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不如……”
“不行。”
“我还没说是什么。”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陈寂,我们认识太久了!”林招招坐在上桥的台阶上,手里拿着刚发下来的卷子,说,“云汀舅舅的字太难模仿了,上次就失败被老师罚站你不记得了吗?!你还没跟我道歉!”
陈寂说:“对不起。”
听不出任何诚意。
算了,林招招想,陈寂才七岁半,而她已经是个八岁的大孩子了,她应该学会包容。
她拿过陈寂的卷子,看了一会儿,无奈地说:“陈寂,这个我不是考试之前跟你讲过了吗?”
“哦。”陈寂看了一眼,说,“忘了。”
“那时候离考试还有十分钟。”
“我忘得快吧?”
也不知道在骄傲什么。
林招招被气得心肝疼,瞪了他一眼,学着大人的语气说:“我要被你气死啦!”
软软糯糯的小奶音,没什么杀伤力。超酷的陈寂无动于衷,继续坚持自己刚刚的提议:“你帮我签名,就不用气舅舅了。”
林招招说:“61分,已经及格了,舅舅不会生气的。”
云汀对陈寂成绩的要求,真的不算高。
陈寂歪头想了一下——他家条件没那么好,两套校服外套来回穿,蓝白的校服被洗得发白,宽大地罩着陈寂小小的身板,清秀的脸在努力装酷,却还是稚气十足。
他点头,说:“你说得对。”
他拿回自己的卷子,说:“但是我不想一个人去警察局找他。”
林招招说:“我们先吃晚饭,然后让我妈带我们去,好不好呀,陈寂?”
她仰着头看陈寂,陈寂站在桥下,单手插裤兜,他点头说好。
还是很好说话的。
林招招想,她和陈寂在同一个班,同学们都说陈寂太不爱说话了也不爱笑,一看就很不好说话。其实才不是呢,陈寂可爱笑、可爱说话了,就是有时候会装酷。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装的。
林招招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正想叫陈寂回家吧,便听到有人喊:“小招宝,陈寂,你们俩又开小会呢?”
声音来自陈寂的身后。
那是一条小巷子,开了几家特色店,不是旺季鲜少有人来。说话的是花店的小姐姐,她穿着连帽衫,年轻、活力四射。小姐姐是一名花艺师,每一枝花在她的手下都能变成艺术品,有时候陈寂和林招招路过,她就会送他们一枝花。
而那一枝花,由陈寂送给林招招。
果然,这次小姐姐又送了枝玫瑰花,她小心地把刺去掉,递给陈寂,眨眨眼,狡黠又可爱:“去哄小姑娘吧。”
陈寂走到林招招面前,说:“花很漂亮。”
林招招听到妈妈在家门口喊她和陈寂吃饭,跟花店小姐姐告了别就扯着陈寂的袖子往桥上跑,噔噔噔地往家里走。
陈寂任由她扯着,说:“你还没夸花漂亮,很没有礼貌。”
林招招敷衍道:“漂亮漂亮。”
他们下了桥便直奔平遥巷,长长的巷子里,黄昏的那抹最后的光亮斜斜地照在墙上,被昏暗衬托得更加明亮。林妈妈站在门口,嗓音温柔:“慢点慢点。”
林招招跑得小脸都红了,问:“吃什么呀?”
妈妈走进院里,回答声远了点:“陈寂最喜欢的鸡蛋羹,招招最喜欢的糖醋小排。”
加餐不易,招招珍惜。
她欢呼雀跃地就要进门,却被陈寂拉住了手腕,她回头,见陈寂一脸严肃,很淡定自持的样子。她羞赧了一下,她应该像陈寂一样稳重的。
林招招佯装稳重了一下,问:“怎么啦?”
陈寂说:“我还没送你花。”
林招招说:“那你送吧。”
玫瑰花便到了林招招的手上,淡黄色的玫瑰花盛开在她的掌心,娇艳欲滴的色彩。她露出整齐的小白牙,说:“我很喜欢,陈寂。”
她笑得太可爱太粲然,陈寂装酷终于失败了,他也笑了起来。
02
云汀对陈寂的要求果然没那么高,只要及格一切好说,就算不及格,下次及格就可以了。他不止一次地说:“只要我们家陈寂开心就好了。”
林招招不懂,问道:“可是只有考得好才会开心啊。”
云汀就笑,他那时候还会抽烟,二十来岁,压力太大,偶尔会抽一支解解瘾,被林招招发现就赶紧按灭在地上。他故作沉思,在小姑娘迷惑的眼神下,很深沉地说:“每个人开心的理由是不一样的。”
林招招不知道陈寂怎么才会开心,所以她就喜欢逗他。
从八岁到十八岁,陈寂装酷的能力有增无减,但是总是拜倒在她的可爱攻击下。比如这次,陈寂回校上课,被老师抓去打乒乓球,好不容易打完下了场,围观的女同学全都来送水。
他被围在中间,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还是上课铃声给他解了围,大部分同学都去上课了,只有同班同学这节课正好是体育课。陈寂随便接了一瓶,道了谢走到场外。
林招招也在喝水,小口小口地。
陈寂看了一眼,挑眉道:“喝我的水?”
林招招怕他抢,咕噜咕噜地喝完了,才放下矿泉水瓶,一抹嘴巴,唇上水光轻闪,化作一个可爱、天真的笑容:“你不是有吗?那么多。”
十八岁的陈寂,哪怕是刚运动过,大汗淋漓地打了很多场友谊赛,气质却仍然干净。他五指并拢,擦了擦刘海下的汗,瞳孔被汗水衬得黑而明亮,嘴角有浅淡的笑意。听到林招招的话,他回道:“嗯,可是我想喝我自己的。”
林招招说:“胡扯!你都喝你手上这瓶了。”
陈寂沉默了一下,转移话题:“我刚刚在打球的时候,你在底下笑什么,眼睛都笑没了,害得我差点笑场。”
“怪我是吗?”林招招抗议。
“嗯。”
“好吧。”林招招拧上瓶盖,空****的瓶子立在脚边,她小声嘟囔,“看你人气那么高,为你开心。”
“哦?”
她的口是心非他倒是看得透彻。
林招招抬头瞪了他一眼,说:“是你让我来看你的。”
陈寂点头:“嗯。”
“是你说上半年公开赛忙,少看一眼就少一眼,让我不要错过这个机会的。”说到这里,林招招嘀咕起来,“怎么那么奇怪,搞得我好像很喜欢你一样!”
陈寂问:“不喜欢我吗?”
“喜欢是喜欢啦,但搞得我好像暗恋你,不看你就不能续命一样。”
“你这思维散发得有点夸张吧?”陈寂无奈地说。
才没有。
林招招在心里小声反驳,她说的是事实,她确实在暗恋陈寂,她确实不看陈寂就不能续命。
但到底是暗恋,这些都不能说,只能继续谴责陈寂:“结果呢?我放弃了自习课来看你打乒乓球,还斥巨资买了瓶矿泉水。”
陈寂微微瞪大眼睛:“两块钱?”
林招招底气不足:“两块钱对我来说就是巨款,不行吗?”
陈寂说:“行。”
行就好,就能往下继续聊了。
聊什么呢?被打断了几秒,林招招也卡了一下壳,正好体育老师过来了,吹着口哨要集合。她连忙站起来,陈寂跟她一起往集合的地方走,说:“好了,下次只喝你送的水。”
林招招“哼”了一声。
怕陈寂多想,她又很正义地说:“我是为了你好。”
陈寂说:“哦?”
林招招脸热了热,继续往下编:“你又不认识那些女生,那她们对你来说就是陌生人。不要喝陌生人的水这个知识我们小学就学过吧?你都快十八岁啦!”
陈寂纠正她:“虚岁已经十八岁了。”
林招招说:“虚什么虚,我就只看周岁!”
她在他面前时总没有在别人面前那么温柔,老是凶他。偏偏小脸是可爱的,声音是软糯的,所以凶也凶得很软,奶凶奶凶的,像只不想与人亲近的小猫,听着就让人耳根子发软,只好任着她凶。
陈寂舔了舔发干的唇,看了看手中喝了一口的矿泉水瓶,在林招招即将归队的时候,说:“可能又需要你的巨款了。”
他怕被人听见,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温热的呼吸打在耳边,顺着耳廓钻进心底,痒痒的,林招招的耳尖霎时就红了。她像只小兔子般跳开,嗔瞪他:“注意保持距离。”
同学们看见了,调侃道:“陈寂!你在林招招面前怎么那么温柔!我不服!”
“赛场上也笑笑呗,这不是挺会笑吗?”
“林招招脸红了!”
“别胡说!”林招招红着脸跑到队里,“老师拿器械回来了说我早恋,我就把你们的小秘密都捅出去!”
“太狠了吧!”
“我那点小秘密可就告诉了你一个!”
“林招招,今天我就和你恩断义绝,你再也不是我的小可爱了!”
“陈寂,你也不管着她点!”
“好了。”陈寂把矿泉水瓶放下,将外套的拉链拉上去,边往自己位置走边说,“别逗她了,她脸皮薄,再说她翻脸了啊。”
“……”
误会更大了!
03
林招招知道陈寂是故意的。
就因为她某天夸了隔壁班班草帅,陈寂唯恐她早恋,坚决要跟她传绯闻,搞得整个江北高中都以为他俩在偷偷谈恋爱。
偷偷?明明是光明正大!
林招招比三指在喜欢陈寂的女生面前发的誓早就成了过往云烟,所有女生都认为林招招是只兔子。
“兔子,为什么?”陈寂知道的时候,问了一下。
“吃窝边草啊!”
谁是窝边草?
陈寂本人。
陈寂在心里笑了笑,他是觉得林招招像兔子,长耳兔,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有时候被欺负了会奓毛,顺一顺又会乖起来。比如下了体育课后,林招招还是斥巨资给陈寂买了瓶矿泉水。
体育课是最后一节课,下课就放学了。周日下午没课,高三的学生们都赶着回家休息,高一高二的学生则在操场上释放着无穷的精力。
陈寂婉拒了几个学弟来找他打乒乓球的请求后,便没人再来骚扰他了。他想了想,在等林招招去小卖部给他买水的空,去学校外面买了两支可爱多。
等林招招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他一边吃可爱多一边等她。
陈寂把可爱多递给她:“喏。”
林招招一脸怀疑:“现在是几月份?”
陈寂说:“三月。”
顿了顿,他问:“怎么了?”
林招招接过可爱多,边撕包装纸边说:“哦,你可能忘了一件事。去年春天我吃雪糕结果肠胃炎犯了,你带我去医院的时候让我发誓,以后不到六月不准吃雪糕。”
“……”陈寂愣了一下就伸手去抢她手中的可爱多,“还给我。”
林招招早就防着他,往后一撤,堪堪躲过他的袭击后,她迅速往旁边坐,护着可爱多:“你都给我了!”
她咬了一口:“不要浪费钱!”
陈寂眯起眼睛。他们坐在操场的观众席上,能俯瞰整个操场,十六七岁的少年们在黄昏将近的操场上肆意地挥洒汗水,偶尔蹦出的脏话也让人觉得朝气蓬勃。
陈寂明明与他们年龄相仿,气质除了清澈,还多了几分压迫性。
林招招有点心虚,手心的可爱多依旧冰凉,她小声而委屈地说:“是你给我买的,还不让我吃。”
陈寂说:“肠胃炎很疼。”
林招招好了伤疤忘了疼,不以为然。
“上次在输液的时候,你疼得倒在我怀里了。”陈寂咬了口巧克力味的可爱多,巧克力在口腔里融化,他继续说,“疼得的眼泪不停地掉,嘴硬地说以后还吃。”
“我……”
“但是又跟我发誓,要是不到六月吃了雪糕,就让我打一顿。”陈寂的目光在她身上来来回回地看,不带任何杂念的澄澈,“打哪里?”
林招招却被他看得脸红了。
不光脸红了,为了博得一点陈寂的恻隐之心,眼眶也红了。像小兔子一样,长长的耳朵耷拉下来,蔫得不行:“你怎么忍心,陈寂,我对你那么好!”
陈寂不为所动。
林招招见撒娇失败,转而去瞪他,把陈寂瞪笑了。
“怕了你了。”他把她手中的可爱多拿过来,说,“只能吃一小口。”
他给她买的是草莓味的,草莓果酱在白色中显得醒目,他抬了抬下巴:“吃果酱。”
誓是自己发的,这时候谁也怪不得,她委屈地低下头去舔果酱,小小的舌尖伸出来,勾了红色的果酱,餮足地缠入口腔。
陈寂莫名地觉得口干起来。
他问:“水呢?”
林招招把矿泉水递给他,还没说话,陈寂就拧开瓶盖,咕嘟咕嘟灌了半瓶水,喝得急了,水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
林招招讷讷:“那么渴吗?”
陈寂垂下眼看她。她仰着头看着他,淡红色的大衣显得很温柔,唇上沾了点果酱,被无意识地舔去。
此刻喝了半瓶水的陈寂看着林招招,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还是好渴。
04
严格来说,陈寂向林招招求婚那天,并非是临时起意。但还是像临溪市突如其来的初雪一般,没有任何征兆。等林招招终于察觉时,地上已经铺了一层白色的雪,陈寂则在她面前单膝跪了下来。
他们谈了好久的恋爱,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八岁。
所有人都以为陈寂会在某一场比赛拿下冠军时向林招招求婚。比如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以3∶0的优势碾压对手的那场;比如乒乓球世界杯,3∶2逆风翻盘,扛着伤势拿下冠军的那场;比如东京奥运会,击败周尽燃拿下单打冠军,成就大满贯的那场。
那么多理由,那么多看似合适的场景,实在太适合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求婚。
可是他都没有。
他选择了在初冬下小雪的平遥巷。
那阵子他跟林招招都休了假,两人哪儿也没去,整天就在临溪逛,从城北逛到城南,从小学转到大学。他们在一望无际的田野里奔跑,在废弃的铁路旁看星星,在星河下接吻。
陈寂很会说情话,贴着她的耳根,把她压在废弃铁路的轨道上,凉气透过衣服渗进皮肤里,却又在他的指间变得滚烫。
他问:“我怎么会那么喜欢你?”
有些纳闷,带了点疑惑。
怎么会那么喜欢她?怎么过去了那么久还是会心动,还是想给她摘星星摘月亮,想为她做一切十八岁少年才会做的疯狂的事。
林招招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在他用牙齿小心地磨着耳垂时,小声求饶:“别……”
陈寂问:“回家吗?”
林招招说:“回家。”
陈寂给林招招戴上围巾,圣诞色的围巾,红色与绿色相互映衬,在她脖子上缠了一道又一道,衬得小脸白里透红,要多惹人爱就多惹人爱。
林招招软绵绵地瞪他:“勒死啦!”
陈寂侧过脸在她的唇上吻了吻,说:“小骗子。”
他收着劲,哪里舍得勒着她?
把人欺负够了,惹得她脸红了又红,心跳怦怦乱跳时,又牵着手往家走。
回的家还是平遥巷15号和16号,林招招想着回家后洗个热水澡,明天还要跟陈寂一起去泡温泉。
眼睫上忽地一凉。
陈寂往前走了一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单膝跪地。
路灯忽明忽暗地在头顶闪烁,映出细细的雪在风中飞扬,某一年她送给他的星星灯被挂在墙上,如温柔的夜色,将星星点亮。
林招招的心跳莫名地加速。
陈寂的身上很快落了层薄雪,他仰着头看她。对上她讶异的眼神,他笑了笑,说:“准备了好久,想问你这件事。”
林招招张了张口,她听见自己问了句什么。
陈寂问:“你准备时候嫁给我?”
一句话,问得两个人的眼眶都红了起来。
他们认识了好久,从三岁到现在,整整二十五年;她暗恋了他好久,从十六岁到二十一岁,整整五年;他们又谈了好久的恋爱,从二十一岁到二十八岁,整整七年。
他确信,他再也不会爱别人胜过爱她。
他确信,他想让她彻彻底底地成为他一个人的,她的过去,她的现在,她的未来,都只能被他私人珍藏。
他确信,林招招也这么想。
所以他问:“招招,你准备什么时候嫁给我?”
显而易见的答案,他却要她亲口说出来。
他身上与她同款的黑色大衣垂在地上,凛冽的寒风卷起雪花在呢子上打转,林招招静静地看着他,指尖在他的触碰下变得滚烫。
“我……”林招招开了口。
话还没说完,眼泪先砸了下来,汇聚在下巴变得冰冷起来,可她语气里的温度丝毫未减:“我明天想跟你一起泡温泉。”
“嗯。”
“后天要在有暖气的房间里看一整天的电视,无所事事消磨时间。”
“好。”
“大后天要上班,我想吃糖醋小排。”
“好。”
“我喜欢看雪、喜欢看花,喜欢工作、喜欢闲**,喜欢下雨天,喜欢赖床在被窝里看小说。不喜欢做饭,不喜欢阴天,不喜欢……”寻思了半天也没找到其他不喜欢的,只好抽抽搭搭地喊他的名字,“陈寂。”
“嗯?”
“陈寂。”
“我在。”
“我喜欢好多东西,可是我喜欢你永远胜过它们。”
“我知道。”
“所以……”
“嗯?”
“你再问一遍啊!”
陈寂笑了笑,温柔而有耐心地重复:“林招招同学,你愿意嫁给我吗?”
林招招说:“我愿意。”
她的人生从来都与他有关。
八岁的玫瑰花,十八岁的可爱多,二十八岁的星星灯,都是陈寂。
无法预知的未来。
他不可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