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不只是因为雨水和玻璃的温度我才觉得凉,而是玻璃碎片割伤了我脖子后边,触手是血。
陆轻舟一点也没有惊慌,他条理清楚地轻轻扫掉我脖颈后边的碎渣,然后脱下外套捆成一团,用来捂住我那些分布不均匀的伤口,顺便固定住我直起腰的姿势,然后启动已经没有了一面挡风玻璃的车,呼啸着往医院开去。
生平第二次进医院,躺在案板上任人鱼肉。
我趴在**,听医生口吻寻常地说着要取出玻璃碎片,他简单吩咐了一句上半身麻醉,随即拿起手术钳开始要行动。我看不见陆轻舟的脸,可是我感觉到他就站在我旁边,我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怎样一个过程,以至于在我醒来的时候,竟从他眼睛里捕捉到真正的温柔如水。
我醒来已经是凌晨三点,陆轻舟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望着我。他这样的神色和行为让我有些尴尬,我几乎要错觉地以为,我真是他心爱的某个谁,所以我张了张嘴,无厘头的冒出一句。
其实没什么,真的,受点儿皮肉伤我不怕。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真心的,我一直都很清楚的明白,受伤的身体比受伤的心容易修补。听见我的话,陆轻舟却眼睛都没眨一下,他表情未变地对我说。
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欠人以及被人欠。所以夏平安,作为你救我的交换……我告诉你个秘密。
我点了点下巴,示意他开口,他便从椅子上站起来,离得我近了又近,俯低了身子在我上方。那间病房看得出来规格极好,一整面都是透明的白纱窗,夜晚已经退凉的风,将窗纱轻轻翻起,连带着眼前人微长的发。
远处的万千灯光似探照灯,微弱却清晰地打在这个男子脸上,他的神色在黑暗中晦涩不明,似是一场战争要敲响的前夕,一切都平静而优雅。
我听见他轻轻说:
夏平安,在很早以前,我就陪着你一起,献过世。
陆轻舟说的一切,我都有印象。因为哪怕我忘记了经历过的千山万水,我也永远都不可能忘记那个夜晚。在十八梯,我罔顾生死的挡在那辆重型机车的前方,为了一个人视死如归。
这个世上最大的冒险,是拿自己的生命,去赌感情里那些幸福的可能。因为你永远都不知道,终点等待的到底是不是幸福。但有些人明知可能会输,却还是全身心投入。
那时候,我扔掉了心爱的小灵通,对着电话那头的裴明珠大喊,记得帮我带许灼去出家。后来许灼说我太毒辣了,一点儿也不善良。照常理来说,如果我真的喜欢他,不是比谁都希望他幸福吗,怎么会决绝到,宁愿让他一辈子为我守寡。
还来不及再回想,当时的自己回答了什么,我飘远的思绪就被陆轻舟的声音拉回来。
他已经重新站直了身体,似是自嘲地笑了笑说。
知道吗?看你冲出来挡在我前方的时候,我考虑的不是要不要停车,而是那一瞬间,我忽然在想,这世上会不会有这么一个人,愿意这样为了我,刀山火海去走一遭?
所以,为了试探我中途会不会躲开,他才在最后关头踩刹车。
陆轻舟惯然地抄着手摇头,眼角笑意不减。
不,我之所以在最后刹车是因为,我想要离你近一点,再近一点,然后用惊人的记忆力,记清楚你这个混蛋的模样,告诉自己要是再遇见你,怎么也得报仇,这才符合我的风格。
当时我并不知道,善于一语成谶的人,不只是裴明珠,还有陆轻舟。比如,他口中的那个报仇。
所以,我和陆轻舟在望城的第一次相遇之时,他已经于第一秒将我认出,才有那个莫名其妙的瞥视,后来的那些巧合,当真就真的不只是巧合。
其实这一切都不意外的,从知道陆轻舟也在N市呆过以后,再加上他的姓,将一切联系起来也不难考虑到,当初北广他们口中的陆二少,就是眼前这个骄傲得不可方物的男子。
我不算特别惊讶,却对陆轻舟多了一层感觉。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
罗多夫说,战争是催化剂,能让我们很疯狂的爱上一个绝不可能的人,与自己的生活背道而驰。大概,我的感受与他有有异曲同工之意。当我知道,陆轻舟也参与到了我那段被刻意掩埋的青春,我又巧合地来到望城与之相逢,都不得不让人觉得一切冥冥自有天意。所以在命运这样宏大的背景下,陆轻舟就变得神圣且珍贵起来。
神圣得让我从心底害怕,有一天自己终将抵不住这厮杀的缘分。
不想让裴明珠担心,于是我发了短信告之公司派出差,我争取去了挣表现机会。
在医院待着,好几天都无所事事地上网看电视。陆轻舟却一刻也闲不住寂寞的,招摇出现在了娱乐新闻上。他身边的女孩子,穿一身棉布裙,朴素,笑起来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安静得不可方物。陆轻舟的手随意地搭在女生肩膀,没有丝毫避讳。见状,我啪地按下电视电源,画面终于呈现出一片灰,最终寂静。
手机铃声张牙舞爪地响个不停,我拿过来看一眼来电显示,随即毫不犹豫地挂断。
他再打,我再挂。
然后我收到陆轻舟发来的短信,惯有的威胁口吻。
他说夏平安,下一个电话你不接,我就打去你家,告诉你爸妈你失踪了。你知道的,要差一个电话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我最终很没有骨气地接了。
电话才接通,陆轻舟居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反而显得心情热别好。他问我,你刚刚是不是看见新闻了?我不面回答,只道有话快说,我想睡觉。陆轻舟却不想绕过这个话题,他说夏平安,你是在生气么。
听见他的话,我一时莫名恼怒,随即毫不犹豫地掐断了通话。半分钟,铃声再度响起。
我接起来,先发制人道,陆公子,你要是再没个正形儿,我想我们的合约到此为止。
语毕,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我以为我又要遭到威胁了的时候,陆轻舟才再次开了口。
他说夏平安,一个人没脑子是有限度的,怎么你就是个例外呢?
我大声反驳,半个身子往前倾。
你才没脑子!你连头都没有!
接着,陆轻舟似是叹了口气,徐徐道,哎,你不是说,如果我真喜欢一个人,绝不会舍得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吗?
他一句话,将我哽个半死。
什么意思?
他却和我兜起圈子。
用你的平胸和蠢脑去想。
当然,如果他让我去想,我只能臭美地想到一个可能性,就是为了解除我在风口浪尖上的位置,他特意找了另一个女孩子转移了大众的注意力。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因为他舍不得将我推向海啸,因为,他喜欢我……
思及此,我紧张得手心都开始出汗,不知不觉就碰到了挂断键。我盯着手机发呆,屏幕却再也没有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