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里,虽然和越泽的关系已经拨云见日,外婆的病也有了着落,但我依然还有放不下的事,那就是王璇璇。
自从那天,她的电话便再也打不通了,手机一关就是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我只能独自一人去上课,无论是必修还是选修都没再缺席过,因为我总是想着,说不定能撞见她。可结果是,她真的一次也没有出现过。后来我从宿舍阿姨那打听到,半个月前,她确实把行李搬回了寝室,当时她是一个人,很落魄的模样,但是那之后她并未回来住过。
我很不安,跑去问其他同学,原本跟她走得很近的两个女生也表示很久没见过她了,之后又一个男生说上星期似乎在酒吧遇见过她,不过当时场面混乱,光线又暗,不是很确定。
光是这句话,之后的几天我就把星城两条有名的酒吧街上上下下转了一遍。越泽知道了这事后恨铁不成钢地指责道:你脑袋真的没问题吗?下午跑去酒吧找,人家才刚开门你找得到才怪。
“可是我晚上还要去打工啊。”我说。
“打工重要还是朋友重要。”越泽反问。
越泽说的对,钱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足以排进我生命的前五位,但王璇璇,她是可以排进前三的。
接下来的日子我辞了晚上的兼职,每晚专心去酒吧找王璇璇,然而每晚除了吸一肚子二手烟以及被一些牛郎打扮的男人莫名搭讪之外仍旧一无所获。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世界这样大,当一个人想躲着你时,只需要轻轻掐断一串阿拉伯数字,便可以人间蒸发。
在这之前,我真的从未想过有一天王璇璇会离开我,我以为不管路途多么坎坷她都会寸步不离在我身边陪着我,供我任性撒娇和无理取闹,就像鱼儿离不开水一样自然。可我错了,鱼儿离不开水,便想当然的以为水也离不开鱼。但是水的心情,水的世界,鱼儿又了解过多少呢?
就这样盲目地寻找了半个月,直到某天越泽跟我说:艾七喜,你以后迟早会明白。这世上,根本没有谁必须跟谁在一起,也没有谁是离不开谁的。就算那些真心愿意陪我走到生命尽头的人,也可能由于自己的不坚强和苦难而放弃彼此。
好吧,这碗毒鸡汤,我喝了。
那之后我放弃了漫无目的的徒劳寻找,但还是会每天给她发短信。
“王璇璇,你在哪啊,你还好吗?”
“王璇璇,我好想你,你别玩失踪了好吗?”
“王璇璇我们是朋友啊,就算全世界都背叛你至少还有我啊。你怎么可以连我都不理呢?”
“求你了,王璇璇我想见你,你不能这样躲着我,你不能这样对我……”
所有短信都如同被不停丢进深渊的小石头,我对着一个号码不停地发送信息,换来的只是巨大而残酷的沉默。
那晚我在家偶尔看到湖南卫视台在重播的穿越剧《宫》,我看到原本跟晴川是好姐妹的素言为了一个爱而不得的男人一步步沉沦、一点点扭曲。可晴川却无能为力,就算她一直把素言当成最好的朋友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命运不会因为你的执着就变得善意。
我真的好怕王璇璇变成素言,更怕自己变成独自幸福的晴川。
如果是这样,我情愿陪着她一起不幸。
怀里的小美元撒娇地叫了声,开始舔我的指头。我关掉电视,低头望向它玻璃球般的幽静瞳孔,在那迷幻的万花筒里我看到了一张迷茫无措的脸。“我该怎么办呢?小美元。你能告诉我吗?”
小美元又喵了一声,跳出我的怀抱。
这时手机响了,是越泽打来的。他直奔主题:“我刚看到王璇璇了。”
“真的吗?!在哪!”
“步行街酒吧街。”
“帮我看着她,我马上来!”我匆忙挂电话,换上一件外套出门了。
越泽站在酒吧街的路口,他穿着一件低调而冷峻的黑色羊毛大衣,一米八几的高挑身材让他在人群中脱颖而出。我气喘吁吁地跑过去:“她……她人在哪?”
越泽顺手帮我把乱糟糟的刘海整理好,指向一旁:“左边第三家,她应该还在里面,没有出来。”
“她一个人?”下意识的,我问。
“一个人。”
不知道为何,这个回答让我的心跟着一沉。
“我陪你一起吧。”
“不要,别!”我近乎激动地阻止他,“还是让我一个人去跟她说好了。”
他不再坚持:“那行,我正好去附近办点事,有事打我电话。”走之前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注意安全。”
由于之前做过一段时间啤酒推销员的工作,我对于这种纸醉金迷物欲横流的酒吧全无好感。我现在进去的这家酒吧生意格外好,刚进门就被人海淹没了,大家都在兴奋地音乐与炫目灯光的带动下尽情畅饮,不知疲惫地放纵。
对于有些人来说,酒吧确实是个好地方,可以在这短暂的欢愉中忘掉各种生活的烦扰。但对于有些人,比如我,置身在这种地方,非但感觉不到快乐,孤独只会被放得更大。
我走在拥挤的人群里,就像穿行在热带雨林中。
谢天谢地,没过多久,我就找到王璇璇,真的是她。
酒吧舞池的中央,她浓妆艳抹,妖娆妩媚,跟一个满头红发的男人站在舞台上蹦迪,那个男人的衬衫扣已经解开到了最后两颗,几乎是打着赤膊,他从王璇璇的身后搂住她的腰,下半身紧贴着她的臀部,做出猥琐而下流的动作,而王璇璇竟然一点都不在意,还非常大方地配合着。
眼前的景象我连一秒都无法再忍受。
我冲过去,推开了那个男人,把她拽出了舞池。
没人注意到我们,这不过是个短暂的可以忽略的插曲,那个跳舞的男人也不生气,转身就开始寻找新目标。
王璇璇看清我的脸后,用力甩开了我的手:“干什么啊你?”
“跟我走!”
“放手,我不走!”
我不再说话,态度强硬地将她往外面拽,我的力气大得可怕,不管王璇璇如何挣扎也没用,两人就这么跌跌撞撞地走出酒吧,逃离了那个要爆炸的世界。
还吵着要回去的王璇璇突然不再说话,扶墙吐起来,我上前帮她拍背,一直到她吐完,拿出纸给她擦嘴,她没有接,而是出其不意地将我推倒在地。
我忍着痛站起来,她又要推我,被我躲开,这次她重心不稳便往前栽倒,我赶忙扶起她。
“跟我回去。”我说。
“我不要你管!走开!”她满嘴酒气,早已经醉得不清了,眼睛里满是痛苦的血丝。
我们站在人来人往的夜晚街头,酒红色的光线凝固了空气,什么都没说,仅仅只是两秒的对望,我便清楚了一切。
我真没用啊,明明最难过最委屈的是她,明明决定这次轮到自己来保护她,可眼泪还是稀里哗啦地滚落下来。我顾不上擦,只是倔强地盯着她问:“王璇璇,值得吗?你这样做值得吗?”
王璇璇的神色柔软了些许,她没哭,只是缄默。
“王璇璇,你以前怎么跟我说的。你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所以女人更应该自爱,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爱自己,就更别指望有人会来爱我们。你还说过,这个世界没有谁离开了谁会活不下去,没有谁必须要对谁负责。只有自己,只有我们自己会陪着自己一辈子。你知道吗?这些年里我就是靠着你的这些话给自己加油打气才撑过来的……可是你看看你现在把自己搞成什么样子了,这样子你真的开心吗?王璇璇,你是我的好姐妹,你是我的大姐大,你是我艾七喜这辈子最在乎最依赖也最引以为豪的朋友。所以你不能这样伤害自己。我不允许!你听到了没?”
我上前拉她,她跌跌撞撞地退开一步,突然失去理智尖叫起来:“你根本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哽住了。
她继续歇斯底里:“你以为我真对这些都无所谓吗?不是的,我那是装的啊!我也是一个女人,我也想跟你一样有个人疼有个人爱,我也希望有个人能懂我,让我撒娇让我依靠,永远不离开我!为什么就那么难啊!”
“可是……”
“够了!不要再说了,你好烦啊,你不要再来管我了行不行?我现在谁都不想看到!谁也不想!”她没撒谎,她的脸上写满了厌恶。仿佛触电般,我还拉住她的手松开了。
她摇摇晃晃地转身离开。
可是我好不甘心,这么多年的友情,竟然被一个可恶的阮修杰打败。我朝着渐渐走远的王璇璇喊起来:“后天就是期末考试了,我会等你来的,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管怎么样都不挂科!”
她没有回头,好像没有听到。
接着我又连喊三声:“王璇璇,加油!王璇璇,加油!王璇璇,加油!”
这次她停下脚步,我就知道,她不会忘记。怎么可能忘记。初三那年的学校运动会上,在王璇璇的三级跳总决赛时,我就跑到学校广播室里这样傻气地对她喊了三声加油。也许真是我的加油起了作用,后来比赛她拿下了第一名,刷新了学校女子三级跳的最高纪录,两年后才被人打破。
最终,王璇璇还是没回头。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把自己放逐在迷离虚幻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