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一个瞎子有时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有时候却是一件很难的事。
他们眼睛没有别人的好,但听、嗅、触感却比别人灵敏的多,明月甚至更加灵敏。
祭山的声音、祭山的手,几乎和师父的一模一样,但假的就是假的,明月在握着祭山双手的那一瞬间,就立刻知道了,这不是师父。
她很想抽出腰间软剑,杀了这个假师父。
手已经放在了腰间,房间里忽然出现了一声响动,让她冷静了下来。
就这样杀了祭山,即冒险又太便宜他了。
这些年祭山都做了什么,他那个私生子又在哪里?谁一直在保护他?进了《山海经》的陌生人和他有没有关系?
现在杀了祭山,又如何挽回祭门在江湖上的声誉?
明月忽然意识到,祭山现在不仅仅只是祭门叛徒这么简单。
“师父,说了这么久,我们进去吧,让我和两位兄弟见一见。”
房间里面有一股腐败的气息,更多的是尸体的味道。
角落里面的一堆东西里正在有东西在往她身边蠕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那是一个小孩子,只有十岁,有一双非常明亮、非常好看的眼睛,这样的一双眼睛,能在杀人的时候留下晶莹的泪珠。
他的鼻子挺而翘,嘴唇红润而柔软,能够说出世上最好听的谎话。
刚才花忘言被抓回来的时候他就已经醒了,一直听着院子的两个人在说话,此刻正在用手揉着眼睛,做出一副刚醒来还睡眼惺忪的样子。
他明明可以走出房门,正正经经的去听,可他偏要偷听;明明知道偷听已经被发现了,但还是下意识的做出了这个举动。
祭山当然知道他有这个毛病,却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很欣赏的看着他。
“小孩,你过来,见见你的姐姐。”
这个小孩没有名字,也不知道父母是谁,生下来就养在这里,。
有时候喊大汉哥哥,有时候又喊爹爹。
小孩走了过去,带着一种对明月的好奇,还有一点点对陌生人的害怕,他看清楚明月的眼睛看不见的时候,脸上就露出了一种很兴奋的表情。
“姐姐。”
他的声音很好听,就像是清晨的露珠一般清亮而脆弱。
明月知道这个小孩就是花忘言口中的小变态,从他的脚步和说话声判断出了大概的体型。
即使看不见,她也知道小孩身上穿的一定是破破烂烂,还带着一股恶心的味道。
“你好。”
明月淡淡的回应,她忍受不了不洁的东西和气味,这个小孩身上的味道让她忍不住微微抬高了头。
小孩看出了明月的忍耐,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兴奋。
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手指放在了她的腕上。
果然,明月皱了下眉头。
小孩知道这样做会让她非常的不开心,但这个小孩就喜欢让人不开心,只有别人不开心了,他才会开心。
他拉着明月的手,就像是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姐姐一般。
“姐姐,你真的来了?我从小灭有爹娘,是大哥养我这么大,我一直都想有个姐姐陪着我说话,陪着我玩……可惜抓来的那些女人一个比一个丑,一个比一个凶,从来灭有姐姐这么好看温柔的。”
一边说,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
他的手又冷又湿,让明月想起了小时候,师傅带她去南面的青丘之山,她贪玩落水,水里有一只赤鱬(《山海经•南山经》:青丘之山。英水出焉,……其中多赤鱬,其状如鱼而人面,其音如鸳鸯,食之不疥。 )咬住了她的胳膊,还有一只沿着衣袖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那种滑溜溜又让人无法控制的感觉让明月几乎要叫出来。
她猛地推了小孩一下,让小孩离她远一点。
小孩的身子很轻很软,被她推的后退了几步,撞在了桌子上,打翻了上面的灯。
灯掉在地上,火点燃了灯罩,发出了刺鼻的气味。
明月心中一动,想到了什么,这种气味是皮子燃烧才会有的味道。
小孩跌坐在地没有哭叫,而是很遗憾的看着正在燃烧的灯罩,很遗憾的说道。
“真是太可惜了,这可是大哥画了好几天才做好的灯罩,要知道人的皮其实是和年龄一起增长的,年纪越大皮越厚,这老家伙又中了毒,皮厚的厉害,大哥做这个灯罩,光是打磨弄薄就用了很长时间……姐姐还没有摸过就烧掉了,真是可惜!”
他一边说着,一边得意洋洋的看着明月。
“你把大哥的灯罩给毁了,他会很生气的。”
明月已经明白过来,这个灯罩是师父的皮做成的。
她腕间的银丝已经飞了出去,卷起那个灯罩飞回手中,按灭了火。
灯罩已经烧了大半,握在手上还有余温。
明月站在那里,虽然看不见,但是能感觉到小孩和师父的目光都在盯着她。
她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手里握着的是她的师父留在世间的最后印迹。
她已经接受了真正的师父已经死了的事实,可现在手中握着的这点灯罩却让她感到既愤怒又恶心。
花忘言说的没错,这些人就是变态。
师父忽然伸出手来,接过了那张小小的灯罩,神色不明的看着她。
“明月,你好像一点都不害怕?”
“我为什么要害怕?这是我的仇人。”
小孩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才明月推他的时候,他故意往桌子上撞,就是想把这个灯罩撞下来。
他很想看看明月会有什么反应,但明月一点都没有害怕,也没有惊慌,让他有些失望。
不过没关系,他会让明月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也会让明月知道她真正的师父已经死了。
小孩知道明月是谁,他对明月还没有时间结怨,可他很乐意耍弄一个瞎子。
沉重的脚步声又出现了,那个大汉走了过来,他已经教训了一顿花忘言,现在来看看明月。
还没有进来他就闻到了味道,看了看小孩,又看了看没有灯罩的油灯,抬起手对着小孩就是一个耳光。
这个耳光很重,没有因为小孩是个小孩就减轻了力度。
小孩被打的头偏向一边,嘴角出血,但他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也不敢捂住脸,站在那里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大汉似是已经看惯,毫无感情看了他一眼,上前走了一步把他提了起来,手探进了他的衣服里摸了一下。
“七天。”
说完,就把他扔到了地上,转身进去了。
师父就在旁边微笑着看着他们,一言不发。
明月忍不住问了一句。
“七天是什么意思?”
小孩脸色煞白,但听到这句话之后笑了起来,像是在嘲笑明月。
“七天的意思就是七天之后就要从我的身上取下皮来,这件事我从小就知道,因为大哥养我的就是为了我的皮。姐姐你还不知道吧?我大哥可是小皮门的掌门,专门做人皮面具,像我这样从小就养来做的面具,可是要卖五千两银子呢!”
他的话里都是满满的骄傲,并不觉得七天后自己的皮要被扒下来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一个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把自己皮给别人做面具,这种事情明月之前连想都不敢想,但此刻居然就在眼前。
明月也知道了,为什么刚才祭山说被囚禁的人只不过是畜生而已,他们也在为这个大汉提供人皮。
江湖上人人憎恶又人人想要的人皮面具,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这个小孩子对自己的命运非常的明白,不但没有感到丝毫的悲伤,反而还有一种感激。
“大哥能用我的皮是我的荣幸,江湖上的那些名人能用我身上的皮做的面具更是我的荣幸。”
明月呆呆的站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听见祭山说道。
“你能这样想就很好,做人要知道感恩,你大哥养了你,你必定是要报答他,别说只是一块皮,他就算是要了你的命,你也不应该怪他。刚才他打你也是为了让你听话,你应该知道,要在这里活下来,就要好好听话。”
小孩点点头,用一种很认真的语气回答。
“我当然不会怪他。”
祭山很满意他的回答,伸出手把他拉了过来,让他坐在自己的膝上,温和的揉了揉他已经肿的半边脸。
“你这个姐姐是个很好的人,原来在山里我和她相依为命,她把我当成父亲,我也把她当成女儿;现在她来了我们这里,你不要欺负她,要把她当成姐姐来照顾,要不然我就打断你的手。”
他说话的声音很温柔,脸上还带着笑意。
小孩从祭山腿上下来,认认真真的同明月行了个礼,同刚才那个狡猾的小孩判若两人。
“姐姐,我刚才是和你开玩笑,你要是原谅我,就摸摸我的头吧。”
他蓬头垢面,头发就像是杂草一般,还散发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刚才他就知道了一件事,如果他是个又干净又可爱的正常孩子,明月肯定会摸摸他的头,说不定还会把他当成弟弟来看。
但他现在这样,会让明月很为难,他就喜欢看别人为难的样子。
明月原本很厌恶他,但是刚才发生的事情让明月觉得这个小孩实在是可怕又很可怜,即像是一只待宰的猪,又像是一只伺机咬人的野狗。
明月突然觉得心情很沉重,这间房子里的人,居然没有一个是正常的。
她抬起手,真的在小孩的头上轻轻的摸了摸,既不敷衍也不为难。
小孩抬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哈欠,掩饰了怨毒的眼神,他重新回到刚才的破烂堆里睡下。
等到师父和明月离开这里之后,他就从破烂堆里摸出来一个磨得很薄的石头,边缘锋利,那是他的武器,他赖以离开这里的武器。
他还是个孩子,但比成人还要厉害。
武林的浑水已经被搅动,小孩虽然在这深山,但知道的只会比明月多。
在明月来之前,他就已经在心里计划好了,该如何利用这上好的机会。
如果他注定要死,那其他人也别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