嫏嬛画馆

第十章 鳌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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嫏嬛神色一凝,取了归墟笔在手,挡开抟风掌中鱼骨妖剑,解救了晃**之下险些被开膛的忧伤鱼。

海浪翻腾,海面上升,流域之广,叫众妖使尽浑身解数也逃不出其波及范围。嫏嬛与抟风随海浪升离几十丈高,脚下竟踩在了实处,二人不知眼下变故是何异象,决定静观其变,却听得一道悠远旷古的音域。

“海神禺疆之子——”

“谁在说话?”抟风诧然望向天空,再俯瞰足下,寻找神秘声源。

纵使嫏嬛也难以听声辨位,实因这道声域宽阔,他们听在耳中的已是从海上扩散后的余音。若对方未使用法术,那么这声源必是遥远天海之际。她纵起目力,手搭眉间,终于自海雾缥缈处望见缓缓晃动的山峦——难道是山在说话?

“嬛嬛你看。”抟风挽了袖角蹲下来,拿剑锋磋磨脚下地面,又倒转剑柄叩击地面,传来硬物相击的钝音,凝黑坚固的地表经海水冲刷,泛着金属般的光泽。

“啊——哈——哈——哈——”遥远声域再度响起,“禺疆之子,给老鳌挠痒痒,再用力些。”

抟风惊掉了剑,霍然起身:“哎呀,这是一只老乌龟,我们在它龟壳上!”

嫏嬛也醒悟过来,远处山峦原来是这只巨鳌的头,难怪声域宽阔。巨鳌吐语,从百丈之外传来,这番交流实在吃力。

“老乌龟,你打哪来的?是来帮本座与混沌一决雌雄的吗?本座叫抟风,禺疆又是哪个老乌龟?”抟风粗着嗓子,运力将声波送出。巨鳌口口声声唤他禺疆之子,他却是头一回听闻禺疆之名。

“海神禺疆——是你爹。”巨鳌负着二人以及一众懵然无措的海妖,渡向远方海域,“老鳌只送你们一程。”

渡行海上难免枯燥,巨鳌又十数万年未曾与人交谈,便借机絮叨,讲述一段远古往事。

十数万年前,碧海之上,有岱屿、员峤、方壶、瀛洲、蓬莱五座仙山,因无所连箸,常随潮波上下往返,天帝担心仙岛流散不知所踪,乃命海神禺疆遣巨鳌十五只,轮流负载仙山,每六万年一轮换。后来却有龙伯国巨人钓走六只巨鳌,致使岱舆、员峤两座仙山流于北极,最终沉入大海。天帝震怒,降罪龙伯国。那六只被钓走的巨鳌仅余一只逃了出来,便是现下这只。

寻不到同类,也失去了责任,这只幸存的巨鳌孤独地沉睡海底,一睡便是数万年。直到大鲲于这方海域使出神力,巨鳌嗅到禺疆的气息,从沉睡中醒来,预备向旧主人重新讨一个神职。谁知,隔了数万年,让它觉着熟悉的大鲲却非禺疆,凭它上古神力识别,这只幼鲲乃是禺疆子嗣。

听完这段上古神话,抟风坐在巨鳌背上撑着腮,不太相信:“我生于北冥,生来便无父无母,禺疆倘若真是我爹,为何不见我,莫非我是他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嫏嬛和忧伤鱼都朝他看去,眼神中带着同情。

巨鳌哈哈数声,声声如闷雷:“上古仙神,并不婚配,喜欢便在一起,厌倦便即分离,若有子嗣,皆是神脉,并无私生子一说。”

抟风略感释怀,畅想了一番上古风俗,不由心向往之:“说了半天,那我爹人呢?”

巨鳌沉默了几息:“老鳌感应不到禺疆神息。”

抟风本就没太抱希望,所以也谈不上有多失望,脸色一派淡然:“喔,那大概是陨落了吧。”

巨鳌没再说话,上古众神,多数皆在漫长光阴中应劫陨落,远古时代已成神话传说,如它这般的见证者少之又少,其余负载仙山的巨鳌兄弟只怕早成了化石。

嫏嬛捡起抟风随意抛在鳌背上的剑,挑了个剑花,便自海面串起了一尾大肥鱼,瘫伏她脚下的忧伤鱼见此不由肉身一紧。随后,嫏嬛自芥子空间取了柴火,以及孜然、胡椒等作料,于鳌背上生起火堆,烤起鱼来。少顷,剑上香喷喷的烤鱼混着作料香味,诱得众妖馋涎欲滴。

嫏嬛将剑和烤鱼递送抟风面前:“馋了没?熟食可比生吞那些小妖美味百倍。”众妖听得又是垂涎又是胆寒。

若是以往,根本不必旁人将烤鱼送到手上,抟风便会守在火前,全程观摩烹饪过程,并在第一时间吃到嘴。而此际,嫏嬛送上烤鱼,他却目光似流水,掠过烤鱼并无停留,眼睫缓缓垂下,双手抱膝,竟对美食无动于衷。

嫏嬛便拎着剑和鱼,提了绯色裙裾,挨着他坐下,语气带几分懊恼:“早知你是禺疆留在人间唯一的血脉,当年我便该对北冥海宫打劫多些财宝,竟是叫你那个龟丞相给诓了。”

抟风没做声,垂着脑袋,下巴搁在膝盖上,一副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模样。嫏嬛伸出手心,摩挲他发顶。抟风肩头耸动,顺势把脑袋拱进她怀里。

摊在嫏嬛脚下的忧伤鱼转了转眼珠,见那位以一鱼之力抗衡整个妖群的神之子嗣,如此脆弱忧伤伏在女人怀抱里的模样,它的心情是复杂的,尤其当角度不凑巧,它的小眼珠与对方垂下的视线对上,它凝胶状的身躯不由一颤,默默将小眼珠转向远方,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现好了。

嫏嬛搂着脆弱的海皇陛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是对方太过反常的安静,还是……这种似曾相识的被揩油之感?她决定相信感觉,一把揪住他的后脖颈,拎开。

一旦享受便忍不住眯了眼的海皇陛下,嘴角狡猾得逞的笑意来不及收拢,便被嫏嬛看了个清楚。

“不要脸如你,果然,忧伤是不可能忧伤的。”嫏嬛猛地起身,悔恨反省,这么明显的套路,自己竟会上套。母爱泛滥要不得!同情怜爱更加要不得!

见机不妙,抟风正欲化鱼溜走,却见嫏嬛身体一晃,长剑落地,她也倒了下去。未及思虑,他连忙上前一步抱住她的腰。

一向无所不能的嬛嬛大人,竟在他面前倒下。他脑中空了一瞬,旋即想起,她原是负了伤的。后来几番变故,又见她遮掩不当回事,他竟忘了她的伤势,也未曾意识到,护着他的嬛嬛大人也是需要别人爱护的。

见他茫然失神,忧伤鱼心头一亮,目下正是它效劳的时候,它的香肠唇张了张:“她应是中了水母之毒,你将毒液逼出来便好了。”

抟风被点醒,连忙扶着嫏嬛坐下,方才她现了原身与众妖缠斗伤的是背部,他便仔细查看她后背。手心一寸寸抚过,至曲垣穴时感到手心温热滑腻,翻过掌心一瞧,竟是血。抟风当即心痛不已,若非用手探查,几乎辨不出她绯色衣衫上何处有血迹。她特意化了这一身,便是为了掩盖伤痕?

抟风泪眼朦胧启开口唇,扶摇珠带着莹润光泽自丹田识海飞出,悬于嫏嬛伤口周围。在神珠吸附力下,被毒液污浊的血丝缕缕飞向珠身,缠绕其上,密密覆盖一层又一层。待黑血从嫏嬛体内拔除干净,扶摇珠黝黑的珠身自内而外爆出盛光,光华漫处,黑血蒸发得一干二净。扶摇珠一番自洁后,重又恢复莹润光芒,被抟风纳入口中。

扶摇珠当即将嫏嬛伤势治愈,旁观了全过程的忧伤鱼以及一众海妖既惊愕又忌惮,受鲸歌**而来的它们实在失策,现下既逃不掉又不敢逃。

远方海域漫起黑沉沉的一团,无边无际,一望便知有异。巨鳌传来提醒:“禺疆之子,老鳌便送你们到此,前方即是混沌界。”

迎着海风,坐在巨鳌背上,抟风抱了未醒的嫏嬛在怀里,面对未知的魔域,这一刻,他认识到自己是个必须独当一面的男人了,顿时满腹豪情:“弟兄们,同混沌一决雌雄的时候到了!”

而下一刻,自忧伤鱼以下,众海妖慌不择路夺海而逃,泛起无数波涛滚滚远去。同时,负载他们至此的巨鳌说撂便撂,无二话便潜入海底,抟风抱着嫏嬛被从十几丈高处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