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鬼忍传

第44章地狱少女(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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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辕众,本来是甲贺伊贺力量薄弱的一支忍者流,但这次伊贺之乱之后,大部分忍者流死伤惨重,甚至全族灭亡,轩辕众却得以保全,频频在与信长为敌的各藩主军前效力,成为最活跃的一支暗影部队。

而轩辕众忍的首领天狐却不知所踪。若生死难的地方竟然长出了一簇簇黄灿灿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若生生前在京都和夕雾隐居在天神之林时说过的。一辈子都如此安稳,与世无争,该是多好。

有人会为了这些忍者的死而叹息,也有人会不平,但大多数人都将伊贺之乱的死难者埋葬在了心底,轻易不再翻起。大多数人即便同情也不会为此痛断肝肠,只有一个人,不断徘徊在信长大营驻扎过的地方,忍着内心的伤痛寻找若生的音讯。

夕雾闻讯从京都赶到伊贺时,已经是三天后。她不会什么忍术,防身的技能也谈不上。只是一个人,艰难地跋涉在伊贺的山地间。贫瘠的山地,地面上结满了冰霜,哭声如同林间的白鹇一般凄婉动人。

地上的白霜到了明日日出之际便会消失不见,若生的命运岂不也是如此?夕雾想到这里,更是悲伤。她很后悔眼睁睁地看着若生被瘦马带走,自己却毫无勇气和力量阻拦,而自己将来的运命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之前,夕雾数次求若生带自己离开去大明,终生相守,但若生却总是不肯。

不要以为诚心祈祷能守得云开月明,见到心上人就会有什么结果,甲贺众忍皆以为若生是被夕雾的美丽迷惑,实际上若生对夕雾只是喜欢,却无心去爱。

“夕雾,你很美,但你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美。”这是夕雾要向若生献出自己时,若生泼给夕雾的第一盆冷水。

夕雾如被冰雪,怎么也想不到一片痴心竟然等来这样的结果,顿时浑身无力,欲哭无泪。

“你喜欢的是……那个像鬼一样的女子清泠吗?”夕雾是怎样聪明的人,猛然想起天满屋那一夜,若生向清泠走去自寻死路那一幕,顿时,妒恨交加。

若生不说话,径自走开了。两个人在京都的生活并不快活。若生明白,眼前的这个女子已经将自己视作生命中的唯一。这种挚爱对于一个忍者来说真是令人厌烦的桎梏,对于一个已经心有所属的男人来说,也是时刻都想远离的沼泽。

夕雾好不容易死里逃生,也好不容易等到柳暗花明再见到心上人,眼看离美满只有一线之隔,怎能轻易放弃。况且,她自信自己的美貌颠倒众生,无人能及,若生岂有不心动的道理?那个清泠已经丑陋如骷髅一般,为什么就生生把自己给打败了呢?

“你宁愿抛弃我,也要和那个清泠在一起吗?你们根本不可能的。葵姬告诉过我,她害过你好多次!真正在乎你的人,心疼你的人是我啊!况且她那个样子,像鬼一样,畜生见了都不想亲近呢!”夕雾想到这些就要喋喋不休,但越是这样若生就越是厌恶。

“清泠原来不是那个样子的。她比天上的明月还要皎洁,比山间的溪水还要清澈!”若生抛下这样一句话,就跑到山间避战去了。

爱情是什么?就是一种心病。看到天上的明月也不觉得她皎洁,看到路边的幽兰也会当作杂草,相反,爱的那个人面目再狰狞可怖也会觉得亲切,明知对方行为龌龊也要为她开解,把心底的幻影当做对方的真实面目来爱,要让他醒悟比要他的性命还要残忍。若生本来就不聪明,当然也免不了世人的通病。

泪水从夕雾的眼中滑落,她是找到了若生,但还是遇见得迟了。

“不要哭了,唉,你怎么又哭了呢!你是一个名满京都的艺伎,我呢,就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忍者,我们永远不可能相守的。你这种人,呵呵,应当像立山的黑百合一样,被人当做高贵罕有的花卉小心护养,还是找一个爱你的男人嫁了吧。”

若生说这些时漫不经心,但夕雾的内心却像被撕扯一般疼着。她是一个艺伎,那些男人除了和她逢场作戏,有谁会真的关心她?即便有,在若生的阴影下,他们也走不进夕雾的内心。夕雾日复一日的殷切期待,却等来了这样冷酷的结果。

夕雾在冰凉的夜里,独自行走在那些腐烂的无人收敛的尸体间,忍着恶臭去翻那一具具尸身。伊贺死了数万人,暴尸荒野的数不胜数,那些腐败的尸体已经开始污染河水,面目可怖,但夕雾还是要耐着性子去做,谁让她放不下,不死心呢?

夕雾一边翻着那些尸身一边哭,除了啄食尸体腐肉的乌鸦没有人陪伴她。她一次次失望,一次次打起精神,跪在那里忍住令人呕吐的腐臭味道,不断地自责,不断地哭泣。

若生曾经因为她的纠缠和哭泣而烦躁,口口声声说甲贺的轩辕众是自己必须要担负的责任,两个人最终要分开,但怎么也没有料到会生死殊途。既然知道会是如此,还不如放弃自尊,抛弃更多,宁愿反目也不放手呢!

夕雾越想越后悔,越想越自责,又是恨又是怨,这一夜,在传闻中若生丧命的地方又一次大哭。

“为什么哭得伤心?你的家人死了么?”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却吓了夕雾一跳,这荒郊野外,除了伏地的尸体还会有活人么?

夕雾抬起泪眼转身看去,更吓了一跳,那个女子手提一个干枯的骷髅,骷髅发着幽幽的蓝光,中空的部分养着一些萤火虫,在那里闪闪发亮。

再看那个女子的面部,夕雾忍不住身如筛糠般发抖,那半面牡丹,半面骷髅的模样,正是差点害死若生的清泠。她看着那些随地四处爬伏幽香四射的**,忍不住赞叹道:“这些**也是你种的吧?很美,在夜色下,踩着满地的**香,闭着眼睛就可以回京都了。”清泠闭上了眼睛,幽幽道,“我还想问你,怎么能在这样的天气种出满地的**,是若生教你的吗?”

夕雾顿时明白了,这个清泠好像什么都知道呢,她吓得咬着嘴唇不敢说话。

“其实以前,我也喜欢**,因为我喜欢,所以有人也跟着喜欢。但是,现在我不喜欢了,我更喜欢这种花,我给它起了一个很美丽的名字——黑百合。把种子撒在尸体上,它会让尸体腐烂得更快。”说着,她从手上的骷髅中抓起一把花朵,那些花朵都盛开在一层薄薄的纸内,随着她撒手,花朵都快速地在尸体上委靡,散做了黑色的药粉。随着沙沙的响声,那些花朵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尸体的骨头酥软,骨肉快速分解,最终散作了一摊血水。

整个过程散发出一股腐败的气息,夕雾捂住鼻子快要吐了,但清泠却仰起颈项微闭双目,轻轻嗅了嗅,似乎沉醉其中:“花草开得如此繁盛,要得益于地下这些腐败的尸体做肥美的养料呢?”

夕雾怕极了:“这是黑百合?”

“怎么,若生没有和你讲过黑百合的故事吗?”清泠微笑着,又取出一朵黑百合向夕雾走去“,哦,我差点忘了,若生已经死了。”

“他真的死了?”夕雾简直快要忘记了自己所处的险境,忍不住落下泪去,可怜巴巴地跟在清泠身后,心有不甘地问道:“你看到他了?你亲眼看见他死了?”

“我没有看见过。”看到夕雾哭得像一个泪人,清泠莫名地烦躁和怨恨,这女孩子还真的是对若生一往情深呢!真是可笑,“不过,我亲手在他身上种下了黑百合。”

夕雾呆在了那里!瞬间,泪水又夺眶而出,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看着清泠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她更替若生感到心酸,忍不住恨恨道:“你疯了……若生那么关爱你,虽然他和我朝夕相处,却没有半点越礼之举,他内心牵挂的只有你一人。”

“哈哈,我会信你的话么!你这么美,没有哪个男人会不动心的。”清泠这时候将内心的妒意表露无遗。

“路边的花草生得美丽,你也要驻足对不对?但这种喜欢怎么比得上青梅竹马的情谊呢?”夕雾幽幽叹息着,但她这么说更让清泠嫉妒。

“不要在这里装可怜了。若生死了,没有人保护你。”清泠咬着嘴唇,那种眼神阴冷又可怕。即便是织田信长,夕雾也没有畏惧过,但是面前的这个女子,杀气四射,让人不由自主地感到寒冷。

夕雾的手和脚都暗暗地发抖,清泠的刀已经落在了她脖子上,凉丝丝的,寒气入骨。夕雾干脆闭上了眼睛,颤巍巍地说:“你杀了我也好,我就可以在这里永远陪着若生了。”

“你真的以为我会杀了你?”清泠冷笑着,“我不会杀你,京都天满屋的人马上就会追到这里来,以后别想自由地生活,继续做你卑贱的艺伎吧。”

清泠说到这里,便举着那骷髅灯远远地走去。夕雾浑身无力,她看见天满屋的人正在向这个方向追来。

天满屋的妈妈并没有过多地为难夕雾。她将手上的烟斗狠狠地扣在了夕雾的手心,一缕烧焦皮肉的味道升起,夕雾咬住了唇,忍着那疼痛没有叫喊。

“空长了这么一副好看的皮囊。如果你肯听我的话,不出两日就会有高贵的大人来天满屋为你赎身了!看你这样子,死人一样。要是你再为那个天狐伤心打不起精神来,最终只能埋在樱花树下做肥料。”

夕雾还是不说话,泪水都没有。妈妈看着夕雾那冰冷的模样,反倒觉得鞭子匕首都没有用了,只有冷冷地看着夕雾道:“安心地做艺伎吧。或许将来会有一个好男人为你赎身。否则,我把你扔到乡下最破烂的妓院里去,让你过最悲惨的生活,去过猪狗的日子!”

夕雾收拢了那手心的烫伤,还是不肯定说话。她病了,但是不敢倒下,否则就要被卖到乡下做真正的妓女。她每天必须要应酬,对所有的来客笑脸相迎。

当月光爬上天满屋冷冰冰的青瓦,将窗前的地面染得雪白,夕雾就倚在窗前静静地梳妆。

她的头发像水中的蒲草一样柔软绵长,一直垂下去,盖住了脚面。

每天夜晚,她都喜欢仰头看那月光,那是世界上最澄澈最干净的地方。她想象着,天狐会突然出现,带她离开这个纸醉金迷野鬼横行的炼狱。

她已经等了一百零七天,若生还是没有来。或许像传闻中所说的,天狐已经死了。她不肯相信这流言,虽然世人将天狐死时的情形说地绘声绘色,让人绝望,但她还是不肯相信。不信,是因心底的欲望未死。她总觉得天狐就在身边,静静地看着她,所以,就算是寂寞的时候她也不觉得自己寂寞。但多半时候她还是孤单,越热闹的场合她越觉得孤单,因为少一个让她真正开心的人。

还有几天就是她的“水杨”,天满屋的妈妈正在四处哄抬她的身价,过不了多久,她就是天满屋的主要收入来源了。

于是,夕雾就像在命运的漩涡中苦苦挣扎的浮萍一般,心绪起伏不定。

入夜,她就要出门应付那些慕名而来的男客,表演才艺,舞蹈,茶道,如果只是这么简单,那么当艺伎绝对不是令女人绝望厌恶的生活。

谁都知道,那些正襟危坐的男客们可不是为了欣赏什么才艺而来,他们常常会做出非礼之举,而艺伎却不能因为内心的好恶拒绝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