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毅然决然地冲着崩塌的世界,纵身一跃。
01
丁蔚然和宋凛在教室内等K出现等了整整一天,被迫接受了一整天的中学教育。
K今天消失一天的这个假期,多半是剧情里的涂烨自己请的。无论K本人在游戏的哪个角落,现在在做什么,总之,剧情不会允许他出现在学校,否则,整个剧情逻辑就会产生紊乱。其实这没什么,主要就是界面墙的任务结束时间给得更实在了,他们愣是等了一天也没看到“任务成功”这四个字。
“我整不明白了,真的,”丁蔚然坐在教室里,愁眉苦脸地对着宋凛吐槽,“任务要求是‘防止涂烨安慰并拥抱女主时被众人看见’对吧?但今天一天,‘涂烨’压根都没出现,也就根本谈不上拥抱安慰了吧?所以,任务为什么还没有完成?”
反正他们已经卡任务了,不如早点出去进入下一环节。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宋凛道:“两种可能性。一、时间没到;二、剧情没完。”
丁蔚然指了指空****的教室以及外面夕阳西下的天空:“再等下去,天都要黑了,我们不会要在界面里过夜吧?”
界面墙外没有夜晚,但是界面墙内有啊!虽说来了这么多天也没想过晚上睡觉吧,但那是因为天没黑过嘛。
真要是天黑了……丁蔚然没觉得自己能扛过人类的生存习惯。
宋凛倒是不怎么在乎:“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实在不行下了晚自习,你回江沉然家睡觉就是了……真正一晚上无家可归的,好像应该是我吧?”
我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这么麻烦?
丁蔚然故作羞涩地用两根指头捏着宋凛的袖子晃啊晃:“哎呀,那大佬我把床分你一半好不好呀?”
宋凛的眼神冷漠得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丁蔚然撇撇嘴,恢复正常:“放心吧,真要过夜的话,作为队友我肯定会陪着你在外头当‘孤魂野鬼’的。”
去食堂吃晚饭的人慢慢剔着牙聊着天回来了,看到教室内的两人:“怎么就你们俩?吃了没?还是吃完了?”
丁蔚然手上拿着一本英语书,宋凛面前摆着一本英语练习本。
她转过头去,对着回来的众人微笑道:“老师让我给0号同学听写单词。”
同学们点点头,还颇为同情地看了眼宋凛:“加油,争取过关。”
宋凛嘴角扯了扯,腹诽:你还真好意思?
晚自习是七点整开始,现在还有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
教室里忽然有人来了句:“今天是不是全国游戏联赛决赛直播啊?”
一声落下,教室里立马有好几个男生积极响应:“对对对!他们比赛六点多就开始了!”
“赶紧!赶紧!开投影啊!”
“你们几个!门边看着!谢老师来了马上报暗号!”
丁蔚然和宋凛一头雾水地看着这帮似乎吃撑的小崽子忽然疯癫似的,搬凳子的搬凳子,堵前排的堵前排,把那个超大寸屏幕的电脑围了个水泄不通。
带头的男生几下解了电脑锁,搜索网页,点开视频。霎时,一张在座所有人都十分熟悉的精致面孔出现在显示屏内,前排围观群众立刻鼓掌欢呼:
“Killer!Killer!丁蔚然!丁蔚然……”
“TK牛!Killer五杀!”
……
丁蔚然目瞪口呆地听着众人摇旗呐喊为她助威,满满的魔幻现实主义……与羞耻。
2074年全国联赛,十六岁的丁蔚然加入TK战队,以新人首次征战联赛,立刻以超强的意识和职业女选手中突出的美貌获得极高关注,并最终和战队一起拿下当年的团体第二名,自己也拿下了单人项目冠军,自此一战成名。
耳旁传来宋凛的一声笑,大佬似乎很感兴趣地望着屏幕:“这就是你十六岁打比赛那会儿的样子?”
丁蔚然看着直播视频里十六岁的自己被主持人询问到是否有信心的时候,还对着镜头高举奥特曼飞天手势,高声呐喊了一句:“TK最棒!”
前排电脑前那帮围观群众也跟着她一起高喊:“Killer!Killer!Killer……”
她差点没被那股中二气息熏晕过去。
“大佬,我……能不承认那是我吗?”
宋凛望着屏幕上十六岁的少女。
看得出来,丁蔚然那会儿年轻又青涩,脸上还挂着少女未褪的婴儿肥,稚气的眼睛里透出对胜利渴望的光,不像现在,眼珠子一转,准在酝酿什么鬼话,就差在脸上写“我全世界最狡猾”。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为什么不承认?看着不挺好的吗?”
丁蔚然眼神复杂地盯着他:“大佬你暴露了,原来你也爱热血萝莉……”
宋凛无语。
丁蔚然拍了拍他的肩膀,比出一个贼挺拔的大拇指:“没事,我喜欢你的肤浅!”
宋凛盯着她的指头,仿佛想用意念把它掰断。
一个女NPC忽然插进来,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沉然,”女NPC的头上写着清晰明了的“赵闺蜜”三个字,她拍了丁蔚然一下,“你不是最喜欢Killer的吗?干吗不去前面看,一直在这里和0号聊天啊?”
丁蔚然:我其实真的不喜欢那个中二的自己。
宋凛:别叫我0号。
丁蔚然对着赵闺蜜笑道:“啊?我喜欢Killer?”
她还没傻到觉得这个NPC是过来讲废话的,明显是剧情线索。
果然,赵闺蜜点了点头:“对啊,你可喜欢她了。你不是总跟我说,她虽然年纪跟我们一样大,但已经是全国上下都瞩目的职业新人了,是你梦想成为的目标吗?”
丁蔚然挑了挑眉:“目标?”
赵闺蜜点了点头:“对啊,你上回和我交换日记的时候说的呀!”
日记?丁蔚然冲着宋凛点点头,大佬毫不含糊,直接就从江沉然塞在书桌的书包里翻出了日记。
宋凛:“谢谢这位同学,你可以走了。”
赵闺蜜点了点头,真走了。
丁蔚然摇头感慨:“大佬,看来你这个游戏对话模式还是不够智能,NPC个个触发完剧情让走就走,毫无征兆和逻辑。这要是现实里,人家女孩子早骂你没礼貌了。”
宋凛睨她:“你行你上?”
丁蔚然认怂:“算了,我还是看日记吧。”
说起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打开江沉然的日记本。按道理来说,像这种解密任务游戏里,日记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道具,但是,丁蔚然可以发誓,她翻过江沉然的书包,之前包里绝对没有这本天蓝色封皮的本子。
宋凛道:“有可能是为了防止玩家看完就忘,一些承载关键信息的特殊道具,只在需要它的时候,才会被系统刷新出来。”
两人翻开江沉然的日记本,嘴角不禁齐齐一抽。
日记看着挺厚一本,打开却只有几页纸上有东西。
“大佬,我举报你的员工做游戏偷工减料。”
“直接开除吧。”
那几页纸上被人用黑色的碳素墨水笔写了几段话:
今天是TK决赛的日子,不知道Killer能不能在新秀赛季就拿到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冠军。涂烨说她肯定可以,我也这么觉得。虽然不能去现场,但如果今天作业能够提前做完的话,我就和他们一起在教室里看决赛直播。
除了赵闺蜜和涂烨,没人知道我疯狂地喜欢着Killer。因为要是他们知道了传到谢老师那里,她一定又会和我妈妈打电话。
她们真的很奇怪。有什么话都不愿意当面对我说,非要私底下两个人偷偷说。每当我考试失利的时候,她们从来不怪我,却总喜欢从我身边的人找原因。她们幻想过赵闺蜜带坏了我,也幻想过涂烨和我谈恋爱。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真的像他们想象的那样去做,那她们会怎么办?
如果她们知道我喜欢Killer,或许这回有罪的人就会变成Killer。她的错在于她太优秀,被我这个倒霉的灾星喜欢上……
看到这里,丁蔚然忍不住骂了一句:“疯了吧她俩!江沉然又不是一个学习机器!”
之前有报道说,Killer十六岁的时候就坚定了自己日后成为一个职业选手的梦想,她告诉父母她不会辍学。她说:‘学习是她这个年纪必须做的事,但是梦想也不能被轻易辜负掉。’我很羡慕她有勇气能说出这么离经叛道又让人热血沸腾的话,可令我难过的是我妈妈对此嗤之以鼻。她说:‘这个小姑娘的父母真是不配当爹妈,小小年纪不务正业还由着她胡闹,将来就等着那小姑娘长大了清醒了,回去戳她爸妈的脊梁骨埋怨吧!’我听完,人生中第一次和母亲发生了争吵。
哦,不对,其实也不算是争吵,是我单方面跟她吵,然后她端出一盘车厘子哄我进房间学习,告诉我说:‘好好好,你有你的道理,吃点水果回房间学习好吗?我女儿可不会像她们那样!’我真的不知道我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我不过是比别人的成绩好一点,难道就成为另一个什么新型物种了吗?
丁蔚然喃喃自语:“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才不是什么新物种……”
我无法让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它就像在我心里扎了根一样,整个戳烂了!一碰就流血!我甚至没办法在白天哭。所有人都会告诉我,为一个所谓的偶像去哭?太愚蠢了!神经病!疯子!你成绩这么好,你是好孩子你怎么也和他们一样?!不,他们不明白……
因为,我最喜欢Killer的眼睛,她的瞳孔里就好像有永远都不会熄灭的银灯和星星。她们永远都不会知道,其实,那才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丁蔚然合上日记本,难得严肃:“江沉然可能真的有抑郁症的倾向,上次她的字条给我的感觉也是这样……”
宋凛听完,本想嘲她一句“空口鉴病”,但看她那样子,又咽了回去:“嗯,理想和自我被身边人不断攻击、否定,抑郁情绪积压过多,的确不排除抑郁的可能。”
丁蔚然疯狂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疲惫而又感同身受:“是啊,这傻孩子,她哪里是喜欢我啊……”
宋凛:“不过,这样我倒是理解了,你为什么会被他们选进来。”
丁蔚然愣了一下:“怎么着?你们公司请我来还有黑幕?”
“不是我们公司,是那个匿名的脚本提供者,也就是你脑洞里的那个长大版的……涂烨?是他请你来的。”
丁蔚然的手指点着那几页日记的第一段:“嗯,涂烨知道,江沉然很崇拜我。”
或许,是希望由她来找出江沉然死亡的真相,填补江沉然的遗憾?
“我现在忽然有些明白我们要找的真相究竟是什么了。”丁蔚然撑着头,“在刚接到‘查明死因’这个任务的时候呢,我其实脑补过许多大戏。比如什么惊天秘密大反转、刑侦暴力凶杀案、狗血奇葩,结果真的进来之后,发现这些其实都没有。”
宋凛嗤笑一声:“现实中哪有那么多狗血奇葩的事情啊?”
每个人都在这个世界上真实地生活着,面对自己身边真实存在的恐惧,我们不是在与这个世界做斗争,而是在和自己的情绪做斗争。
丁蔚然道:“稻草再轻,多了也会把人压死的。”
宋凛打了个呵欠:“所以,我们就要去找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啊……丁蔚然,当了人家的偶像,这点小事都不肯为粉丝去做吗?”
“有道理!”丁蔚然点了点头,忽然一愣,她意识到她刚才深受江沉然信里的情绪所影响,表现得有些低落,而宋凛刚才是借着调侃她,在鼓励她。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她扭头朝宋凛看过去,却发现对方正盯着大屏幕,还嗤了一声。她抬头一看,直播刚好切到十六岁的自己一个操作失误。
宋凛偏过头,见丁蔚然在看自己,挑了挑眉:“看什么,你游戏是真心打得菜。”
丁蔚然气笑了。
界面墙内,北山高中,九点晚自习下课。
丁蔚然长叹一声:“看来我们真的要在界面墙内过夜了。”
宋凛揉着太阳穴:“我真没尝试过露宿街头。”
“你可以睡教室。”
“请你走。”
丁蔚然耸了耸肩:“那,大佬拜拜?”
宋凛皮笑肉不笑“呵”了一声。
丁蔚然真的走了,她也不得不走,现在是晚上九点多,下了晚自习,江沉然的父母是一定会来接她回家的,他们不可能心大到放心一个小姑娘大晚上走那么黑的路自己回家。
所以无论怎么想,丁蔚然都不可能跟着宋凛一起走。
而宋凛当然不会真的在教室里睡觉了,再过一会儿到了熄灯时间,谁要待在这个闹鬼的地方。他坐在教室里修改了芯片里的一些程序,虽然绑定人换成了丁蔚然,导致很多系统给予的特权他都没办法再使用,但是查查任务进度……应该还是没问题的。
宋凛打开了丁蔚然手环里的好感面板。
自从摘掉芯片,他的头顶上就再也看不到那烦人的红雨了,想起那负一千多的好感值他觉得一肚子火,现在正好没事,倒不妨看看,那红雨究竟……减少了没有?
宋凛闭上眼,嘴里念叨着:“行吧,丁蔚然,对你的领悟力我要求也不高,0以上就行。”
呵……低于0以下,我就一针送走你。
说完,他睁开了眼睛。
02
“沉然,你还没睡吗?”门口传来了江母的叩门声,“我看你灯还亮着,太晚了,明天再学习吧?”
正在拿撑杆顶阳台门的丁蔚然应了一声:“好!马上!”说完,就赶紧熄了灯。
十分钟前,她正想着要不要给大佬留个窗户,万一他后半夜一个人在外头晃**太可怜了,还能开个窗户请他从窗口爬进来,结果就听到放在**的手环“嘀嘀”响了两声。
她有些疑惑,匆匆跑回卧室床边拿起来一看。
大佬拿她的手环传的信:开窗,速来。
丁蔚然:“哈哈哈哈……看我想得多周到,就知道你在外头待不住。“
这界面墙里的大部分东西都是依照现实来的,人体的知觉和触觉更是无比拟真。
游戏世界里现在是3月初,正是南方倒春寒的时候,晚上的温度可能会低至几度,南方和北方不一样,湿冷和你穿多穿少没关系,只要暴露在室外,那就相当于把你的身体在冰水里泡了许久后捞出来,再用北风风干,想想都让人忍不住打哆嗦。
丁蔚然站在窗边看着,不久便看到宋凛的身影出现在楼下。她把备好的尼龙绳往下一丢,然后笑眯眯地望着他,仿佛在说:大佬,发挥你大学校运会第一名的成绩,加油爬上来呀。
宋凛站在阳台下面,看着那根垂下来的几米长的绳子,感受到了一丝来自丁蔚然的嘲讽。
他伸手捏了捏绳子,还挺结实,勾了勾嘴角:“嘁,明明一直等在窗边期待我过来,还要装着看笑话的样子。难怪只敢玩暗恋。”
刚才在教室里,宋凛睁开眼睛,看到嘉宾好感面板上的数字,嗤笑一声。
“丁蔚然,我就知道你肯定不会给我0以上……等等,”他忽然一顿,“我少看了一个负号?”
手环投射的虚拟面板上,女嘉宾对0号玩家的好感数值那一栏上面,写着一个鲜红的99。
他低下头,再三确认数值前面确实没有一个该死的负号时,终于“扑哧”一声笑了。
“哈哈哈……”宋凛以手抵着额头,半撑着桌子,对着面板上的数值不停地笑,“丁蔚然啊丁蔚然,天天‘大佬’长,‘大佬’短,还成天围着那个小黑客打转,原来是暗恋我怕被我发现……”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他承认,一开始他对丁蔚然可以称得上是恶劣,但是丁蔚然几乎不怎么生气,还是成天黏着他不放。后来,那个小黑客要杀他,丁蔚然几次都不准他动手。哦对,上次还假装累了困了想往他肩上靠……
这种种迹象都说明,丁蔚然暗恋他,而且是压抑已久的那种。
不过,这其实也正常,从他逃出恒温室到大学的这段时间里,追他的女生并不少,比丁蔚然聪明漂亮优秀的更不少,只是他都看不上罢了。所谓追求者,多丁蔚然一个不多,少丁蔚然一个不少。
但,鲜有像丁蔚然这样的,抱大腿抱得理直气壮,一声声“大佬”喊得理所应当,可偏偏看着不卑不亢。所以他从来没觉得丁蔚然会真喜欢上自己,即便这浑球说起话来嘴上像是抹了蜜一样。
他忽然很想去江沉然家里当面拆穿她的心思,没准一定很好看?
大佬的恶劣心思一旦上来,行动就会变得十分迅速。他拿出通信器,对着面板联系人里的K字样先是冷笑一声“不就是个破手环吗,姓秦的给你的那也是我公司造的”,然后憋着一口气给那个“破手环”发了消息:“速来,开窗。”
丁蔚然到时候一定会惊喜地站在窗边等着,然后再故作否认。到时候,他就把面板数值甩到她面前去,看着她哑口无言的模样。
宋凛的嘴角露出了一抹不自知的笑意:“咱们等着瞧吧,丁蔚然。”
“宋凛。”
身后传来一声极淡漠的调子,宋凛嘴角的笑连带回忆全被打断。
他认出了这个声音,收起笑容,嘴角挂着几分嘲讽转了过去:“找了你一天,原来你躲在这里。”
K:“别忙了,你上不去的。”
“哦?”宋凛玩味一笑,眸中染上了些许寒意,“小黑客你是打算在这里杀掉我吗?”
“你猜?”
宋凛暗道糟糕。
但他面上隐忍不显,只是笑了一声,冷冷地举起了腕上的手环:“上回我夺命奔逃,是因为手无寸铁。K,丁蔚然把她自己保命的手环给了我,你现在光凭一个低等的普通玩家手环,也想打赢我吗?”
K淡淡说道:“那试试吧。”
宋凛抢先按下手环,细针直射出去,他趁着K偏头躲开时,转身就跑。
K一愣,声音中难得带着恼怒:“又跑?”
宋凛跑得头也不回,远远丢下一句:“打架是你的强项又不是我的强项,硬碰硬你以为我脑子有问题吗?”
很有道理,让人无法反驳。
K怔了一下,望着宋凛逃跑的方向,皱着眉头追了上去。
另一边,在窗边等着宋凛上楼的丁蔚然,目睹两人对峙,像是要打起来的样子,连忙离开了窗台。
论身手,十个大佬都不够一个小K下饭的。
她推开房门,原想着偷偷溜出去,谁知道还没到大门口,客厅里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江父和江母都没睡,他们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着她穿一身睡衣鬼鬼祟祟想去大门口的样子,沉声问她:“沉然,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丁蔚然心里暗道不好,大半夜出门能干吗?
“啊哈哈哈哈……爸,妈,是这样的,今天有一个同学他借了我的笔记本,他刚刚……他刚刚打电话说来还给我。对,人就在楼下,我拿完马上上来,就这样啊爸妈,我先……”
“站住!”她挪向门边的脚被江父高声喝住。
丁蔚然急得万爪挠心,也不知道大佬是否还活着:“还有什么事吗?爸?”
江父的手背在身后,严厉地望着面前的“女儿”:“你们班主任今天早上给你妈妈打了电话,说你最近心思有点不在学习上。这么晚了是哪个同学跑来找你还东西,你把他叫上来我亲自问问他!”
“真的没事,爸……”
江母:“是不是你那个叫涂烨的同桌?我上次开家长会也看到你和他站在一起,不知道在聊些什么,是不是他?他家里电话多少,我去和他父母谈!太不像话了,哪有男孩子这么晚跑到女同学家里还叫人家下楼的……”
丁蔚然无奈道:“真的不是啊……”
江父一挥手打断了她:“你别多说了!我们两个跟你一起下去,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小子胆子这么大!”
她百口莫辩,忽然明白江沉然的日记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压抑的情绪存在了。
专断、误解、自以为是……
如果是真正的江沉然站在这里,她会做些什么呢?
丁蔚然叹了口气:“你们二位就先别说我了,离婚多久了,打算什么时候再告诉女儿?”
刚才还怒气冲天的江父江母忽然愣住了。
江母揣摩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沉然……这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3月8号下午放假看你回来拿东西那天啊。”
江沉然是不是那时知道的她不清楚,反正她是。
江家父母面面相觑:“这……”
江父忽然扭头埋怨起身边人:“说了让你拿东西的时候避着她!一点记性都不长!这点小事都瞒不住……”
江母回嘴:“我不长记性?呵,那你呢?连离婚都要我一个女人拿上结婚证去那儿等着你。你可真是大忙人,真忙啊……”
江家父母两人居然就这么当着她的面吵了起来。
丁蔚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到底不是江沉然,没办法体会江沉然的心情,趁着江家父母吵架的当口,她打开大门踩着拖鞋就下楼了。
跑下几楼之后,她的身后传来回过神来的江家父母匆匆的追赶声:“沉然……沉然……你等会儿……”
K把宋凛逼到了背景终点处。
宋凛一看那绵延无尽的高楼,就猜到了K想做什么。不过,他还是有些诧异:“你想打开建模器?”
空旷的地面上,传来一个声音:“他当然可以,找到核心系统的界面建模编辑器,再打开,对于一个有经验的黑客来说并不难。”
打开建模编辑器,游戏背景内的建筑和土地就会进入可人工编辑搭建的状态,同时,那层封闭着的,起到保护作用的平面,自然也就自动被打开了。
宋凛听出了那个声音喊道:“秦秘书。”
手环那头游戏外的秦秘书恭敬地应了一声:“宋先生。”
宋凛笑了一声:“当时在休眠舱里你不是还良心发现想放我出去吗?怎么,现在又想要我死了?”
秦秘书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您误会了,我并未想过要您死。”
宋凛怼了他一句:“背叛就是背叛,别五十步笑百步地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伪君子。”
秦秘书被他噎了一下:“您说得没错。”
K望着宋凛,缓缓开口:“启动核心系统建模编辑器。”
系统:“收到,已为您开启建模编辑器。”
宋凛的身后,系统搭建好的建筑和土地正如巨石风化般土崩瓦解。他站在原地,不逃了。因为他知道,现在建模器都被人黑进去了,无论他跑到哪里,K只需要动动手指,在编辑器里删掉那一部分的建模,他脚下所踩着的平坦的土地,就会瞬间化为天堑。
在这个虚拟世界中,系统听谁的指令,谁就是掌握生杀予夺之权的神。
宋凛忽然开口:“能留句遗言吗?”
手环对面的秦秘书顿了顿:“没问题,如果是给外头的人的,我会负责为您带到。”
宋凛笑出满口白牙:“那还真是谢谢你全家了啊,伪君子。”
秦秘书回:“不客气。”
他站在崩塌世界的边缘,微笑着向K和手环对面的秦秘书挥了挥手,虽然他觉得对面的秦秘书铁定看不见他的表情:“帮我告诉他们,系统防火墙做得这么垃圾也好意思叫我发全额工资,出去全给我扣一年的奖金!”
那头秦秘书一怔:“出……去?”
“呵呵。”
宋凛转身,毅然决然地冲着崩塌的世界,纵身一跃。
“去你的再见——”
所有的场景都在面前飞快地支离破碎,崩塌成飞溅的沙砾,而宋凛正在急速下坠,就算是他以前玩过的最刺激的、最魔鬼的悬崖跳伞,也没有这个万分之一的惊险、刺激。
这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嘀嘀”声响了起来,手环面板上,丁蔚然发来的标红加粗的大字映入他的眼帘:“还活着吗,活着吗,活着吗,大佬!”
呼啸的风声中,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怒吼声:“你来得还真是及时啊——”
片刻前,背景终点处,模内,案发现场。
丁蔚然目瞪口呆地发出了一句:“啊哈?”
就在几秒钟前,她看到大佬一个猛虎落地式飞了下去,还留下一句听上去似乎气势很足实际上一点用都没有的威胁。
丁蔚然道:“他他他……真的掉出去了?”
K“嗯”了一声。
丁蔚然问:“那……那还有救没?”
“不知道。”
“那那……那我问问?”
她连忙掏出K送给自己的手环,给戴在宋凛手上自己的那个手环发了条夺命呼叫:“大佬,你可千万得长命百岁,别死翘翘啊!”
一旁,秦秘书出声问K:“死透了?”
K:“建模器我已经重新关闭了,就算是回到现实里,他都再也醒不过来了。”
这位声名远扬的黑客,年纪看着不大,心倒是真狠。他们只不过是想用麻醉针让宋凛离开游戏世界的庇护,回到现实他们的掌控之中,而K居然是想要他死。
秦秘书沉默片刻,回答:“好,我会提醒老板打钱……对了,你什么时候出去?”
K:“任务完结之后。”
秦秘书听懂了,他要继续陪着丁蔚然完成主线任务,不然按照系统的强制设定,无人通关游戏、结束游戏的话,丁蔚然很可能没办法从休眠舱中醒来回到现实世界。
当然,作为NPC的K也是,游戏世界不能完美结局,NPC不可能离开游戏世界。
秦秘书回道:“好,那我就不打扰你和丁小姐了。”
手环的通话立刻被切断,并清理干净了信号接收的来源。说来也是讽刺,天一的十几程序员这些天每日无数次“PIN”(即,尝试连接)核心系统,想与游戏内的人通话,但从未成功过。可是到了K这里,却是家常便饭般容易的事。
难怪宋凛要气到扣他们的工资。
K转过身来,直面丁蔚然震惊的目光。
丁蔚然盯着他,神色复杂:“小K……你杀人了?”
K没回话,沉默地对着系统说了一句:“核心系统重新连接。”
系统:“已连接。”
K:“重新打开建模编辑器。”
丁蔚然愣愣地看着K伸手,在她的手腕上点了几下,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巨型模拟屏出现在了眼前。上半块是屏幕,下半块是一块完整的模拟键盘,上面布满了丁蔚然看不懂的数值和等高线。
K:“这是同步到我手环上的系统画面。”
对,K的手环现在在她手上。
丁蔚然一愣:“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K:“我不懂背景建模,但宋凛懂。”
丁蔚然:“小K你这是……”
“我差点杀了宋凛,”K淡淡地垂下眼眸,“现在,你可以救他了。”
从一开始,K就没想过要杀了宋凛,丁蔚然拦了他无数次,他知道她不希望自己对宋凛下手。
之所以引宋凛来界面边缘,亲手“杀”,不过是为了让外面的人以为,他已经在限定时间内完成“将宋凛从游戏世界中清理出去”的任务罢了。
至于外面那些人究竟相不相信,买不买账,那就不是他能够掌控的问题了。
丁蔚然神色复杂地看着K,终于回过神来了。
“小K,你把大佬弄下去,是不是知道,他肯定不会死啊?”
“他像等死的人吗?”
丁蔚然沉默。
不像,宋凛比较像让别人去死的人。
K在丁蔚然手腕上自己的手环面板上点了几下:“还活着吗?”
那边瞬间就回复了:“小黑客?”
丁蔚然连忙敲字:“大佬,你那边现在什么情况啊?”
什么情况?宋凛站在虚空中心一块还没有完全碎裂的石块上,勉强称得上是气定神闲。
好歹……长达一分多钟的跳楼机终于坐完了。
于是,他的嘲讽很快送达对面:“你们可真够慢的,我都要等睡着了。”说完,他淡定地擦掉了嘴角干呕出来的**。
丁蔚然对着K长舒一口气:“有心情吹牛,看来人还是安全的。”
K点了下头。
她又回复那边:“大佬,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一定会救你啊?”
宋凛说:“你的手环还在我手上,我要是卡在里面找不着了,你还能醒过来吗?”
是了,一个手环对应一个舱门的清醒剂,她手环里装着她和宋凛两个人的芯片,真要跟着宋凛掉虚空里去了,可不是她也得跟着凉吗?
哪怕丁蔚然不管他,以K对丁蔚然的重视,也不可能看着她被关在游戏里永远都出不去,气吐血也得回头再去捞宋凛。
她仔细想想忽然就不想救他了。
丁蔚然咬牙切齿地在键盘上敲着字:“大佬您真是聪、明、绝、顶了呢!”
那边回了一句:“行了,别拍马屁了。”
丁蔚然:呵呵。
宋凛抬头望着无尽的虚空,无数的碎石擦着他的发丝、脸颊,凌乱地掉落着,但他却恍若未觉,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越来越深:“来吧,丁蔚然,接下来就让我来教教你,怎么样才能把我救出去……”
03
“首先,打开编辑面板。”宋凛指挥。
丁蔚然回:“打开了。”
“画个长方体。”
丁蔚然拖着手指当光标,在屏幕上勉强画了个四不像的长方体出来,幸亏宋凛在下头看不见,不然估计看到会呕血。
丁蔚然:“好了,好了。”
“看到屏幕上的水平网格没有,长方体上面套了三个圈,白圈水平面,红圈、绿圈翻转移动面。”
“哦,可以翻转啊……”
丁蔚然伸手就想翻转看一看,然后就听到那边传来一声早有预见、幽幽的话:“你不准动那个东西……”
丁蔚然缩回了手指:“哦……”
“现在,按住它,打开坐标轴,点等比缩放、等轴放大,确定。”
丁蔚然“咔嚓”一点,宋凛的脑门上方便出现了一座高挂着的勉强能称为摩天大楼的东西,尖尖的下角距离他的头皮只有一寸距离。
但凡丁蔚然的图形坐标轴画得再扭曲一点,他的脑袋就要愉快地搬家了。
丁蔚然兴奋地问宋凛:“大佬,出来没?我看到屏幕上那里已经有栋楼了!”
宋凛眯眼望着那扭曲的玩意儿:“你……管这叫楼?”
“嘤嘤嘤,人家是第一次画嘛,没经验。”
“再来。”
于是,在宋凛的教导下,丁蔚然又接连创造了几个纵观人类建筑史都不可能产出的“建筑学奇迹”。
例如……酷似北方大麻花的楼梯。
又比如……泥石流山道一般的楼宇平面,以及歪曲角度能将比萨斜塔比下去的高塔长梯。
宋凛发挥毕生“武林绝学”,终于从游戏背景外慢慢地爬了出来。
当他脑袋顶上的一搓毛露出时,丁蔚然飞奔过去狠狠地抱住了他,激动得差点没把他重新撞回去。
丁蔚然:“大佬——我还以为你这回死定了——幸好,幸好……”
宋凛愣了愣,接着嘴角微微翘起,伸手轻拍着她的背:“是啊,是啊,有你在这儿,我可不差点死掉吗……”
K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们,沉默地转身,预备离开,随即顿住。
“啪!”
空气中传来一声极轻的羽绒服落地的闷响。
先前在他们身后,四处找“女儿”找了快大半个晚上的江家父母,愣愣地望着面前的三人。直到其中一人转过身来,江母手中带出来的,预备给“女儿”御寒用的羽绒服才终于掉落在地。
她捂着嘴,惊恐地指着和丁蔚然抱在一起的宋凛,哆嗦着:“鬼……鬼……有鬼……”
从他们的视角来看,宋凛就像是从虚空中忽然冒出来的一样。“女儿”站着的那个位置原本什么都没有,却冷不丁地爬出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一把勾住了他们“女儿”的身子,眼看就要“索命”。
江父将前妻挡在身后,勉强壮着胆子问:“你……你是什么东西?放……放开我女儿,我给你挖……挖心脏……”
江父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大概主修的是“聊斋学”,对“鬼怪”的杀人手法居然如此精通。
那头的“鬼怪”搂着他“女儿”的腰面对着他们,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比他身上穿的那件挂破的校服还要吓人:“我为什么要挖你的心脏?我更喜欢年轻人的。”
别说,这“鬼怪”的声音虽然阴森森的,但还挺好听。
“或者,你把你边上那个年轻人给我,也行。”
江父扭头看向身边那个穿着校服冷冰冰的少年,看上去好像是自己“女儿”的同学。
K转过头去,冷冷地对着那边道:“玩够了没有?”
江父猛地倒退一步。
原来是同伙。
“鬼怪”的声音再度传来:“想好了没有,还没想好我就先把这个小丫头给……”
“女儿”还被那个“鬼怪”禁锢在怀中,看着娇小孱弱、抖如筛糠。
江父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一声暴喝,抽出腰间的皮带就冲了过去:“我跟你拼了——”
“嘭!”
边上的K利落出手,一记手刀之后,江父便应声倒地。其余三人回过头一看,站在原地的江母早就被吓晕了过去。
宋凛松开憋笑憋到浑身颤抖的丁蔚然,嫌弃地一闪。
“哈哈哈哈哈哈”的爆笑声连带着几点不慎喷出的唾沫星子,被他躲避开了。
“哈哈哈……大佬,你好讨厌哦,人家父母担心女儿被你吃掉,你把人家吓成那个样子,你简直有毒啊……”丁蔚然边说,边因为宋凛的演技笑得蹲在地上直不起腰。
宋凛呵呵冷笑道:“你觉得是这对父母以为自己做梦见鬼好,还是目睹自己的宝贝‘乖女儿’大半夜和两个男生在野外谈人生好?”
丁蔚然不笑了,她在心里默默地为大佬的机智点赞。
与此同时,她和宋凛都听到“嘀嘀”两声系统报告的提示音。
系统:“已检测到玩家成功完成‘任务五’,下面将免除二十分钟脱离界面惩罚,直接进入‘任务六’游戏剧情,请玩家积极探索!祝任务完成愉快!”
完成任务?免除脱离惩罚?直接进入下一关?
丁蔚然道:“原来那二十分钟不是休息时间,是任务失败的惩罚啊。”
宋凛点了点头:“嗯,忽然觉得这惩罚挺好。”
丁蔚然心道:正常人躺在休眠舱里不累的情况下,谁会希望在游戏世界里多待啊?
一个任务结束之后立刻进入下一个任务,这才是一个正常玩家刷任务的时候应该有的态度!
丁蔚然道:“话说,我们这次的任务是怎么成功的?”
宋凛道:“你的任务是阻止涂烨和江沉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拥抱,刚才江家父母看到和你抱在一起的人是我,所以你的任务当然算是成功咯。”
说完,他微微一笑,显然是十分满意这个结局。
丁蔚然指了指躺在地上的江家父母:“那……这两个怎么办?”
宋凛和K对视一眼。
宋凛提议:“一人一个?”
K:“但愿你力气够用。”说完,黑客扛起明显重上不少的江父,放在背上,轻松站起。
宋凛咬牙道:“故意把女人留给我是吧?”
他伸手试探着扶了几下,但想要背起一个中年女性,又不触碰到身上失礼的部位,显然……不是那么容易。
丁蔚然小声问道:“大佬……要帮忙吗?”
“你给我靠边站好。”
丁蔚然收了手站在一边,表情扭曲地看着宋凛“拖尸”一般地将人往回拖,哆嗦了半天,终于心有不忍地开了口:“要不还是一起吧?”
宋凛怒道:“我说了我可以!”
丁蔚然弱弱道:“不,我是想说,阿姨她好像不太可以……”说着,她指了指江母裤子上被磨出的两个洞,再拖几步,就会磨成一条风靡几十年的经典破洞款了。
宋凛无语。
三人“搬尸”上楼,两人累到吐血,剩下的那个淡定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串挂着维尼熊挂件的钥匙,开了门。
丁蔚然腹诽:明明是“我”家,但我却不配拥有钥匙……
开门的人瞄了一眼并肩瘫在沙发上“躺尸”的两位同伴,沉默地将江家父母搬回了房间让他们在**躺好。
宋凛道:“累死我了,终于没事了……”
丁蔚然恹恹地问:“被你拖破的衣服怎么办?”
宋凛懒洋洋地伸手推了推丁蔚然:“去,管你家小黑客要系统建模器的权限,我重新画一件。”
K安顿好人,出门到客厅,便看见沙发上丁蔚然眼巴巴地看着他:“小K……”
K无奈地问:“要什么?”
丁蔚然嘿嘿笑着:“建模器。”
K命令系统重新连接了建模器,却要求宋凛摘掉他手上戴着的丁蔚然的手环。
宋凛扬了扬眉:“凭什么?丁蔚然她自愿给我的!”
K:“我不交出建模器。”
丁蔚然无语。
K:“明天把你供出去。”
宋凛腹诽:这小子学坏了!
手环还是建模器?两害相较取其轻,宋凛咬着牙摘下了戴在自己手上的“保命符”。手环一旦离开他,对于K来说,再动宋凛就没什么顾忌了。
K取回自己的手环,将宋凛摘下来的手环重新套到了丁蔚然手上,对宋凛开口:“任务完成之前,在界面墙外照顾好她。”
什么意思?暂时留他一条命给丁蔚然当保姆?
宋凛冷笑一声:“用不着你说,我也一样会管她。”
K冷冷地睨着他。
眼看两人之间火药味越来越重,似乎又要拆房子,丁蔚然及时出手喊停:“停——二位大佬,能不能……先把衣服修补一下?”
两人休战。
K去房间里给江家父母一人来了一针麻醉针,保证他们今晚能睡得死死的最好别醒,宋凛留在沙发上给江家父母还原破损的服饰建模。
丁蔚然翻开江沉然房间里的衣柜,预备洗个澡。女生就是这样,就算知道身上根本就不会脏,但是两三天不洗头还是会本能地觉得身上不舒服,这可能是一种“心理疾病”。
出来的时候,沙发上的宋凛喊了她一声:“热水器别关,待会儿我也要洗。”大佬多半也是个洁癖分子。
丁蔚然应了一声“好”。
等江家父母的衣服修补完,宋凛给自己重新做了一件新校服搁在沙发上,虽然这校服又土又丑,但是在游戏里最好还是别穿得太特立独行给自己惹事。
等到丁蔚然出来,宋凛就进了浴室,身上的衣裤扒下来,瞬间就风化成沙。
宋凛感叹了一句:“果然破损很严重。”
游戏里,玩家身上的装备或服饰一旦破损程度超过一定数值,就会被系统默认为破损到无法使用,需要换新的,旧的会被当作程序垃圾清理掉。
毕竟,系统应该不会觉得一个身心正常的十几岁青少年,会穿“犀利哥”同款去上学。
“哗啦啦”的热水冒着腾腾的白气从喷头流到身上,即便知道是假的,也能让人至少重新活过来一半。宋凛虽然生**干净,但也没打算在游戏里骗自己太久,随便冲了冲过瘾了,就关掉喷头,从隔间走了出来。
他伸手一摸架子,霎时尴尬了。
哦,不是自己家,忘了给自己画条新毛巾了。
宋凛顿了顿,随后觍着脸出声喊人:“丁蔚然!给我拿条毛巾过来!”
声音不算大,也不知道丁蔚然听到了没有,但门外确实传来了翻箱倒柜找东西的声音,看样子,她是听到了。
喊完人,他借着等人的时间,拿了洗手台边的吹风机通了电,对着镜子自顾自地吹起了头发。
浴室的门在这时被人“唰”地利落拉开,差点没把宋凛吓得跳起来:“我光着身子呢!丁蔚然你一个女人不知道敲……”
剩下半截话卡在他喉咙里说不出来了,K看他光着身子转过来,阴沉着脸一把将毛巾丢到了他脸上:“知道没穿衣服还站这儿?”
宋凛被干毛巾兜头一蒙,脑子有点犯糊:“丁蔚然呢?”
“睡了。”随后,K“唰”的一声把门关死,那架势,仿佛宋凛是个流氓。
大佬憋了一肚子的火,擦干身体穿好衣服进了房间,一看里面的情形,差点没冷笑出声。
假公济私装什么正人君子呢?人家丁蔚然在**睡得好好的,您老人家搬把椅子坐旁边死盯着给她守灵呢?
听到进门的声音,K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说了句:“出去。”
宋凛气笑了,凭什么?
他大步走到丁蔚然床边,沾着水汽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额头上碰了碰,暧昧一笑:“喂,真睡着了?”
已经睡死过去的丁蔚然没什么反应,倒是对面坐着的那个挺想杀人。
K压抑着怒火:“出去,别碰她。”
宋凛勾了勾嘴角:“碰她?呵呵……她对我做的最亲近的事情你以为只是抱一抱吗?她趴在我腿上睡过,你知道吗?也像现在这样,睡得毫不设防无忧无虑,有时候看久了,真觉得……”
一根麻醉针射过来,宋凛偏头躲开,完了还要附赠情敌一个嘲讽的笑。
宋大佬又一次作死成功,填满了小黑客对他的怒槽,而且这一次,唯一能拉架的人还在**睡死过去了。
“你想把她吵醒?”宋凛微微一笑,“丁蔚然几天没睡了。”
打蛇打七寸,K冷声道:“跟我下楼,出去。”
宋凛往丁蔚然枕边一坐,模样十分可气:“我不。”
下楼打不过,这里有个万能护身符,谁走谁是傻子。
K无奈地想:真的,骂他是无赖都侮辱了无赖这个词。
宋凛的指尖上卷着丁蔚然的一撮头发:“提醒你一下,小黑客,别乱用你的麻醉针,用完了我可不会给你补。”
K真的是好脾气,他嘴唇嚅动了一下,估计是给宋凛气着了,但,话也听了进去。
他收了手,重新坐回了椅子上,一双淡漠的眸子死盯着宋凛。
哦嚯,不打架了,改成看着他。
宋凛打了个哈欠,你看就看呗,丁蔚然喜欢的本来就是我,我也犯不着乘人之危。
丁蔚然: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啊。
两人就这么对坐着,一夜过去。
第二天清晨,久违地睡了个好觉的丁蔚然被窗外透进来的晨光晃得睁开了眼睛。
她打了个哈欠,忽觉系统待人倒也算是实在。昨天晚上她想着自己说什么也要再感受一下在**舒舒服服睡觉的感觉,就爬上了床,头沾上枕巾的一刹那,她就像被人注射了安眠药似的瞬间睡死过去。估计系统是担心玩家在界面内没法表演睡觉,就直接用外力请你休眠了。
边上传来衣料摩擦的响动,一个似乎晨起刚醒,带着些嘶哑的嗓音问了一句:“睡醒了?”
丁蔚然偏头看过去,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半靠在她床边的宋凛。大佬似乎刚醒,身上那股偶尔十分惹人嫌的“王霸之气”还没来得及外露,睫毛卷翘,配上系统给的那张人畜无害的少年脸,倒也是清清爽爽,颇为惹人怜爱。
然而,她的怜爱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一句嘲讽给整没了:“我还以为你要长眠不醒了。”
这种人,谁要当了他的女朋友,上辈子一定是炸掉了整个银河系,没这种丰功伟绩的,根本就不配。
这时,客厅里传来了江母的呼唤声:“沉然——起床了没有啊?上学要迟到了——”
两人对视一眼,按照日常生活定律,你妈喊你起床的下一步,往往都是……
“咔嗒!”
江母打开房门,温声道:“醒了,沉然?快出来吃早餐。”
丁蔚然笑靥如花:“好的,妈妈,我马上。”
江母点点头,转身离去,面色如常,果然早上一睁眼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躺在**的话,昨晚那场“见鬼”的闹剧,都会被当作一场噩梦处理。
丁蔚然盖着的被子里钻出来一个脑袋,笑吟吟地凝视着她,一双眸子深如幽潭:“怎么样,我说了他们肯定把昨晚的事情当梦了吧?”
无论是嘲讽还是邀功,宋凛说话的时候嘴角总挂着一抹神气活现的笑,自信得让人心情都会不由自主地变好。
丁蔚然距离这么近地望着他那样的笑容,眨了眨眼睛,问出一个十分煞风景的问题:“大佬,小K他人呢?”
那笑容明显一垮,宋凛的眼睛微微眯起:“死了。”
丁蔚然见怪不怪地“哦”了一句:“那我去给他收个尸。”说完,她挣扎着就要起身,明显没把宋凛的话当回事。
“丁蔚然!”因着江父江母这时候可能都在客厅里,宋凛不敢大声说话,但他伸出一只手,捏着丁蔚然的下巴,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飕飕的冷气,“他现在占着涂烨的身体,是身上有剧情任务的NPC!他必须按照剧情逻辑出现在他该出现的地方!”
K确实盯了他一整晚,但是今天早上太阳升起的那一刹那,他一眨眼睛,K就在他眼前消失了,如同雾气般不复存在。
他们不知道,涂烨有早起去学校读英语的习惯,大概早上6:30分学校开门的时候,他就已经在大门外候着了。
“游戏剧情会允许涂烨大早上出现在江沉然的房间里?他现在是NPC!只有我才能一直在这里陪着你,你到底懂不懂,丁蔚然!”
“我懂啊,”丁蔚然笑了,晃得宋凛心神**漾,“谢谢你啊,大佬。”
丁蔚然说完这句话,趁着宋凛犹自愣神的当口,钻出了被子,冲着门外应了一声:“来了,来了!”
江母的声音遥遥应了她一句。
然后,她回过头,对着宋凛比了个下楼的手势,暗暗做口型:大佬你先从窗户下去,我去看看有没有啥好吃的给你带点啊!
宋凛半趴在被子里,看着她走出房门。
嗯,忽然有点期待丁蔚然会给他带什么早餐来了。
04
江家的早餐很是丰盛。
江母是一个热衷于养生的人,年轻的时候甚至考过营养师证,以至于虽然后来转行了,可是当时所背的知识,倒还全记在脑子里。
三颗水煮鸡蛋,一大份凉拌荞麦面,配上一份白灼芥兰,蛋白质、碳水还有必备的维生素,全齐活了。
丁蔚然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江母正在给她剥鸡蛋。她坐下来,面前已经盛好了一碗荞麦面。
江父已经吃完早饭了,从茶几上摸了车钥匙,预备穿鞋出门。
“等等!”江母叫住了他,“今天晚了,你待会儿送沉然去学校再去上班。”
不知道是不是受昨天的“噩梦”影响,一向繁忙赶时间的江父居然点了点头:“行,那我等会儿。”
江母回过头来:“沉然,咱们慢点吃,不急。”
丁蔚然还没忘之前答应大佬投喂他的事,几口啃掉一个剥好的鸡蛋便起了身:“别让我爸等了,我把早饭带学校里去吃吧!”
江母听完一愣:“你不是说,学校不允许在教室里吃东西的吗?”
丁蔚然心说,那是上课不允许,下课加餐,中午在教室里吃东西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哪个老师站出来管管啊。但她看到坐在沙发上一齐疑惑地望着她的江父和江母,瞬间就明白江沉然这么说的用意了。
不能在学校吃东西,就只能在家里和爸爸妈妈一起吃早餐了。
江母嫌外面买的东西不如家里干净,又不能饿着女儿,只能做完早餐看着她吃完再去上班了。
丁蔚然垂眸:“没事儿,我坐食堂里吃,我爸上班快迟到了。”
江母拿了个保温桶,替她把饭菜装了,还顺带着从冰箱里拆了包虾饺用微波炉煮熟了一并给她装上:“上午第二节课后要是饿了,记得拿出来吃。”
丁蔚然拎着保温桶上了江父的车。
江父发动了车子:“沉然,系好安全带。”
丁蔚然点头:“嗯。”
路上,江父犹豫许久,不时地偏头去看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女儿”。
丁蔚然急了:“前面!前面!红灯!”
江父一身冷汗地踩了刹车,差点就被电子摄像头拍到。他长舒一口气,扭头问:“沉然,趁着今天只有咱们父女两个人,爸爸想问你一件事。”
这耳熟能详的开场白,换做是真正的江沉然,心细敏感如她,肯定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不过,丁蔚然倒是挺淡定:“嗯,您说,我听着。”
江父斟酌着:“昨天晚上,爸爸做了一个梦,今天早上醒过来和你妈妈两个人坐在一起商量了很久,最后,我们还是决定告诉你。”
在“梦里”,一直被他们两人隐瞒着离婚真相的“女儿”不知为何,终于知晓了这个秘密,然后愤怒失望之下,连夜跑出了家门。
他和江母两个人疯了一般地四处找寻,最后终于在一个“恶鬼”身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女儿”。“恶鬼”说要挖了“女儿”的心脏,前妻直接吓得昏死了过去,他自己冲上去拼命,最终也被“恶鬼”杀了。
醒来之后,他与前妻面面相觑,两人皆是出了一身冷汗,觉得这梦虽然荒诞绝顶,却又无比真实,仿佛是在暗示他们,一味地将事实隐瞒下去,可能会带来无法挽回的后果。
丁蔚然问:“你们离婚了?”
江父差点一脚错踩到油门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3月8号妈妈回来拿结婚证的时候。”
江父心道:这话听上去真耳熟。
是了,要再来一个挖心“恶鬼”,昨晚的梦就齐活了。
江父只觉得自己半梦半醒间,有些迷茫不知所措,含糊地问出一句:“你……没什么要……”
有什么话跟我们说?还是听我们解释?
丁蔚然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忽然眉头皱了皱,她伸手按着胸口:“没……有。”
短短的两个字出口,江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选择了沉默。他觉得,“女儿”是真的被这件事情刺激到了,但因为她足够懂事,她把这件事情压到了心里。
下车的时候,江父看着“女儿”解开安全带下车,提着原先抱在怀中的保温桶下车。
江父:“下午放学……爸爸来接你。”
“好。”
车子开走了。
丁蔚然半弓着腰站在原定怔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呼出一口浊气。
一根手指伸到她面前,在她的保温桶上敲了敲:“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丁蔚然?”
他的嗓音懒洋洋的,带着几分笑。
丁蔚然心头那些混沌、复杂的情绪,忽然就纾解开了。她望着宋凛,笑道:“嗯,带了好多呢。”
食堂里。
大佬夹起一个虾饺,咬破了一个小口,吹了吹放入口中,然后就伸手捂住了脸。
丁蔚然一脸茫然:“太好吃了?太难吃了?”
宋凛摇了摇头,淡定地吐掉了嘴里没嚼完的虾:“没,以前吃太多,有点想吐。”
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台冰箱,里面塞了不少速冻食品,中午懒得等餐的时候就只能拿微波炉“叮”一下了事。后来吃多了,他就干脆把冰箱里剩的那些全让秦秘书送去给加班的同事分了。
也不知道是哪个奇葩吃完惦记上了味道,居然用数据给还原到游戏里来了。
丁蔚然见宋凛闻着那个味道都皱鼻子,便把自己的早餐推给他:“没事,我挺喜欢的,我跟你换。”
宋凛弯了弯嘴角,谢了她的好意。
丁蔚然坐在一边心不在焉地咬着虾饺,好几次汤汁溅出来了都没察觉。这对一个吃货来说,简直不符合她的人设。
洁癖极重的宋凛被硌硬得喉结上下翻滚了一下,忽觉盘里的东西食之无味:“从下车起你就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丁蔚然咬了口虾饺:“就,江沉然父母离婚的事,我招供了。”
宋凛“哦”了一声,心说这算什么大事。
丁蔚然撑着头:“其实,我本来是想说‘不碍事,你们俩在一起过得不痛快,分开如果能让你们舒服那也挺好,反正我也快成年了,不用操心’。但我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说不出口了。”
“为什么说不出口了?”
“不知道……就感觉想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心脏就像是忽然被什么东西揪住了,整个被揉成一团,好像有一口气梗在我的胸口郁结……就像是,就像是有人不希望我说出这句话来一样。”
“系统设定?”
“我觉得不是……不像是系统强制的,反而更像是……”更像是什么呢?更像是人的真实情绪。
也许是扮演江沉然扮演久了,通过她写下的那些字句,丁蔚然越来越能对江沉然的心情感同身受。
队里那位冯萧找来的心理医生曾经告诉过她:人与人之间的情绪是很容易传染互通的,越强烈的情感,对于倾听者来说,产生的影响就会越大。简而言之就是,如果你长时间和一个抑郁症患者相处,陪她说话,久而久之你也会不自觉地被她的思维影响,变得忧郁起来。
她当时笑了,觉得这岂不是一个大号洗脑包?于是反问那个心理医生,照你这么说,做你们这行岂不是很危险,一个正常人成天和病人打交道,不怕也被洗脑变抑郁?
那个心理医生笑了笑,隔着电话告诉她,学我们这行的,一般有三种理由:第一,真感兴趣的;第二,专业调剂;第三,察觉到自己有一定心理问题的,学这个算是变相地求助和求解。
没有任何一个抑郁症患者是不想向外界求助的,丁队长,没有一个。他这么强调着,只是方式方法因人而异,只看周围的人能不能意识到罢了。
想到这里,丁蔚然忽然灵台清明。
“对,我不能对江沉然父亲说出那句话。”她喃喃道,“我不是她,我不能去替她说出那句所谓达成和解的话。”
其实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作为一个成年人,丁蔚然的确可以轻而易举地明白江父江母的所作所为全然是出于对女儿的爱。
他们会瞒下彼此之间所有的不愉快,努力地在女儿面前维持家庭和睦的假象;他们再生气,也会在凌晨穿着一件薄薄的睡衣去找回离家出走的女儿;他们即便再忙,也不会忘记给孩子准备一份热腾腾的早餐。
江沉然在日记中对母亲满是怨怼,指责妈妈把她当成一个用来搏面子的学习机器。她不懂,那是一个比她年长很多岁的过来人对她的未来的殷切期盼,是希望在自己百年之后,这个孩子仍旧能在这个世界上靠自己生活得很好。虽然方法不那么温和委婉,但江沉然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她明白不了。
可是你没办法去指责这个孩子的不懂事。
江沉然有抑郁倾向,在她的字条里,在她的日记里,她一直在被要求,一直在自我否定。她看到的世界也是真实的,在她需要合理发泄的时候,是母亲的话让她做了一个沉默的乖孩子,固执地认为在自己身上出现的一切嫉妒、愤怒、不满的负面情绪都是可耻的。
谦虚、善良、温柔是这个世界送给所有人的普世法则,但人还应该要拥有自在的天性,人人生而不同,世界才足以被称为大千。
如果自己代替江沉然去说出那句达成和解的话,丁蔚然想,那江沉然就太可怜了。她写在字条上、留在日记里的话,就全成了皆大欢喜的结局中自然而然被销毁的废纸。
“当你想要去批评什么人的时候,要记得,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你所拥有的那些优势。”
她不是江沉然,她有开明的父母,她从小到大都活得合乎自己心意,甚至让江沉然本人都羡慕不已。她没有资格去指责江沉然的不懂事,更没有资格去替江沉然的人生做决定。
一根硬邦邦的芥兰被人塞进了她嘴里。
她愣了愣,吧唧吧唧地开始嚼,然后那双筷子就收了回去:“炒得有点硬。”
宋凛云淡风轻地收回筷子:“脸色这么难看,多补充点维生素。”
丁蔚然“哦”了一声,大佬是让她别再被江沉然的情绪所影响了。
那双筷子又夹了根芥兰伸过来:“还要吗?”
丁蔚然张嘴:“啊——”
宋凛收回筷子,假装无事发生继续吃自己的,似乎完全没在意这筷子刚才被丁蔚然咬过。间隙中,他瞄了一眼丁蔚然,她好像回血了,正专心致志地吸着虾饺里流出的汤汁,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丁蔚然:“大佬,你买的什么牌子的虾饺,还挺好吃的?”
宋凛忽然想起了什么,一笑:“出去以后,你来找我拿。”
虾饺只是个契机,出去之后再来找他,还可以做很多事情。比方说,丁蔚然可以借机向他告个白,然后等他犹豫斟酌几天,再想想要不要答应她。
丁蔚然摆了摆手:“就不能寄给我吗?给个链接也行?我还得为几袋虾饺跑一趟,怪麻烦的。”
宋凛“啪”的一声,搁了筷子:“我吃饱了。”
其实是气饱了。
丁蔚然:“那……咱们回教室?”
回到教室时,是早上7点55分,K果然坐在涂烨的位置上。
宋凛目不斜视地从门外大步走进来,面色不悦。丁蔚然拎着个保温桶,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叫宋凛他也不理人。
K直接和宋凛擦身,走到丁蔚然面前,将口袋里的手机交给了她。
刚才还走得六亲不认的宋凛立刻转身,折了回来:“给你什么了?”
丁蔚然:“涂烨的手机,我还没来得及看。”
K首先打开的是一个有密码的私密相册,他输入密码之后,相册开了。
丁蔚然惊讶:“你哪儿来的密码?”
K指了指脑子,意思是系统给他的作为NPC的记忆。
手机公开相册里全是涂烨自己的生活照,还有和家人朋友的照片,私密相册一开,主人公全是同一个人。
K难得开口:“江沉然对他,很重要。”
是啊,否则怎么会写下这个游戏脚本,还留下“涂老师”这个NPC?他在提醒玩家,也在提醒自己,生死之重,无法释怀。
丁蔚然叹了口气:“我就知道,第一天涂烨红着脸哆哆嗦嗦问我大姨妈的时候,我就猜这俩孩子有点什么……嗯,至少朦胧的那种感情,应该有……这小子,藏得一点都不深,也就江沉然那个小女生看不出来。”
宋凛勾了勾嘴角,意有所指:“我看有些成年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连告白这么简单的事都要纠结磨蹭半天。”
丁蔚然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明显不知所云。
宋凛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一声:“相册翻完了,还有别的吗?”
K瞥了他一眼,打开了短信:“还有这个。”
丁蔚然把记录点开,上面是两个人的对话,一人一行,一答一应,信息来源人备注是“江沉然”。
丁蔚然问:“这是……涂烨和江沉然互传的信息?”
K:“嗯。”
丁蔚然好奇问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K:“就刚才。”
宋凛:“系统按剧情刷新出来的,看看上面都写了些什么?”
短信的内容大致是涂烨被调离座位后,江沉然问他的情况。不过,和丁蔚然参与的游戏剧情不同,这次建议调开的不是“江沉然”,而是涂烨本人。
江沉然:最近还好吗?
涂烨:挺好的,新同桌挺安静,学习也挺认真,感觉和之前差不多。
江沉然:对不起啊,都是我的错,害你被调到角落里去。
涂烨:没事,是我自己和老师说的,省得给你添麻烦。
江沉然:没有,没有!我妈妈说的话,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你没有影响到我,是我自己……最近心情不太好。
涂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这一段记录之后,大约有十分钟的时间江沉然都没有回话。
记录显示,十分钟后,江沉然才发来了新的信息。
江沉然:涂烨,你想过人死之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涂烨: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沉然:我……就问问。
涂烨:你不会是想要自杀吧?没事吧?要不要我陪你去一趟心理辅导室啊?
江沉然:没有啦!你别胡说八道!我就感慨一句,别想那么多啦你!
后面的内容就没有太大的意义了,江沉然否认了涂烨的问题,表示自己最近只是在看弗洛伊德的精神解析书,所以想和他探讨一下。
宋凛:“她想死?”
大佬皱着眉头,心说这小女孩未免过于脆弱了吧?
宋凛:“是因为知道了父母离婚,还是因为暗恋对象被调走?”
丁蔚然边思考,边用手指敲着自己的下巴:“从江沉然害怕父母离婚,到希望一家人坐在一起吃早餐,我觉得她应该是一个很需要陪伴的人……她问涂烨境况,是因为涂烨走了之后她很不习惯。但是被调走的涂烨却觉得生活和以前一样,完全没受影响,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江沉然觉得,自己不被涂烨需要了?”
先是不被离婚的父母需要,后是不被有好感的同桌需要,她是觉得,这个世界上没人需要她了?
宋凛扯了扯嘴角:“所以,她说了这么一大段,是想告诉涂烨你不要我了,我就去死?丁蔚然……你们女生都这么作的吗?”
丁蔚然“嗯”了一声,沉吟开口:“我觉得……如果江沉然真的抑郁症,还是不要轻易给抑郁症病人下‘作’这个定义比较好。”
还是那位认识的心理医生告诉她,抑郁症患者的大脑和寻常人不一样,他们缺少内里的自我调节机制,只能靠药物来抑制“致郁激素”的分泌。就像一个封闭了出水口的水池,只有进水没有出水,里面积攒的东西迟早装不下,从池口决堤。
宋凛耸了耸肩,选择闭嘴。
他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被负面情绪压垮,他也不想明白,如果有一天他要死了,他一定不会难过压抑,他会死得高高兴兴、热热闹闹。
他要安排人在他的墓碑前开一个盛大的派对,然后请一群牧师把他的生平功绩写成赞美诗,唱给已经长眠的自己,还有后世的人听。
三个人围着手机看,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笑嘻嘻地抽走了丁蔚然手里拿着的手机。她抬头一看,还是我们尽职敬业的陈八卦同学。
陈八卦笑嘻嘻地举起手机问他们:“看什么呢?能不能给我看看?”
你拿都拿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界面上还是江沉然和涂烨的聊天记录,陈八卦看了眼,嘿嘿直笑:“哈哈,有情况……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哎?涂烨?你相册怎么锁了一个?”
K冷冷地伸出手:“还给我。”
陈八卦不给,还不怕死地继续填K的怒槽:“分享一下好不好?”
丁蔚然冷笑道:“不好。”
陈八卦眼珠子转了转,振臂一呼:“同学们!同学们!这边有劲爆消息!”
“呼啦”一下,一个教室的人都围过来了。
丁蔚然心道:嘿,我这暴脾气!
这时,系统“叮”地响了一下:“请阻止他们打开相册的密码锁。”
丁蔚然已经预备活动的筋骨,果断瘫软了回去,连带把即将暴走的K也给按住了:“先等会儿。”
大佬说的真的没错!你这哪里是任务啊!你这就是反向提示吧!你就是想告诉我让他们赶紧把相册打开是不是!
另一边,宋凛指了指墙上的挂钟,侧面证实了这一点:“你们看,我们聊了这么久的天,现在墙上的时间还是7点55分,也就是我们刚进来的时候。”
丁蔚然惊讶道:“之前我怎么没注意到这个?”
宋凛托着下巴:“估计这个任务六里面有两个关键剧情,还有一个得你点头以后卡时间出来?”
丁蔚然挑眉:“那我试试?”
于是,她直接转身回座位,不看了。请各位解锁党继续你们的表演。
系统:“已检测到任务六失败。”
下一秒,神奇的事情出现了,一直卡那儿不动的时钟忽然开始走动,门口传来一声惊呼:“谢老师来了!”
围在一起的人瞬间散开,和之前一样,谢老师一来他们就会自己散,这是游戏设定好的程序。
陈八卦匆匆地把手机搁在江沉然的桌面上,临走前还冲她嘿嘿一笑:“待会儿下课,咱们商量个事儿呗?”
丁蔚然低头一看,涂烨手机的密码锁已经被打开。
此时,后排挂钟上的指针恰好走到8点,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