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子,你就这么说的?”翅膀的眉毛拧得奇形怪状,“我二哥没当场口吐鲜血饮恨离世啊?”
“他跟个精神病似的没事儿问我这种话,小爷肯回答他算心情好。要不然他指望我说啥?‘亲爱的~你死了我绝不独活~’”她学着琼瑶剧女主角水汪汪的眼神和哭叽叽的语调,惹得翅膀大笑不已。“看,你都乐成这德行了,他听了还不得给刀口笑裂开。”
“是是是……这么说来你也是为他好。”话说完又是一阵笑。“你俩以后再别学人家山盟海誓真情告白了,”翅膀由衷地劝道,“容易闹出人命。”
“是他起的头。”杨毅脸微微红。
“也得有人配合才行。”翅膀冷眼看那个不伦不类的害羞表情,“不过说真的,将来高中毕业了你们也不能那么巧就考进一个大学去,到时候像叫叫儿和老四那样两地分居,你怎么办?”
“就像他俩那样没事儿打电话呗。”她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咱们都考近点儿的,放假了还能相互串门子玩。”
“这你说了算吗?”还真是罕见的乐观。“要能想考到哪就考到哪还说啥了?”
“再说我觉得你也考不上大学……”
“在说你跟于一,”翅膀狼狈地瞪她,“你这小孩怎么回事儿?”
“我跟于一……也都够呛。”她很自知,“反正我也不想再上学了,已经够够的了。于一基本上也考不上,你就更不用说了,接你爸班儿得了。”
“靠,我倒是想,要能世袭我就啥也不愁了。”
“整得你好像挺有正事儿似的。愁?你愁啥了?你就愁管红晶有个体校的男朋友不敢抢。”
“非爷是不屑为了个女的跟人动手知道不?抢也是文抢,武斗太没名儿。”
“你现在的确很有名了,近到六中上下远到周边学校,稍有点防狼意识的女生都知道六高的翅膀哥。”
“有些人其实完全用不着有防狼意识,像月亮美人那样的。”
“老拿人说什么事儿?人家又没招你。”2班那个被翅膀叫做月亮美人的,脸部痘起疤落凹凸不平有如月球表面而得名。翅膀这小子从来损人都损得诗情画意的。
“丫头你不懂,有时候一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对另一个人的硌应。”
“而你的存在就是对众多小姑娘的威胁。”杨毅接得很顺嘴。
两人的话题已拓展到存在和意识的辩证哲学领域,旁边同学当听众都当得有点累了。
“嘿!”张伟杰在后门向招手,声音飘飘渺渺。“来呀~来呀……”
杨毅爆笑。“这身材还演鬼片呢?”
“嘿嘿,过来,有好事儿。”比鬼的摄魂术还有效的一句话很快把他们一桌都招至跟前,胖子压低了声音,“告诉你们,小黑狗行动了。”
“啊?!”杨毅大惊失色,“他给谁咬了?”
“别闹了,他追的可是你小表姐。”
双双愣了一下,翅膀摘下眼镜用袖子擦了擦又戴上。“原来冯默真对丛家有意思啊?我以为你那天是扯蛋的。”他的慧眼居然输给了她的散光眼。
“我怎么……可能扯这种蛋。”她根本想都没想过。“我去问问丛家啥意思。”
“不用问了,小黑狗当众示爱,丛家……”
“当众!”又是齐齐的抽气声。
“什么时候的事儿?”错失了错失了,杨毅捶胸顿足。
“真骚情,非爷纵横花丛十余年还没干过这么出彩的事儿。”
“你是怕让人当众撅了下不来台。”张伟杰很明白他的心理,因为自己也是这个原因才只敢偷着给小姑娘递纸条。
“那家家什么意思?”杨毅着急的是这个。
“你听我慢慢道来……”
“没那闲功夫!”
翅膀一个没拉住,身边这虎丫头从张伟杰支撑门框的胳膊底下钻出去进2班,自己问去了。“她肯定给搅和了。”
“没准儿还能凑和成了。”人说心宽体胖果然有道理,张伟杰就没他那么悲观。“好事不怕磨。”
“好事?”单恋也能叫好事儿吗?这么说来,“胖哥,好像还是你最早发现丛家和老四的好事。”
杨毅在晚自习结束前十分钟趁快下课的混乱偷翅膀手机给丛家打传呼,告诉她“你放学要不等我我就自己坐车上你家”,然后飞快收拾书包穿衣戴帽准备走人。
翅膀把手机揣回校服衬兜。“刚才唠半天没唠够?”还包宿唠了。
“要上课就把我撵回来了,没细问。”事实上是她刚才一进2班季风就猜出来意骂她欠儿登,她光顾着跟季风拌嘴,等坐下跟家家说话时剩两分钟就上课了。丛家家从小讲话就慢条斯理,火上房也要把每句话的助词都说完才肯说下一句,两分钟只够打听到冯黑犬同学在头一节晚自习预备铃响老师没进班级之前梦游一样走到丛家桌边,以着梦幻的眼神梦话似的说“我喜欢你。”丛家的反应则像闹钟般现实,甚至连脸红都没有,在周围听到冯默说话的同学注视中抬起头,眼珠上下一动看清告白对象是谁后低声问“你跟谁打赌了?”唉唉~疯黑狗勇气惊人哪,可惜对手是她家唯一具备冷静因子的才女家家。酷!丛家果然继承了大舅当年抓山雀时的狠戾和大舅妈卖货宰人的残忍。
这魂儿又飘哪去了?翅膀鄙视地看着这只惹祸猫,一有好玩的啥都撇在脑后。“今儿不去看我二哥啦?”
“晾他一天!”杨毅性格地拨拨头发,谁叫那人一脸认真相地问她些不中听的话。“哼,‘我要死了你怎么办啊?’怎么办!剁巴剁巴攃成丝儿凉拌,多放点酱油,别放香菜。”饿了……不知道大舅妈晚上做了什么好吃的,庆庆没在家应该还能剩。
“这问得多浪漫多凄美啊!你要说YOU JUMP,I JUMP!”
“开玩笑,你会不会问你红颜以后见不着我想不想我这么扫兴的话?”
“我说了不行说那俩字儿!”翅膀狠拍桌子,拍飞了钢笔帽儿,把手硌生疼,揉着手心看她一脸不在乎的样子,“你这傻丫头,于一对你,我对那些女人,能一样吗?他跟你说到以后,你该偷着笑才是……”
“你少废话,我不爱唠这个。”
他连连摇头。“头回看见为这种事生气的。”
“淑女也是有脾气的嘛。”
“本地狐狸演什么聊斋!”翅膀忽地笑了,“你是不是在医院待的作下病了,一听说死就打怵?”
“嗯?我倒发现季风有这毛病,连我假设住院的是叫叫儿都不让。”
杨毅是全学年第一个出教室的,冯默是第二个,在2班门口两人会师。冯默匆匆说:“少捣乱,我给你买果冻。”
“你瞧不起人,我能为了果冻把亲戚卖了吗?”
学生陆续出来了,冯默见丛家还在收拾书包,拉着杨毅离开门口。“真的,你别捣乱,我是真想追你姐。”
“给我买几袋?”
“多少都行。”
“靠,你衬多少?”
“我没钱卖血都给你买。不说了不说了,她出来了,别捣乱啊。”
吓得小样!杨毅嘿嘿两声,走过去挽起丛家,笑得比蜜甜。“姐,我今天上你家住。”
冯默被挤到一边,脸青红皂白啥色儿都有。
“不赶紧走都堵这干啥?”季风好笑地看着他们仨各怀鬼胎的模样。
“用你管!”杨毅跟着丛家走,不忘回头问季风,“今晚你俩都在医院陪他吗?”
翅膀耍帅地用手指头勾着瘪瘪的书包朝她笑。“那要是你想去,俺俩就回家住。”
“我啊,这两天都住我姐家。”她歪着头靠在丛家肩上,迅速扫一眼冯默的脸,真好玩,彻底青了。
季风和翅膀大步离去。
“唉~有些人哪~”
“造太多孽加小心让驴踢死!”
“丛家,”冯默拉住她,“我有话跟你说。”
丛家不愠不火。“刚才不是说过了吗?”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杨毅嘻皮笑脸地重复,嗯?“刚才说什么了?”又转向丛家,“啊?刚才说什么了?”
“你别跟个八哥似的!”冯默咬牙,声音脸色都难听到了极点,连转向丛家说话都带着怒气,“我带你回家,路上跟你说。”
“大冷天的谁坐自行车啊?”说她是鸟……不想混了。
“果冻你是不想吃了。”
“唉呀,看见没有家家?”嘻~果然跟翅膀和小四都没得比,这么快就沉不住气。
“你就愿意跟她叽咯啷~也吵吵不过她。你有话要不就当她面说,要不就等明天再说。”丛家斜视几乎挂在她胳膊上的人,“不用抱这么紧,我不能跟他跑了。”
“嘿~”
来回看了几番,冯默投降。“我明天说。”
真没钢性!刚才当人面告白的勇气哪去了。“今天说嘛~”杨毅劝他,“憋着会便秘。”
他按捺着火气,口气有点僵硬。“道上小心点儿,外边挺滑的。”
丛家同情地望着冯默的背影。
“改主意让他带你回去了?”杨毅促狭地笑,“我帮你喊他啊?不用不好意思,我自己坐小巴走就行了。”
“你跟他有仇啊?”她把她帽子往下拽了拽盖住耳朵,“一劲儿拿话噎他。”
“没有,条件没谈拢。”
“谈拢了我是不是就得坐他自行车回家了?”
“这是后话。”她没有一点拿表姐换果冻吃的惭愧样,“先告诉我你是什么意思?啊?跟不跟他处?其实人还行,就是有点儿磨叽。对了,你说跟他说过了,说什么了?哎?你们哪有时间说?”
“化学课他串我一桌来了。”整得一节课旁边同学的耳朵差点儿抻变形了。
刨根问底了一道儿,到家盘了顿饭洗漱完毕回丛家房间躺下了,杨毅还在纳闷。“你怎么会答应跟他谈恋爱?”
“我没答应啊,我是说两个人都考上大学的话再说。”
“还不是一样吗?还俩人都考上大学,这种画地为牢的事儿亏你想得出来。”
“把你弄得还挺气愤,”丛家失笑,“干什么?觉得我背叛你了啊?”
“你背叛得着我吗?”听到背叛这个词她头一个想到的是季风,唉~算了算了,要背叛也是季风在先。“我就是从来也没听你说过冯默啊,怎么会就答应当他女朋友。”
“都说一百遍没答应没答应的。”
“考上大学后和现在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你不知道未来是个变数吗?”
“说通俗点儿。”什么变数常数二次函数的她一听就犯困。
“你相信冯默能一直追我好几年吗?”该说这丫头太痴呆还是太幸福?她以为人人都有于一那股子细水长流的专注劲儿吗?
“有什么不能的?季风对叫叫儿这都几年了,不是还——”坏了!她猛地收住剩下的话,侧眼瞄丛家没什么变化的表情,冷哼道,“等到真都考上大学了冯默来找你兑现我看你咋办!光知道开空头支票。”
“我可不是会开空头支票的人。”丛家抿嘴笑笑,“他要是真能像季风对紫薇那样,为了跟我在一起考同一所学校的话,我就跟他谈恋爱。”
“那样好吗?”杨毅听得脑袋直嗡嗡,又要造就一个季风?“太吃亏了你又不喜欢他。”
“也许以后就喜欢了。”
“这话是说给我听还是哄你自己呢?”又是以后,怎么现在都流行说以后怎么怎么着?
“不一定就是哄谁啊,心还不都是肉长的,古人云:Love begets love。”
“啥?爱情开始于爱情?”她拧眉,古人没事说什么英语啊。
“beget,不是begin!我发音那么不准吗?”
“听不懂~”
“听不懂就别瞎打听了。”
“人家老师说不懂就问。”
“那你问老师去。”
“哈哈,疯黑狗又不追老师。”
“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别吵吵个没完,让庆庆知道了又炸庙了。”
“知道了知道了。”她把喝光的酸奶空袋投向纸篓,虽然进了,但是顺吸管甩了一地酸奶,丛家家拿纸巾边擦边数落她。她仰面看着天花板,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家家啊~你要是没可能喜欢他干脆就说明白,别给人家留念相。”
“咦?”丛家家刚打开台灯在写字台上做练习册,听见她的话微微一愣,这丫头怎么像个人似的了?
“有时候我觉得叫叫儿对小四并不那么好。”虽然这个问题跟丛家讨论不太合适,可话赶话既然说到了,不说出来怪难受的。
“她不喜欢季风?”
尽管没什么太大的语调变化,杨毅还是觉得丛家是提着心说话,不知是心里作用还是丛家本来就没控制住紧张。“也不能说不喜欢,天天都打电话,还常给他邮东西回来,嗯……”季风的传呼上保存着N多条我想你,他都舍不得删,堆得满满的快传不进来信息了才恋恋不舍地挑选着删下去。“可能是季风太过了,显得叫叫儿有点淡。”
丛家若有所思地转着油笔。“各人个性不同呗,像你跟于一在一起不也没有表现多紧张吗?于一对你算是没的说了,你表现就跟紫薇一样,显得不上心。”
“我觉得我上心了。”她底气不足地辩道。
“嗯,关键时刻能看出那么点儿心来。”这丫头的感情大概是压缩的,遇水才膨胀。
“是吗?那是季风没给她关键时刻表现吗?”手指搓着人中喃喃自语,“哪有什么关键时刻啊?让季风也住回院?”
“就虎了巴叽瞎咧咧吧,啊?”
“要不让他把阑尾割了?反正老猫说那是垃圾器官。”
丛家不再理她,低头开始做习题。她不是没心的人,也不够成熟,整节课有个刚跟自己表白过的男生坐在身边,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实际上她根本连一半的课都没听进去,化学练习册上白花花空了一片。
“哎?家家。”
“嗯?”
“你说……”才说了个引语,丛家传呼BB作响,杨毅不悦地拿过来,“谁啊这么晚了。我看啦?……我是认真的,希望你也不要只是随便说说。会和你一起考大学的人。靠,也不怕给人传呼台小姐整吐了。”
丛家接过传呼放在写字台上。“我把大灯关啦?”
“嗯。”她钻进被里长叹一声,“又一个季风诞生了。你到时候真会喜欢上冯默吗?”
“到时候再说。”她仍是猜测他坚持不了多久。
“不太能接受啊,咱是单纯人——”她拖着长音准备睡了。一是一,二是二,她这么线性的思维怎么就学不好理科呢?
“一种物质在碰到另一种物质,在一定条件下,会产生新的物质。两颗心,在相互喜欢的条件下,会化合成爱情。在单方喜欢的条件下,会置换成爱情和感激之情。这两种情感是极相似的物质,像面包和地瓜烤糊了,看上去都是黑的,其实完全不是一种东西吧。”
“也差不多,糊了都一个味儿。”
“人的感情本身就是一种多重化合物,也许不活跃,加个催化剂,搞不好也提取得出爱情来。”
“好有哲理哦。”可惜没太听懂。
“所以我觉得紫薇即使现在不喜欢季风,早晚也会喜欢的。”
“催化剂是什么?”
“季风的痴心啊?”她的笑有点酸,“Love begets love。”
“啊,这到底啥意思?”
“情生情,爱生爱。”
跟没翻译区别不大,还是不明白。
丛家笑她。“你花花道儿太多了好打结!”她又埋首于做题,强迫自己专心,留小丫头一人去犯嘀咕。
“哎?丛家。”
“又怎么了?”
她瞄一眼她的练习册。“明天别太早喊我起来,我早上饭不吃了。”盖被睡觉。
丛家听她在**翻来覆去,嘴里偶尔还嘟囔出一句什么来。无奈地放下油笔。“有事儿你一次说利索啊,我可再不听了。”她哪里是压得住话的人?
“昨天于一问我,要是以后看不见他了怎么办?他什么意思?”
“你自己觉得他什么意思?”
“不要我了。”
“把你盘人那套本事拿出来去问他,别自己在那儿瞎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