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0日,星期二,小雨
聂亦睡了一个很长、很安稳的觉,醒来后却发现本该躺在他身边的聂非非不见了。聂亦愣了一下,很快起床,去客厅和卫生间找了一圈,没有发现聂非非的人影。
聂亦拿起手机,解锁后正欲给聂非非电话,适时地进来了一条语音信息。
聂非非发来的。
女孩的声音有点沙哑,很轻,含着忐忑,说:“学长,我昨晚喝醉了,是你送我回房间的吗?”又说,“我喝醉了容易断片,就记得你来找我,之后发生了什么全部不记得了。”话到这里有一个短暂的停顿,不确定地,又有些愧怍地问他,“昨晚我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聂亦听完那条语音,又回放了一遍。
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晚他们接吻了。
喝了大半瓶烈酒的缘故,那时候她看上去是不太清醒,特别是在他回吻她之后。她温顺而又茫然地贴着他,睁大一双水雾迷蒙的眼,像是什么都不懂,又像是沉醉其中。他们吻了很久,直到一通电话打进来。她被铃声吓了一跳,立刻推开了他。那是家里老人打过来的电话,他不得不离开她去阳台讲了片刻电话,再回来时,却发现她挨着床边睡着了。他垂眼看了她的睡颜片刻,关了灯,上床躺在了她的身边,将她搂进了怀中。
那是个奇妙的、稠丽的,又温情的夜。他以为次日她醒来后他们便会自然而然地进入到一段全新的关系当中,完全没想到她会说,她把一切都忘了。
她是真的忘了昨晚发生了什么?还是说只是在逃避?可她为什么要逃避?昨晚她虽然醉了,但从头到尾她都知道他是谁;知道他是谁,却偷亲了他,说明她是喜欢他的;喜欢他,也得到了他的回应,今晨却是这个态度,这说不通。
所以,她是真的忘了?
聂亦感到一阵头痛。正在此时,又进来一个电话,他看了一眼号码,接起了电话。
聂非非盘腿坐在美术馆的飘窗上,听着雨打玻璃的滴答声,盯着手机出神。
昨晚半夜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聂亦**,她整个人都蒙了,完全记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聂亦睡得很沉,没有被她吵醒。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摸索着穿过客厅,打开门,才发现这是前园的顶层,并且这间套房和自己的房间分别位于走廊的一头一尾。
聂非非头重脚轻地回了自己房间。
然后,她从半夜3点沉思到清晨7点,四个小时里拼命想对昨晚的经历进行复盘,脑子里却是一片迷雾,只记得飞行霓虹外阮奕岑同她告白,令她有些物伤其类的伤感,于是她去了森雨林喝酒。也不知喝了多久,聂亦突然来了,他们似乎说了会儿话,她好像还和聂亦说起了阮奕岑,但到底说的是什么,却很模糊,接下来发生了什么,更是一片空白。
她感到沮丧,洗了个澡,去楼下转了一圈,然后晃去了美术馆,想在一个清静的环境中思考一下接下来她该怎么办。
美术馆的确对她有一些帮助,使她清醒了许多。
她其实至少清楚并不是聂亦将她送回来的,最后却发信息问是不是他将她送回了房,这是在美术馆里脑子终于转起来后,她冥思苦想出来的话术。
聂亦为什么会在顶层开了房间,她又为什么会去聂亦的房间,还睡在聂亦的身边,失去记忆的那几个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聂非非不敢想。她是不是缠聂亦了,她怎么缠他的,有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做什么过分的事?
假如自己真的做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那让聂亦认为她从头到尾都是不清醒的,并且所有一切她都记不得了,他是不是可以稍微原谅一下她,让他们之间不至于因她的这次不谨慎和不得体走向绝境?她是这么考虑的。
因此她在8点半估摸着他已醒来时给他发了那条信息。
发信息时聂非非非常紧张,但她努力使自己显得无辜和懊丧,企图以此打动聂亦。那时候她想起张爱玲的那句“喜欢一个人,会卑微到尘埃里,然后开出花来”。爱的确会使人卑微,但即使卑微到尘埃里,也能开出花。这是爱的特别。爱给她彷徨和无措,但是也给她勇气,使她用聪明去粉饰太平。
聂亦在十分钟之后回复了她,发的文字信息,他说:“没有添麻烦。”问她,“你在哪里?”
聂非非告诉了聂亦她的位置,立刻便有第二条信息进来,这次是语音,聂亦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他说:“你昨晚的确做了一些事,让我有点困惑,我们得找个时间谈谈。”停了一下说,“我现在有点急事需要回纽黑文,立刻就要动身,事情处理完后我会尽快赶回来。”又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们可能没法联系,不用担心,等我回来联系你。”
聂非非消化了许久这条信息的意思,但并没有能解读明白。聂亦的回信当然不是负面的反馈,但似乎也并不是完全正面。聂非非听到内心深处传来咯噔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破裂了,胸腔里有些堵,她有点难受。
她想问聂亦她昨晚到底做了什么,会让他觉得他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但最终,她没有问。她捏着手机好一会儿,最后回了“好的,一路顺利”,停了一会儿,又回了一句,“我会等学长的。”
聂亦在二十分钟后回了信息,说他已经在车上,又叮嘱她以后不许再喝酒,同时让她不要懈怠,好好准备SAT考试和摄影展。
她回答知道了。
那之后他们结束了对话。
聂非非盯着聊天界面,目光在聂亦的最后一条信息上停留了很久。她觉得他应该没有要疏远自己的意思。这让她松了一口气。他还愿意关心她,那就是说无论昨晚她做了什么,他都选择了原谅。可他又要同她谈论什么呢?昨晚的一切,难道不是一笔勾销才最好吗?
有没有可能……是昨晚她失控对他表示了亲密,让他感到了困惑,他不好自作多情,因此打算问清楚她到底对他是什么意思,才好对她做出判决?他想要好好和她谈一谈的,会不会就是这个?
聂非非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不由得又开始发沉。不过她天性乐观,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既然聂亦要离开一段时间,那么她应该能趁这段时间思考出一个完美的答案。这是一场已经提前透题的考试,因此不会很难。
爱聂亦,真的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
这一段绝不能被发现的暗恋使聂非非成了一个苦行僧和一个骗子,特别能容忍痛苦,也特别会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