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变相地逼我
2009年7月18日,下午3点,我选择离开你。
自此,我被时间拉成了一条线, 一端通向未来,一端是原点。我拼了命地向前奔跑,希望以此逃离现状,却仍忍不住思念过去。那个玻璃制的右手模型,我经常拿出来看,好像心就埋在皮肤下,被冰凉的触感冻住。这种寒意,就这样跟着我这么多年。
我也想过去找你,却发现这5年把我与原点的距离拉得太远,拉得怎么也接近不了你。
——“我不明白。爱情无关于相识先后,也无关于相处时间长短。我只知道,是真爱,就算只一天也足够。能改变你人生的人,也只有他!”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当时的我带着负气的任性,觉得自己其实并不是那么喜欢你,其实我在意游更多,其实撑满我整个记忆和人生的人都不是你……因为如此,而离开。却在这五年的消磨中明白:是真的,我错了。
——北黎里。
2014年10月26日7:43。
五年后,似乎一切都跟五年前没有任何不同。
清晨,天空水洗一样青白,又高又远。窗前梧桐树的大叶子一片片地掉,在地上铺了很厚的一层,软绵绵的。
我刚合上日记本,就接到北上游打来的电话:“醒了吗?”
“嗯。”
“准备一下,我在客厅等你。喀——”
吴嫂走进来帮我梳洗,长发盘起别了一朵百合花,穿上白色的蕾丝吊带裙。镜子上自己的脸,确实跟五年前很不相同,多了一份沉静少了一份任性,多了一份淡定少了一份毛躁……还有从内而外散发的气质和恬静。
我拿起镜子照了又照,把刘海拨到一边,笑着对镜子里的人说:“打起精神来,北黎里!你才二十一岁,不是八十一岁,你还很年轻!精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拜托,不要愁眉苦脸,加油……”
我保持着优雅淡定的笑容走出去,卧室外的走廊上,早就有穿着整齐的佣人列队排着,等待我需要的侍候。
“小姐,请问您想在几号餐厅早餐?”
“今天早餐是中式,按照‘五谷搭配、粗细搭配、荤素搭配、多样搭配’的基本原则,将营养早餐食谱的设计尽可能达到合理营养和平衡膳食的要求……”
“小姐——”
“不用了,今天我们在外面吃。你们忙去吧。”我摆摆手,顺着走廊一路往前走。
北氏庄园红地毯宽长,装饰雍容华贵,一片金光灿烂。五年后,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却没有预想中的激动……反而充满了不安和恐慌。
刚走到客厅,一堆等待的记者蜂拥而来:
“北小姐,请问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你跟北氏是不是养女关系?”
“有传闻你患有一种奇怪且不可治愈的病,所以五年前才去国外治疗?”
“我听说北少是因为你,五年前才跟路氏集团的千金路初菲小姐悔婚,还为此夺取政权,跟养母兵戎相见。对此,请问你有何看法?”……
好多的问题,好多的声音,我的脑袋像被瞬间塞了几十只播音机。
怎么回事?!这怎么会有这么多记者?!
有人在挤我,有人踩到了我的脚跟。我的身体朝旁边倒去,一只手及时揽住我的肩膀,定住我的身形。与此同时,鼻前闻到了一股熟悉而清冽的香气。
北上游低沉独特的男性嗓音响在耳边:“今天我叫你们来,除了澄清外界对北上集团不好的舆论和造谣,还有重要的事情宣布。所以有什么问题,你们放心地一个个地问,我会解决。只请大家别莽撞,吓坏我的未婚妻。”
此话一出,整个大厅都爆了!
闪光灯接二连三亮起,数十只话筒齐齐递来:
“未婚妻?”
“不是吧,北总裁您在跟我们开玩笑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您跟她可是兄妹的关系?……”
“吴嫂,带黎里先出去——”北上游把我交给吴嫂,转而走到客厅的沙发前,从容不迫地坐下,“现在,你们可以尽管问我问题了。”
走出很远,都能听到那些疯狂问问题的声音——
“北总裁,五年前你强制性地将你母亲送去法国静养,将整个北氏纳入你的掌权……因此,外界对您有许多负面的评价,你今天想如何澄清?”
“北少,我建议还是先谈您刚说的——您和北黎里小姐的婚期,打算定在什么时间?”
我快步走出去,丢掉那些烦恼的声音,坐在车上等待着。
没过多久,北上游一身白色的休闲西装出现在我面前。五年后的他依然是十七岁时那张硬朗帅气的面容,时光并没有在他的脸上打下任何痕迹。如果实在要说有变化的话,就是他的气质、风度,以及举手投足间的只有成功男人才会散发的魅力。
他打开车门坐进来:“想去哪个商城?”
“你决定就好。”
“怎么,精神不好的样子?”大手盖上我的额头,“你不高兴我邀请这些记者?”
“没有。”我拿开,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
“你的不高兴都写在脸上,你以为可以瞒过我?”
“有些累了,到了你叫我。”
不想跟他说话,不想理他,我疲惫闭上眼。
为什么总是变相地逼我呢?!在红灯的最后几秒他向我求婚,威胁如果不答应就不开车……喇叭声和司机的咒骂声响成一片,甚至连警察都来了,他居然真的稳如泰山坐着。情急之中,我只好同意他的求婚,却推脱结婚戒指不喜欢而不愿意接受。
我想要给自己后悔的余地,他却迫不及待回国,把这消息公布于众。
真的没退路了……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就好像闭着眼做了一场梦,突然睁开眼,五年了,我从一个小女孩长大成人。可无论如何事过境迁,我也忘不了五年前,北上游在把我带出国的那个机场上……
电梯慢慢爬上。
我抬起头——
易麟朔站在电梯最上面的入口。他的每一下呼吸都拖得很长,眼睛布满血丝。汗水从发丝滴落,顺着他的鼻梁滑下……
我当时的脑子一定一片空白,呆呆与他对望了好久都不敢动。
电梯里的人陆续走上去,北上游牵着我的手,也慢慢走上去,直到与他擦身走过——我就像一个呆呆被人牵着线的木偶,呆呆地只会朝前走,走出好远,我回头,见他仍站在那里,仿佛风化的雕塑。
我转回头,命令自己不要再看他,不要再想他……尽管每迈动一步都比石头还沉重。
忽然手腕被一只烫铁的手拽住,我感受到只属于易麟朔的气息扑面而来……
“路初菲……”
“……”
“路初菲!”他走到我面前,呼吸让空气都变得燥热,“那只泥巴做的手……是送我的?很喜欢,不过可惜,被海水泡过后断了手指。”
“……”
“这个。”
他从纸袋里拿出两个盒子,取出两只玻璃做的手模型。一只大手,一只小手,在生命线、事业线和感情线上,镶着不同闪耀的水晶字母。大手里是LCF,小手里是YLS。
他把那只大手拿给我:“送你。”
我呆呆地捧着模型手,觉得眼前的一切,这么的没有真实感。
“喜欢吗?”
“不喜欢。”我的唇色一片苍白,脑子更是一片空白,“那只手模型……我也不知道当时头脑发热怎么做了它。就是听到明熙妃要跟你交换彼此的手模型的时候,我有些失去理智了……一个人只有一只右手,是我先放开了你,然后你把它给了明熙妃……我,我怎么能在这之后又……”
话还没说完,易麟朔忽然抱住我,用了很大的力。他的声音竟比我的还嘶哑:“对不起。”
我的泪水毫无预警落在他肩上。
仅是三个字,就击溃了我的所有理智。
“不要放弃我……我知道我做了很多混账事,不要因此而放弃。”
他的手臂箍住我,紧到几乎让我窒息。痛从心脏蔓延到全身,就仿佛有无数细细的针正在刺着我。那种强烈的痛楚……是我的痛,也是他的痛。
“易麟朔,你的身体好烫……你在发烧?”
“我知道……那天你跳下海,我也跳下去找你……我一直在医院等你,我想好了很多话要跟你说。”他的声音沙哑得近乎破碎,“那些话,我还有机会吗?”
我努力想说点什么,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想推开他,右手却被北上游牵着,五指紧扣:“我觉得,还是不要说了,对我们都好。”
“路初菲,你这个骗子——!”
他抬起我的右手:“‘一旦戴上了,就不仅仅是戒指,而是一辈子的承诺’,不过是一个月前才对我说的话……原来你所谓的一辈子这么短暂。”
我的喉咙一哽,心像长了无数的疹子,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开来。
“快到登机时间,”北上游冷静的声音,“你们生离死别好了吗?”
他的声音及时拉回了我的理智。
就算我留下来,又有多少时间给他?!我本来就不是个正常的人,“路初菲和易麟朔”,只是我生命中的一段插曲。
很美丽,但只限于美丽而已。
“我要走了。”我用力地推开他,“谢谢你易麟朔,这只手模型,我会好好珍藏它的。”
易麟朔不肯放手。
“你跑来送我,我感到好开心啊。我以为,你再也不想看到我了,我也再不会见到你……这样就够了,分别的时候我见到你,我们没有遗憾了!”
我朝北上游点点头,他一打响指,尾随着跟在身后的几个保镖走上来,把易麟朔拉开。
他猛地嘶吼:“路初菲,我都这样求你了,为什么你还要走?!”
“因为我是北黎里。”
易麟朔怔忡。
“我已经想起一切。这次我是真的全部想起来了,再也不会是路初菲……好好照顾自己。”
我别开脸,选择离开。不是我要走,而是……老天说,我们本就不应该在一起。
等我感觉到双唇上覆上来的温度,我猛地从回忆中惊醒。
北上游笑着抽身:“怎么,在想心事?”
“嗯……我在想,一会要选什么款式的戒指。”
北上游的笑变得幽深:“我们已经到了。接下来的时间,你可以仔细想想你要选什么款式的婚纱……”只有我才听得出——他口气里的那抹嘲讽。
2. 是时候让自己放手
北上游单手插兜,靠着柜台,一身笔挺的白西装衬着年轻俊朗的脸,吸引无数的顾客驻步观望。服务员小姐也因此空前卖力,几乎把专柜里上档次的戒指全都介绍了,可惜没有一款是他满意的。
确切地说,是我满意的。
因为每介绍一款,他都回过头问我:“怎么样?”
“可以啊”“行啊”“好啊”“就这款吧”“随便,你决定就好”……我这样的回答不行吗?!
服务员小姐涨红了脸,都已经开始介绍廉价戒指了。
北上游突然抬步:“去下一家。”
我及时拉住他:“游,我看刚刚那款就挺好的。”
“你觉得它哪里好?”
“呃……哪里都蛮好的。”
“走吧。”
“可是,我们把这整个商城都逛了个遍,这已经是最后一家了!”
他轻松挑眉:“没关系,可以去下一家。”
“可我们选了整整一天,我累了,走不动了……”
“没关系,我们明天再来。明天没选到满意的后天,后天不行大后天……别担心,这点时间我还是有的。”
他拉住我的手,我站在原地不肯动:“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北上游表情严肃:“结婚,不应该是一件很神圣的事情吗?”
“……”
他抬手将我凌乱的发拨到耳后:“戒指、婚纱、教堂、喜帖、花篮……每一样,我都会认真对待,绝不敷衍。就像我对待你,对待我们的爱情。”
我的心为之一震,紧接着,一种说不出的愧疚在心中蔓延。
“游我……”
他的指摁住我的唇:“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晚饭。”
“嗯。”
牵着手要走出商城的时候,一个细细的声音传了过来:“您听过稀有的灰钻吗?本专柜有全球唯一一对灰钻戒指。男款的重6.86克,盾形,而且戒指可以打开,设计独具新颖,很适合像先生您这样的成功男士。另外女士的是十字架造型,周围镶衔了22颗小裸钻,即便不在阳光下也非常的耀眼……”
十字架?
我的目光不自觉地看过去,靠近商城门口一个不起眼的小柜台前,穿着红色员工服的店员正在为一对顾客介绍着。
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你刚刚说的那款灰钻戒指,拿给我看看。”
这个设计……
我把它拿在手里,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真的好像!好像易麟朔那枚十字架耳饰……
“怎么?”北上游不知何时走到我身边,低垂着脸温柔询问,“你喜欢这款?”
“戒指、婚纱、教堂、喜帖、花篮……每一样,我都会认真对待,绝不敷衍。就像我对待你,对待我们的爱情。”
我不能再想易麟朔,包括与他有关的一切!
“没有。”我恋恋不舍地将戒指交回服务员,“我只是觉得蛮特别呢,我还从来没见过灰色的钻石,更没想到灰色比白色的钻石更耀眼。”
“喜欢就买下了。”
“可是——”
“小姐,帮我包起来,戒指尺寸……”
“我们有专业的工作人员会帮你们配好尺寸的,请问是现金还是刷卡?”
“刷卡,谢谢。”
我侧过头,看着日光灯下北上游沉默的侧脸,倨傲的下巴线条。从小与我朝夕相处的他,甚至比我还了解我喜怒哀乐的他,怎么会不明白我在想什么呢?
愧疚感让我告诉自己,对他好一点,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不管错与对都要坚持走下去。为自己、也是为他人的人生负责。
于是我提议道:“游,我们不要在外面吃了吧。外面冷清清的,总感觉没家里温暖……商城三楼就是超市,我们买好菜,回家我做给你吃怎么样?”
北上游含笑的脸:“你会做吗?”
“小看我!”
“可是,我担心某人手忙脚乱,到时不得不让我帮忙?”
“我最多让你打打下手!”
“是吗。”他挑起眉头,表示对我的话不予赞同。
后来,果然如北上游所说,我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大呼小叫的一阵折腾后,喊:“活的鱼啊,我不会杀鱼,我只会炒菜。”“先放油,还是先放水,盐什么时候放?放多少啊!”“你快来切菜,我一个人又要洗菜又要炒菜又要切菜,根本忙不过来嘛!”……
于是,北上游将我推出厨房:“你把碗筷摆一摆,在外面等着。”
“不行!”我腰一掐,“我说过今晚我来煮的。”
“你什么都不会。”
“如果今晚又是你做,你以后一定会更加小看我。我不会煮饭、不会洗衣服、不会挣钱,我什么都不会,注定一辈子都要被你嘲笑了。”
北上游弯起眼睛,笑得像两弯月牙:“那不是很好?你只要被我嘲笑,就可以享受我给予你的一切。”
“不好,一点也不好,”我摇摇头,“让我学会自立吧!游,你教我炒菜。”
“教了很多次,你实在不是这块材料。”
“你又小看我!”
北上游无奈,只好耐心地教我:“我们要煮的是红烧鱼,首先准备原料:鱼、酒、葱、蒜、辣椒猪油、调味料各少许。步骤:先将鱼洗净、切块,放入热油锅内先煎煎至鱼皮呈黄色见硬时,把鱼捞出。锅内加熟猪油、酒葱、蒜、辣椒、调味料煸炒,再放入肉清汤烧开,将鱼放入。之后用小火焖烧十分钟左右,见鱼肉熟汁呈胶状后,加味精并晃动,使卤汁裹包鱼块……等油烧冒蓝烟后,下入配料煸香,火不能太大,主要是炒出香味,等葱蒜发黄的时候就可以把配料捞出待用,红辣椒特别注意不能炸黑了,那样不好看。”
“……”
“你会了吗?”
“好复杂。”我愁眉不展,“真的很复杂啊!放点油啊盐啊什么的,把鱼丢进去煮一煮,不照样能吃吗?”
“能吃是能吃,那味道就……”他的指头刮了下我的鼻子,“不是你要学?我刚教你了,你把我说的重复一遍。”
我想了想,挠挠头,更加愁眉苦脸:“不如你一边做一边教我算了……”
北上游又笑,笑得我好想伸出拳头揍他一拳。
好久,他才慢慢收敛笑容,看着我,眼睛奇亮地说:“其实有个办法,你既能不做菜吃现成的,又能不被我看不起和嘲笑。”
“什么办法?”
北上游一拉,我落进他怀里,他俯身吻了吻我:“就像这样。”
“……”
“即使你什么都不会……只要给个慰劳的吻,说声‘你辛苦了’,我就会觉得你做了很了不起的贡献。”他的气息吹得我好热,鼻尖顶着我的,我看着他的脸,俊朗得就像钻石雕刻而成。“呼”地一下,我的脸红得我自己都感觉到烫人。
“放开我……”
北上游放开我:“嗯,你还是出去看电视吧,再呆在这里害我分神,今晚就没东西吃了。”
我呆呆地点了下头,呆呆地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想起什么,回头问:“其实……等我们结婚后,会有佣人的埃。”
“……”
“所以到时即使你很忙,她也可以帮我们洗衣服做饭啊?”
北上游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我不希望在我们的家看见第三个人,除非我们的BABY。”
我们的BABY……
这句话差点把我炸傻,我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到客厅。
五年前,我还只是个孩子,五年后,我就会有自己的……孩子了吗?我和北上游的?
就让一切都这样顺其自然地发展,不好吗。过去的一切,都过去了,是时候让自己放手,去接受幸福了。
我抬起我的右手,那枚廉价的戒指早就掉色得厉害,因为太久没有取出来过,手指被勒出一圈深红的印记。
“易麟朔,这款戒指好看,还是这款好看?”
“都行。”
“敷衍!你就想让我赶快买了赶快回去!你一点也不想跟我多待在一起~”
“……”
“再问你,这款戒指好看,还是这款好看?”
“都丑。”
“我知道了,原来你根本就没打算买来送给我!我白挑了这么久!”
……
“送你。”
“怎么送的!还想不想让我嫁给你了!我知道你现在还小,没钱,便宜的先代替着我不嫌弃的。”
我把它清洗干净,装在漂亮的盒子里,再放到箱子的最底层。上锁。
出去看到北上游背对着我站在客厅的衣架前,正在往身上套大衣。
“怎么了?”我问。
“公司那边出了点事,我必须去处理。”他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不能跟你一起吃晚餐了。”
“没出什么大事吧?”
“没什么,只是我回国了,总归要去看看。”北上游轻描淡写地说,皱紧的眉却显示事情十分棘手,“你今天逛了一天,累了,早点休息。”
北上游走到玄关口,我忽然想起什么:“等一下。”
北上游高兴地回过头:“什么事?”
“外面好像在下雨,你带把伞吧。”
北上游略显失望:“没关系,只是小雨。我开车过去。”
他打开门——
“等一下!”
北上游再次回头,我跑到上前拉住他的衣领,踮脚,在他的脸上轻吻了一下:“早点回来,我等你。别太辛苦了……”
北上游笑起来,眼睛闪烁得像碎钻:“好。”
3.这是梦,还是幻觉……
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等了好久,北上游都没回来。打了几次电话,也无人接听……好困,上眼皮和下眼皮不断打架。我在沙发上睡过去,不知何时被佣人的声音吵醒:“小姐,少爷刚打来电话,说今晚不回了,你先睡吧。”
我迷迷糊糊地摇头:“困死了,就让我睡在这……”
早晨刚醒,就听到“劈里啪啦”的雨声。
我起来走到窗前,看到附近的树全都枯黄了叶子,有的叠在地上,被雨水打得很响。时间过得真快,再过不久,冬天就要来了吧。二十一年,我只给过他短短的一个夏天,本以为剩下的无数个秋天、冬天、春天都会一起渡过,可……
停!
我又在乱想什么。
简单吃过早饭,我离开北氏庄园,沿着街边的人行道走着,决定自己找几家婚纱店逛逛看看。小时候无数次做梦自己是游的新娘,现在终于要实现了,心却是无尽的疼痛和空旷……
突然一个小男孩朝我跑来,边跑边频频回头,我来不及闪开,他一头撞到我的腿上,跌了个人仰马翻。
还没等我明白怎么回事,女人很快跑过来,逮住他就朝他的屁股“啪啪”两掌:“打架有什么好看的!还敢跑?我让你跑!”
小男孩大叫:“妈妈,你就让我看看吧!那大哥哥好酷,简直酷毙了!他是我的偶像!”
“唰”的一声,一辆车从我们身边一掠而过,刚刚下过雨的街道溅了我和“妈妈”一身泥水。紧接着,“唰——嗖——唰——”又是几辆车疾驰而过,泥水再次四溅。
“怎么开车的你们这些——”孩子妈正要大骂,忽然住了口!
一共六辆车,全停在街边的甬道口,从车内相继下来十几个手持棍棒的青年……本来甬道口前围观着许多看热闹的人,一看这架势,迅速纷纷撤开。
“妈妈”脸色一白,立即将小男孩抱在怀里:“快,跟妈回家,没事看别人打什么架,小命不要了你!”
“可是妈妈,他们这么多人欺负大哥哥一个,不公平!”
“还啰嗦!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那人真惨,不知道怎么得罪了这些人。就算是易麟朔,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个手持凶器的家伙,恐怕都吃不消吧……
Shit!为什么看到什么我都能想起易麟朔?!
我恨恨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走进面前的一家婚纱店。等从里面出来,已经是半个小时后了,甬道口那边正好打完,十几个人嚣张地鱼贯上车,最后上车的那个还狠狠踹了踹地上的人,吐了口唾沫。
看来被打得很惨呢,地上好多血,被雨水一点点洗礼……要经过那个甬道口的人全都绕道而行,明显加快了脚步。
我转身要走,耳边飘来两个声音:
“那好像是你们学校的……易麟朔?”
“哈,原来他也有被人打的这天……”
“看他被打这么高兴,跟他有仇?”
“也不算有仇。纯粹个人看他不顺眼。”
“哦?”
“我们大学男女比例9:1,典型的狼多肉少。他一个人,就把学校2/3的女生都包揽了,我呸,我还计划着大学要谈场轰轰烈烈的恋爱……今年六月份毕业,还是光棍一条。”
“哈哈哈哈哈——别急,我到时候看到好的给你介绍。”
两个勾肩搭背的男生走远。
我扭动着关节僵硬回头,看到甬道口的少年撑着墙壁站起。染血的米色套头毛衣,如丝一般纷飞的发,风雨中,他高挑挺拔的身影在我眼前明明暗暗地闪现。
我的声音被卡在了喉咙,耳朵也听不见了。易麟朔慢慢朝前走了两步,身体不支,单腿折跪在地,咳出一滩血。
雨水将他淋得透湿,血水顺着发尖一滴滴淌着,尽管隔着这么远我仍可以看清他苍白的脸。
我不知道自己花了多大的力,才能克制自己跑到他面前的冲动……
“TAXI!”
命令自己冷静,我伸手招到一辆出租车:“拜托你,把甬道口那个人……就是我指的那个男生送去医院。”
司机直摇头:“小姐,他要是半路死在我车上,我付不起这个责任!”
“放你妈的屁!你才死!他不会死的!”
司机毫不犹豫地开车走了。
我继续招TAXI,一辆又一辆,拿出钱包里所有的现金:“拜托你,把甬道口那个人送去医院,这些钱我都给你!”
“这钱赚得太危险了,我负担不起一条人命。”
开走。
“司机,等一下……”
“拜托你……”
“停车!救命——”
还有没有人性啊!
我筋疲力尽,在大雨中缓缓地蹲下去。忽然一辆“TXAI”停在我面前:“小姐,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么?”
“司机先生,你一定要帮忙!”我喘息,指着甬道口的方向,“把受伤的那个男生送去医院……”
司机一脸茫然:“你在说什么啊?那里哪有人?”
我的耳膜轰的一声响,飞速转头,巷子口除了一大滩被雨水冲开的血,空****的哪还有人呢?
易麟朔……易麟朔?!!!
沿着血迹一直走,我找了好久,竟然走到了市中心的广场。
曾今在这里……
“‘让偷窥狂拿着手机每天偷拍我的丑态’这种事,我怎么可能让它发生。”
“你怎么这么幼稚啊!我说拍你的丑态只是开玩笑的,我怎么可能有那种怪癖专门去拍你的丑态!”
……
曾今又在这里……
“如果我有死的那天,绝不找你照遗像!”
“你还能活很久。”
“可我的第六感告诉我:我体质这么差,年老的时候一定一身毛病,零件七零八落,连走路都困难。所以我计划我最多活到四十岁。”
“你计划只活到四十岁?你有什么权利计划?”
“怎么没有权利了?”
“可惜,嫁给我之后就没权利了。”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景物,可是再站在这里,事过境迁,心境意境全变了!
下着雨,没有飞来飞去的白鸽,音乐喷泉池也不再喷水了,没有滑直排轮和滑板的小孩,也没有甜蜜的情侣摆小摊的小贩。四处冷清清的,只有不断从裂开的天际落下来的雨线。
一个孤寂的人影半躺在广场前的石阶上,整个人被雨水洗礼得彻底……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走到他面前——
铺天盖地的雨,易麟朔迎面半躺着,手里夹着根被雨水湮灭的烟,刘海半盖着额头,眼微闭。他的发长得有些长了,一簇簇散在阶梯上,嘴角染着血迹,耳边的十字架耳饰被雨水冲刷得莹润……
我把伞移到他头上,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想要动作,却没有控制力。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也许,有一个世界那样漫长,易麟朔终于缓缓睁开他的眼睛。
剔透的,像琥珀一样黑色的眼,眼神却空得像两个无底洞。
我的心简直像有十几把刀同时割过来,厮磨着,让痛苦一点点蔓延。
“易麟朔……”我开口叫他的名字,却发现只有嘴巴在动,根本没有声音。
易麟朔坐起来,用一种怪异而虚幻的眼神瞅着我,瞅得我一动也不敢动。整整对视了几十秒,他才把视线撇向别处,眉毛皱紧,抬手敲了下自己的脑袋。
“我叫你别再来了。”他喃喃着,不知道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我说。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起身从我面前走过。
我追上去:“易麟朔?”
他的脚步一顿,怔在原地。
我攥紧了伞柄,可以听到雨声之外自己的心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的时光,他在倾盆大雨中缓缓回头,像一格格扭动关节的机器人:“这是梦,还是幻觉……”
“……!?”
“为什么总是要跑到我的梦里来?!既然都走了,就不要来打扰我,不要让我想起你!你滚,滚!我不想看到你!”情绪激动让他扯动了伤口,胸口一声剧咳,有血从嘴角缓缓流下……………………
我吓坏地退后两步:“你不要激动,对不起,我这就走……你站在这哪都别去,我……我去帮你叫救护车……”
转身。
身后“扑通”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
凉意从我的脚底直冒全身,猛地折身跑回去:“易麟朔!易麟朔!你醒醒,别吓我!有人吗,来人啊……帮帮我,易麟朔,易麟朔,呜呜,呜……”
伞从我的手中落下,在地上打了个圈,被雨水淋透……
4.这都是他的计谋
回到北氏住宅已是华灯初上,很安静,只有一个佣人在擦拭主客厅里的家庭影院。看到我一身污泥满脸泪痕的狼狈样子,立即担心地上前询问:“小姐,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心虚地张望了四周一圈,问:“他回来了吗?”
“不知道,应该还没有回来,我没有看到少爷。”
我松一口气,脱了湿透的鞋,赤脚走回自己的卧室。脱下湿透的外衣,用帕子擦拭头发,看到镜子里自己那双通红的眼……
易麟朔的脸像一张白纸。
易麟朔被划破的胳膊全是鲜血。
易麟朔的指间还戴着那枚脱色得厉害的廉价戒指。
易麟朔紧闭着眼……
好多的画面一一在脑海中闪现,还有他低哑的声音,像密密麻麻缠绕在一团的线——
“这是梦,还是幻觉……”
“为什么总是要跑到我的梦里来?!既然都走了,就不要来打扰我,不要让我想起你!你滚,滚!我不想看到你!”
我用力摇了摇头,将那些画面和声音驱逐脑海,猛地跌坐在椅上。有什么汹涌的情绪一直在胸腔里奔涌,透过所有的血管游走,冲进鼻腔……几乎就要忍不住了,我用力捂住嘴,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独特的声音响起:“你回来了。”
我震惊,下意识循着声音的发源望去!
北上游背对着我站在卧室自带的露台上,手里端着洒水壶在浇花,背影被暗夜吞没得差不多,只余下一道模糊的背影。
我僵在原地半天,脑子一片空白,直到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去哪了?”
我困难地张了张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转身。空气紧张而窒息,我感觉今天的他跟以往很不一样。
“怎么了?”我调整好情绪,朝露台走近,立即闻到一股很浓的烟味……我皱眉,游不抽烟的,至少我从没见过他抽烟,“发生什么事了,心情不好吗?”
“都玩了些什么?”他不答反问,慢慢浇着花,水从花盆里不住地往外溢,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够了,花要被淹死的……”我想要拿下他手里的喷壶,手指碰到他的手,他触电地移开,将喷壶重重放在露台上!
“北黎里,回答我的问题。”
从小到大,他只有生气或者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地叫我。可是这一次,我从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喜怒,只有阴郁的低沉,非常惧人。
我若无其事的口气:“我去了附近的街,想自己逛逛婚纱店。你平时都很忙,我又不能帮你分担工作,就想尽量少占用你一些时间……游,你到底怎么了?”
北上游站着没动,还是那阴郁的声线:“怎么不让司机开车带你去。”
“都说了是附近的街……一个人方便些。”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终于问到主题了!这就是他这么生气的原因?
“手机放在包里,这款手机的铃声好小,街上又吵,所以……”
他猛地转过身来看我!眼神幽暗,翻涌着一抹骇人的暗,在我湿透的头发和衣服上游走,最后停在我的脸上。
“今天下雨,不知道谁开车不注意,洒了我一身泥水。”我别开脸,“而且我逛到陌生的地方,有点迷路,所以回来晚了。”
“所以你想接着告诉我,因为泥水毁坏了你最喜欢的衣服,让你哭到眼睛水肿?”他用力拧过我的下巴,神情有些嘲讽,“你狠狠哭过了吧?”
“我迷路,所以哭了!这个答案你满不满意?!”我再不像小时候那样,撒谎时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面对他,“我说的都是事实,你到底在怀疑什么?”
北上游一愣,很快皱起眉:“你说呢——?”
“你在质问我吗?”
“……”
“难道我出去做的每一件事,每一步行踪,都要向你报告,是不是?”我用力想要扳开他的手,他把我的下巴拧痛了!
北上游唇色微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
我早就变了,不同于曾今的北黎里,懦弱、百依百顺、没有自我和主见。我的性格变得任性叛逆,敢跟他顶嘴、耍脾气……我介于北黎里和路初菲之间,左右为难地挣扎着。
北上游深吸口气,又问:“你的意思是,你不需要为你今天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转身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拽得站起!
“放开我!你想把我的胳膊掐断吗?”
“北黎里!”他拽紧我,恶狠狠地叫道,“或许你是路初菲的时候我不了解你在想什么……只要你是北黎里,你就永远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我用力咬唇:“可是我永远都回不到最初的北黎里了,我们回不去了……游,这五年来,你难道一点也察觉不到吗?我变了。”
“住口!”
“我说的都是事实!”
“……我就当作你今晚说的一切是真的!你是因为铃声太小,而没听到我打给你的电话!因为迷路,而哭到眼睛水肿!”他的口气依然嘲讽,脸上却出现挫败和疲惫的神情,“手机给我。”
我顿了一下,把手机从包里摸出来给他。
他刚接到手里,就从露台抛了出去:“明天我会让吴嫂把你的新手机送来。以后没经过我同意,不准再擅作主张一个人出去!还有,把身体洗干净,别让我发现你生病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从我身边走过,关门的声音好大,仿佛投下一颗炸弹。
我瘫坐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佣人敲响我的房门,叫我下去晚餐。
“不吃。”
“可是小姐,少爷说——”
“我说不吃!给我滚!”
暴怒让我随手抓起一个花瓶,狠狠朝旁边的墙壁掷去。玻璃清脆的碎裂声之后,外面响起胆怯的嗫嚅声:“那我一会把食物送上来放到门口,你饿的时候,千万记得吃啊。”
我闭上眼。
在露台上吹着冰冷的风,感受到斜着飘进的雨线落在面孔上,就好像易麟朔冰冷手指的触感:“对不起……”
直到半夜。
钥匙插进门孔的声音,门锁转动的声音,然后是很轻的脚步声。我腻烦地闭着眼,听见脚步声走近,最后在我旁边停下。
一双手穿过我的腋下,勾起我的手脚,把我放回**。
北上游的呼吸好近,耳边传来他轻若无闻的声音:“她没吃?”
“嗯,食物根本没有动。”
“……把医药箱拿过来。”
“怎么,少爷你受伤了吗?”
没有回答,而是有一双手在轻轻为我褪去外面的衣裳,放平到**,薄被盖了上来。
没过多久,佣人急促回来的脚步声响起。北上游的声音明显不悦:“走路轻点,把药箱放床柜,你可以去睡了。”
“是,少爷。”
北上游在床边坐了下来。
被子掀开一角,我的胳膊被托在他的掌上,紧接着,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涂上来,微微的刺痛感立即让我皱了眉。
北上游的动作明显一顿,轻轻的,有一股暖风……
他到底在干什么?
我悄悄睁开一只眼……
房内只开着一盏暗暗的壁灯,北上游半俯着身坐于床边,正朝我的手臂很轻地吹气和抹药。而我的手臂,半条指头长的割痕赫然入目!
那里什么时候受伤的?我怎么不知道?!
应该……是我砸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被飞溅的花瓶碎片割破了。当时只顾着生气,哪有留意自己的身体……
北上游的睫毛缱绻,手指在淡白药膏的衬托下,看起来那么孤助无援。
小小的一处伤口他弄了好久,药膏轻轻地一点点地涂抹上去,注意力也全在我的手臂上。以至于我睁开眼看了他好久,他都浑然不觉。
胸口涌起一股暖流,顺着血液直达全身,温暖了心脏……他太了解我,在我每一次心中升起“要逃离”的冲动时,及时掐灭。
我注定逃不开了,这愧疚织成的魔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