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灯光下,走廊上来来回回的人不停穿梭,他轮廓更加分明,和多年以前的那个影子重叠,一身精明干练的铁灰色西装,温和妥帖地叫自己的名字。
凝望眼前人,阮苏陌原本抓住立夏的手在瞬间松开来。她膛目,似乎这一次,要将这个人看真切。而顾安笙隔着走廊上来往不息的人群静静与她对望,目光深邃。
阮苏陌不停地警告自己要镇定,大气不敢出,深怕又是一场梦境,最后左思右想后才憋出一句:“我以为,你再不会回来。”
阮苏陌的话,令顾安笙身形微微一顿,咧唇。
“怎么会,苏陌。”
这样不声不响的离开,将所有人视作透明,又突然回来。告诉她,怎么会呢。如果你不会,当初又如何会那样一个字都没有的不辞而别?
可没有再给阮苏陌机会缅怀,顾安笙已经自顾自地转移话题,不过这次是对这立夏说的。
“刚刚看你们着急的样子,好像遇见了麻烦?”
他这一开口,立夏仿佛多了个信任的人,一股脑儿将事情的开始经过,以及和周嘉言白琳之间的牵扯全全道了出来。
听完,顾安笙略一沉着:“猜测在法庭上不成立,立夏,他们要的是证据。”
他淡淡然道出的这个事实,几乎将立夏打入谷底。
“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看真凶逍遥法外?”
“那不尽然,不有句话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你说前一晚电话还是白琳接的,之后身份证上却是另一个人。如果这件事真是她指使的,那么肯定有人在背后帮忙。或许,是嘉言。”
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顾安笙停顿了一下,望一眼立夏,发现她脸色更加不好看。所以顾安笙停顿了一小下,才紧接着往下道:“有人改了卡号所属身份证的话,营业厅会有记录。”
这句话将阮苏陌和立夏敲醒,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一句:“去查记录!”
顾安笙让她俩稍安勿躁,“不过我想,那记录应该是查不到的,如果有人刻意想包庇,这些细节应该也会处理好。但可以去试一下。”
不管怎么说,顾安笙的一番话起码带来了希望,立夏的心稍稍宽了一点。阮苏陌则用眼角偷偷打量那张熟悉的脸,这才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在沸腾,翻江倒海的惊诧感扑过来将她淹没。
是真的,不是幻影,真的回来了,在她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现在最大的突破口,就是另一个同伙,立夏,你还记得对方的样子吗?能描述出来不?”
立夏再度激动起来,“我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就是变成一干尸,不,他就是被挫骨扬灰后再从棺材里诈尸了,我都能一眼认出来!”
顾安笙点头,“我们得找到他。”
阮苏陌点头,秦楚这两个字,再度在她脑子里不停的转啊转。
顾安笙和阮苏陌立夏一起去到当地营业厅总部调资料,结果真如顾安笙猜测的那样,没有任何记录。立夏有些沮丧。几人出来的时候一路沿着街道走,谁也不说话。期间经过一个管制刀具店,立夏的脚步一顿,转而往里走。阮苏陌和顾安笙跟进去,发现她拿起一把亮澄澄的中型水果刀左右打量。顾安笙急忙上前,小心翼翼地从她手里结果刀子放回原位,阮苏陌则扯住立夏的衣袖。
“我知道你很想为刘铭义伸冤,但是不要冲动!”
立夏翻白眼,“什么跟什么,白琳那恶毒的女人有资格和我玉石俱焚吗?!我不过是想要挑把水果刀而已……”
顾安笙轻眨几下眼睫,眼角堆满笑意,“不值得。”随后又加上一句,“听见你和苏陌还像以前那样对话,真好。”
阮苏陌的心都跟着这句话一路往下软,不告而别算什么啊,没有联系算什么啊,他总归是记得有这么几个人的不是么?他说看见她们真好。原来阮苏陌预想过的很多重逢情节,歇斯底里的哭闹,不讲道理地质问,统统都没有用上,甚至连一些责备的话都没有说出口。也许在顾安笙面前,自己永远都得是输家。
阮苏陌去市场买完菜,到秦楚公寓的时候是傍晚六点左右,照理说,那个时间秦楚还没有下班,但她一出电梯,掏出钥匙开门,钥匙扭到一半,门便从里边开了。暖气扑面而来,原本带着一身寒气的阮苏陌还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她瑟缩了下肩膀,一边往里走,一边问身后的人:“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秦楚嗤一声,慢悠悠地跟着她后面晃回客厅,“阮苏陌,请不要把你的高兴表现得那么明显。”
女生回过头,“啊?”
“你以前从不关心我回来得早还是晚,况且,今天也不算太早好么?”
“你想太多。”
“你满面春风。”
“你神经病!”
两人又开始有掐架的趋势。秦楚及时收声,不再理会她,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他的报纸。阮苏陌也觉得没趣,悻悻地跑去厨房做饭去了。然后在饭桌上,战火终于蔓延开来。两人为了争最后一块炒鸡蛋,用筷子夹得不可开交。
起先是阮苏陌占上风,但秦楚手快,连抢几下,那鸡蛋就到了自己手里。阮苏陌也与他较劲儿了,你来我往,金属物打在一起铛铛作响。最后鸡蛋又回到秦楚手中,他果断的将筷子上的食物往嘴里送,阮苏陌情急之下倾过脑袋,对着他“噗”一声,瞬间,绽出的唾沫星子跟着飞溅。秦楚夹着那鸡蛋,难得目瞪口呆地望着她,然后嘴角僵硬地迁出一个弧度。
“你果然极品,还真不是一般的恶心。”
阮苏陌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她坐在座位上笑到抽风,“你倒是吃啊,你怎么不吃了?”秦楚坐在那里没动作,虽然也接吻好几次了,但这毕竟不是接吻啊,根本就是恶作剧。对他这样有洁癖的人来说,要吃下那块鸡蛋,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所以他愣在当场,既不肯吃,又不肯让阮苏陌称心如意。
可是另一边,看秦楚石化的阮苏陌攻其不备,一筷子上去,夹下对方手上的鸡蛋要往嘴里送。但下一秒,她又紧接着听见响亮的一声“噗”。
抬头,两两视线相对,眼底都写满了不可思议。秦楚抿唇,再度坐直身,看似平静其实心中雷声大作。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也会做那样幼稚没品的事情……但那又怎样?是被阮苏陌带坏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怪他,他这么告诉自己。
两人可怕的胜负欲……
阮苏陌难以置信刚刚那会是秦楚所为,她隔了好久才消化掉这个事实。缓慢地将那块几经波折的鸡蛋放在盘子里,她站起身,再将盘子端到厨房,万分不舍地将鸡蛋倒入了垃圾桶。这下轮到秦楚坐在座位上,抄着手,眉眼带笑,瞳光明亮。乍看下,竟有几分小孩子恶作剧过后的率直和天真。
再从厨房回到饭厅的时候,秦楚已经不见了,阮苏陌穿着拖鞋朝书房走去,门没有关紧,一眼就看见那熟悉的背影,果然在这里。她站在门口透过缝隙往里看,男人脸上满是认真。阮苏陌站在原地咂舌:啊,不知哪个冤大头又要被这腹黑盯上了。
但是不是真的?一个男人,一旦认真做某件事,总会有种特别的气质,将人的眼光情不自禁拉过去。至少当时的阮苏陌,盯着对方弧线完美的侧脸,泛青的下巴,再往下,到深褐色的V领T恤,只觉移不开眼。之前阮苏陌同立夏一起,看秦楚为了刘铭义的事情东奔西走,她开玩笑地对立夏说:“帅吧,我男人。”
那时的立夏明明没有喝水,嗓子眼却硬生生的咯噔了一下,她啧啧啧个不停,随即拿眼斜着鄙视阮苏陌。
“你男人,你怎么就不敢当着他的面说出来呢?你怎么就不敢对那些送上门来的莺莺燕燕说出来呢?你对我说有个屁用啊!”
阮苏陌语塞,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开玩笑”。当时的立夏,表情突然变得认真,她问:“苏陌,如果有一天,顾安笙和秦楚同时站在你面前伸出手,你会选择谁?”这个八点档的恶俗问题,将阮苏陌问傻。片刻,阮苏陌哈哈大笑,她说:“立夏,怎么可能呢?顾安笙不喜欢我。”
“如果喜欢呢?”
“可是他不喜欢。”
“如果。”
“好吧,就算顾安笙真的后知后觉,先天感情线迟钝,最后蓦然回首间忽然发现:诶,原来她喜欢我。那这个假设也不会成立。”
“为什么?”
阮苏陌嘴角咧开,笑得没心没肺,“立夏啊,就算顾安笙肯来这样低声下气的挽回,你认为秦楚会做这样弱智的事情吗?那是谁?秦公子!秦大少!”
最后一声秦大少喊得有点高了,连不远处正在与人谈话的秦楚都回过头来看了她几眼。
站在门外神游的阮苏陌,忽听得秦楚头也不回地说道:“最讨厌人偷偷摸摸,自己滚进来。”
女生在男人背后,弯腰脱下脚上的毛绒拖鞋,做了一个要砸他的动作。但手里的拖鞋始终也没有扔出去,她又愤愤地将拖鞋穿回脚上,踢踏着往里走。
阮苏陌拉张椅子与秦楚面对面坐着,她双手撑着下巴,尽量笑容满面的对着对方,有求于人就该是这样的好态度。但是,直到阮苏陌脸上的笑容都僵了,秦楚也没有抬头看她一眼,最后阮苏陌憋不住了,伸手在办公桌前扣了几声。
没反应。
再扣。
没反应。
“秦楚!”
这彪悍的声音一出来,男人才慢条斯理地放下手里的文件,靠在皮椅上,像个老太爷般地望着她。明明两人所处的位置一样,但他就给她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提问!”
“回答。”
“今天在医院,我和立夏碰见顾安笙了,这件事你知道吗?”
“知道。”
“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也去医院了,碰见你们相谈甚欢,所以很识相地没有出现来破坏你们的和谐。”
……
虽然秦楚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是阮苏陌心里很不爽,她为何不爽?天知道。
“再提问!”
“考虑回答。”
“为什么要考虑啊,这么不干脆……”
“因为,就一般性而言,你讲话的重点都是放在最后,所以我得考虑一下。万一你现在问的问题过于私密,或者你想叫我上刀山下火海呢?我不得被你卖了啊。”
阮苏陌这下是彻底无语,不过经秦楚这样一说,她才意识到,好像是这样。看起来,他已经很了解她。然后阮苏陌刚刚不明所以的不愉快忽然一扫而光。她笑,眼睛汪成一滩清水,细眉弯弯。
秦楚感觉被这个笑容刺得心一跳,他偏过头,干咳一声。
“你还有五分钟时间,有话快说。”
阮苏陌心情大好,她朝着秦楚的方向双手合十,“让我见识见识你神通广大的本领吧秦公子,立夏和刘铭义的那件事,还有一人在逍遥法外呢……”
阮苏陌满心等着秦楚的回答,良久,对方才说话,却不是回答帮不帮忙,而是说:“你们有没有想过,也许整件事情真不是白琳做的呢?”
听见这突兀的问题,阮苏陌一愣,片刻后又很肯定的摇头。
“是她,立夏她绝不会听错,我相信。而且,你不觉得奇怪吗?当立夏叫出白琳名字的时候,那边突然就把电话挂断了,并再也打不通。如果接电话的不是白琳的话,那又是谁听见白琳两个字会这样敏感呢?”
这番话句句在理,秦楚叹气,“阮苏陌,有些事情你真的不需要去掺和。”
“什么叫掺和?刘铭义也是我的朋友!”
话说到这里,阮苏陌几乎可以猜到秦楚的回答。她下意识地皱眉,方才的笑意渐渐消失。
“你不愿意帮忙,为什么?”
“我不是不愿意帮忙,而是不能。你有你想保全的人,我又何尝没有?”
阮苏陌不知道怎么来形容那一刻她的感受,这几年里,与秦楚冷战无数,斗嘴无数,可她真正求他帮忙的事情,从来没有遭到对方拒绝。现在,从他口中听见那明显的推脱,阮苏陌竟然有些懵。他叫她不要插手这件事,他说,我也有想要保全的人。
也许不是因为他拒绝而心里不舒服,是因为他口中那个,他想要保全的人吧。
“哦,谁是你要保全的人?让我想想。”
“秦楚,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你想保全的人只有一个。”
“是白离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白琳是白离的妹妹。”
阮苏陌有些紧张,她在等一个回答,但始终没有等到。她清楚地看见秦楚忽然灰暗下来的脸色,也许说灰白都太浅,铁青?男人从靠椅上站起来,转身,留给阮苏陌一个背影,直到背影都不留。
【4】
两人第一次真正冷战。
所谓真正冷战,就是谁也不搭理谁,连斗嘴的话都省了,就算在同一个屋子里,也仿若对方不存在般。后来阮苏陌便不再去秦楚的公寓。
快要过年,学校早已放假,阮苏陌偶尔会和立夏一起去看刘铭义,医生说刘铭义现在的状况算是好的,没有出现肌肉萎缩的现象。这大概是这段时间唯一的好消息。
除了医院,阮苏陌再无其他去处。她原先是想去打工,但B市的夏天奇热,冬天却奇冷,她的手一直很娇气,每到冬天稍微不注意就会生冻疮。以前一开冬,林夕便开始给她织手套。没有事做,阮苏陌便整天躺在出租屋里看电视,温书,或者走神,更多的是盯着那突然沉寂的手机画圈圈诅咒。
“饿死你!没饭吃!”
而秦楚也仿若真收到了诅咒一般,了无音讯。
阮苏陌再看见秦楚的时候,是在最新一期的杂志上,名字她忘了,只记得照片里的他与白离在国道一家西餐厅吃饭。从透明玻璃窗看过去,白离上扬的嘴角,秦楚朗然的侧脸,一览无遗,任是谁见了都得夸上句:好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