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泳

岚姐的私人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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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的孤独都微不足道,

不会比垄上一丛稻茬更高。

——【英国】菲利普·拉金《路遇收割后的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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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出美术联考成绩。

很多人查了后在那里兴奋或失落。秦朗的是齐老师帮他查的,结果没有让他失望,考了一个273分。据说,这是学校近十年来罕见的高分!

得知消息的老师纷纷向秦朗祝贺,连一向严厉的解主任都对他笑了笑。这让秦朗很有面子。老虎后悔不迭地说:“早知道你考得这么好,我就说,那些画是你画的,他们肯定不会惩罚你啊!”

中午吃饭的时候,彩雪比秦朗还高兴,不停地说秦朗是天才。秦朗拿出昨天她送的苹果,递到她面前。

“什么?”彩雪看着苹果,“你怎么还没吃呀?还要退给我?什么意思呀?”

“你送我礼物,我也要送你礼物啊!”

“你把我送你的苹果退回来,就是送给我礼物?有病呀!”彩雪不满道。

“你看看。”秦朗也不恼,示意她看。

彩雪接过苹果,转了半圈一看,立即笑起来。

“哇,你是怎么搞上去的?一看就是我!”

苹果上刻了一张彩雪的笑脸。

“跟你哥学的呗,有美术功底的人,在苹果上刻个笑脸算什么?”

彩雪拿着这个苹果端详,故作愁思状:“看样子,这个苹果你不吃,我也吃不了了!”

联考成绩的出色,让秦朗在老师和同学之间出尽了风头,但秦朗最想分享这份喜悦的人竟不是彩雪,而是岚姐。好几天没见她了,真有点想她。秦朗跟她发信息,问她星期五晚上有没有空,她说周末一般有活动,要去白天去。秦朗只有星期天休息,这倒不是不能去,只是白天人多,彩雪还缠着他,颇不自由。

联考成绩,全班41人,27人过了本科资格线,除蓝玉没参加考试,剩下13个没过的人当中,就有纪管祥。分数最低的是辜良红,连专科线都没过。过本科资格线的人虽然庆幸,但仍不满意,又担心校考。没过本科资格线的人失望透顶,不甘心只能读个高职高专。

自从上次文艺沙龙之后,秦朗一直在寻找和岚姐接近的机会。后来,秦朗根据那天拍的照片,给她画了一幅钢笔人物画,画的是岚姐弯腰给朋友倒红酒的样子:半张娇美的脸绽着笑,一溜饱满的额散着光,秀背如弓,香肩轻抬,长裙及地,娴雅知性的气质溢于画面。星期四的晚上,秦朗把这幅画拍下来发给她,她很快发来几个大拇指。

自从纪管祥死后,竹竿和坦克对秦朗冷淡多了,想必是因为彩雪的缘故。在这个班上,秦朗突然没了朋友。蓝玉偶尔在微信上跟他聊几句。在朋友圈,她经常发些模特训练的自拍照,常引来大量点赞。有时候,她也约秦朗出去玩,可秦朗实在没时间。

第四节课快下的时候,秦朗收到老虎的短信,叫他别忘了去烹饪操作室吃饭。那是一个二层小楼,就在食堂旁边。刚下楼,秦朗就碰到彩雪,她问是不是去老虎那吃饭。秦朗笑道:“老虎请了这么多人,饭菜够不够吃啊?”

上了二楼大厅,里面已经开吃了。狭窄的大厅,人头攒动,热气腾腾。大厅中间摆了三张大圆桌,每张桌子上摆满了一二十道菜。十个左右的家长围成一桌,边吃边聊,不时问哪个菜是自己孩子做的。在大厅旁边,还有一个超长的长方形桌子,应该是面点加工台充当的,旁边或坐或站着二三十个学生,他们端着方便碗,夹着菜,吃得不亦乐乎。

看到秦朗和彩雪来了,老虎让人腾出两个位子,还给他们盛饭。大家都很热情。菜品还算丰富,有家常菜,也有宴席菜。看起来挺不错,吃起来有种餐馆的味道。学生的菜显然不够吃。那边的家长怕孩子饿着了,尝了味道后就把没吃的菜递到这边来。还有的学生直接去家长那边夹菜,这种其乐融融的场面很温馨。

秦朗终于见到了老虎的爸爸,前天还扇了老虎一耳光,但现在看起来很和蔼。秦朗马上明白为什么老虎长得跟彩雪迥异了,原来,他完全遗传了他爸爸的基因。

老虎的爸爸特意走到彩雪身边,跟她打了招呼。彩雪礼貌性地回了几句,两人便不再说话。这个关系很奇妙,儿子和对方是亲兄妹,但对方又不是自己的亲姑娘。

下午的班会,齐老师谈到联考成绩出来后的心态调整。他苦口婆心地说:“从一月份起,就陆续有校考了,一直会持续到三月份。这段时间班上出出进进,人员会很不齐,上课会有些乱。但无论怎样,大家都应该保持一个平常心,该学的学,该听的听,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只有这样大家才能有一个更好的成绩。千万不要因为联考没考好,就破罐子破摔,或者看到别人校考去了,教室没几个人,你们就放松学习!”

晚自习的时候,秦朗意外收到了岚姐的信息。她说她推掉了应酬,问她想不想去她那里玩。秦朗很兴奋,这种感觉甚至比联考考高分还兴奋。

他打的到了昙华林。这晚最低温达到零下五度。走在夜风呼啸的巷子里,他感受到初冬的寒冷。

无画不昙的门还是紧闭,敲了半天,才打开。

岚姐穿着一袭柔软的花色长裙。看到它,让人忘了冬天的单调颜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吗?”她笑着看秦朗。

秦朗也笑了笑,不知怎么回答。

“你给我画的那幅画,勾起了我的绘画欲望。——说来惭愧,我好久没画画了!”她请秦朗坐下,又去倒茶,“你是用什么画的?”

“钢笔。”

“哦,是觉得像钢笔画,线条比较刚劲。”她递过茶水,“你什么时候开始练钢笔画的?”

“初一吧,那时候看到一些钢笔画,立即被迷住了,感觉它们有种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

“绘画是相通的,就像音乐一样。你会弹钢琴,学其它的乐器就容易。你会素描,学其它的画法也快。”她坐了下来,优雅地翘起腿,理了理裙子。

“你喜欢那幅画吗?”秦朗问。

“喜欢。”岚姐拿出手机,打开了照片,一边看,一边问,“你把画带来了吗?”

“没有,”秦朗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没想到今天能来,画落在家里了。”

“没关系,改天带给我!”岚姐又看了看手机里的照片,然后抬起头问,“为什么要给我画画?”

“那天不是你生日吗?这是我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哦,是这样!”岚姐恍然大悟的样子,“你真是有心了!好久没人给我画画了,没想到一个孩子给我画。”

“我要纠正你的说法,”秦朗装得很沉稳的样子说,“法律规定,18岁即是成年人。算一算——我现在,已经18岁过了7个月零22天。”

岚姐咯咯笑出声来:“醉酒的人总说自己没醉,没醉的人常常说自己醉了。成熟不成熟也是如此。”

秦朗品了品这句话的意思,说道:“没醉的人其实更成熟。他说自己醉了,无非是找个理由少喝酒。醉酒的人自以为是,一味贪杯,早已无法看清自己。所以,我觉得,年龄的大小不是衡量成熟的唯一标准。我观察过身边很多人,几十岁的人了,比我还幼稚和冲动,你说他们叫成熟吗?成熟,来源于冷静的观察,就像写生一样,只有看清这个世界,才能把这个世界画出来。我16岁,就开始明白这一点。当我观察越多,越发现不成熟的人太多,不成熟的事太多。老子说,‘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在这个世界上,不成熟装成熟,不成熟不知不成熟,不成熟无力成熟的人太多了!”

“有意思,这番话从一个18岁的孩子,不,男人——口里说出来,确实让我惊讶!”岚姐感叹道。

“18岁,意味着成人,但不一定成熟。我感觉你在意的是成人,而不是成熟。内心底,你希望跟一个与你年龄相当的成人交流,而不是跟一个受人轻视的小孩交流。”秦朗索性说到底,“可年龄与成熟不一定成正比。甘罗11岁为上卿,花木兰15岁替父从军,霍去病17岁称雄大漠。你说他们是成人还是成熟?”

“呵呵,你真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你这么有主见!”岚姐笑了笑,“你说我在意成人,不在乎成熟。怎么说呢?中国本来就是一个以师长为权威的国度,似乎年龄越大,就越有对年龄小者说教的权利。欧美一些发达国家不然。他们没有因为对方是小孩,就充满说教,他们习惯平等地交流。——你需要我平等地与你交流吗,朋友?”

秦朗笑了笑:“当然,我希望我们是平等的。我不希望你把我当成孩子。你把我当成孩子的时候,我们就无法成为朋友。”

“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不是,在你心中,我只是一个有趣的小朋友,还在上学的小朋友,会画画的小朋友。”

“有区别吗?”

“朋友是对等的,知心的,像俞伯牙和钟子期一样。小朋友是不对等的,是居高临下的。”

“你很在意别人把你看成小孩,这是你迫切渴望成长的表现。我能理解。很多到了这个年龄段的人,都渴望自己的角色发生质的变化。要是我,宁愿做一个孩子!”

“为什么?”

“做孩子快乐呀!”

“是吗?可做孩子也有成长的烦恼呀!没有太多自由,天天被人指手画脚!”秦朗想起了李翠彤。

“你表面上温和,其实骨子里很叛逆。”

“我不知道什么叫叛逆。比如现在,按照听话的标准,我应该在家里学习,可我到了这里。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秦朗认真地看着岚姐,“因为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很快乐!”

“为什么你觉得和我在一起很快乐?”岚姐好奇地望着秦朗,“生活中的你不快乐吗?”

“也不是不快乐。你有种让人放松的独特气质,这个气质不是每个人都有的!”

“谢谢你这样评价我!”岚姐忍不住笑起来,“我还不知道,在你眼里,我还有这么大的魅力!”

秦朗笑而不语地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她的一颦一笑,太像光媚了!秦朗没有跟她说出实情,其实,他在寻找另外一个光媚,一个成熟的光媚。

“跟你聊了半天,我差点忘了正事了。你能不能给我当个模特,我也礼尚往来,给你画一幅?”

秦朗回答着好,心里却一惊:礼尚往来?又是这样!

“我就来个素描吧,你用的是钢笔,我就用圆珠笔。”说完,岚姐站起来,又开了几盏灯,给秦朗布置好坐的地方。很快,她就拿起圆珠笔在画板上画起来。

“可以说话吗?”

“可以。”

“我可是第一次当模特。”

“是吗?”

“不,”秦朗忽然意识到忘了算光媚那次,“差点忘了,这是第二次。”

“哦,第一次跟谁?”

“一个朋友。”

“那个已经出国的女朋友?”她在笑话秦朗。

秦朗哼了一声,模棱两可。

“你这样又帅又有才的小伙子,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

秦朗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就这样,俩人聊一会儿,画一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十点钟。岚姐画完了,秦朗上前一看,瞬间惊呆了。在她的笔下,他变成了一个风度翩翩的英俊少年。圆珠笔的圆润和细腻,让他的头发轻盈而飘逸,眼神明净而忧郁,脸部瘦削而沉寂。尤其那双眼睛,无论怎么选择观察的角度,它都在若有所思地看着人。他的眼睛是这样的吗?恍惚之间,秦朗不知道哪个是真的。

“喜不喜欢?”

“喜欢。”秦朗诚实地答道。

“送给你!”岚姐拍了照,把画给秦朗,“记得下次把你画的带给我。”

秦朗受宠若惊,收下她的画。

“回家吧,天晚了!”岚姐送秦朗出屋外。

外面下了寒气,浸入肌肤,冷冷的。要找出租车,还要走出这夜深人静的街道。秦朗一边走,一边回味自己今晚说的那些话。今天的谈话很大胆,可他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希望用一种另类的方式,让岚姐对他另眼相看。在她面前,他不愿当一个高中生。他们应该是平等的,他必须告诉她:你是女人,我就是男人。

这次,秦朗依然没有机会进入岚姐二楼的私人天地。

第二天,星期六补课。秦朗跟岚姐联系了,想把那幅钢笔画给她送去。她说晚上九点半才回来,要秦朗改天送也行。秦朗说昙华林有他的同学,他在那里玩一下再找她。她同意了。从七点下晚自习,到九点半,有两个半小时。秦朗并不想找老虎玩,想先去户部巷吃点东西,再到汉阳门码头逛逛。

刚到户部巷,就听有人喊他,他吃惊地四处张望。

“真是你的啊,秦朗!”秦朗看到老虎从旁边走来。

“啊,老虎,你怎么在这儿?”秦朗问。

老虎笑道:“应该是我问你呀。我每天东游西逛,再正常不过。你不是有晚自习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秦朗当然不能说实话,便道:“晚自习下了,心情不好,随便逛逛。”

老虎哦了一声,拍拍我肩膀:“心情不好,跟哥哥我说说呗。”

秦朗尴尬地笑了笑,摇摇头。

老虎若有所悟,拉他到路边坐下,然后开始他的开解模式:“男人,要学会想得开,要懂得享受生活。你看我每天吃喝玩乐,从不虚度光阴。”说到这里,他忍不住笑了。

“好了,好了,我是虚度光阴,但我觉得快活。你比我有追求,为什么会苦闷呢?你看你,成绩好,长得帅,家里有钱,又逗人喜欢,多好的资源啊,我要是你,那真是快活得要死!”老虎补充道。

“纪管祥死了,你也这样快活?”

“为什么不快活?他死了,我忙前忙后,流过泪,送过葬,再伤心有什么用?他的死,只能说运气不好。他死的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半天……”

“你们谈了半天?”秦朗发现了玄机,“他不是直接回家的?他去过你那里?”

秦朗急切地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老虎支吾了一声,说:“我们是聊了半天。他当时气呼呼地来找我,也不说什么原因。我就跟他聊篮球,聊摄影,聊女人。聊到女人的时候,我觉得问题可能就出在这里。他不是喜欢我妹妹吗?可我妹妹就是不喜欢他。你说,他也是——没有自知之明。他也不差,能说会道,哪里的姑娘伢不能找?三言两语就能搭上一个,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他提到我吗?”

“提你干什么?”老虎奇怪地看看秦朗,“他又不喜欢男人!不过,他好像说到我妹妹喜欢你。”

“是吗?”秦朗突然很惶恐,“怎么说的?”

“我哪记得那么多?当时,我急着去健身,他就在那里神里神经地抱怨。”老虎怪笑道,“和平时一个样,没什么异常。他又不是第一次受打击!”

“走的时候呢?”

“走的时候,还好啊,我还提醒他注意安全。可是,他后来又去了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你怎么觉得他又去了哪里?”秦朗诧异道。

“他离开我这里,是八点多钟。交通事故书写的是11点钟左右。你说二三个小时,他去哪里了?”

“哦!”秦朗颓唐地应了声,陷入沉思。

“你不是散心么?跟我一起喝酒去,我那边还有几个朋友等着。”老虎站起来拉秦朗走,秦朗拒绝了。

“要不,我给我妹妹打个电话,让她过来陪你?”老虎又说。

“千万别,我就是想一个人随便逛逛,一会儿就回汉口。”秦朗拦住他。

“哎,”老虎摇摇头,刚想走,又说,“对了,纪管祥的爸爸把一本相册给我了,上面都是我妹妹的照片。”

“什么?”秦朗猛地一惊。

“纪管祥把我妹妹以前的照片,还有上次去汉口江滩的照片,都洗出来了,弄了一本相册。”老虎叹了口气,“你莫说,还拍得蛮好的!”

“为什么给你呢?”秦朗仍疑惑。

“他们留着搞么事?儿子都不在了!”老虎反问秦朗,“我想还给我妹妹,但只会增加她的烦恼。交给你,也只会让你烦恼!所以,我就留下了。”

老虎又招呼秦朗去吃饭,他还是拒绝了。老虎也不再勉强,迈开胯子就走了。

秦朗也没心情买东西吃了,慢悠悠地往江边走。

经过以前唱卡拉OK的那个地方,依旧有歌声传来。可纪管祥已经不在,蓝玉也走了。秦朗更觉得伤感。现在的他,是个自在的人。爸爸在监狱里,爷爷奶奶管不了他,李翠彤他也不会让她再管。这种感觉虽然好,但也失落。

记得上次来江边,是蓝玉过生日,那时天气还很热。大桥底下唱歌的,看热闹的,闲逛的,异常热闹。可现在,几乎没什么人。气温低,江风虽小,吹在人脸上也怪冷的。秦朗喜欢这种微冷的感觉。就像锦衣玉食的生活需要刺激一样,微冷的状态会让他有种略带清醒的兴奋。他坐在江边的台阶上看着眼前的一切:熟悉的大桥冷冰冰地横亘在上空,寂寞的江水黑压压地流淌在下面,龟山电视塔依旧像定江神针般矗立,远处的汉口商业区依然灯火璀璨。

秦朗忽然想起纪管祥刻的字。那天晚上,他会不会跑到江边散心?那三个字,还留在那里吗?秦朗立即去找。江水退了不少,他从最下面的石壁开始找起,看不清楚,就打开手机的灯。最后,他真的发现了模糊的三个字。之所以说模糊,是有人用东西把它划平了。谁划的?纪管祥吗?还是清洁工?看划去的印痕不新不旧,还真不好判断。如果纪管祥当时真的来过,亲手划去这三个字,可见他当时多么郁闷!

秦朗胡思乱想到了九点,便去了昙华林。他觉得岚姐应该会早点回来,不如先等着。可他在无画不昙门前一直等到九点半,一个人影都没出现。他想打电话,可理智告诉他,也许她正有事,打过去反而尴尬。于是,他继续等。直到整个人心烦意燥,思忖着要走的时候,一辆车在巷子口停住了。车上下来是人似乎是岚姐,从驾驶座上也下来一个人,走过去要扶她,但被她拒绝了。两人交流了几句,小车就离开了。秦朗还不确定是岚姐,等她慢悠悠地走近时,才看清。她穿着一件风衣,脖上围着纱巾,给人很飘逸的感觉。秦朗喊了她一声,她才注意到。

“秦朗?你还在?”她很惊讶的样子,又走了几步,“我以为你等不了会跟我打电话的,没打电话,我以为你先走了。”

秦朗皱皱眉,心想,这是什么逻辑?

“是说给你回个话的,结果那边太闹了。”岚姐走到秦朗跟前,一股酒气随着声音传了过来,“走,我们从后面上楼。”

秦朗跟着她又往巷子里走了走,然后往右拐了进去,来到这栋居民楼的前面。岚姐摸摸索索打开单元的门。楼道的声控灯亮了,她叫秦朗注意台阶,可没说完,她倒一步没踩稳,差点摔倒,幸亏秦朗从后面把她扶住。

“你喝了酒?没醉吧?”秦朗两只手从一侧搭住她的肩,她没有拒绝。

“我没醉,这点酒算什么?”岚姐扭过头笑了笑,一股混杂酒气和脂粉的气味,扑面而来。

“醉酒的人很少说自己喝醉,没醉的人常常说自己醉了。”秦朗想起上次她说的话。

她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吧,我记得你说过,说自己醉的人更成熟,那你现在觉得我是成熟还是不成熟?”

“能够马上想起昨天的话,说明没有醉。还能把问题抛给别人,说明反应快,当然算成熟。”

“我是个成熟的女人?”她喃喃道,“谢谢你夸奖我!能帮我开个门忙吗?虽然我没醉,但头还是有点晕。”

秦朗接过钥匙,向门走去,结果一眼瞅到门上有个黑溜溜的监控器。防范无处不在啊,秦朗叹道。门开了,岚姐先闪了进去,打开屋内的灯。

与这栋居民楼外表的老旧相比,岚姐屋内的装饰简直是焕然一新,处处显得别具匠心,无论是灯饰,还是家具,抑或墙上的壁纸,还是摆出的小玩意,都给人一种艺术的气息。秦朗正在欣赏的时候,一阵悦耳的音乐响起,原来是岚姐打开了音响。然后,她脱下风衣,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毛呢裙下露出的修长双腿,优雅而自在地交叉着翘着,眼睛微闭,脸上溢着笑,仿佛整个人已徜徉在音乐的世界里。这是岚姐的领地,无拘无束,彻底放松,独享独有的领地。

秦朗对其它房间也充满好奇,没经过她同意,径直去看。第一个看到的是书房,空间不大,书不多,但书桌很有个性,半环形的设计,如同一把打开的纸扇,书桌下镂空的云纹图案,又让书桌有些传统色彩。而转动的椅子,分明有人体工程学的痕迹。靠墙还有一张很有质感的木质沙发,第一眼感觉很大很宽,就像一张床。座板上有很多密密麻麻的孔,我想,这要是夏天睡在上面多凉快啊。第二个房间,应该是艺术品收藏室,空间要大些,除了一些精美的画作,还有琳琅满目的造型艺术品,纷呈在不同的隔架上。最有趣的,是屋子中间有个圆形沙发,人可以舒服地坐在上面,360度地去欣赏艺术品。一串风铃似的的吊灯吊挂在沙发上方,像撒向人间的晶莹雨滴。

第三间自然是岚姐的卧室,秦朗有些犹豫,毕竟这是女士的休憩之所,便问岚姐能不能看,她笑了笑:“想看就看吧,一个房间而已。”

对,果然只是一个卧室,除了干净柔和得一尘不染,找不出其它词汇。不过,墙上的一幅画,引起了秦朗的注意。这是一幅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的油画,他们在草丛中挑拨着一只蚱蜢,活泼的童趣和萌发的生机,呼之欲出。

“看够了吧?”岚姐见我出来,笑道,“你还没有把你画的画给我呢!”

秦朗恍然一笑,从背包里拿出那幅钢笔画,递给她。

“有意思,”她拿在手里端详着,“我还是第一次被画成钢笔画,看起来英姿飒爽的!”

秦朗忽然想到这房间里有没有监控,抬头去找,没有发现。岚姐见他有些怪异,问他看什么,秦朗说:“你很少带人来吗?”

“嗯,”岚姐点点头,“老朋友我才请来坐坐,一般的朋友我在楼下接待就是。”她看秦朗一脸受宠若惊的样子,赶紧补充道:“今天看你等我半天,人也冻着了,就让你享受老朋友待遇了。”

秦朗心里一暖。

“陪我跳支舞吧?”岚姐站起来,不由分说拉起他的手。

在音乐的催眠下,岚姐趁着酒兴,轻飘飘地把秦朗带动起来。令秦朗讶异的是,他的舞蹈基础是小时候母亲教的,如今已忘得干干净净,但在岚姐巧妙的带领下,他的动作居然跟她毫无违和。她舞动得像阵风,他便是被她牵动的云。某一瞬间,他感觉心是自己的,身体却成了她的。开始时,她微笑着睁着眼,嘴里哼出音乐的旋律,看秦朗又似不看秦朗。过了一会儿,她干脆闭上眼,仍哼着音乐,一副陶醉的样子,任由身体去驰骋。不知怎么的,秦朗突然想起《西西里的美丽传说》中,Malena一个人在偌大的房间内跳舞的镜头。两者虽无本质相同,但内心的渴求似乎是一致的。想到这里,秦朗写生似的观察又出来作祟,诱使他灵魂出窍,飞到空中,成为观察他和岚姐的另一个我。慢慢地,音乐变得舒缓了,岚姐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仍闭着眼,像要睡着的样子,最后,她的头终于靠在秦朗的肩上,而秦朗的头也靠在她的肩上……第一次和一个大我18岁的女人如此亲密,秦朗不知所措,却很享受。这是一个成熟女人的身体,一个洋溢着母性的身体。头发的香,皮肤的香,香水的香,和光媚,和彩雪,迥然不同,它们混合着一种成熟的**。不知不觉中,秦朗觉得牛仔裤下似乎鼓了起来,这让他窘迫不安。虽然他们的肩和上身有些接触,但并不是紧紧相拥。那鼓起的部分,自然不会触碰到她。但是,如果它控制不了,继续勃发,万一碰到她怎么办?正在这时,岚姐松开了她的手——曲子结束了。

“谢谢你送我画,又陪我跳舞。”岚姐微笑着说完,转身关掉了音乐。没有音乐,整个房间静得让人有些不自然。

“我也该走了,谢谢你带我跳舞,让我有种做梦的感觉。”秦朗看了看墙上的钟,已经十点半了,他不想岚姐先开口让我走。

“好吧,太晚了!你该回家了。明天还上学吗?”

“明天休息一天。”

“好,好好休息。”

岚姐没有说任何暗示的话。秦朗也不想明天再过来。白天她还要做生意,来干什么?

这真是奇妙的一晚。

走在寒凉的昙华林街头,刚才被暖气和兴奋烘烤过的温暖身体,忍不住寒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