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能者(全二册)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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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田山下,灰发少年与独眼老人对视着,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人。老人的眼中满是沧桑与悲怆,少年的眼中只有无尽的冰凉与悲悯,两人似乎有着太多话要讲,太多的问题要问,但最终谁也没开口。

陈诗诗躲在一旁,努力抑制住狂跳的心脏,试着去理解眼前的情况。道一叫公输泰“爷爷”,难道他是公输泰的孙子?道一所说的回家就是回公输家吗?很快,她的猜想得到了印证。

“怎么?连自家长孙都不认识了?”鬼斗打破沉默,语气中带着冰冷的戏谑。

“当年……就是你把他掳走了?”公输泰转向鬼斗,竭力恢复往日的沉着。

“掳走?你说得太难听了。我可是救了他一命,让他继续留在家里,才真的难道一死吧。”鬼斗冷冷一笑。

“尸体也是你搞的鬼?”他已经猜到六年前的那场矿难是出自鬼斗之手,虽然不知此人用了什么旁门左道伪造出完美的尸体,但很明显是假的,因为公输珺正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他的孙子没有死。

六年了,除了长得更高了,头发更长了,这孩子几乎没有变化。他的五官在很小的时候就有着大人的深邃和成熟了,当你直视他的双眼时,你根本不觉得他是个孩子,他更像是一个缩小版的大人。

“有一种名为惑面兽的死徒,它们吞食完目标后会短暂地变化成对方的模样。我稍微改良了一下,让它只吸食目标一定量的血液,就能完美复制目标。之后我再立刻杀死,完美的尸体就出现了。”

“我居然会被这种小把戏骗。”公输泰的声音里并没有愤怒。

“究竟是被我骗,还是自欺欺人?”鬼斗发出了叩击灵魂的拷问。

公输泰一怔,这个问题,还真的把他问住了。这六年来,即便DNA确认无误,他就真的再没有丝毫怀疑吗?与其说公输泰坚信孙子已经死去,倒不如说他必须让自己坚信孙子已经死去——这,或许是最好的结果。

“小丫头,故事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跑那儿去了,过来。”

躲在杉树后面的陈诗诗猝不及防被点名,不由得浑身一僵。这个鬼斗,行事不仅狡诈,而且周密,看似玩世不恭,可其实所有事都在掌握中。陈诗诗知道自己跑不掉,索性大方站出来。

“刚才说到哪儿了……噢,人怎么可能斗得过神呢?图南虽然被封印,但其实早就给自己留了后手,来猜猜看,他做了什么?”鬼斗故意用了一种给宝宝讲睡前故事的腔调,散发出一种瘆人的怪异感。

“不知道。”陈诗诗说。

鬼斗颇为扫兴地摇了摇头,公布了答案:“他在复活匠人那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跟对方结下了血契!如同一个印记,它会随着公输家的嫡系血脉永远流传下去!即使被封印,只要公输家血脉不断,只要有这个印记,神,就能苏醒!”

“自私又自大的人类怎会允许自己断子绝孙呢?所以他们自私地生着孩子,如果这一代没有异常那便皆大欢喜,但如果这一代的孩子带有图南的印记……”鬼斗说话间,眼神停留在道一的身上,“那便只能亲手将他扼杀了。”

陈诗诗打了个寒战,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虎毒还不食子,”鬼斗还在继续说着,“人类又怎能心安理得地去杀害自己的骨肉呢?于是匠人家族编造出一个谎言,一个子虚乌有的诅咒,这样,便能用个人的不幸掩盖家族的罪孽了。”

“人类,何其的残忍自私,又是何其的虚伪和脆弱。人类,需要拯救啊。”鬼斗已经化身为一个癫狂的布道者,仿佛眼前站着的不是敌人,而是自己的教徒。

面对这个鲜血淋漓、丑陋不堪的真相,陈诗诗感到震惊、愤怒,但更多的确实是悲悯。她看向道一,此刻的少年依然面无表情。他当初差点被自己的家人亲手杀死吗?所以他的爸爸叫他离开,永远不要回来?他是不是早已知晓了这一切?他是回来向家族复仇的吗?

“这些,你都知道了?”公输泰看向道一,声音沙哑。

“是。”道一回答。

“所以你当初跟他走了?”

“是。”

“为什么……又要回来?”

道一看着平静的老人,瘦弱的身躯在夜风中轻轻飘摇。他曾设想过这一天到来时,他的爷爷会是怎样的一副神态。对方会不会流着眼泪请他体谅,或是直接暴怒,再一次对他下杀手,又或是无言以对,别扭地转过身。他设想过一万种情景,最后得到的却是最平淡无波的一个答案。

道一没有回答,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我小时候做过一个噩梦,我梦到自己无法呼吸,有一双大手正掐住我的脖子,那双手长满了茧,还有檀香的淡淡香气,那是爷爷的手吗?”

公输泰没有回答。在公输珺四岁时,公输泰曾想过杀死他。那是一个所有人都已入睡的深夜,公输泰下定决心长痛不如短痛,朝熟睡的孙子伸出了双手,但从那细软脖子传来的温度让他迟疑了,这是一个鲜活的生命啊,是他公输泰的至亲血肉啊!至少让他度过一个快乐的童年吧,他这样想着,松开了手。一晃眼孙子就长到了十二岁。那一年,公输珺违背他的命令私自跟去墓园,公输泰勃然大怒,狠狠给他一耳光。那一刻,公输泰自己也糊涂了,他气的究竟是不听话的长孙,还是当初败给了软弱的自己——他是公输家的继承人,他肩上承担着整个家族的兴衰与荣誉,他可以为了家族做任何事,可为什么,偏偏是他,偏偏要让他成为屠杀至亲骨肉的罪人!当晚,公输珺自己冲进矿山自我了结,公输泰觉得,这仿佛是一场天意。但他错了,六年后的今天,爷孙在这祖宗坟前的对峙,才是真正的天意。

“那一晚,门被推开时我就醒了,我知道有人来到了我床边,朝我伸出手——他是要抱抱我吗?还是要替我盖被子呢?我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这来之不易的关怀,心里盼望着、渴望着,直到那双手掐住了我的脖子……”道一朝着公输泰走上前一步,嘴角忽然溢出了流血,“即便那样,我也不愿意睁开眼睛,毕竟……那是爷爷第一次触碰我啊。”

“道一……”陈诗诗想上前,可她发现自己已经不认识这个道一了。她一时之间竟然退却了。

公输泰的心颤了一下,他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是的,爷爷曾经抱过你,在你出生时。但老者什么都没说,一行热泪从他的脸庞滑落:“都是孽啊。”

“轰——”一道强劲的绿光从蓝田山的顶部破土而出,骤然点亮了夜空。陈诗诗和公输泰惊诧地抬起头,鬼斗和道一却无动于衷,一切似乎都在他们的预料中。

陈诗诗看清楚了,那是一只大鱼形状的生物,它体型跟鲸类似,嘴角有两根很长的龙须,下颚布满深灰色的坚硬鳞片,它的尾巴宽大,呈半透明的质地,并且一直在释放着深绿色的光粒,拖出一条长长的尾迹,犹如一条银河。

大鱼高速游向天空,想要冲破云霄。很快,一道闪电劈中了它,它发出一声哀号,那哀号是如此的悠远和凄厉,犹如某种孤寂的远古生物。大鱼身体失去重心,往下坠落,坠落到一半时,它再次摆动尾巴游向另一个方向,又是一道闪电击穿云层,劈中了它的头部,它的哀号从凄厉转为愤怒,它加快速度,横冲乱撞,但闪电一次又一次地击中它,它意识到了自己被困在一个无形的闪电牢笼中。

山脚下的东面,是道一事先准备好的石阵。这石阵乃是当年幽谷子协助公输家封印图南所布下的妖鼓泣天子母阵,布阵所用的五颗原石均用打造重环玉璧剩下的边角料炼制而成,一直由幽谷子的门人保管,直到鬼斗的祖师爷无名子叛逃时将它们偷走。子母阵由子阵和母阵组成,母阵位于封印物附近,子阵可相距数千里。母阵为锁头,子阵为锁芯,若想解除封印,需先激活母阵,再在七日内打破子阵即可。4月2日那天,道一与鬼斗潜入墓园打开母阵,图南苏醒,而就在刚才,位于镇安楼的子阵也被打破,图南得以冲破牢笼,现在只剩最后一步。

道一转身背对公输泰,转身走向母阵。天上黑云散去,诡异的是仍有紫色闪电凭空产生,发出轰隆隆的鼓声,好像有十万天兵天将正从天边冲杀过来。公输泰追上前,对着道一忽明忽暗的背影伸出手:“阿珺!”

美少年的脚步一停——阿珺,是他的名字,从未有人这样叫过自己。他在公输家的时候,家人们总用“你”来替代,妹妹则喜欢叫他“喂”,至于用人们,当面叫他公输少爷,背后则称他为“小灾星”。后来,鬼斗告诉他一切,带他离开,并给了他新的名字:道一。

“阿珺!公输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蓝田市,守护西京,守护这个世界!”公输泰的声音掷地有声,却又那么的苍凉和无力,“那东西……太可怕了,将它放出来,这人间又将生灵涂炭!”

道一没有回头:“所以,就要用公输家的小孩的命来换吗?”那些他从未见过,本该安然度过一生,寿终正寝后供入祠堂,被他尊称为先祖的人,那些和他有着同样的命运,还没来得及长大就被最亲之人扼杀的公输家的诅咒之人。风吹乱了道一的灰发,他的声音依然平静:“图南在我们公输家的血液中留下了诅咒,即便我死了又怎样?还是会有下一个公输家的孩子带着诅咒出生。”

公输泰沉默了。

“爷爷,如果下一个被诅咒的人是小璟的孩子呢?难道你要让小璟亲手杀掉自己的孩子?”道一红着眼问道。

公输泰闭上了眼:“小璟是下一任家主,她必须承担家族的责任。”

“不。”道一低下头,他清秀而苍白的脸庞藏在了长发之下,但陈诗诗看到了,他在笑,“这样的事再不会发生,小璟的孩子不会,以后公输家的任何一个孩子也都不会,再也不用孤独地长大,孤独地死去。”

公输泰身体上的麻痹感已经消退,虽然他单手战斗未必有胜算,但他必须竭尽全力阻止。他追向道一,刚走一步就踉跄跪倒,他单手撑地,大口呼吸,身体中的力量正极速流失,公输泰终于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异香,道一的出现乱了他的分寸,他竟然中了暗算。他猛地抬头,恶狠狠地看向鬼斗,鬼斗的左手正藏在袖口之下,手里拿着一小瓶黄色粉末,粉末流出瓶口,顺着一阵风吹向公输泰——这阵风当然是鬼斗暗自进行的元素操控,在四周狂风的掩护下,一般人难以察觉。

“你……卑鄙!”

“我不否认。”鬼斗叹了口气,“老先生,你是强敌,即便你受伤了,我也没信心赢你。”

公输泰老泪纵横,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他知道再没什么能阻止道一,倒下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喊一声:“孩子!这是你的命!这是公输家的命!”

少年笑了:“我命由我不由天。”

道一走进石阵中央,用利刃划破双手。地上五颗原石状如鸡子,通体剔透,深深地嵌在地面之中,在月光下亮银流转。当道一的鲜血落到草地上时,似乎与原石产生了某种感应,晶莹的血滴在漂浮起来,不受狂风的干扰,被五颗原石吸纳进去,血丝在原石中游弋,散发出妖冶的暗红色流光。

蓝田山上,遍体鳞伤的大鱼掉转了躯体,幽深而暗红的眼珠缓缓滚动,终于,它发现了困住自己的始作俑者。一声响彻天地的咆哮后,大鱼冲向石阵。道一睁开双眼,脸上毫无惧色,他在狂风之中迸发出前所未有的能量,他张开双手,朝天空大喊:“雷鸣所至,无形有声,妖鼓泣天,吾以吾血镇苍王!”

大鱼高速逼近,巨大的阴影将道一和石阵笼罩,就在它离道一还剩十米不到距离时,大鱼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锁住。乌云翻涌,距离之近几乎笼罩山顶,数不清楚的雷电冲破云层,劈向大鱼,仿佛它是全世界唯一的一根引雷针。

“轰隆隆……轰隆隆……”世界顿时一片惨白,只能听见雷电的爆响和痛苦的哀号。陈诗诗离石阵至少有五十米的距离,但还是被强劲的气浪掀飞出去。鬼斗不得不后退几步,伸手召唤出一道屏障,抵挡飓风和四散的电流。

万雷轰顶的残忍处刑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天空渐渐暗淡,乌云散开,雷电也消失了。被电焦的大鱼轰然倒地,无法动弹,身躯微微起伏——它还活着。

“咔——”五颗原石顷刻之间碎成粉末,随风消逝,仿佛不曾存在。道一“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仰头倒向地面。

鬼斗冲上前,伸手扶住了道一。

道一的脸在月光之下苍白得几乎透明,瘦弱的身体冰冷无力,仿佛一捏就碎的瓷娃娃,可他清澈的眼神之中翻涌着孩童般的喜悦:“老师,我成功了……我做到了……”

“你做到了。”鬼斗重复。

“它被重环玉璧镇压了两千年,非常虚弱……但是刚才……还是差一点就破了阵……老师,它很快就会醒……”

“嗯。”鬼斗已经察觉,大鱼四周的草木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并且这枯萎的病毒还在扩散,眼看就要蔓延至自己脚下。传说中的鲲,猎能界中掌管生机与衰亡的苍青之王,以人类的极限终究无法杀死,这一点,自然也在鬼斗计划之中。

“老师……没时间了……”道一又吐出一口鲜血,接着是剧烈咳嗽,他的身体已经是个空壳,最后一点生命力也在急速流走。这是消耗猎能者的宿命,他活着就是为了这一天,他不后悔。

“谢谢你。”鬼斗的眼神中出现了一抹罕有的失落。这个孩子跟了他六年,片刻不离,忠心耿耿。他生来体弱,鬼斗对他的照拂要多于任何一个学生,可以说在有生之年,他从未对任何人如此呵护备至,他一直认为这只是因为道一是自己伟大梦想的关键一环,但这一刻他突然觉得道一对他的意义不仅于此。

“不,我该谢谢你……给了我新的名字,给了我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道一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抓住鬼斗的手,“老师……开始吧……”

鬼斗看着道一的眼睛,手上的青龙短杖刺穿了道一的心脏。大量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鬼斗的深色大衣。与此同时,少年体内的鲜血正源源不断地注入青龙短杖中,青龙的鳞片转为了红色,道一则犹如一朵失去养分的花朵在鬼斗的怀中急速枯萎。

陈诗诗感到诧异、愤怒、难以置信:“你……你在干什么?!他对你……对你那么忠心……”

鬼斗将失去所有活力的道一扔在脚下,终于想起了还有一个陈诗诗:“小丫头,你不是要见你父亲吗?”

男人伸出右手,手心里有两块小拇指大小的血晶。

陈诗诗的心狠狠一沉:“这是……什么?”

“抱歉啊,我忘记你父亲是哪一块了。不过没关系,他们都将以另一种形式与我永存,然后迎接新世界的到来。这是伟大的一刻,你作为女儿要好好为他见证啊。”

陈诗诗听懂了:父亲被他杀死了,以刚才那种方式,或者更加残忍的方式,父亲的鲜血被抽干,他的尸体被当成垃圾随手丢掉,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帮鬼斗提炼出一块美丽而剔透的血晶。

不,不应该这样。他原本是一个好丈夫,一位好父亲,他不善言辞,却会用写信这么温柔的方式跟女儿交流;他粗枝大叶,但从不忘记母亲的生日、忌日和结婚纪念日;他虽然抗拒新事物,却会为了能看女儿的朋友圈硬着头皮学习怎么用微信和朋友圈;他工作很忙,却愿意在厨房折腾一下午,只为让女儿吃到全星城最好吃的麻辣蒜香小龙虾。现在,这个男人死了,消失了,永远不会再回到她身边。而这一切,仅仅为了满足鬼斗所谓的新世界。究竟什么才是新世界呢?这样的新世界跟地狱有什么区别呢?

“我要杀了你!”在被悲伤摧毁前,陈诗诗愤怒地冲向鬼斗,她要替父亲报仇。鬼斗不屑杀她,反手一掌把陈诗诗掀飞,她滚出了好远。

鬼斗将两颗血晶放入青铜短杖的两个凹槽中,接着,他毫不犹豫地将武器插进了自己的心脏。鲜血顺着短杖喷涌出来,鬼斗窝着身子,痛苦又兴奋地呻吟着,他慢慢走向鲲,最终跪在它的嘴边,鬼斗的鲜血顺着腹部和大腿流淌到地面,一点点流入大鱼的嘴中。

“来,你是不是需要宿主,最完美的宿主就在这里。来吧……哈哈哈哈……”

空气中回**着鬼斗癫狂的笑声,鲲庞大的身躯开始融化,无数细小的光须钻出大鱼的身体,这群数量庞大的微型“水母”嗅到食物的味道,飞速游向鬼斗,将他包围和缠绕,确定目标无法再逃脱,它们争先恐后地钻入了鬼斗的七窍之中,鬼斗爆发出惨叫声,越来越多的“水母”将他一层一层地缠裹,鬼斗的声音渐渐微弱,很快,他变成了一只巨型光茧。

蓝田山半山腰的缺口外,刚刚死里逃生的顾星河一行人,刚好目睹了鬼斗被寄宿的这一幕。

“糟了!”秦山第一个冲向山脚下的光茧,姬风看到的却是倒在地上的爷爷,她跑向了另一个方向。顾星河、夏鱼、章钊三人对视一眼,追上了秦山。

“爷爷!爷爷你醒醒……”姬风御风而行,不到三十秒就冲向了公输泰。公输泰几乎接近昏迷状态,他吃力地抬起眼睛,认出了孙女。姬风既难过又惊慌失措,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爷爷,以前那个像泰山一样的爷爷,此刻变成了一个瘦弱的遍体鳞伤的老头,他呼吸虚弱,面容悲恸,眼角的鱼尾纹上有热泪。

“去……和哥哥道个别。”

姬风一怔:“哥哥?”

“阿珺……”公输泰没能说完,彻底晕厥过去。

姬风确认爷爷还有心跳后,将他小心放下,转头看向了光茧附近的草地,一个灰发少年倒在血泊中,看上去没有了生息。

姬风不顾一切地跑过去,那短短十秒,她跑过的不是墓地,而是童年的所有时光——她不喜欢哥哥,因为爷爷不喜欢他;她不叫他哥哥,只叫他“喂”,因为爷爷也从来不叫他的名字;她从来不陪他玩,即使她看出了哥哥眼中小心翼翼的渴望;十二岁那年,她甚至在墓园故意暴露他的踪迹,就是要抢走他的一切……现在,她来到了这个人的身边,月光下,她慢慢看清了少年的面容,是哥哥。那张脸,就跟曾经那些时光里的一样,几乎没有变过。

“喂!喂喂喂……”姬风跪坐到哥哥身边,双手捂住他胸口的血窟窿,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甚至叫不出一声“哥哥”。

滚烫的**滴落到道一的额头上,他微微张开了眼,清澈的双眼没有了光泽,渐渐化为一潭死水。

“你……你别怕!我马上救你!找最好的……最好的苍青猎能者……”姬风浑身颤抖,甚至话都说不清了。

道一只是看着她,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对不起……对不起,六年前我知道那是你……我是故意的……我拿走了你的一切,你恨我吧……我一直等着回来找我算账……你怎么可以死啊!你别死,你不要死……我求你了……”姬风哭了,像个受委屈的小孩子一样哭了。

“哥,哥!”姬风终于喊了出来。

道一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一只手,轻轻放在了妹妹的手上。

——希望来生,我能做个称职的哥哥。

兄妹对视,公输珺知道,公输璟明白了。道一带着笑意缓缓合上了双眼。那一刻,姬风停止了哭泣,她抱住哥哥,紧紧地将他抱在怀中:“哥,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