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日,西京市。
夜深了,蓝天区郊东北侧的墓园一片寂静,清冷的月光下,肃穆而整齐的帝王黑色花岗石碑泛着幽深的白光,增添了几分阴冷。墓园内,两名年轻的巡墓工正拿着手电进行日常巡检。
“李哥,我寻思着这地方也没人会来吧,咱随便看看得了。”说话的人是新来的小王,对于这份枯燥的工作难免有些抱怨,相比之下,他更期待夜班结束后那一碗热乎乎的臊子面。
李哥抬手给了小王脑袋一下:“说啥呢!让福伯听到你还想不想干了……”李哥突然警觉地停下脚步,“喂!前两天你没偷懒吧?”
“怎么会!当然没有!”小王脱口而出,眼神却有些躲闪。
“那就好,这么好的工作上哪儿找,多少人排队等着呢。要不是之前那小子突然不干了,哪轮得到你。”李哥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一边晃着手电筒,继续往前走。
小王挠了挠头,不吭声了。李哥说得没错,这份巡墓工的待遇极好,工资高不说,六险一金齐备,干满十年还能分配住房,就连子女的教育也有补贴可拿,待遇福利堪比公务员。更重要的是,这份工作非常轻松,巡视墓地既不费脑也不费力,除了单调一点几乎没有缺点。
想到这里,小王又忍不住嘀咕:“这富贵人家真是有钱没地方花,一个墓地,犯得着这么讲究吗?”
“你懂啥,这墓地可不一般。”李哥作为前辈不由得有些得意,好像这特别之处和他有关一样,“哥问你,公输家的情况知道吧?”
“知道!”小王点点头,公输家就是雇他的老板,这个墓园的主人。
提起公输家,西京市几乎无人不晓。据说在三皇五帝时期,公输家的祖先就在西京扎了根。起初老祖宗只是一名普通匠人,后来靠玉石生意发家,后代为皇家贵族所用,专门打造上好的玉器和石器,朝代更迭而公输家不倒。家族发展至今家大业大,除了传承下来的几十座玉石矿山,还坐拥几座金矿,在西京,乃至全国都是赫赫有名的望族。
李哥继续问道:“老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可为啥这公输家能一直兴旺呢?”
“钱滚钱嘛,穷的越穷,富的越富。”小王撇撇嘴,话里带着酸味。
李哥轻轻摆头:“富不过三代。公输家之所以能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关键在于——”
小王连忙凑近:“……在于啥?”
李哥笑容神秘地指了指脚下。地上铺满了青灰色的鹅卵石,鹅卵石的缝隙之间有青草冒出,看上去并无特别之处。见小王一头雾水,李哥才压低声音:“这儿可是风水宝地。据说是龙脉——公输家为什么在这里建墓园?就是让祖宗们守住这块地!”
小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有道理啊!”
“所以啊,公输家矿山里的宝贝才会取之不尽,能不富吗!”李哥说完,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
“这命可真好啊,看来投胎是门技术活。”小王忽然间有点沮丧。
李哥拍了拍小王的肩:“别酸了,兄弟,好好工作吧,咱们在这里说不定也能沾点贵气……”
话音刚落,地面传来一阵颤动。两人愣了一下,还以为是错觉。忽然间,脚下的鹅卵石仿佛拥有生命般不停地跳动起来,与此同时,无数不知名的黑鸟从树林间惊起,它们飞快地汇聚、盘旋,一时间遮天蔽日,整座墓园顷刻间被黑暗笼罩。石头互相撞击的叮当声、树枝拍打到一起的唰唰声、飞鸟激烈的振翅声,以及黑鸟凄惨的嘶鸣声夹杂在一起,犹如世界末日。两个年轻人吓蒙了,在未知的恐惧中爆发出惨烈的尖叫。
“哥……哥,我们的话是不是冒犯了……他们……”小王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哪知道……快!快跑!”李哥也无法再假装沉稳,他在这里工作一年多了还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
在那浓郁又混乱的黑暗中,手电筒脆弱的光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两人连滚带爬,抓瞎般往回跑,顶上飞鸟还在激烈盘旋,脚下的石子暴躁地跳动着,像一群在油锅中沸腾的小鬼。
“啊——”小王腿一软跌落在地,他拖住了李哥,“哥!哥……前面有东西……”
李哥抬起头,前方不远处出现一团绿幽幽的鬼火,正在半空中跳跃着,快速逼近他们。
“啊啊……救命!”两人什么也顾不上,掉头狂奔,但那团鬼火也加快速度,追上他们。
小王不顾一切地往前跑,手腕还是被什么抓住了,他的魂都差点要吓没了。他哆哆嗦嗦地回过头,只见一只四指的枯手逮住了自己。手的主人是一个老头,他脸上布满皱纹与老人斑,犹如一张皱巴巴的、发霉的兽皮,他目光阴鸷,没有眉毛,一半脸被绿色笼罩,一半脸隐没在阴影之中,十分可怖。
“妈呀!”小王惨叫一声,跌倒在地。李哥回头看了一眼,也吓得一个踉跄摔倒了。两人紧紧抱在一起,互相捧着脑袋绝望地哀号着:“老祖宗……我们再也不胡说八道了……求求您!放过我们吧……”
“老祖宗”没再靠近,他看向四周——大地的震动悄然停止,飞鸟也各自散去,皎洁的月光重新照亮了整座墓园,刚才的一切仿佛从没发生过,只是一场幻觉。
“是我。”老人声音沙哑,没有任何生气。
李哥冷静下来,看清老人的面容后,他一把扑过去抱住了老人的腿:“福伯!这……究竟怎么回事啊?!您不是说绝对安全吗……”
听李哥这么一喊,小王立刻反应过来,原来此人就是墓园的老管家福伯。福伯六十来岁,严重驼背,佝偻着身子,不到一米五。据说福伯因为天生长得难看,从小就遭父母抛弃,十岁不到就给公输家守墓园了,这一守就是五十多年。
“没事,一场小地震,你们先回去吧。”福伯提着灯,生硬地安抚道。
“可是,可是……这草又是怎么回事……”小王仍跌坐在原地,惊魂未定。在他手指可及的地方,刚才还郁郁葱葱的青草现在已经枯黄一片,这可不是地震能解释得了的。
福伯不说话,脸色阴沉下来。
“别多嘴!”李哥吼住小王,赶紧给福伯赔笑,“福伯,小伙子不懂事,我回头好好训他……”
福伯向来不爱说话,也讨厌话多的人,刚才李哥的慌乱举动想必已经让福伯很不满了。李哥明白,不管发生了多么怪异的事,管家说没事那便是没事,好奇心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富贵人家的秘密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福伯,我俩先回了。”李哥扶着双腿还在打战的小王躬身道,末了又添上一句,“您放心,今晚我俩就没来过这里。”
福伯不置可否,走向墓园深处。
李哥刚松一口气,他的手臂就被小王死死地钳住,他歪过头,只见身旁的小王满脸通红,眼球突出,呼吸急促,喉咙里只能发出意味不明的咕哝声。几秒后,小王松开了李哥,笔直栽倒在地。
“小王……你……”李哥的心脏被什么攥紧了,突如其来的窒息感让他痛苦万分,倒地的瞬间,他拼命往前伸手,想要抓住渐渐远去的福伯,抓到的却只有一块圆润而普通的鹅卵石。
在死亡面前,你才会明白自己有多想活着。李哥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鹅卵石丢向福伯的背影,石头落地发出清脆的“叮当”声,在寂静的墓园中十分诡异地**漾开来,犹如湖面的涟漪。
福伯没有回头,一直走到墓园最高处。他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山岗,这就是公输家先祖的坟墓,曾经上面的每一株草,每一棵树,每一寸土都带有岁月的厚重与肃穆,那是生命上千年的更迭与传承。然而此刻,这座坟墓停止了呼吸,变得暮气沉沉——覆盖在山体之上的绿色植被在顷刻之间凋零枯萎。
福伯围着山脚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山体的正南方。
他缓缓蹲下,本就佝偻的背更加向前,就像一只煮熟的虾。他苍老的手掌按压在干枯的草地上,本应夯实的土地不知为何出现了几处不太明显的松动。福伯不动声色,眉心却抑制不住地跳了一下。
检查完整片土地,福伯一共发现了五处松动,五处相连成正五边形,刚好在山体正前方。福伯蹲在原地,久久没有起身。空无一人的墓园此刻死一般的寂静,草木不再摇动,平日里“唧唧复唧唧”的蛐蛐也噤了声。突然,身后传来数声“咔嚓”声。福伯回头,只见背后离蓝田山最近的一排墓碑全部碎了一角。
这一排躺的是公输家最早的一批先祖,墓碑乃是白玉所制,伫立在岁月长河之中千年不损,如今竟凭空齐齐碎裂。福伯上前查看,墓碑上还布有细纹,看起来是刚才的震**所致,奇怪的是它们竟隐忍到现在才爆裂。
福伯本就阴沉的脸又暗了几分,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漫长的十秒后,电话接通,福伯的声音恭敬而谦卑:“泰公,成年礼在即,还请您早日回来主持大局。”
对方沉吟片刻,显然听懂了言外之意:“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