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灵犀对于在校外偶遇的这个神秘男人一点想法都没有,她唯一有点担心的是这么一个精神病患者要怎么安全回家,不过在她回到学校以后就很快把他遗忘在脑后了。
邵天冬自从和她表白以后,脸皮越发见厚,平日里堵不到人,干脆就跑到她班级里去打游击战,美其名曰指导作业,实则语言骚扰。
他每次出现,以郑灵犀为中心半径一米内的座位一定没有人坐,台上的老师都一副见了鬼的表情,郑灵犀深受其害,没有办法,只能躲着他。
幸好很快到了毕业生答辩的日子,大四的学生们忙起来,邵天冬也没那么多时间来纠缠她了。
郑灵犀过了舒舒服服自由自在的一周,差点把这么个人给忘了。
夏天过去的时候,某天郑灵犀正在宿舍里洗积攒了一礼拜的衣服,冷不丁,门被敲响了。
“谁啊?”
“是我。”
她瞬间从地上弹起来,躲都不行了,还学会送货上门了?
她凑到宿舍门前,小心地开了一条门缝,见邵天冬真的站在门口,一副光明正大的样子。
“这里不是女宿舍吗,你是翻墙进来的?”
邵天冬微微笑,看着只露出一对眼睛的郑灵犀道:“我就是从门口走进来的啊。”他晃了晃手里的一张工作证,上面写着“学生会”三个大字。
“你还不肯放我进去吗?”邵天冬低声道,“你再不开门,一会儿整个学院都该传遍了,说我到女生宿舍来找……”他四周已经有很多女生在明里暗里地围观了。
话未说完,面前的门猛地被拉开,把他拽进去以后又迅速合上,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郑灵犀装模作样地拍打了下自己的衣服,回过头咳嗽了声:“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邵天冬没有回答,他颇有兴趣地瞧着自己身处的方寸之地。女生宿舍一共有四张床,每张都挂着帘帐隔绝私人空间,而只有他右手边的那张床此刻敞着,露出上面叠好的被子—是豆腐块形状的。
郑灵犀觉察他的视线,猛地跳到跟前,伸长了双手挥舞:“不许看不许看!没人教过你进到女孩子的闺房不许乱动眼珠子的吗!”
邵天冬哈哈笑着:“我没有乱看呀,我一直只盯着你呢。”
郑灵犀被撩得满脸通红。
他越过她的头顶,饶有兴趣地问:“这是你的床吗?”
“是又怎么样,再干净舒服也不会让你躺的。”
邵天冬挑眉:“你这么希望我躺下来,我不实现你的愿望岂不是不好?”
“你给我要点脸吧。”
她气急败坏,他镇定如初。
邵天冬自然而然地走到属于郑灵犀的书桌前,长腿一跨坐到她的椅子上,随手把玩一本习题册。
“我明天举行毕业典礼,你来看吗?”
“你毕业我去看什么。”
“来看热闹嘛,而且我都毕业了,你见我一次就少一次,我不会在这里留太久的。”
郑灵犀手指停住,她转头看他,忍不住吐槽:“干吗,你终于要去网吧修电脑啦?”
邵天冬笑了笑,站起身越过她走过去,擦肩而过的间隙揉了一把她的脑袋。
“为了某个人,当然要努力修电脑赚钱喽。”
他离开了,顺便带走了一室荷尔蒙,郑灵犀蹲下继续搓那盆衣服,回过头的时候,她忽然在桌上发现了一个小东西。那是一朵用荧光纸叠的玫瑰花,花朵带着馥郁的香气,仿佛是他身上的味道,让人不由自主想到那个少年的脸。
最终,郑灵犀还是去参加大四学生的毕业典礼了,那是全校性的活动,一群穿着不同颜色学士服的少男少女挨坐在操场上,头上戴着学士帽,帽檐的红穗子被风一吹飘飘****。
可是她发现了一个问题……人太多了,她根本不知道邵天冬在哪儿。
“我真是疯了,来凑什么热闹。”郑灵犀絮絮叨叨。
她正满世界找人的时候,忽然赵成给她打过来一个电话。
“喂?”
“灵犀,出大事了!”赵成的嗓门比平时还高个八度,惊悚中带点畏惧。
郑灵犀一蒙:“怎么了,你冷静点说。”
“刚才导员说,因为今年学校里案子太多了,他们聘请了专家老师来做案件警示分析的辅导课,你猜这个老师是谁?是你哥郑飞翼!”
“什么!”郑灵犀的声音瞬间也高了一个八度,她也不管毕业典礼了,拔腿就往学院跑,“他这就已经来了?”
“听说已经到东门口了,顶多还有三分钟就进来了!”
什么突发事件都比不上空降一个老师来得震惊,问题是这个老师还是自己的亲哥哥。
郑灵犀从小就在郑飞翼的压迫下长大,他聪明机灵学习好,老师家长人人夸,在他文绉绉地修习毛笔字时,郑灵犀已经在沙地里撂翻了附近院落的所有熊孩子了。因此每次当别人说起他们这两兄妹的时候,总会戏称为“美女与野兽”,当然,她才是充当野兽的那个。
化身飓风吹回计算机学院,郑灵犀远远地就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汉白玉石桥上,那穿着笔挺西装的背影像一幅画,来来往往的学生有不少对他行注目礼的。
“郑飞翼!”郑灵犀猛地冲过去站在他面前,望着那张跟自己极其相似的脸吼着,“你来这儿干什么,你是不是嫌我学校生活太好过了所以要给我找点事?”
郑飞翼垂眸瞅了眼她:“你怎么还是一副炮仗的样子,学校没教你学乖一点?”
郑灵犀拳头都捏出“嘎嘣嘎嘣”的声响了,郑飞翼恍然大悟:“我猜你是因为以后得叫我老师,所以心里不舒服吧?”
“……”
郑飞翼看着脸色不佳的她,问道:“你觉得我是来干什么的?”
郑灵犀闷闷地回答:“找麻烦的。”
“不,我是来监视你的,一把年纪被个小男孩迷得神魂颠倒,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不然你以为我何必要浪费时间泡在这里教什么公开课?”
郑灵犀脸色一变,仿佛被人戳穿心事似的面色通红:“你从哪儿听来的小道消息,我跟你说绯闻八卦都不能相信的。”
郑飞翼冷哼一声:“我有眼,会自己看。你难道天真地以为可以瞒天过海吗?你觉得老爸知道事情的真相后会怎么想,一个小你五岁的大学生。”
郑灵犀哑然。
郑飞翼盯着自家妹妹由红转白的脸,皱了眉头试探着问:“你们……不会是已经……”
“我们什么也没有!”郑灵犀忙着澄清,顿了一下又道,“你别瞎猜,我们什么关系也没有,我对他也没有感觉。”
风吹来,吹散了鼻尖花草的芬芳,郑飞翼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仿佛变成即将破茧的蝴蝶,柔软脆弱。他忍不住意味深长道:“你确定?”
郑灵犀抿着嘴:“我确定我不喜欢他!”
这句话说出,仿佛一块巨石的落地。她长呼一口气,忽然心头一凛,回身看向某个方向。
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人。
邵天冬也穿着那身毕业生学士服,这让他变得非常具有文艺气息,郑灵犀觉得他穿这身衣服的样子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但此刻少年的表情说不上友善,她被他的目光看得后背发麻,猛地回过了头。
“你自己想清楚了就好,有事情记得找我。”郑飞翼淡淡道。
“嗯。”郑灵犀点点头,再回过头的时候,邵天冬已经不见了。
邵天冬临走的时候,好像深深看了她一眼,不过那会儿郑灵犀面对着郑飞翼,根本没注意到他是什么神情。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接着去上课的,最后还是旁边坐着的学生拍了拍她,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这间教室坐了两节课,现在早已不是属于他们班的课堂。
郑灵犀抓起书包飞快赶去新的教室,里面人声鼎沸,学生们聊天说话的声音很大。
好巧不巧,这节课就是郑飞翼的公开课,投影仪上放着什么警戒案例,郑灵犀一眼也不想看,找了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赵成自郑灵犀进来起就一直在观察她,在她搬出书包来当枕头趴下公然打盹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偷溜过来捣了捣她。
“你咋了,受刺激啦?”
郑灵犀扭头换了个方向趴着,从鼻子里发出哼的气声。
赵成以为她是因为当了自己亲哥哥的学生而感到愤懑,随手拍拍她的肩膀,开导道:“算了,想开点吧,谁让你比他小呢。”
郑灵犀这会儿根本听不了“谁比谁小”这几个字,她郁闷地埋起脸,但讲台上那人的声音还在不断往她耳朵里钻,跟紧箍咒似的。
有学生举手问:“老师,我们是计算机学院的学生,为什么要学解剖青蛙啊?”
郑飞翼冷淡的声音飘过来:“正因为你们不会才要学,你们学院有哪个老师会解剖青蛙吗?”
底下鸦雀无声,好像是这个道理?
郑灵犀用脚指头想都知道郑飞翼肯定还是那副面瘫样,他根本就不会理睬别人在想什么,他就是这么独断专行。
风和日丽,但这天气看在某些人眼里还不如阴雨连绵。
邵天冬回到了毕业典礼上,他浑浑噩噩地随便找了个空位坐着,旁边的人影晃来晃去,看在他眼里像是鬼魅,连人脸也分不清。好像是有个女生走到他旁边说话,一边动一边笑,声音软绵绵的,听不清楚。
“邵天冬,我喜欢你两年了,今天是毕业典礼,我希望你能收下……”
他站起来,径直从那女生身边走过,连眼神都欠奉,这还是他第一次对异性这种态度。
邵天冬完全不在乎了。
他胡乱摘下头上的学士帽,学士服扯下来随意丢在一边,学生们的欢呼呐喊声钻入他的耳朵,他忽然觉得很烦。
运动全能、超高智商的他第一次产生了一种做什么都是徒劳的错觉。
有几个毕业了的男生嬉笑着凑过来,勾肩搭背缠住他。
这几个都是问题学生,肄业的那种,某种意义上在学校里也是出了名的。
“冬哥,怎么自己在这儿坐着呢,你的小女朋友呢,你俩不是传得挺轰轰烈烈的?”为首的一个男生说道。他穿着一件黑色短袖T恤,露出两条胳膊上明晃晃的文身。
邵天冬一贯不予理睬。
那几人却不依不饶,嬉笑劝着:“冬哥,你平时不跟我们玩,这都要毕业了,赏脸跟哥几个出去喝一杯吧。”
“我们知道一家店,那里绝对有好酒,而且没有人打扰。”
邵天冬听到“酒”这个字,眉头有些许松动。那几人顺势推搡着他往外走:“别憋着了,你们好学生就是虚伪。”
孙荣在后头看到了他们一行人,有点担心,然而邵天冬根本没有注意到旁人的眼神。
邵天冬跟着这几个男生到了一家地下酒吧,从外面看没有门牌,里头却坐着不少的人,有中年人,然而更多的是流里流气的小年轻。明明是大白天,里头却能感觉到一阵阴森凉意,混着酒精和烟草的气味,像个地狱里生出来的酒池肉林。
“给他来一打啤酒,要最烈的。”男生们笑着向老板打招呼。
很快,有人拿来了一箱啤酒,都是比利时黑啤。邵天冬看也没看,直接仰头就往下灌,他酒量还不错,但人一旦自己想要喝醉,那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难得看到我们冬哥喝闷酒的样子。”那文身男笑了,观察怪兽一样看他,“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被个妞给甩了吧?说出来哥几个保证不笑话你。”
身边人絮絮叨叨,音乐声也很响,但邵天冬全都听不进去。头顶水晶灯光彩迷幻,他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发呆,他需要一种失忆的药,吃了就能忘记刚才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因为出色的外表,有浓妆艳抹的女人走过来,细声细语说着什么,用夹烟的手指戳他的胸口,邵天冬完全不为所动,只有旁边坐着的男生们发出一阵阵兴奋的哄笑。
这时,酒吧的另一边走过来几个人,像堵墙一样横在前面。
“又是你们几个,上次已经警告过了吧,这里是我们的地盘,尚城理工的人给我有多远滚多远,看来你们是存心来挑衅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卡座前,他个头大概有一米九,长得一身虬结的肌肉,就像个铁塔似的,普通人在他面前宛若没成年的孩子。
这几人的出现让文身男暗道不好,但他想起来今天身边人也不少,于是站起来反驳:“体育大学的怎么了,这店是你家开的吗,老子就是挑衅你怎么着?有本事动手啊!”
两拨血气方刚、一点就着的年轻人对峙着,附近无关的人早就躲远了,但又没有离开酒吧,他们一边喝酒一边观望,仿佛这边在上演一出好戏似的。
那体育大学的男生知道文身男是什么货色,他扫了眼在座的其他人,哼笑着:“好啊,就你们这群弱鸡,一起上吧,我一只手就能把你们全给弄死。但我实在很好奇,你们学校的男人尽是这种娘娘腔货色吗?哈哈哈,那女生可真憋屈啊……”
他话未说完,忽然一个啤酒罐被掷在他脚边,发出“砰”的一声响,把所有人都给吓了一跳。
那体育生愣了一下,低头一看,那啤酒罐体扁扁的,已经被人给徒手捏烂了。
“叽叽喳喳的,烦死了。”邵天冬还坐在沙发上,他一脚蹬在茶几上,抬眼丢给那群体育生一个冷淡的目光,“知道什么叫闭嘴吗?”
年少轻狂的男生最受不了这样明晃晃的挑衅,他们捏着拳头围拢过来,但邵天冬完全没有示弱的意思,他还是一口接一口地喝着啤酒。
文身男是知道这群体育生的厉害的,他们一个个肌肉发达,难对付得很,他有些不确定地小声问邵天冬:“你要打架?你不是好学生吗?”
头顶的灯滴溜溜地转,光影照在邵天冬脸上,他无所谓地笑笑:“那重要吗?”
下一秒,一罐没喝完的啤酒被狠狠掷在为首那体育生的脸上,洒出来的酒液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
这突如其来的动手让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而邵天冬宛如夜里的鬼魅,飞快地冲上去,对着那人的肚子就是一拳。
这位身高一米九,和尊铁塔似的男人就这么被轻易击倒了,“轰”的一声瘫在地上。
一切都发生得很快,等到对面的人反应过来,举着啤酒瓶子冲上来的时候,邵天冬已经将人放倒了。
所有的顾客都在叫,有的是在惊恐地尖叫,有的是在兴奋地吼叫。
酒吧老板淡定地站在吧台后面擦杯子,他一点也不担心没有人赔偿,只是一群大学生而已。
之前有人说练体育的男生是单细胞、易冲动,其实热血当头的时候,所有的男生都抛弃了智商,只知道挥舞拳头了。
邵天冬几下子放倒一个冲上来的人,他根本都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动手的,只是在酒精作用下彻底失去理智了,他需要一个发泄的渠道。
与其说是一帮人打群架,不如说是其他人被单方面群殴,最后还是文身男拉住他的。
“冬哥……你别打了,警察来了!”文身男这会儿是真怕了,他低声道,“你小心把他打残,你就只能跟我们一样肄业了!”
邵天冬喘着气站直身体,他推开身边人跌坐回沙发里,这时候那些不知道被谁叫来的警察走过来,带来一阵涤**污浊的风。
一个年轻些的民警看了下被打得最惨的几人:“都跟我回公安局做笔录,把你们家长叫来!”
有些还能动的体育生浑身瑟瑟发抖,满脸惊恐,在警察面前他们都变成了唧唧的普通学生。酒吧里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灰尘还在欢快地舞蹈。
那个年轻的民警跟身后另一个警察说了什么,颇不好意思的样子:“邵局,半路接到出警,还麻烦您一起来处理这些小屁孩打架的事情,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邵国强没说什么,一张严肃的国字脸板着,让那民警连着在场所有顾客都浑身发冷。
“没事,你先把他们带走吧。”他点点头,声音犹如洪钟。
闹事的小屁孩们被叫起来排成队往外走,而邵天冬依然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他面前放着一个玻璃的啤酒瓶,里头还剩小半黄澄澄的酒液。
“邵局?”民警驱赶学生们往外走,见邵国强没跟上来,回头看了眼。
邵国强却停在邵天冬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一段时间没见你,倒是进步不少,都学会和小混混厮混打架了,当不良少年有意思吗?”
邵国强伸手理了理衬衣袖口,说道:“如果你口中的独立生活就是这样,那我还真是高看你了,你奶奶在世估计也会惋惜,自己辛辛苦苦养出来的是个什么废物孙子。”
酒吧里瞬间鸦雀无声。
邵国强不动声色地打量邵天冬,后者垂着头,过长的额发挡住眼睛,他对于父亲误会的事情一点也不想反驳,只冷笑一声:“奶奶是被你们间接害死的,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提她?”
邵天冬此刻宛如一只浑身竖起了刺的刺猬,只想把别人和自己弄得一片狼狈。
诸如此类的对话在邵天冬的奶奶去世之后,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了,每次都让这个支离破碎的家更加分崩离析。
有着身居高位、将人生都投身于正义事业的双亲,邵天冬从小就没有体验过什么来自父母的关爱,他的童年就只停留在父亲匆匆离家的背影。唯一带给他温暖的,只有奶奶苍老的手,那双手是他童年的全世界,然而他却亲眼看着世界崩塌。
邵天冬到现在都清楚地记得那个暑假的下午,他从好朋友家里玩耍回来,推开门看到的除了打翻的绿豆汤之外,就是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奶奶。
来来往往不知道多少警察拥堵在他家,120救护车很快来了,但奶奶进了急救室,他就没有再看到她出来,他一直等着、等着。
“那个人出狱会寻到我们家复仇,我是没料到的,他在狱中一直伪装得很好,是我的疏忽。”邵国强低声道。他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过多提及这件事,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一码归一码,今天的事你就是不对,自己好好反省吧,一会儿跟王警官回去做笔录。”
他说完后,邵天冬沉默了一会儿,随后站起身,也没有跟别人说一句话,径直坐进了警车。
那年轻民警有点没反应过来,而体育生们直接蒙了。
邵国强看着儿子的背影,里面有明显的痛苦和挣扎,但他对此无能为力,只怪一家人都太要强了。
郑灵犀下了课,终于能逃离郑飞翼的目光,她果断地躲到了食堂。
远远地在熟悉的位置看到孙荣一行人,唯独没有邵天冬,郑灵犀想到他离开时的神色,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心情更糟糕了。
“灵犀,你是不是很担心他啊?”舍友齐心碰了碰她的胳膊,“不然你就给他发条微信问问,有时候男生也许就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下。”
“我不。”郑灵犀梗着脖子抿嘴道,“我为什么要发,我又没做错什么。”再说了,他要是不回复,岂不是显得她很傻,这种落面子的事情她才不会干。
窗外开始飘雨了,凉飕飕的雨丝飘落,让空气变得更沉闷了。
郑灵犀用筷子搅了搅碗里的面条,忽然察觉不远处的孙荣好像是接了个电话,然后神色突然焦急起来,猛地站起来打翻了水瓶。
他三两步蹿过来,瞪大了眼吼着:“灵犀姐,不好了,天冬进局子了!”
“什么?”郑灵犀直接拔高了八个音。
他们这种大学生,特别是临近毕业了的,一旦有了案底那以后的前途基本上就废了,郑灵犀好歹也算是经常和警方搭边工作的,非常了解内情。
“这浑蛋是干了什么?是猥亵女同学了还是抢劫小卖部了?我真想把他的耳朵拧下来!”郑灵犀咬牙切齿道,但她的目标也很明确,就是赶紧去把邵天冬给捞出来。
孙荣跟在一边像条可怜的小狗,他一副要哭了的表情:“天冬会不会没饭吃呀,我是不是该给他带个窝窝头……”
他见郑灵犀表情严肃,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灵犀姐,你有计划吗?”
她点头回答说有。就是和孙荣想象的有点差距—郑灵犀没有动用什么高层的关系,而是直接打出租车到了公安局,门也没敲就闯了进去。
她原本以为需要找一会儿人的,或者干脆要去审讯室里提邵天冬,然而事实却是,公安局一层大厅里坐满了年纪轻轻的大学生,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有的身上还带伤,正在被警察叔叔们谆谆教导,郑灵犀远远地就在人堆里发现邵天冬了。
“你小子是真能折腾啊,你到底想干吗?”她人还没过去呢,手里的包就先飞了过去,“砰”的一声砸在邵天冬背上。
后者像慢动作回放一样,转过头直愣愣看着郑灵犀不知道眨眼,像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儿似的。
就是郑灵犀出场的方式和他想象的不大一样,她此时眼睛很红,气鼓鼓的,浑身上下都散发出王霸之气,走路带风,仿佛要一脚在地板上踏出个洞来似的。
郑灵犀冲到邵天冬面前,伸出一根手指狠狠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你你你……”
邵天冬反手就拉住了郑灵犀的手,郑灵犀挣了挣,没挣开。
“你给我放开!”
他紧紧拉着她的手腕,随后又变成双手捧着的姿势,哑声道:“我不放……”
这一声里的低沉受伤把郑灵犀满心满脑的火都给浇灭了,这时旁边有位民警走过来询问:“你是?”
郑灵犀臭着脸道:“我是他姐姐。”
邵天冬:“……”
警察很快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知了,郑灵犀看着坐在不远处,死活不肯挨着邵天冬的一堆体育学院的大高个,此刻却跟几只鹌鹑似的。
好歹没出什么大事,就是聚众打架,批评教育过也就差不多了,但是民警们也没有贴心到给这群人倒水拿纸巾,因此大部分男生就还是保持着头发凌乱、眼角瘀青、嘴角沾血、衣服破烂的状态。
这里头杵着个一尘不染的邵天冬就挺扎眼的。
郑灵犀瞪他一眼:“还不走,等着在这儿喝西北风呢?”
明明前不久还在冷战,彼此谁也不理谁,他甚至还为了她的一句话去买醉、打架,现如今这随意的语气却带来多么怀念的熟悉感。
她这一瞪眼就把他的心揉碎成团。
他的坚持全都没了。
郑灵犀看邵天冬跟傻子似的一动不动,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被揍坏了大脑,这可不得了,这可是天才IT高手的大脑,不是赵成、张敦敦那种水平的。
她招招手叫孙荣:“你回去找你们医务室的老师开点药。”
孙荣不停地点头:“嗯嗯,我知道的,买点碘酒和创可贴,天冬可能擦伤了。”
“我是让你买点精神类的药……”
就在他们两个牛头不对马嘴说话的时候,邵天冬忽然站了起来,他轻轻拉住了她的手。
“对不起。”他还垂着头,发丝轻轻挡住了眉眼,“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原谅我好不好?”
这尾音略微上挑,像只钩子挂在了人心上,又痒又麻。也许是旁边围观的人太多了,郑灵犀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感,她低声道:“有什么原不原谅的,我都没放在心上。”
她说完,明显感觉那只拉着自己的手攥得更紧了。
最后两人并肩走出去的时候,原本蹲在附近的男生们都不自觉地瑟缩了下,躲避邵天冬的步伐。郑灵犀完全没有在意他们,因为这个人攥住了她就真的不放手了啊……
男生的大手炽热而干燥,她甚至还能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和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烟草与酒的气味。
邵天冬一直没有松手,他脚步慢而迟缓,走出公安局大门的时候,他忽然开口:“你告诉我,那句话是气话,不是真的。”
郑灵犀正在等红绿灯,没听清他说什么:“哪句话?”
邵天冬表情僵硬了下,木着脸:“你和你哥说的。”
郑灵犀想了下没想起来,无辜道:“我跟他一天也说不了两句话啊。”
然后,她明显感觉到了邵天冬手上的力气加大了,他狠狠瞪着她,一脸被背叛的表情。
“哎哎,你放开手,把我捏疼了!”郑灵犀皱眉“啪啪”拍着他的手背嚷着,回过神才发现附近等红绿灯的路人都在回头打量他们,目光透着善意的暧昧。
郑灵犀的脸噌地就红了。她甩开邵天冬的手,快走几步过了马路,听见他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
“你必须要告诉我,说的那些话都不作数。”邵天冬执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郑灵犀觉得这家伙怎么能这么轴呢,她随口敷衍:“好了好了,不作数就是了。不过你下回可不能再打架了,我可没那么闲每次都能去局子里捞你。”
阳光洒在她身上,像是格外青睐那头秀发,映着光变成了金色的模样,邵天冬想伸手碰一碰这画一般的美好,又怕她会消失离去,于是只好跟随在后头默默看着,将这一刻的美丽铭记在眼睛里。
郑灵犀带邵天冬回了学校,后者出去这一趟好像变了个人,也不耍流氓了,只是拽着她的手死活不松开,她要是甩开,他就用一副受伤的小狗崽的目光可怜兮兮地瞅着她。
这家伙终于想起来自己有副好皮囊了。
“你赶紧回去洗洗吧,一身烟味臭死了。”郑灵犀把人送到宿舍楼下,依依不舍的那个反倒是邵天冬,但被心爱的姑娘嫌弃是难以忍受的,他二话不说转身就上楼洗澡去了。
郑灵犀站在原地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刚打算走,忽然被人喊住了。
“灵犀!”邵天冬从二楼的楼道窗口探出头来,看着她比了一个深情的飞吻。
郑灵犀:脑子被打坏了吧这孩子……
路人:恋爱的酸臭味。
郑灵犀在男生宿舍楼下遭到了多人围观,回去的一路上脑壳生疼。
女人的直觉,邵天冬似乎又进化成了新的物种。之前的他顶多耍耍流氓过过嘴瘾,如今似乎已经到了没脸没皮的极限……
郑灵犀想着事情从林荫道路过,她没有注意到墙角的摄像头在跟随她的步伐轻轻转动,仿佛一只偷窥的眼睛。
暑假悄然过去,送走了一批大四学生后,学校又迎来了一批新生。已经毕业的邵天冬没有选择立刻去工作,而是在学校当起了助教。
邵天冬每天都来学院报到,除了计算机助教的工作之外,最多的就是在郑灵犀的班级里蹲点。
这堂是理论课,郑灵犀对着厚厚的课本本来就有点想睡了,可身后还有个存在感十足的人,她有感觉,他肯定在盯着她。
坐在旁边的齐心偷偷玩手机,刷着校园论坛,过了会儿捧着脸道:“怎么办,虽然来了很多小鲜肉,可我还是觉得邵学长最帅。”
云慧也搭腔:“是呢,感觉痞痞的,特别冷酷。”
郑灵犀被邵天冬死缠烂打的攻势弄得神经衰弱,也不想睡觉了,低头用课本挡住脸,磨磨蹭蹭地拿出了手机刷朋友圈。
后台跳出了一个信息提示,显示她捡到了一个漂流瓶。
郑灵犀有点茫然,什么东西?
漂流瓶可以是匿名的也可以是实名的,能收到的多为附近的人。郑灵犀点开那个小瓶子,见里头弹出来一封信,洋洋洒洒竟然还不少字。
致远方的你:
其实我一直在偷偷在意你,你那甜蜜的微笑让我心跳加速,你比云朵还轻柔的脸颊让我思绪不宁。对不起,我知道我不应该这么做,我应该把你藏在心里。可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暖,给我带来此生不忘的希望,在不经意间出现在我们的世界里。
亲爱的姑娘,你能不能成为我人生的解药?
—纯黑的X
郑灵犀看完以后第一反应这是个文化人,第二反应这人肯定不是邵天冬,依照他的做派,面对面耍流氓比这种暗搓搓递情书更适合。
郑灵犀看着这措辞优美的匿名情书,想到对面也许是个大一的脸上长满青春痘的小男生,那点尴尬的心情也全没了,正好这两天是秋分了,她顺便就回复了一句“秋天快乐”。
非常不走心也完全没有诚意的回复。
那边没有再返回漂流瓶,郑灵犀也转头就将这封莫名其妙的情书忘在了脑后。她没想到的是,在漆黑的屋子里,闪着蓝光的电脑前,一个人露出了欣喜若狂的表情。
天气渐渐冷下来,学生们换上了保暖的衣服,爱俏的女生不惧寒风,她们喜欢在厚厚呢大衣的下面只穿一条短裙,黑色丝袜包裹纤细小腿。
郑灵犀淡淡地瞧着舍友美艳冻人的打扮:“你感冒了我也不会背你上楼的。”
齐心打了个喷嚏,佯装镇定:“为了美,这些都是值得的。”
郑灵犀用行动表示非常不理解,她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把自己裹进了冲锋衣里。
齐心十分嫌弃地看了眼:“灵犀姐,你穿的是什么,雨披吗?”
郑灵犀瞪大了眼,张开双臂展示身上的衣服:“这可是最好的冲锋衣,世界品牌!狼爪的!保暖又防水,还有配套的靴子,野外生存王牌,我花了大价钱买的!”
几个舍友不约而同地露出嫌弃的表情—
“那顶多是个世界级雨披。”
郑灵犀气到吐血。
她们几个结伴回到宿舍,门口的宿管阿姨递给郑灵犀一个包裹。
“有你的快递。”
不大一个纸盒子,外面套着快递的塑料袋看不清楚,快递单上清清楚楚标记着收件人的信息,发件人却是空的。
郑灵犀拿起来摇了摇,入手特别轻,不知道是什么:“谁寄错了吧,我没买东西啊。阿姨,我把盒子放在这里,拒收的话快递就会返回去的。”
旁边齐心凑过来看:“不会是邵学长给你的定情信物吧?”
“不可能……他那么神经质的人,如果是他买的肯定会当面拿过来问我喜不喜欢,然后让我说800字感想。”郑灵犀吐槽完,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了解他。
齐心啧啧两声:“懂的懂的,不用当着我们面秀恩爱了。”
“我们不是……”
“懂的懂的,你们只是普通男女朋友关系而已嘛。”
郑灵犀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她觉得自己的脸都憋红了,一定是因为热的。
“说真的灵犀,你打算吊着他到什么时候?”云慧忽然开口,“盯着邵学长的女生可不少呢,你小心出门要被她们生吞活剥了。”
郑灵犀愣了下,吞吞吐吐道:“我吊着他什么了,腿长在他自己身上……”
“他对你是真的不一样,你对他不是也和普通男生不一样吗,你自己感觉不出来?”
这发自灵魂的拷问让郑灵犀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幸好楼道里灯光不强,别人看不见她脸上的羞涩和尴尬,但她不得不承认,她们说的似乎是真的。
她对一个小自己五岁的男生产生了莫名的感情。
而一旦看清自己心态的变化,郑灵犀就有点头重脚轻的不真实感,这种感觉在见到邵天冬本人时尤其突出。
“你跑什么?”他迈着长腿三两步赶过来,一手拉住郑灵犀的胳膊,她整个人就脱力似的以他为圆心转了半圈,最后被固定在身侧。
“大白天别拉拉扯扯的,我只是想起来饭卡忘拿了。”郑灵犀木着脸道。
邵天冬笑了:“不用拿了,我请你吃不就行了。”
“我又不是吃白饭的……”郑灵犀撇撇嘴,对彼此之间这种熟稔的态度感到焦灼又无可奈何。
“我知道,但我想请你吃。”邵天冬笑了,过了会儿想了想说,“万圣节的晚上有化装舞会,算是寒假前最后的狂欢,你来吗?”
“多大的人了还玩化装舞会?”
“那你想去哪里?”
郑灵犀心不在焉:“起码得是马尔代夫、阿拉斯加、拉斯维加斯……”
“好,那就说定了!”邵天冬语气很欢快。郑灵犀没反应过来,忽然被一把搂住了肩膀。
少年身上热力蒸腾,肌肉的弧度隔着不厚的秋衣还能清楚地传递过来,他的气味让她瞬间无法冷静,她推拒着他的胳膊,惊慌道:“你干什么,快放开我!”
邵天冬拨通了不知道谁的电话,一只手搂着她一只手大声讲话:“喂,我记得你家有私人海滩,我要带个人去玩……”
郑灵犀秀逗的大脑已经快跟不上他的反应速度了,她伸出手推他的脸,恼羞成怒:“小屁孩你快放开我!”
“那你答应我一起去化装舞会,不许爽约。”
郑灵犀低下头不再看他,少年的眼眸比阳光灿烂,碎发随风飞扬,此刻她的脑海里只剩下那些不停发光的画面,比过去那么多年加起来的还要明亮。
“好吧,我答应你。”
化装舞会是在万圣节那天,郑灵犀二十七年来第一次知道原来11月1号还是个节日,感叹洋人可真会过日子。
“不知不觉都过了快一年了。”张敦敦和赵成坐在一起,郑灵犀就坐在他们对面。
“听说秦总已经安排了下一批进校学习的名单了,你们猜有谁?”张敦敦忽然开口。
郑灵犀反应了半秒钟,慢慢问道:“是谁?”
“技术部的老田,哈哈哈!”
“他这算不算返校复读啊,毕竟是自己母校。”
“老田剩下的几根头发不保。”
几人笑得前仰后合,郑灵犀托腮看着面前的书本,一点也笑不出来。
时间就快到了啊……
“幸好咱们考试都及格了,不然回去要被秦总弄脱一层皮。”赵成心有余悸,他摇摇头,“当个成年人真难,当个学习好的成年人更难。”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
“有啊—容易胖。”
张敦敦伸手抚着胸口:“虽然只有短短一年,这场青春的马拉松我却似乎走过了十年。”
“可惜了灵犀一年了也没脱单。”
郑灵犀翻白眼:那可真是让你们失望了啊。
张敦敦托腮看着她:“哎,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上哪儿找一个又能打、嘴又甜、又有能力,关键是长得还帅的小伙子,这年头,女人啊就是面子太重!还真以为自己是琼瑶剧女主角呢,错过他未来也许就剩下个垃圾男配给你了啊,那可就真成某些家长口中的大龄剩女了。”
郑灵犀被他夹枪带棒指着鼻子骂,心里那口气忍不住就上来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学期都要结束了!”
张敦敦一掀桌子:“那有什么啊,时间不是问题,心态才是问题!”
“再说了,不是还有化装舞会吗,多好的机会……”两人不断怂恿。
被这么一激,郑灵犀很干脆地上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