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一辆白色的老款大众轿车开出星城收费站,驶入高速路。章钊开车,夏鱼坐在副驾驶,顾星河和陈诗诗坐在后车位。暂时脱离危险后,陈诗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愣愣地望着车窗外高速后移的景色,明明才过去两小时,可她好像一口气经历了一整个跌宕起伏的人生,一次性填完所有关乎命运的选择题……
半小时前,四人离开书房,想要从后门溜走,不料牧斯年已经守在了后院。幸好别墅够大,给四人争取了宝贵时间,他们锁上房门,冲进地下车库。车库里有三辆车:奥迪A8、路虎越野和一辆款式老旧的白色大众。仓皇之中,三人只找到大众车的钥匙——不得不说,从小就喜欢跟着老爸跑运输的章钊很懂车子,他一坐上去就适应了老式手动挡,车库门刚升上一半,白色大众就冲出车库,一个急转弯拐上马路,绝尘而去,完全没给牧云侃和牧斯年反应时间。
考虑到可能会被追踪定位,四人都没带智能手机。夏鱼从车柜里翻出一张地图研究起了路线:“我看看……前面有个岔道,左拐应该就是京港澳高速了。”
“收到!”章钊踩了一脚油门。
陈诗诗问顾星河:“你们要去哪儿?”
“西京。”事已至此,顾星河不再隐瞒,“我们的班主任被学院冤枉变成了通缉犯,他目前很可能在西京。”
“找到他之后呢?”
“也许能搞清楚一些事,也许能还他清白……”顾星河垂下双眼,其实他也全然没把握,他甚至有点后悔自己的决策,逃出学院还是太冒险了,不仅连累了夏鱼和章钊,现在又连累了陈诗诗。
陈诗诗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事,不再追问。沉默了片刻,她轻声说:“其实你不应该管我的,我只会拖累你们。”
“当时来不及多想。”顾星河其实认真想过这个问题,陈诗诗的父亲跟永生教有联系,而永生教的伊甸园计划又正好是秦山在追查的事,找到秦山说不定真能知道陈锋的下落。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理由:顾星河不想看到陈诗诗再次被牧云侃洗脑。谁也没有权利改写他人的记忆,想记住什么,想忘记什么都是自己的事。一旦顾星河决定了永远记住某个人,谁也别想夺走这些记忆。
“这样啊。”陈诗诗淡淡一笑,重新看向窗外。
逃跑的路上,四人不敢有片刻停歇,中间只加了一次油、在高速路的休息站吃了一份快餐。考虑到章钊一人开车太辛苦,夏鱼和陈诗诗主动陪他聊天,三人渐渐熟络,气氛也放松不少。当陈诗诗说“总感觉以前见过你们”时,章钊和夏鱼都微笑不语,他们不打算告诉陈诗诗被删除过记忆一事,三人就这样重新认识一次也挺好。
一行人进入湖北境内时已是傍晚,太阳西沉,大地柔软而静谧,白色大众平稳地行驶在没有尽头的高速路上,车身镀上了一层橘红色的车膜。途中大家换了座位,陈诗诗靠着夏鱼的肩睡着了,章钊瞄了一眼后视镜中的陈诗诗,轻声问道:“夏姐,天快黑了,要不先找个地方休息吧?”
夏鱼思索着,目前行程已经过半,明早出发下午就能到达西京,这一路上也完全没有被人跟踪的迹象,何况章钊不可能一直疲劳驾驶,四个人在车里也没法过夜,综合考量后夏鱼同意了:“行。”
十分钟后,章钊从一个岔道下了高速,开进了一条通往村庄的旧马路。章钊轻踩油门正要加速,一团雪白的小东西突然蹿到马路中央,章钊猛地一脚急刹,车里发出一阵惨叫。
夏鱼摸着撞疼的脑袋:“章钊你搞什么啊?!”
“我好像撞上东西了……”章钊慌张地打开车门,其他人也跟着下车。这时一个年轻女子冲上马路,她抱起地上的那团雪白:“让你乱跑,知道怕了吧?”
四人总算看清楚,年轻女子抱着一只瑟瑟发抖的小白狐,看上去就像一团绒毛球。年轻女子的身材消瘦扁平,黑色短发刚刚及肩,上身着一件黑色皮夹克,下身是一条修身牛仔长裤,双腿修长,脚上蹬着一双黑色系带短靴,整个人既风尘仆仆又干净利落。
“不好意思,给你们找麻烦了。”女孩抬起头,是一张美丽却寡淡的脸,素面朝天,纤细的脖子下是线条完美的一字锁骨,让人想到日本时尚杂志里那些性冷淡风的模特。
“没事没事,”章钊讪笑着挥挥手,“没伤到就好。”
“白玖姐?!”陈诗诗认出对方,惊喜地叫起来。
女子眉头微挑:“小诗?”
夏鱼有点状况外:“你俩……认识?”
“认识啊!”陈诗诗上前挽起白玖的手臂,好像妹妹在跟姐姐撒娇,“鹿央住院那段时间我常去医院,白玖姐是她的临时护工,一来二去就熟了……”陈诗诗突然反应过来,她看了一眼顾星河,不说话了。
夏鱼赶忙转移话题:“这只狐狸真可爱,宠物吗?”
“不是,刚才我在路边林子里发现的,它的腿受伤了,我才替它包扎好它就蹿上了马路,傻家伙。”白玖揪了揪小狐狸的耳朵,小白狐仍然瑟缩着身体,一脸的警惕,看样子并不怎么喜欢人类。
“好了,快回家吧。”白玖将小狐狸放在路边,它瘸着一只腿,东张西望了几秒,蹿进了路边的树林里。
白玖拍拍手,转头问陈诗诗:“你怎么在这里,不用上课吗?”
“呃,我跟同学在做一个课外实践。”陈诗诗随便编了个理由,“你呢?”
“公路旅行,”白玖提起路边一只沉甸甸的旅行背包,“今天是第二十七天了。”
“酷!”章钊加入了话题,“小姐姐你打算去哪儿呀?”
“不知道,有顺风车就搭,没有就徒步,一路向北,走哪儿算哪儿,什么时候累了就回家。”白玖从牛仔裤袋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叼出一根,接着把烟盒递给章钊,“来一根?”
章钊赶忙挥手:“不了不了,未成年。”
白玖娴熟地点上香烟,吸上一口,青色烟雾瞬间被风吹散,跟身后昏暗的暮色融为一体。
“白玖姐,我们正准备找地方过夜,要不要一起?”陈诗诗擅自做完决定后忽然意识到不妥,赶忙看向三名同伴。
“是啊,人多也有个照应。”只住一晚的话夏鱼并不反对,事实上,有背包客作掩护对他们更有利。
“好啊。”白玖爽快答应。
白玖上了车,后排的三个女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来。车子开过一片田地,在路牌的指引下拐进一条小路,小路尽头是一个农家乐主题的酒店,门楣上挂着一个写着“百户山庄”的招牌,院内的平地停着四五辆车,其中两辆是大型货运车。
酒店入住程序很随便,白玖只出示了她一人的身份证便订了两间房。四人稍作歇息,然后在一间装潢混搭的茶室包间吃了一顿土家菜。没有智能手机,大家不免有些无聊,白玖抽了半根烟,提议道:“要不玩个游戏?”
“好啊。”夏鱼来了兴致。
“什么游戏?”陈诗诗问。
“转瓶子。”白玖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瓶口指向谁,谁就得回答问题,不回答就喝酒。”
陈诗诗想了想:“算我一个。”
章钊永远是捧场王,顾星河无所谓,五人玩起了游戏。陈诗诗率先转动瓶子,第一个就指向白玖,提议者最先中枪,大家起哄了。
“白玖姐,初恋是什么时候?”陈诗诗的第一个问题中规中矩。
白玖吸了一口烟,慵懒地眯起了眼睛:“初恋啊,十五岁,还是十六岁?忘得差不多了。”
“不是吧,初恋不应该很难忘吗?”陈诗诗不信。
“不会的,有时候我们并没有自以为地那么爱一个人。”明明很矫情的一句话,白玖却说出了一种游离于漫不经心的深刻感。夏鱼和陈诗诗的八卦之魂顿时熊熊燃烧:“果然是有故事的人啊!”
白玖笑了笑,不置可否:“该我了。”
五秒后,瓶子指向章钊。
白玖沉思片刻:“你做过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这问题看似平常,其实不好回答。顾星河看了章钊一眼,发现他难得没有嬉皮笑脸,而是一反常态地沉默了。就在大家以为章钊会选择喝酒时,他忽然认真地说:“我小时候比较蠢,老被同学欺负,后来有个女孩看不过去帮了我一把,结果她自己也被同学们欺负了,我看到她被欺负时很害怕,就跑了……”章钊愧疚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陈诗诗的脸上,“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她。”
陈诗诗迎上章钊的目光,有些心疼,她笑着安慰道:“小时候不懂事嘛,她会原谅你的。”
“不,她永远不会原谅我了。”章钊苦笑——因为她已经忘了。
陈诗诗微微一愣,不知该怎么接话。
“该你了。”顾星河主动打破沉默。
章钊转到酒瓶,瓶口指向了夏鱼。这可愁坏了他,对于夏鱼他真没什么好奇的,问错话了指不定还会招来一顿毒打,思量半天,他贱贱地开口:“请问夏鱼女侠为何如此侠肝义胆,正义凛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让在下佩服不已!”
一连串夸奖夸得夏鱼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就别捧杀我了,我喝酒还不行吗?”夏鱼端起啤酒杯一饮而尽,在一阵笑闹声中,夏鱼拨动了啤酒瓶——又是白玖。
夏鱼顺着上一个问题继续问:“白玖姐你一共谈过几场恋爱?”
“五次,六次……”白玖笑了笑,“差不多吧。”
“厉害厉害……比我们四个加起来都多。”章钊实名羡慕。
“但我爱过的人只有一个。”白玖的眼神忽然温柔,思绪似乎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是什么样的人啊?”陈诗诗眨巴着眼睛。
“这是下一个问题了?”白玖不上钩。
大家顿觉扫兴,一片哀号。
“要说也不是不可以,那一会儿我可得多转几次。”白玖觉得这几个小孩很有趣,忍不住逗他们。
“没问题!”夏鱼代表众人一口答应。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他是个很温柔的人,什么都懂,对我也很好,在一起时处处都让着我,我好像从没见他生过气。”
陈诗诗试着想象这样的一个恋人,顿时感到惋惜:“为什么会分手呢?”
“他家里人反对,打着为他好的名义,不让他再见我,挺俗的吧?”
“有一点,我还以为白玖姐的爱情会更加爆炸!”章钊说。
“什么叫爆炸?”白玖认真地问。
章钊眉飞色舞:“比如黑道的女儿爱上卧底警察啊,落魄千金爱上有着杀父之仇的霸道总裁啊……”
“哈哈,抱歉让你们失望了。不过我啊,倒是一直有个很邪恶的念头,说不定哪天要付诸行动。”白玖微醺的眼神冷了下来,“总有一天,我要让他的家人也感受一下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
四个少年纷纷愣住,一时间分不出她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轮到我了!”白玖转动瓶子,瓶口对准了顾星河。白玖指了指在场的几个人,狡黠一笑:“要是他们三个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顾星河面不改色:“陈诗诗。”
“啊?”陈诗诗睁大了眼睛。
夏鱼一把勒住顾星河的脖子:“浑蛋!我就不配拥有姓名吗?”
章钊也加入痛殴队友的阵容:“重色轻友!表面兄弟!”
“不是……”顾星河求饶,“你俩都会游泳啊。”
两人一听有道理,饶了顾星河一命。陈诗诗低头撩了一下耳后根的头发,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她早猜到会是这种标准答案,也不知道内心还在期待什么,真傻。
白玖又转了一次啤酒瓶,陈诗诗中招。
“小诗,你喜欢的人在现场吗?”白玖话一出口,在座四人都蒙了——还有这种操作?白玖不愧是老玩家,这个问题可谓一石二鸟。毕竟要先有喜欢的人才能回答喜欢的人是否在场。不仅如此,这问题还“唯恐天下不乱”,如果陈诗诗回答“不在场”,可能会伤到现场某个人的心,一群少年出来玩,彼此之间要没点单恋暗恋之类的秘密简直对不起这大好青春;如果陈诗诗回答“在场”,那么好戏刚刚开始!
陈诗诗心跳加速,耳后根有些发烫,她假装若无其事地笑了:“白玖姐你好狠啊。”
“老司机就喜欢开快车。”白玖坏笑道。
换平时夏鱼肯定第一个起哄,可这次她也跟两个男孩一样变成了木头人,问题的答案她早已知晓,不管怎么回答,结果都只有三个字——修罗场。
陈诗诗几乎是本能地看了一眼顾星河,这个眼神被在场所有人捕捉到了,包括顾星河本人。顾星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背,他非常想念魔方,如果魔方还在身边,他不会这么无所适从。
顾星河虽然不擅长与人相处,但他并不傻,一个女孩对自己是单纯的友情,还是怀有好感,他能分辨出来。陈诗诗虽然没给过顾星河“好脸色”,但是她看他的眼神跟鹿央看他的眼神有相似之处,都闪烁着既温柔又期许的光,那是喜欢一个人的眼神。但顾星河无法回应,他心里有人了。况且,他也绝不可能对好朋友横刀夺爱。
此时此刻,最煎熬的人其实是章钊。从没有哪一刻,他比现在更厌恶自己:要不是我的话,陈诗诗或许能顺势表白了吧?要不是我的话,顾星河也用不着左右为难吧?要不是我的话,这该是轻松愉快的一个夜晚。章钊才是多余的那个人,可他既不能离开,也不能做点什么,只能痛苦而卑微地继续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没人说话,不知过去了多久。陈诗诗忽然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好了,我们继续……”陈诗诗没说完就拼命咳嗽起来,她根本不能喝酒。大家也不拆穿,假装若无其事地又玩了几局,但气氛已经明显不对。没多久陈诗诗就醉倒了,见游戏没法再继续,顾星河起身离开了包厢。
白玖似笑非笑:“他生气了?”
“不会,”夏鱼站起来,“估计是不习惯这种场面,我去瞧瞧。”
“行,我也出去抽根烟。”白玖跟夏鱼离开,包厢里只剩下章钊和陈诗诗。陈诗诗蜷缩在榻榻米上,头发披散在纤细的肩膀上,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洁净无瑕,眉头微蹙,嘴巴微嘟着,仔细看的话,还能找到小学二年级时的影子——明明很可爱却总是凶巴巴的样子。章钊看得有些出神,不知不觉竟然傻笑了起来。
一阵冷风从窗户吹进来,陈诗诗脖子一缩,打了个喷嚏,像只熟睡的小猫。章钊怕陈诗诗感冒,想叫醒她,可女孩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章钊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将她背了起来。如今的章钊早已习惯在搬运东西时使用月白猎能来减负,可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做,他全身绷紧,认真到几乎虔诚地感受着背上那份温暖而鲜活的重量。通往客房的廊道上,章钊想起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他没看过这本书,但一直觉书名很奇怪——“轻”有什么不可承受的?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他多希望背上的女孩再重一点,她真的太轻了,好像只是梦中的一个肥皂泡,随时会消失掉。
章钊来到客房门外,正要开门,背上的陈诗诗歪着头,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什么。
“你说什么?”章钊以为自己听错了。
“谢谢你……带我……走……我当时好……难过……”
章钊狠狠一颤,那一刻他开心得差点大声尖叫!紧接着他又难过起来,特别难过,难过到只想放声大哭。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喝醉了,要不就是神经错乱了,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表现得正常一点:“不用谢。”
这时,两个男人的争执声从廊道尽头传过来:
“大哥,今晚别再开车了!”
“你以为我想啊!我赶着去交货,晚了得扣钱!”
“你现在的心肺功能紊乱,继续疲劳驾驶会出事。这样吧,你那要扣多少钱,我给你……”
“得了吧,你要真有钱还用得着搭我的顺风车?你别担心,这儿去西京的司机多的是,你明早再找一个就行……”
章钊听到“西京”两字,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廊道尽头,一个中长发的高瘦中年男人拦住了一位满脸络腮胡的壮汉,两人争执不下。高瘦男人穿格子衬衣,卡其色长裤,戴着一副秀气的金丝眼镜,整个人干净而斯文,不像长途司机,也不像是背包客。
瘦高男人察觉到旁人的注视,扭头看向章钊。
对上眼的一瞬间,章钊拔腿就跑!他猎能全开,背着陈诗诗健步如飞,转眼就拐下了楼梯。
“大哥你先别走,我一会儿再来找你!”高瘦男人稳住司机,转身追上去。
章钊以最快速度跑下楼并且冲出大厅,夏鱼和顾星河正好进门,跟章钊撞了个满怀,夏鱼一声惨叫,大厅里的顾客不明所以地看过来。
“你急着去投胎啊!”夏鱼生气地喊道,“咦,你背着她干吗?”
“学院追上来了!快跑!”章钊面色惨白,夏鱼和顾星河一惊,三人转身就跑!高瘦男人追出大厅,一边追一边喊:“站住!你们别跑!”
“快!抓住他们!”大厅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围观群众纷纷涌出大厅,一窝蜂地追了上去。顾星河等人跑去停车场想开车逃走,无奈一辆货车挡住了倒车的路,三人只好掉头躲进一间仓库,“哐”的一声关上门。
“不可能啊!一路上没人跟踪我们,身份证我们也没使用过,学院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夏鱼百思不得其解。
“我的姑奶奶,学院神通广大有什么不可能的,我们还是想想怎么逃走吧!”章钊急得团团转。
“只能强行突围了!”顾星河说。
“就这么干!”夏鱼的双手凝聚猎能,“顾星河,我们把事情闹大,让学院的人去善后,我们再趁乱逃跑,章钊你保护好陈诗诗!”
“明白!”章钊看了一眼背上的陈诗诗,她居然还没醒。
“准备好……三、二、一!”
夏鱼“砰”地一脚踢开大门,一群人已经堵在了门外,夏鱼见情况不对,赶紧收回了手心的寒气。
“出来了!就是这三个人贩子!”一个胖胖的大婶站在最前面,手里举着一根拖把,“我早觉着他们不对劲了!之前开房的时候怎么都不肯给身份证!”
“好家伙!竟然把小姑娘迷晕了!”一个醉醺醺的老头跳出人群,手里还拿着半瓶二锅头,手舞足蹈,“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老夫的咏春拳……”
顾星河选修过两次咏春拳法的课程,完全不是这样的,不过他觉得眼下还是闭嘴为好。章钊实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
“让一让!大家让一让……”瘦高男人吃力地扒开人群,来到三人前面。
“老弟你别慌,人都逮着了!”胖大婶举起拖把,“你们三个畜生!还不快把人家闺女放下来!”
这次不止三人组,高瘦男人也蒙了:“闺女?什么闺女?”
胖大婶指着章钊背上的陈诗诗:“他们拐走的不是你女儿吗?”
“大姐,你误会了,”高瘦男人哑然失笑,“他们不是人贩子,是我的学生。”
五分钟后,酒店客房。
顾星河、章钊、夏鱼看着眼前的男人,有一种极不真实的荒唐感。掀起这场风波、差点让UGO三人组成为人贩子的高瘦男人,不是别人,正是与他们颇有渊源的猎能学院图书管理员兼猎能史选修课老师——培风。
正当三人暗中盘算着要直接开溜,还是再拿蛮蛮的事作威胁时,培风痛心疾首地叹了口气:“说吧,你们三个为什么会在这里?现在还是上学时间吧?别告诉我你们在出任务,一年级学生不可能独立出任务。”
三人交换了一下眼神,看来他们出逃的事并没扩散出去。
“培老师!我们就是学业不顺,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我们知道错了!我们马上回去!我们走了啊!老师再见!”夏鱼火箭炮似地说了一通,赶忙给两个小伙伴使眼色。
“那这个女孩又是谁?”培风继续问。
“她……”章钊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陈诗诗,“是我的表妹!”
“表妹?”
章钊忽然伤感地叹口气:“培老师,您有所不知,她有绝症……活不了多久了,你看……动不动就会晕倒。她生前一直想看一次大海,我们这才逃课带她出来,完成她最后的心愿……”
培风看了一眼陈诗诗:“你表妹的绝症很好治,一杯醒酒茶就行。另外,这里是内陆,不管你们要去哪个沿海城市都不应该经过这里。”
“呵呵呵……”章钊摸着头一个劲地傻笑,“我就开个玩笑……”
“你们三个……”培风沉下脸,“该不会是逃出来的吧?”
三人的心攥紧了。
“你们之前打听传说之书的事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但今天这事,我不能当作没看见了。”
三人继续沉默。夏鱼不是没想过强行逃走的方案,但培风不是好对付的人,况且一旦跟学院老师动粗那就真的无可挽回了。
“不说是吧,”培风的语气越发严肃,“那我只有汇报学院了。”
“别别别别……”章钊双手合十,就差给培风跪下了,“求你了培老师!我们真的是有苦衷的!我们要做很重要的事!你就信我们这一次吧!”
培风微微思考了下:“信任是相互的,要我信你们,你们就要对我说实话。”
章钊不确定地看了看夏鱼,夏鱼也拿不准,看向顾星河。顾星河一言不发,他脑子里已经想了无数种可能性,权衡再三,只有“坦白”一个选择了:“好,我们说。”
接下来的十分钟,三人把所有事情都托盘而出,从当初的洱海之战、到秦山被冤枉,到尚先生对D班的欺压,他们偷偷跟秦山联络,晚上坐轮船逃出学院,以及后来把陈诗诗卷进来……整个过程中培风没有任何打断,认真听完后,培风看向顾星河:“你说秦山给你打了一通电话,内容是什么?”
“他的原话是:我在西京有重大发现,我需要公输家的……然后信号就断了。”
培风思索了片刻,抬起头:“秦山被冤枉的传言我也听说过,尚先生的为人我也是见识过的,虽然你们的说法没什么破绽,但毕竟是一面之词我也不能全信。不过有个事,实在是太巧了。”
“什么事?”顾星河问。
“告诉你们也没事,其实我这次就是要去西京的公输家。”培风说。
三人交换一个眼神,安静等待下文。
“图书馆馆长跟公输泰是故交,如今他年事已高,身体经不起折腾,特派我代他出席公输家族的成年礼。继承人年满十八岁这天会举办成年礼,这是公输家上千年的传统。”培风看向顾星河,“要说这事只是巧合,未免太巧了。”
“这之间很可能有联系,如果能见到秦老师,说不定都能搞清楚。”夏鱼看向陈诗诗,“应该也能知道她父亲的下落……”
培风有些为难:“我现在要抓你们回学院,你们一定会恨我,我自己的行程也会被耽误。可我就这样放你们走,你们迟早会被学院抓住,到时的罪名是逃课外出还是跟通缉犯勾结全凭尚先生一张嘴,我指不定还会落个包庇罪。”
三人面面相觑:这个培风看上去平易近人、与世无争,实则心如明镜,考虑事情比他们成熟多了。
“这样吧,你们跟我一起去拜访公输家。”培风做出决定。
三人都吃了一惊,章钊指着自己的鼻子问:“我们……合适吗?”
“说起来,公输家的继承人跟你们还是一届,带你们去也不算失礼。”培风略一沉思,“如果秦山在调查的那个鬼斗真想在公输家搞什么鬼,我也能及时汇报学院阻止一场祸端。而且如果你们被尚先生的耳目抓住,跟我在一起,顶多安我一个私自带学生外出的罪名,大不了革我的职,我还落个清闲。”
“培老师!你真是……大好人!”章钊感动得落泪了,上去就要给他一个拥抱。
“别套近乎,我还没完全相信你们呢。”培风伸手阻止,笑着站起来,“我还有事处理,走,你们跟我一起。”
说起来,培风这一路上也是一波三折——他先去邻省的城市参加了一个猎能史的文化沙龙,事情结束后刚要赶往机场,就被一个小男孩扒走了钱包,等他追到一个家徒四壁的屋子里时,看到小男孩正在给他卧病不起的母亲喂药,培风什么都没说,拿回钱包,把现金全留给了小男孩。
耽误了航班,培风正要用手机改签,才发现追赶小男孩时不慎把手机弄坏了。一时间他身无分文、寸步难行。最后也算是运气好,搭上一辆顺路的长途货车,十几个小时就能到。培风是苍青猎能者,半路上他就察觉到司机的心肺有问题,担心他疲劳驾驶会出事故,好说歹说让他停下来歇息一晚,哪知道司机吃过饭后不仅没休息还打了一晚上的牌,输了钱后火气更大,嚷嚷着要继续赶路,培风要阻止他,不料又遇到了自己学院的学生……现在学生的事处理完了,他还得去拦司机。
培风刚走出客房,就撞见迎面走来的白玖。培风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看着白玖的脸出神了。
“让开。”白玖被陌生男人挡住,有些不悦。
“十几年了,你没怎么变啊。”培风脱口而出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们认识?”白玖挑起眉头。
“应该说……我们是校友。”培风眼底闪过一丝羞赧,动作也局促起来,“大三的秋天,还一起上过选修课,记得吗?”
“我没印象了。”白玖很不耐烦,神色冷淡。这时顾星河三人走出客房,白玖眼睛一亮:“正要找你们呢,我今晚不住啦,有个司机连夜赶路,我决定搭他的顺风车。小诗是不是还醉着,帮我跟她说声再见吧。”
“啊?为什么?”夏鱼有点意外,“明天跟我们一起不好吗?”
“之前是这样打算,但几分钟前我改变主意了。突然想看看凌晨三点的国道夜色。”白玖歪歪头,“我就这样,善变。”
“果然是文艺女青年!”夏鱼笑了。
“等一下!”培风有些激动地拉住白玖的手,“你要搭的车是院子里那辆东风货车吗?不行!司机的身体状态很差,必须休息……”
白玖从怀中摸出一本A类驾驶执照:“我开车,他睡觉。可以松手了吗?这位校友。”
“抱歉……”意识到失态,培风立刻松开手。这哪里还是一分钟前训斥学生的老师,分明是一个不懂得讨女孩欢心的笨拙男孩。
“凌晨三点,货车驾驶座上的夜色想必更美。”白玖朝夏鱼酷酷地挥手,“很高兴认识你们,拜拜。”
培风目送着白玖高挑又飒爽的背影消失在廊道转角,心里有说不上的忧伤和落寞。他忽然想起一句话:世界很小,一个回眸就是久别重逢;世界很大,一个转身便是天涯陌路。
“老师,你和白玖姐认识?”夏鱼嗅到了八卦的气息。
培风没有回答,他看向自己的学生:“凌晨三点的夜色,很美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