影子吞噬而尽。

是夜,罗马Fiumicino机场。

像往常一样,这座国际机场在午夜时分还是同样的忙碌,来来往往的旅客就像是天空中的浮云,偶而交错却不会停留。流夏坐在机场的一角,正在给自己的父母发短消息报告什么时候会到中国。

早上从城堡离开之后,阿方索的手下就直接把她送到了这里,并交给了她当天晚上飞回中国的机票。那是一张罗马---北京的往返票,三个月内有效。

由此看来,他或许是希望她能暂时远离些什么。

不过,她也的确想回去探望自己的父母了,所以并没有拒绝这张机票。

离登机的时间只有十分钟了。

流夏起身想要去趟洗手间,忽然听到了身后的意大利人低呼道,“哦,上帝啊,快看!多么可怕!”

她抬头朝机场里的电视屏幕望去,只见画面里出现的是一栋几乎被烧成了炭黑色的建筑物,依稀还能分辨出那是栋别墅。墙面因为爆炸而变得破碎,至少有一半已经倒塌了下来。警察和消防员正在帮忙将一具具烧焦的尸体从房子抬出来,整整齐齐的叠放在门外的草地上。

惨烈的画面虽然惊人,但更让人感到恐怖的还是……那种散布在空气中深深的绝望。

记者高亢的画外音及时响了起来,“这座别墅据说是教母玛德琳娜的私宅,遭到爆炸性袭击时该黑帮所有的领导成员,包括玛德琳娜的弟弟米兰特正在召开帮派内的会议,所以警方推断这很有可能是黑帮之间的仇杀。目前大火已经被消防员扑灭……”

尽管一切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但还是可以看到墙壁上,车子上,甚至树干上都布满了凌乱的弹孔,由此看见这里是经历了怎样一场恶战。昔日的豪华别墅在瞬间就变成了人间地狱。就在这时,镜头忽然摇了一下,正好落在了某辆被打出了好几个弹孔的银色Bentley上……看到那个熟悉车牌的一瞬间,流夏不禁心头一震,这不就是阿方索的……

难道他……

记者亢奋的声音还在继续着,“这两个火并的帮派,应该是意大利最有实力的黑帮。警方目前正在点算伤亡人数,不过暂时看来应该没有生还者……”

“流夏,你就是罗得,是上帝唯一会宽恕的人。”

“流夏,可以离开我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

原来,要毁灭罪恶之城的人,不是上帝,而是他自己。

一阵尖锐的疼痛划裂她的心脏。顿时变得四分五裂,仿佛永远都不可能再次完整。

也是在这一刻,她忽然看见了自己内心深处最隐密的东西。

从没有像现在这么确定的知道,她是如此的在意他。

或许只是在一瞬间,她已经原谅了他的种种不是。涌上心头的,只是他那些如毒药般致命的爱。

黑暗的爱在冷酷和残忍中成长,以欲望为种子,以鲜血为雨露,一切伤害和付出都是它的养料-就像是腐败尸体里开出来的曼珠沙华,地狱之火中的罪恶双城所多玛和蛾摩拉。

明明知道那是致命的,却又被**着一步一步靠近它。

想要恨的人,不敢爱的人,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变化着身份。

如果时间可以倒退到今天早晨,她一定会告诉他那些来不及诉说的话。

他从来也没有听过的,只属于他的话。

流夏,可以离开我的时候,千万不要回头。

只是,在她还没有决定回不回头之前,

他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给她。

转身,走向登机口。

自始自终。

她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在飞机起飞的时候,她木然地想起了圣经里的那段话,这场战争已不可避免。活着的人知道必死,死了的人毫无所知,也不再得赏赐,他们的名无人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