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高中开学第一天,余大江开着他的大宝贝送两个小宝贝上学校。
小宝贝很小只,臭脸大侠余蔓和明媚少女何席席。
大宝贝也小只,只能坐下三个人的突突三轮货车。
八斤一早就学校门口等余蔓,看见余大江一脸臭屁的表情,憋笑到差点内伤。
余蔓跳下车,一掌先招呼过来,“牙白了不起啊?给你一颗颗打掉咯。”
笑脸一滞,赶紧闭嘴。
交了学费领了分班表,再到各自的班级报道。
何席席分在艺体班,12班。余大江说,“你小姨早给她安排好了。”从小就学中国舞,再加上两年的网球练习,看起来好像不去艺体班简直天理不容。
八斤在火箭班,18班,“就是贼牛逼的那种,你要不要跟我一起闯关?”
余蔓摆手,“算了,我这种级别的,就是闯关路上的小兵,仅供练手。”
旁边的何席席抿着嘴,她个子中等,其实还没余蔓高,但因为很小练舞,仪态不错,憨憨笑着。
八斤觉得可惜,“哎,大家好兄弟,不在一个班就像天南地北似的给分开了,心里好痛。”
余蔓太了解他了,等何席席转身去找班级后说,“心痛2007,八斤席席不一起。”
没跟何席席分在同个班,才是八斤的心痛源头。
余蔓分在24班,跟八斤何席席不在一个楼层,孤单单的往五楼爬。
教学楼只有六层,高度不够,横向来凑。一个楼层十二间教室,从中间两个楼梯分开延展,两边尽头又各有楼梯。
余蔓就在五楼右手边尽头的教室,出门就是楼梯。
她来得晚,教室里就剩下靠着后门的两个位置,挨着卫生角,夏天气味大,没人愿意坐。
余蔓没得嫌弃,大大方方坐下,书包里掏出一支笔,先祸害新书桌。
前面坐着两个女生,应该早认识了,讨论昨晚的偶像剧情节,女主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实在太悲情了。
余蔓见怪不怪,顺嘴说,“滴的眼药水而已,没人能哭成仙女的。”
两个女生觉得她奇奇怪怪的,也没跟她搭话,继续小声讨论。
桌面上多了两排小字,是余蔓手写的歌词。
身后有人问她,“你往桌子上写经文呢?”
“这不没纸嘛!”
那人带着一身热气,连呼吸也是灼人的。抱着篮球,顺势拉开余蔓旁边的凳子坐下。
“你不认识我了?”
余蔓点头,“认识,危佶的大外甥,梅杭西。”
“栖。”梅杭栖纠正她,“一棵参天大树就被你销声匿迹的给抹掉啦?”
班主任夹着花名册走上讲台,先点名互相认识。
余蔓缩在墙角,“你小舅舅呢?”
梅杭栖双脚踩在篮球上,重心不稳,“他在18班呢,那可是火箭班,适合他。”
适合他?
歌词变成鬼画符,余蔓一口气画了两张,心里默默祈祷:保佑危佶考上清华北大,出国深造,数钱数到手抽筋。
脑子里有另外一个声音问她:“你替他瞎操心什么呢?”
余蔓揪住发问小人:你懂个屁,我境界高深,自然博爱众生。
旁边一个肘拐子撞来,余蔓直接趴在了桌面上。班主任下来视察,贴心问她:“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务室看一下?”
伸手挡住桌面,开学第一天就毁坏公物,余蔓不想这么快出名。
憋声,还没想着应对法子。
旁边的好心人替她解围,“老师,她想她爸妈了,女孩子嘛,伤感一下。”
余蔓吐血,她不如勇敢承认。
下午放假,住校的同学整理寝室内务,走读的同学好好睡一觉,准备迎接人生第一堂晚自习。
余蔓下午被余大江叫去看店,晃着把蒲扇坐在店门口昏昏欲睡。等余大江忙完回来时,余蔓正流口水呢。
“我的小祖宗,咱家的口粮天天被贼惦记,你倒好,还给人钻空子的机会。”
余大江经营着一间家用电器小商铺,卖的都是些新鲜物件儿,开一单就够一家人吃小半个月的。
余蔓有起床气,“偷了就偷了,家里最贵重的是我,贼惦记这些身外之物你应该惦记我这个宝贝。”
余大江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掏了张一百出来,“我的小宝贝,你妈不在家,晚饭你带着席席在外面解决。”
“哦。”余蔓故意装狠,“我带她吃路边一毛一根的小串去。”
她这么说,也这么做了。
只是没想到何席席十分配合,乖乖坐在路边支着的小桌边上,看着面前干蘸碟,“姐,我可以蘸这个吃吗?”
八斤提醒她,“这个很辣哦,你能吃吗?”
余蔓记得她很能吃辣,以前上综艺节目,一个人能吃完整包火鸡面。
何席席红脸摇头,“我可以试试。”
她学着余蔓一整根串裹上辣椒面,跟着脸就呛得更红,像要滴血一样。
“好吃哎。”她猛咳嗽,还献宝似的说,“姐,这个真的好吃。”
八斤赶紧倒水扯纸巾伺候着,还劝着,“你少吃点吧。”
余蔓觉得不够爽,往自己面前的小碗里又加了辣椒,何席席又学她,“没事,我真喜欢。”
余蔓心里吐槽,这学人精的毛病果然是从小就跟着的。
余蔓是踩着上课铃到的教室。
她的座位就在后门边上,观察到班主任老王已经在讲台边上就位,她蹲下学鸭子走路一样一点点挪进来。
门缝小,一只脚伸进去后,里面的人就默契的帮她拉开门缝。
她埋着头,觉得梅杭栖这小子还挺上道的。
成功潜入,完美落座,应该跟同桌表示感谢。
从书包里摸出一袋辣条,“兄弟,够意思啊。”继续埋头翻零食。
凳子腿被人从后面踢了踢,余蔓很奇怪,他们这是最后一排,难不成闹鬼了?
她回头,后面多了张桌子,桌子上托着张脸,梅杭栖朝她伸手,“见者有份。”
余蔓惊得五官移位,上午的同桌默默搬去了后面一排,孤零零的坐着。
那她旁边的人是谁?
那人一只手搭在桌上,脸埋着,另只手在下面偷偷玩俄罗斯方块。
余蔓埋下脸,从下往上看。
那是张表情冷漠的脸庞,斜眼与她对视了三秒,然后坐直起来,“干什么?”
“你干什么?”
余蔓费解。
“你不是在18班吗?”
“转班了。”
“转班?”上午还在祈祷这人好好学习发大财,一个下午这人就自甘堕落退出火箭班。
梅杭栖抢过危佶桌上的辣条,“我小舅舅这人,十分具有冒险精神,你想想,平行班勇夺年级第一的位置,说出去是多光芒万丈的事啊。”他挠脑袋,“当然了,他还兼任着情报员的特殊身份,时刻监督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余蔓捂脸叹息,果然脑子好的都不太正常。
甚至还变态。
譬如。
班主任老王在入学第一个晚自习来了个灭绝人性的小测验,美曰其名是想看看大家的水平,方便对未来三年的高中生活有个清醒的认知。该努力的多努力,该冲刺的马不停蹄的给我冲冲冲。
余蔓跟只写了名字的试卷苦苦相斗了十五分钟,旁边的人突然起身,交试卷。
梅杭栖才做完选择题,“看看这实力,高考状元唾手可得。”
讲台上,老王花了十分钟改试卷,最后在卷首上了写了个大大的100,“同学们,咱们班也有天才啊!”
余蔓回头,“他是个怪物吧?”
梅杭栖晃晃手指,“愚蠢的人类,你对天才一无所知。”
冷漠少年如此恐怖,让臭脸大侠十分佩服。
2.
军训在开学后的第二周,以班级为单位,相邻两个班成连,三连成营。
余蔓领的军训服稍大,自个儿回家拿针线缝了缝,手艺不佳,凑合着能看。
第二天训练下蹲,不幸的是线头滑开,“滋啦”一声还特响。旁边的女生大嘴巴,趁休息的时间跟整个连的上下差不多都讲了一遍,隔壁连也有耳闻。
午饭的时候跟危佶梅杭栖一桌,把碗里的肥肉拨给危佶,余蔓连刨了两口饭。
梅杭栖以为她自暴自弃,“没事儿,蔓姐,咱不丢人。”
“丢什么人?”
危佶提醒她,“裤子。”
余蔓抢走他的紫菜蛋花汤,“你少听文娇娇乱说,我裤子好好的,没破洞没丢人,是我收紧的地方滑线而已。”
梅杭栖惊叹她的操作,“自己坑自己,蔓姐第一名。”
八斤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余蔓,“蔓子,你出名了。”
“滚。”
“没事。”以为八斤要安慰她,“跟你以前的骚操作比较起来,今日这一件,不值一提。”
梅杭栖兴奋问八斤打听,最后两人惨遭余蔓毒手,一人挨了一拳,老实刨饭又赶紧开溜。
最后就剩余蔓和危佶。
一个因为多吃了一份饭,一个因为吃得慢悠悠的,暂时组建“吃饭困难小组”。
“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还是说你有更好的?”从吃饭这种小事搭线联盟,后面的学习小组就顺理成章了。
汤被破裤子恶霸给抢走,危佶有些噎,半晌才说,“扶贫小组就不错。”
吃饭抢我汤,学习要我帮,为了祖国的未来建设,危佶担起了这个年纪不可承受的责任。
余蔓嘿嘿一笑,双手抱拳,“谢危大侠搭救之恩,小的无以为报,以后这吃不完喝不下的我一并承包了。”
呵!得了便宜还卖乖,这人!
危佶埋头吃饭。
笑,还挺可爱的。
军训为期一周,晚上各自在班级组织学唱军歌或者观看军事影片。
余蔓下午灌了两瓶冰可乐,这会儿肚子疼得难受,偷偷从后门跑了出去。
绕到另一侧的厕所,听见门外两个女生的说话声。
“你瞧她尽装可怜的样子,哎呀,瓶盖都扭不开,巴巴求着男生帮忙。”
“我就是看不惯她这副德行,往她水杯里加了点东西,肯定难受,我们在这里等着,锁门吓吓她。”
“这样不好吧?要是被抓到了……”
“你放心吧,我从小就看宫斗剧,绝对不会让人抓到的。”
余蔓提着裤子,心想现在的小女生就知道耍花招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被盯上了。
外面的女生又说,“咱们现在可是站在一条线上的啊,要是你敢偏向何席席,我就不跟你玩了。”
“你放心吧,我一点都不喜欢她,我可讨厌她了。”
盟友已结,只等东风刮过,尘埃落定。
两个女生偷偷笑着。
旁边厕所里突然蹿出一个人,飞一样的跑了出去,把两人吓得不轻。
“刚刚那是个什么东西?”
另一个也惊魂未定,“人吧……”
12班在楼下。
余蔓连楼梯也看不清,提着一颗心跳下台阶冲向12班。
这时候还没下课,何席席临时当选文艺委员,在讲台上领着同学们唱《我的祖国》。
“……好山好水好地方,条条大路都宽敞,朋友来了有好酒,若是那豺狼来了,迎接它的有猎枪……”
教室门被“嘭”的踢开,包括教官在内的一众人盯着穿着粗气闯进来的“豺狼”。
余蔓只盯着何席席,“你坐哪儿?”
何席席反应很快,指着靠近前门第三排的那个空位,“那里。”
余蔓动作敏捷,捞起桌上的水杯就往外跑。
不知道是谁不怕死的喊了一句,“豺狼来抢东西了,乡亲们,抓住她!”
有好事的男生跟着往外跑,连教官都吼不住,刚刚还其乐融融响彻着清亮歌声的12班只剩下空壳,楼道里轰隆隆的响,一帮人追着“豺狼”往楼上跑。
还在厕所蹲守的女生听见动静如此大,害怕被抓到逃了晚自习,想开溜,却被拦了下来。
额角的汗滑到下巴,余蔓抬手擦掉,举起水杯,“喝掉。”
出主意的女生当然认得这水杯是何席席的,看着跟着上来的同班同学,尴尬苦笑,“这又不是我的水杯,我喝……”
“我叫你喝掉。”余蔓只重复着。
莫名其妙被堵,还是如此大的阵仗,另一个女生心中窝火,“你有毛病吧?”
余蔓上前一步,有逼迫的意思,“还是你们在心虚什么?”
年纪主人和12班的班主任闻讯赶来,要大声训斥,先被何席席截住,“老师,那是我姐,她拿着我的水杯。”
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什么不一样的意思。
两个女生哪里想得到事情会闹这么大,跟着哭了起来。
最后三个人被领去了办公室,面壁思过。
何席席守在办公室外面,听见里面两个人交代完“罪行”。
年级主任脸色不太好看,新生入校,就已经有如此恶劣行为,必须请家长。
余蔓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必须严惩。”
年级主任瞪她,“你又做对了什么?闹这么大的动静,有纪律可言吗?她们是不对,但事情还没……”
“还没发生是吗?”
没说完的半句话,叫余蔓气得身体发抖。
“老师,何席席是我的妹妹,我听见有人要伤害我的妹妹,还要管事态发展到哪一步再做出回应吗?她们应该庆幸被我听见对话阻止了她们自以为是的行为,要是她们愚蠢的计划得逞了,”她顿了顿,躲过年级主任的视线,看向两个女生的眼神十分凶狠,“我这人喜欢求公平。”
我这人喜欢求公平,你待我如何,我对你就怎样。
“你还想怎么样!”年级主任觉得这妮子太冲,想挫挫她身上的蛮劲。
余蔓无辜看着他,眼睫毛长跟假的似的,扑闪扑闪的,“我什么也没说啊。”
门外,再一次领教到变脸大师余蔓深厚功力的危佶,也不由得心中替她竖起大拇指。
八斤被选去方阵表演,训练暂停休息五分钟,听人说了这事,赶紧冲回教学楼。
他一身大汗,拉扯过门边的何席席,“你没事吧?我听说有人要毒害你!”
何席席被护得安然无恙,“我没事,但是我姐被罚写检讨。”
余蔓咬着笔杆,半天没憋出一个字,她心里早打算好这份检讨由八斤代劳,眼神妄图跟门外的八斤交流交流,可是人根本没看她。
八斤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写的检讨比做的作业都多,小事一件。”他又说,“那个水杯你就别用了,我明天给你买个新的,你喜欢粉色是吧?兔子图案的可以吗?”
余蔓听不见外面的人在说什么,旁边两个女生被请家长,怕得嚎啕大哭,余蔓一脚蹬上桌腿,“闭嘴。”
哭声戛然而止,只有小小的抽噎声。
年级主任跟教官去教导处说明情况,办公室里只有一个刚刚入职的实习女老师,摇摇头,认定余蔓是个刺头儿,祈求自己千万不要带她的班级。
暂代体育委员一职的梅杭栖整理好同学特长名单后前来办公室,脚步挺急,想来看看他蔓姐情况如何。
“我拿进去。”急切中带着欢快的脚步被危佶拦下。
梅杭栖看好戏的眼神,“小舅舅,你好闷骚啊,假公济私,想看人家就正大光明的去看啊!”
危佶抿嘴不说话,梅杭栖好像看到自己将要被揍的未来,乖乖交出名单,“您请。”
办公室有左右两个门,八斤在左,危佶在右。
右门进去,危佶走近余蔓,“王老师是这张办公桌吗?”
余蔓被他假正经的模样逗笑,“是啊,找他有事啊?你跟我说,我能代表他。”
危佶放下名单,看她闪着耀眼星河的双眼,“余蔓,你没有错。”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没有错。
尽力保护自己妹妹,没有错。
就算被罚写检讨书,没有错。
余蔓,你做得很好,你没有错。
3.
上次的事一闹,除了写检讨书,还在军训闭幕式上点名批评。
班主任老王坐在队伍的最后面,手里端着瓷杯,品了两口茶,问旁边的男生,“那是咱们班的余蔓是吧?”
哪里能想到自家班主任心这么大,男生点头,“就是咱们班的,王老师,蔓姐这下可是带着咱们班出名了。”
“还蔓姐呢。”老王吐掉茶沫子,“少整那一套,叫蔓蔓。”
得老王赏赐,余蔓在班上荣获一枚小小名牌。
连从省队退下来的体育老师,因为练铅球身材壮硕得叫梅杭栖羡慕不已,叫余蔓的时候语气都是软绵绵的,“蔓蔓,帮老师去办公室取一下花名册好不好啊?”
体育委员梅杭栖连着两次数学考试不及格,被魔王老李头请家长交流一下这孩子的数学探索之路。
只是没想到,这孩子的路没探明白,先跟孩子家长讨论起了练习册上最后一道大题的两种解题思路。
家长说:“设K为一个大于1的常数,再代入公式,就可以求得等式,把条件一一列举成立,一样可以得出结果。”
老李头想了想,这种解法好像是更简单,同学们更能理解消化一些。
旁边分不清常数和实数的梅杭栖听得犯困,铃声一响,委屈巴巴的,“小舅舅,我饿了。”
老李头也不好意思,“先回去吧,危佶,晚自习我拿张去年模拟的卷子给你做做看,要是得分不错,就考虑考虑加入数学竞赛小组吧。”
危佶有片刻的迟疑,“我再想想。”
食堂里,有走读生嫌中午太热懒得回家,跟住校生一起打饭。
梅杭栖好奇,“你直接答应啊,我听说竞赛小组会组织校级联赛,一路往上,能参加全国联赛呢。”
天才的世界凡人才不会懂,“我要补课。”
“你都这样了还要补课?你是魔鬼吧?”碗里的红烧肉突然就没味儿了。
余蔓端着饭盘凑过来,“他要给我补课。”
梅杭栖头更炸,“你也疯啦?”
上周五,数学测验成绩下来,两人默契排名倒数一、二名,两位拖拉机选手虔诚结拜为兄弟,发誓要好好守护吊车尾的位置。
“前两天还跟我称兄道弟,今天就背信弃义离我而去,蔓姐,你好狠的心啊。”
余蔓拍他肩,“真正的朋友是不能眼看着对方继续沉沦堕落的,所以我帮你一起预约了危佶老师的补课小组,每天晚自习,就是我们奋发向上的大好时光。”
梅杭栖发出惊天哀嚎,“你还卖队友!”
余蔓从书包里翻出杯奶茶给危佶,“好老师,我说过的,有偿补课,刨冰我是买不着了,这个你别嫌弃。”
眼皮一盖一掀,危佶表示收下。
梅杭栖精力值已经耗尽,只靠食物难以补充体力,余蔓好心,帮他解决掉饭菜。
等好不容易恢复过来,同桌吃饭的两人已经不见,梅杭栖垂头丧气回教学楼,路上碰见刚从竞赛小组出来解决午饭的八斤。
“哥,行行好吧,蔓姐把我饭卡一道顺走了。”
八斤对余蔓的行为痛心疾首,“走,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一餐完,八斤看着早上才刚充了五十现在却只剩下一块八毛八的饭卡沉默不语。
这哥们是饿死鬼投胎吧?
十二月开始的那个周末,是八斤的生日。
刘茹慧女士心疼儿子在试卷苦海中熬掉了五斤肉,想着要办场生日会,还特意交代着:“把蔓蔓叫上,我都多久没见她了。”
八斤发短信跟余蔓吐槽:我看她是为了见你才办生日会的。
余蔓刚啃了一张物理卷子:你还不知道呢?其实我才是巴家亲生的,只是看你傻傻的不能受刺激才没告诉你真相。
八斤不听她的屁话:我的场子,要热闹一点,你明白了吗?
余蔓说:你放心吧,我懂的。
周六,约在商场附近的KTV,老板跟文旭是熟人,又是下午场,给几个小孩子找了个宽敞又僻静的包间。
本来应该歌声四起的包间里,有三个人缩在沙发的角落上写化学题。
八斤把话筒交给何席席,“你会唱tank的歌吗?”
何席席点头,“会一点点。”
“《如果我变成回忆》可以吗?”
“可以。”
点完歌,八斤把场子留给何席席,一边充当热情欢呼的观众,一边化身捣蛋鬼抢走三人的练习册。
“三位大哥,在KTV做试卷,你们会不会太新潮了一点啊?”
余蔓已经做完,就差给危佶改错了。
“学习的时间是宝贵的,学完的时间是尽情放纵的。”她转头问危佶,“你说是吧?”
危佶哪里需要做什么试卷,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是。”
梅杭栖还剩一个版面,已经接近崩溃,“魔鬼,你们都是魔鬼。”
八斤很同情他,拉过他,“兄弟,我罩你,不就几道化学题嘛,有问题随时问我。”
“物理也可以?”
“当然。”
“数学呢?”
“也行。”
“太极拳呢?右揽雀尾那一招,我总是跟前面一招分不清。”
体育课,新开太极拳授课,期末考试还算分。
八斤问:“前面一招是什么来着?”
余蔓问危佶:“是什么来着?”
危佶说:“左揽雀尾。”
八斤举手投降,“兄弟,这个我教不来。”
左右不分,这怎么教?
包间里开着暖气,多吹一会儿就觉得闷。
余蔓叫上危佶,“我出去取东西,你要一起吗?”
危佶本来靠在沙发上听八斤和梅杭栖合唱《精忠报国》,变声期的男生嗓子沙哑,两道重叠,简直就是灾难现场,他却好像不受影响。
可是,一听到余蔓的声音,他的耳朵就容不下其他的声音了。
正好碰上从卫生间回来的何席席,“姐,你要走吗?”
“取点东西就回。”
“我陪你。”
室内暖和,何席席只穿着一件衬衣,就这么出去,怕是得冻感冒了。
“不用了,你看着他俩,别把人包间给砸了。”
八斤跟梅杭栖,属于人来疯。瞅着没人管的功夫,指不定闹出什么幺蛾子。
何席席被她临时委以重任,“你放心吧,我一定看好他们。”
她脸上是满足和被肯定的笑,余蔓看不懂,耸肩走出KTV。
外面是真冷。
盆地容易积水,电视台上午还发布了暴雨黄色预警,这对十二月的天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余蔓冷得一哆嗦,双手插在裤兜里,跳过水洼,“得赶在八点前回家啊,阳台上还晾着衣服呢。”
街道上行人少,都躲在家里取暖,偏偏路上多了两个小愣头在狂风中逆行。
余蔓抓着外套,还是忍不住打喷嚏,不放心,“你冷不冷啊?要不外套还你吧。”
危佶只穿着件连帽黑色卫衣,冷风直扑在脸上,他的身体却在发烫,“我妈说我从小就是个火炉,冬天也能烫得发汗。”
“这是什么特异功能?”余蔓觉得羡慕。
危佶想起那个人,“也许是因为爸爸。”
一辈子都在火里穿梭的男人,最后也在火海里丧生。还没来得及尽兴的人生,好像与“火”字牵扯不清,不知道是他选择了火,还是火选择了他。
路过一家音像店,进门的地方摆放着一台小小的电视机,正好播放新闻——隔壁某省市发生紧急大火,消防员火速赶往现场实施救援。
画面中,熊熊火焰大有向天际蔓延的趋势,浓烟盘旋,把天色染黑,警声作响,叫匆匆路过瞥来一眼的人还以为是世界末日来临。
危佶盯着电视机,清亮的瞳仁里映出火焰。
在那个时候,他好像感应到某种召唤。
“可能,是爸爸在天上保佑我。”
4.
“所以,你的梦想是想成为跟你爸爸一样的人?”
取好蛋糕,两人原路返回。
“恩。”危佶点点头,“有时候想起他,会觉得他很伟大,这种伟大不是他付出了什么,而是教会了我一些什么。”
“不会觉得害怕吗?”余蔓小声问他,“那种烧灼感,会一辈子缠着你的。”
危佶察觉她的声音有些微变化,停下脚步,也挡住余蔓的步伐。
为了避风,两人前后行走在店铺门前狭窄的台阶上。
前面的人回身,后面的人跟着抬头。
危佶问她,“余蔓,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都在害怕?”
曾经置身于火海之中,就算得以搭救,性命无恙,可是心里呢,会受伤的。
那是一种没有由来的感觉,只要想起,心里就好像被大火灼痛,身体却变得冰凉不能动弹。
是类似于正与负,水与火的两极反转,侵蚀身体,也折磨心智。
余蔓傻傻站着,她不能清楚地形容出此时此刻的感受,心口好像被重石吊着,呼吸也变得困难,
她像是个双手撑杆孤零零漂浮在海面上漫无目的前行的航海者,不记得从什么地方来,又要往什么地方去。
“危佶,我觉得好难受。”
双眼被水雾浸湿,明明踩着地面的双脚好像腾空,身体轻飘飘的,要不是危佶拉着她,也许她就飞走了。
是察觉到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危佶拉着她的胳膊,“余蔓,你是不是忘不掉?”
忘掉?
怎么可能忘得掉?
第一次险遇大火,她最亲近的奶奶再也不能睁开眼抱抱她了,死神的镰刀勾走两条人命,独独放过了她,她还以为是自己好命。
第二次在火势中醒悟过来,命运就是这么贪玩爱跟人开玩笑,自以为躲过了的不幸,终究会再找回来的。
抽噎声渐渐清晰,泪水珠子也跟着往下掉。
危佶揪着心,伸手抱着她。
少年人的身体像等待船只停靠的码头,坚毅守候着归航的鸣笛声。
余蔓哭得眼睛都睁不开,眼泪鼻涕通通擦在了危佶身上,黑色卫衣,印迹明显。
“我洗干净了还你。”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
危佶假装看不见,“不用了。”
“应该的应该的,你脱下来吧。”余蔓伸手要去扒。
大街上,就算眼下没人,这也太奔放了些。
危佶抓住她在自己身上扑腾的手,“余蔓,挺冷的。”又低下头,凑近她耳边,“况且,我身上就这一件了。”
刚刚还恣意妄为的双手被紧紧握住,躲过眼神,余蔓瞅着地上有没有能让自己钻进去的缝隙,“哦,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并肩而行。
他说:“余蔓,忘不掉就算了。记忆这东西就是这样,你越是故意越是牢记。”
他说:“余蔓,看向我的时候,再也不要觉得愧疚了,你没有对不起我什么。”
他说:“余蔓,你不要哭,多笑笑,别人我不知道,但是每当我看着你的时候,我觉得疗愈。”
他说:“余蔓,我的爸爸是个英雄,那时候我接受不了他缺席我未来人生的事实,可是现在我长大了,我明白他。”
她说:“危佶,你不要总是冷冰冰的,要鲜活的,明亮的,自由的去长大。”
生日会的最后,刘茹慧和巴司翰堪堪赶来。
刚刚结束研讨会,两人一身正装,又自带老师的威严之气,把来不及做完练习题的梅杭栖吓得够呛。
扯着八斤偷偷说,“我这样的学渣,好像不配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八斤跟他挺合得来,“有志者事竟成,你想考上理想的大学吗?你想拥有灿烂的人生吗?你想风生水起耀眼夺目吗?”
梅杭栖被他哄得一愣一愣的,使劲点头。
八斤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那就多做几套试卷吧。”
哎!这不白说嘛!
刘茹慧拉着余蔓叙旧。
两人倒也常见面,但每次刘茹慧都是匆匆又走,说不上两句话。
虽然不是亲生的,到底又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总有份情谊牵扯着。
“我听小津说你这次月考进步了不少,不错,保持住,再慢慢提升,稳定到年级前三十名,省内的大学随你挑。”
余蔓一点都不挑,“能混上个二本我就心满意足了。”
“咱们要是有更好的选择,当然选最好的那一个。”
余蔓觉得她说得不错。
人嘛,在有限的环境里创造无限好的条件,是必修课。
切完蛋糕,带给危佶的时候她顺嘴问,“你要不要考清华北大?”
危佶说,“没想考那么远。”
“你成绩不是挺好的吗?”嘴角沾着奶油,“信手拈来的事。”
“这跟考清华北大有什么关系?”
余蔓无语,“你不去考,就是暴殄天物,老天爷会觉得你不珍惜自己实力然后怪罪你。”
歪理。
危佶无所谓,“那就让老天爷这么觉得吧。”
余蔓挪挪屁股,她觉得自己跟危佶之间吧,是有差距的。
这种差距主要表现为,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也理解不了她在说什么。
看着手里的蛋糕,余蔓叹气。虽然吃着同一块蛋糕,但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单纯明朗,她多虑无常,中间隔着一条十三年长的大河,白纸和满是演算的草稿纸泾渭分明。
余蔓不吃草莓,从奶油上剥离出来,装在剩下的空碟里。
下一秒,碟子里又多出一颗。
余光瞥见何席席缩回的手,余蔓没话找话,“你呢,你想考哪里?”
何席席没想到她会问自己,小小的张皇失措很快掩盖住,认真想了想,摇头,“没想好。”
“考回市里,跟你爸妈在一块儿挺好的。”
何席席有些委屈,“姐,你是不是讨厌我?”
军训时闹事,余蔓跟何席席班上的两个女生说,“长得好看性子又软,有求必应有恩必报,你们凭什么讨厌她不喜欢她?”
两个女生没料到,护短就算了,还如此闭眼吹,“是是是,你的妹妹是天下第一好的妹妹。”
“你放屁。”余蔓双手抱胸,“我讨厌她,一点都不喜欢她。”
对面女生:???大姐你有病吧???
余蔓招架不住这时候软叽叽还很好欺负的何席席掉泪水珠子,改口说,“不是,我的意思是,回去了就有人照顾你了。”
“姨妈姨父都很照顾我。”何席席在余家住得很开心,“你也是。”
余蔓心中怀疑:我?
何席席从小就崇拜余蔓,可她的偶像现在劝她回家,意思好像是打扰到了她?
泪水珠子就真掉了下来。
余蔓要疯了,知道自己嘴笨,去拉危佶帮忙劝一劝。
专心拨开奶油的危佶目睹了全过程,最后给出一剂猛药。
“何席席。”
“恩?”抽搭的人抬起一张受伤的脸。
“你姐说,她很喜欢你,你是她的小天使。”
余蔓:??
她打着唇语:我没这么说。
危佶让她看看止住哭声的何席席:效果挺好的。
余蔓:那你也不能说她是我的小天使,我的小天使是八斤。
危佶:有些不合适。
余蔓:哪里不合适?
犀利的眼神从余蔓身上落到八斤身上:性别不合适。
余蔓气鼓鼓,把剩下半个蛋糕的奶油一口吞掉,还是不解气。
旁边推来一碟奶油,是从某一块蛋糕上面扒拉下来的。
从前黯淡的眼神此刻明亮,他说:“我这里还有,尽情享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