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夜,我都听到冷空气不友好地到来。它们无声无息地潜伏在我的小房间里,不肯离去。就像忧伤一样,它总是马不停蹄地来。
既然赶不走,就与它们和平共处吧。
今晚,我做了火锅,热腾腾地充实自己。
果然第二天,阳光准时出现了。
我以为遇见了阳光就有希望,却忘记了遇见就是绝望。
爱已累得奄奄一息,正躺在梦的路口。
芬妮姐姐的婚礼上,我终于碰到了咏健和他的女朋友,还有那个五岁大的女儿——我知道的,那个会背唐诗的小人儿。两个相貌平平的短发、单眼皮女人把咏健前后左右地围着,我一下子不知要看哪里。
透过人群,我故作轻松而又小心翼翼地偷窥他们,视线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他们亲密地牵手,十指相扣,时而交谈,时而微笑。女人并不美丽的脸颊因这深情的爱恋竟也散出一种流丽的光彩。我看到了那颗黑痣,就在下巴中间,好大的一颗;我甚至看到了她眼角的鱼尾纹,一条深,两条浅,此起彼浮;还有那略嫌浮肿的身材,都尽收眼底。
女人的微笑饱含深意,看得出她正沐浴在幸福中。只是没想到她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那个别人恰好是我。
他们的对话就这样清晰地从嘈杂的人群中传入我耳。
“呀,你嘴边怎么起疱了?”
女人的手抚在咏健脸上。
“可能上火了吧,舌头也烂了,还挺疼。”
咏健略显痛苦地看着女人。
“怎么搞的?昨天还没事呢。”
“今儿突然就这样了,我也奇怪,昨儿也没吃什么。”
“舌头怎么也烂了,是不是口腔溃疡?快伸出来我看看。”
女人的五官焦急地挤在一起。
“别看了,这么多人……”咏健轻轻抓住女人的手。
“怕什么,快让我看看——”
在女人的强烈要求下,咏健伸出了舌头。他们的面孔在一瞬间贴得更近,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他们更像在亲吻。我的神情愈发崩溃,心里明明无法接受的场景,眼睛却不可控制地仍要继续注视。
突然,女人的目光回身凝聚到我身上,清晰地、剔透地看着我。我的心惶惶乱窜,脸色一瞬变得难看。咏健却始终不看我,我更看不到他的眼神。
我跑进了卫生间,躲开所有人的视线。在咏健面前不是永远都轻松自在的吗?可那天我身体的每根神经都紧绷着,顷刻间就会坼裂。我说不出任何话,嗓子突然就哑掉了。我呈现出一种脑部缺氧的迷离状态。
这哪儿是来参加婚礼的?我是怎么了?怎么了!一上午的时间,我都浸泡在这种几乎崩溃的情绪里,直到接到一个电话,我就落荒而逃了。
电话是爸爸打来的,他只是问寒问暖,让我注意身体,别无其他。妈妈也夺过电话叮嘱了我一句:“年纪越来越大了,别拖了,也该早点结婚了。”
我心软了,刹那间,泪盈于睫。
我不想跟他们解释,真的不想啊!
街上天空蔚蓝,阳光明媚,到处是一派热闹繁华,只有我是一处最忧伤的风景。我在阳光里晾干自己的眼泪。
被各种难堪的情绪包裹着,我的五官被打击得面目全非。甚至,连走路的姿势,我都放弃了。
急速流转的人群中,没有一个人为我停留。淹没在闹市中的我,神情更加萧索。
我始终不明白:人到底为谁而活?到底为什么而活?
胡思乱想中,一个声音将我唤醒:
“小姐,您好!”
我分明看到一个仪表堂堂、西装革履的男人冲我微笑着走来。
我立刻蒙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有什么事吗?”
“噢,小姐,您好!我想问一下去西单怎么走?”
“去西单坐地铁就可以,前面就有地铁站。”
男人并没有离去的意思,仍满脸笑意的。
“小姐,谢谢你。我……能跟您认识一下吗?”
什么意思?马路求爱者?不会吧?此刻的我,正狼狈不堪呢。
我脸色一整,“我们好像并不认识吧。”
“噢,小姐,这是我的名片,你看我们能否交换一下名片?”男人把名片举到我面前,继续说,“安利公司您听说过吧?我们安利公司的营养品、化妆品都应该很适合您使用。您可以买几种试试,像黑眼圈啊,青春痘啊都能治愈,保证不复发……”
我又一次落荒而逃了。
我就知道连老天都在取笑我。
漫无目的地走着,我换上了更悲伤的情绪。
又路过那家花店了,又一次为喷涌而出的花香驻足。
因为钧雨在那里为我买过花,所以每次路过,都要依依不舍地张望。
老板娘又换了新的发式,脸上有种呼之欲出的微笑,整个人在五颜六色的花丛中焕发出神采。
这一次,我走了进去。投入到那片芬香中,为自己买了一朵黄玫瑰。钧雨说黄玫瑰最适合我,所以他从不买红玫瑰。我为钧雨的这句话高兴了好几天。从来没跟他提过喜欢黄玫瑰的事,谁知他竟能领悟。
钧雨曾经买过三十二朵。我,只买一朵。
传说,花香可以治疗人的忧郁。
不知一朵够不够?
我深深呼吸玫瑰散出的气息。迷人的花香,袭人而至,许久不会散去。
如果爱情是一种香,我多盼望它是一种花香。
等车的无聊空当儿,我翻出手机想玩游戏,竟意外发现收件箱里还保留着钧雨的两条短信:
“弱水三千,江阴已渡。倚在桥畔,想念深深。”
“初冬苏,伊人若水,细雨如烟,正经兴化赴沙沟,欲夜宿官庄。想你如雨。”
“喂,您老人家什么时候成诗人了。”
“还不是为了博你一笑。”
“呵,大情圣,夜宿官庄怎么样啊?”
“当然痛苦了,没有你在,一切都是乏味。不过这个地方还值得一来,下次我带你来吧。”
“这可是你说的,不许食言。”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何时返程?”
“即在明日深夜。”
……
往事如尘,挥之即来。
那时的我,应该还拥有钧雨全心全意的爱吧。我依然记得他柔软而坚韧的手指紧紧牵着我,生怕稍一疏忽我就会跑掉。
再痛苦时,回忆恋爱片断,依然是美好的。
永远不能停止思念,就像每一年,每一季,花儿不能停止开放。
光想着与钧雨的调侃,汽车跑过去三辆,我都浑然未觉。又想起那天咏健的话:“……这么晚了,你打车回去吧,别等公共汽车了。”
我扬起手,却打不来一辆出租车。
苦笑着,我又挤进公共汽车里。
有时,忧伤会一个瞬间把你击垮;有时,忧伤会马不停蹄地使你麻木而凄凉。
迷迷糊糊地,车里飘起一段熟悉的旋律:
终于做了这个决定,别人怎么说我不理,
只要你也一样的肯定。
我愿意天涯海角都随你去,我知道一切不容易。
我的心一直温习说服自己,最怕你忽然说要放弃。
爱真的需要勇气,来面对流言蜚语,
只你一个眼神肯定,我的爱就有意义。
爱真的需要勇气,去相信会在一起,
人潮拥挤我能感觉你,放在我手心里,你的真心。
如果我的坚强任性会不小心伤害了你,
你能不能温柔提醒,我虽然心太急更害怕错过你。
爱真的需要勇气……
眼泪还是不经意地漫出眼眶,冰冰凉凉的一片。又是为了什么呢?没有爱的勇气?还是没有爱的能力?
其实我什么也不想要,只要一个眼神的肯定,一个了解与体贴的拥抱。
汽车到站了,音乐戛然而止。
走进空****的家,我习惯性地摸出了手机,竟有一个未接电话:021……,区号是021,是上海打来的?
我用手抵住墙,慢慢坐下来。
心跳声此起彼落地鼓动着。我开始大口呼吸。
不可能是他,不可能的,一定不可能的!
我怔营着拿起了电话,“我是张瑞君,请问刚才是哪位打来的电话?”
“瑞君,是我。”
天哪,真的是他,是钧雨的声音!快两年时间了,没想到那声音仍能越过城墙清晰传来,那么魔幻,又那么真实!
那一刻,心里又泛漫出酸酸涩涩的感伤。往事一下子罗列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我屏气凝神地,“……有事吗?”
“你……过得好吗?”钧雨语气不流畅。
“我……过得挺好的。”我尽可能的平静。
“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你还住那里,没搬家吧?”
“没有。”
“工作还顺心吗?”钧雨关切地。
“还行吧。”
“……还是一个人吗?”钧雨小心地问。
“我……老样子吧,你应该了解我呀,像我这样的老大难,谁愿意找啊。”
我渐渐放松了肩膀。
“你条件那么好,怎么会是老大难呢?”钧雨平和地安慰。
“你呢?你这个大众情人应该结婚了吧。”
“还没。”钧雨的声音低沉起来。
“你不是说要结婚的吗?怎么还没?”
我换了一个姿势握住电话。
“……我的生活有点儿变化。”钧雨不紧不慢地。
“什么变化?你指的是情感上,还是工作上?”
我微蹙着眉,声调渐渐高上去。
“……都有吧。瑞君,我们还是见面说吧,电话里也一时说不清楚。”
钧雨依然平静。
“见面?”刚刚放松的肩膀又紧绷起来。
“是啊,有些话还是见面说比较好。我们真的好久没见面了。瑞君,我可能下个月会去趟北京。”
“出差吗?”
“也不是,想回来看看我爸妈。我也好长时间没回去了……主要也是想跟你见个面。等我到了,给你打电话。”
“……那好吧。”我的语调降下来。
刚要挂电话,钧雨又说:“瑞君,你的手机号不会变吧?”
“应该不会。”
“万一有变动你一定告诉我。我怕找不到你。”
“不会变的。”我又重复了一句,“……那见面再说吧。”
“好,见面再聊!”
终于放下了电话。我重重地喘了一口气。
真的是钧雨,快两年没有任何联系,他怎么会出现?难道就像梦中他对我说的,他们分手了,他还爱我,还爱我?!
我深深地陷到沙发里,更深陷在麻木、疼痛、委屈、悲伤、分裂的情绪里。我酝酿了全身所有的忧伤,却始终哭不出来。
又来了,是在梦中吗?整夜哭不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