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贺的清晨,暮还在沉睡之中就被瘦马唤醒。
“暮,有人要见你。”
“哦,谁?”
“他不肯讲。”
暮觉得很是奇怪,甲贺的轩辕众与其他流众相比气势已经微弱了许多,怎么还会有人造访?
“阁下是?”来者头上罩了面纱,面目不清。衣着虽然淡朴,但是有着一股清秀之风。
“是暮长老么?”
“是我。”
“听说贵部有一位血瞳忍者?”
“呃——是。”
“可否引来一见呢?”
“这个么……请问阁下到底为何而来。”暮有些不明所以了。
“想请血瞳帮我做一件事情。”若生正在研读一枝梅馈赠的《枕中八笺》,想不到还会有人指名要自己出面。“希望你救出阿镜。”熙子看着若生,似乎要哭出来,“都是我的罪过。该死的那个人是我。如果你不救出阿镜,我就死在夫君面前。”
“你的夫君?”若生感觉到其中的隐情,熙子已经将酬金放在了若生面前,“事成之后还有重谢。”
要从半藏手上救出一个女子,这让若生十分吃惊。“要我从半藏手上救出阿镜?”
“是,我觉得已经无法赎罪,或许只有这样才能挽回丈夫的心。”熙子流着眼泪恳求着。
“好吧,我答应你。”若生点头。
“若生,不要去,难道你要和半藏为敌吗?”一直在旁边默默不语的暮呵斥道。
“让人家妻离子散,这好像是很邪恶的事情。”若生喃喃着,“真的很想出手。”
此时,一支梅的话仿佛在他耳畔响起:“你做不了忍者,因为你有侠义之心。”
“家康这么做不过是想让自己手上多一个政治筹码,为了挟制光秀成为自己的战略同盟。我早就说过,如果光秀和家康站在一起,信长就不可能夺取天下。”暮发出了警告,“我们是忍者,需要服从雇主的利益。我们轩辕众实际上早就是家康的一支暗影部队,你明白吗?”
“但这么做,真的有悖人性。”若生郁闷地拉开纸扇门,坐在了门前的地板上。阳光投射进来,形成一道道斜斜的光影,在若生的身上明暗不定地闪烁着。
“我死了,轩辕众这支暗影部队可能要归你统辖。”暮来到廊下,看着正在做着思想斗争的若生,语重心长道。
“暮?”若生看着一脸病容的暮,就像看到了昔日的杉谷,内心很是辛酸。
“若生,你长大了,需要有所担当,我知道你并不开心作这样的选择。但是,我病得厉害,时日不多,我们轩辕众急需一个忍术高强的人来服众。若生你既会忍术,也精通中国武术,我希望你能让我们轩辕众继续存活下去。所以,也不要一时冲动,做脱离轩辕众的事情。”
暮的话像一顶巨石压在了若生心头,家康还算仁义,但是政治家为了政治利益会做出种种有悖常情的事情。而轩辕众这支暗影部队也必然要迎合他的政治需求放弃个人的善恶之分。这种悲哀的现实局面让若生分外地想念和一支梅在京都的那一段快乐时光。可他也清楚地记得即便是看来狂放不羁的一支梅也是看着山水对若生怅然道:“我武功再高,也不过是皇上手上的一支风筝,随时都要飞回皇上身边的。”
人生在世,有几个是逍遥自在的呢,连一支梅那样的人也不能幸免啊。
若生不明白,为什么熙子的哭诉让他很是同情。他为什么这么同情光秀和阿镜呢?光秀是效命于信长的,他应当是自己的仇人才对,为什么忽然对他们起了恻隐之心呢?
若生默默地送走了熙子。山路崎岖,寒霜罩在山林上,染上了层层叠叠的白色。“夫人,就到这里吧。我不希望他人看到我们轩辕众和光秀大人有任何交集。”“为什么,你们不是有了钱就可以做事情的雇佣忍者吗?难道你们真像民间传说的,暗中听命于家康大人?”随侍丈夫多年的熙子不可避免地练就了敏锐的政治触觉,她已经察觉到对方似乎有难言之隐。
“呃,那怎么会呢?我们轩辕众不听从任何一位大人的控制。”若生赔笑道。
“那你为什么不答应我?我已经给了你足够多的报酬!”熙子没好气道。
“事实并非夫人猜测的那样,但我的确不能给您任何承诺。虽然雇佣忍者以利益至上,但也要为整个忍者众考虑,不能轻易和其他权贵结仇为敌。”若生这话说得艰难。“原来你们是怕得罪家康。想不到你们轩辕众竟然是这样的胆小鬼。”熙子脸上罩上了一层寒霜。“夫人可以这样以为。”若生停下了脚步,看着熙子,“我是爱莫能助。”
“你是在拒绝我吗?”熙子听到若生这番话,将一个怨妇内心的哀愁全部写在脸上了,“要知道,您救的不单是阿镜,也是奴家的性命,否则我的一生就要彻底被丈夫的怨恨给埋葬了。”说这些话的时候,泪水刷刷地从熙子的脸上流下来,那些霜重的枫叶哗啦啦的在寒风中飘落,合着熙子的哀鸣,令人感到分外凄凉。
“呵呵,夫人您不要哭啊。”面对一个女子的哀伤,若生有些手足无措,“我最怕女人流眼泪了。”
但是熙子的眼泪还是刷刷流个不停,泪水浸透的鬓发在寒风中结上了霜。
“啊——对了!”若生一拍脑门,“您最近听说过天狐的传说吗?”
“什么传说?”“听说信长火烧比睿山之后,比睿山的神灵被触怒了,尤其是那比睿山上修炼千年的天狐,最近频频化作人形来到民间,为百姓化解不平之事。”若生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他也不知道为何要扯上天狐,但是内心对比睿山僧众的同情竟然鬼使神差地使他编出这么一段神话。
“真的吗?”“呃,当然了。听说去近畿的神社祈愿,天狐就会显灵。”熙子听着,心有所动,怔在那里。
若生折下一支**:“这是给夫人的。但愿夫人能像这花儿一样,乐享自然之趣,不要整天忧郁。”
熙子接过那一支**,怅然地下山了。
秋天的夜晚,夜凉如水。一个白衣女子在山间行走,她正在向家康的领地行进。不要沉醉于她出众的容颜,她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是若生,秘密潜入家康的领地,只是因为内心的侠义之心。“哈哈,这是谁家的小姐,深夜一个人在荒山中行走,遇到虎狼该怎么办啊,就让我来保护你吧。”说这话的是光秀的一个手下,名为期四郎。此人向来好色,这一带正好由他巡守。抱着倦意忍受凉风侵扰的四郎,怎么也想不到会在山中遇见一位绝色。
但,这绝色仅仅是向四郎妩媚地一笑,就转瞬不见。这让四郎很是惊骇,近来山中有鬼女的传闻,莫非今夜让自己遇见?但那女子的笑颜和芳香,明明还在身边萦绕,镜中花水中月一般渺不可闻了!
若生还是在山中迅若疾风地行进。现在已经没有人可以追觅他的行踪。不但如此,他还有灵敏的触角,很快就可以找到阿镜被家康藏匿的秘密处所秋葵殿。
一个身影如黑色的蝴蝶一般在夜色中翩翩若飞,脚不沾尘地穿过淀姬夫人所在的正殿,悄无声息地合拢双翅,倒挂在了秋葵殿的屋檐下。
“啊,好像有风吹过。”一个奉淀姬之命前去服侍阿镜歇息的侍女忽然感觉到什么,茫然四顾。
“今晚如此幽静,哪里有什么风呢?”回应的是另一个侍女,此刻的她并不晓得,发间的那朵秋菊因为太过可爱已经不翼而飞。若生轻拈那朵夜色中也闪耀着灼灼金色的秋菊,忍不住在鼻尖嗅了嗅,“名花配美人。光秀,今晚我成全你,也算雅事一桩。”
说着,他纵身向秋葵殿飞去。
阿镜还在梦中。这次的梦与以往泪水沾襟的相思梦不同,是浓烈甜蜜的美梦,她正紧紧依靠在光秀宽阔的胸膛之中,漂浮在温暖的海洋之上起伏不定。
梦中有一股菊香。淡淡的,甜甜的菊香,那香,扑鼻而来,让她悠然醒转。“哎呀,你是谁?”醒来的阿镜发现自己竟然伏在一个男人的身上。四周还是天色未明,一片茫茫白雾。那个男人走得极快,像是兽类,而非常人。“夫人勿惊。”背着阿镜的那个男子,声音粗嘎,这更让阿镜心惊,以为自己真的落入传说中的神怪手上,忍不住要失声尖叫,那个男子安慰着:“很快您就会见到光秀大人。”
这话让阿镜很是恍惚,刚刚明明还是在家康府上的秋葵殿,看着廊下不断坠落的秋叶哭着睡着了,怎么又会是这样的情形?
“看,光秀大人正在前方等你。”阿镜抬眼看向前方,山巅之上有旗帜在飘扬,果然,是光秀的紫色桔梗家徽,在白雾之中散发着水样的光!那旗下,瘦削挺拔的影子不是光秀是谁?阿镜顿时泪如泉涌,这不是做梦吧?
而家康府上,发现阿镜失踪的两个侍女正惊慌失措,乱作一团。
淀姬和家康听到音讯,也披衣来到秋葵殿。有这样的事?府上守卫森严,怎么会让阿镜逃掉呢?家康还是看到了让他惊诧的东西,迎面白璧上有一抹鲜红,那是一支红梅,艳若朱砂,开得酣畅淋漓,洋洋洒洒一幅大泼墨!一支梅花?!
所有人都呆在那里。
最近,民间出现一个奇怪的人物,每次都要出入官宦人家,劫富济贫,得手之后在墙上留下的就是这样的一幅泼墨红梅!有人说他是一个忍者,也有人说他是一个剑客,还有人说他是天狗的化身。但不管怎样,此人能够潜入家康的府上,对家康来说是一个不小的威胁。
山中的光秀当然想象不到家康那里的惊慌混乱,他只是沉浸在与阿镜重逢的喜悦之中,眼看着阿镜像山中百合一样冲破迷雾向自己奔来,他又惊又喜,像在梦中一样:“阿镜,真的是你吗?”
“当然是我,光秀君。”阿镜已经旋风一般扑入光秀的怀里,喃喃应道。
“呵呵,这怎么可能呢?”光秀抚摸着阿镜变瘦了的身躯和依旧光可鉴人的秀发,难以置信地自言自语:“我还没有答应把六个郡给他呀!他怎么会变得这么慷慨了呢!呵呵!”
听到光秀的话,阿镜的心一凉:“什么?难道不是你要家康放我回来的?!”
看到爱人惊诧的眼神,光秀感觉到事情蹊跷之处。他松开了手,尴尬道:“当然了,六个郡的土地对于我来说不是小事,我总得和各位家老商量之后才能决断啊!这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兴衰。”
阿镜失望了,看着光秀的眼神有些幽怨,她没有想到自己已经成为家康与光秀之间政治对决的筹码,也没有想到光秀会说出这样的话。两情相悦之时,他明明说过爱自己胜过一切的呀,况且自己还有了孩子,还比不上他的权力和土地重要吗?男人啊,到了关键时刻,就是如此现实冷酷,世故得让人心寒。
“是我要你们团圆的。两位不要心生罅隙。”一个沙哑的男声在山间回**,清晰地敲打着光秀和阿镜的耳鼓。
“阁下到底是谁啊?”阿镜明白过来,原来对方不过是一位侠客吗?她循声追问。但是除了山间的迷雾,她什么也看不到。
“你真的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吗?”
“他将面目隐藏在红色围巾之下,脑门上有很深很深的红色刀疤,走起路来像飞一样。”阿镜回忆起当时的情形,还是一片惘然,“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伏在了在天狐的身上。”看着阿镜回味的神态,光秀都有些心生嫉妒了。
“啊——真的是天狐吗?”一直忐忑不安地守候在那里,不敢发话的熙子终于开口了,“天狐真的显灵了?”
光秀爱姬阿镜被天狐所救的传闻很快便满城风雨。“侠忍天狐”的名号由此在忍者和武士间传来,甚至在街巷两个人吵架也会诅咒对方“,你太可恶,小心天狐来取你的脑袋!”而天狐的足迹也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民间,那些欺男霸女的大名和官府都对天狐噤若寒蝉了。
“天狐”是谁?这引起了众忍的注意,鬼半藏和蜂须贺都在秘密地调查此人。
据说他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类似于鸟兽的怪物。红色的脸,高高的鼻子,因为相貌怪异,所以常常将脸隐藏在红色围巾之下。他身材高大,体态风流,经常手持折扇,幻作京都贵公子的模样迷惑官府。他还来去如飞,长有一双隐藏的翅膀,穿着传统高脚木屐,一脚就能踏上安土城的七层天守阁,所以深夜巡逻的武士经常惶恐地看到有一个高大的影子在天守阁高高的飞檐上来回纵跃,纵跃之间便登上了天守阁的阁顶,那影子看来真的如同喜欢吞月的天狐一般是要向圆月奔去,神秘至极。就算有武士们埋伏在天守阁的瞭望台下也捉不到他,总是空手而归,一败涂地,因为天狐随身带着蓑衣,能够随时把自己隐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