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骨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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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中了魔障一般,跪在原地絮絮叨叨不停的像是对谁说着话。

“你别死,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求求你……”

“我好容易才原谅了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你说啊,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你不是跟我说,要生好多好多孩子,你不是答应过我,我们不会再分开了,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又是什么意思?”

她全身都冻的发冷,心中压抑的痛苦澎湃而出,她不禁抱着头失声惨叫。

一声刺破天际的仰头长啸,悲凄的声音在四面八方中**开。

人生如雾一如梦,春秋几度寂无声。十八载光阴,足够一幼稚女童出落成窈窕淑女,十八载光阴,足够一新婚美妇熬掇成刁钻婆婆,然而对某些人来说,十八年仅仅是一瞬,而这一瞬却又是极其矛盾煎熬的永恒。

乐浪城内明明已过了季节的雪又纷纷扬扬的多落了大半个月,最近几天总是这样,天朗气清后晚上又会再飘起鹅毛大雪来,好像是雪对这座城池有着深刻的眷恋,不忍离开。

富丽堂皇的屋宇内金铜镂梅的熏炉中的渺渺青烟整个房间模糊而朦胧,飘渺甘美的暖香,沁人心脾。

观音像下一绝色佳丽笔直地跪在薄团上,神色深沉肃穆,手中正在燃烧的香释放着缕缕清烟。

今日又是斋戒之日,不想到了未正时分,门外婆子敲了门递了牌子来,说是有人点了柳诗姑娘的牌。

一直昏昏欲睡的丫头安安一个激灵,猛的清醒过来,骂骂咧咧的接过牌子:“不是早说过吗,我家姑娘每月这两日沐浴斋戒,不接客的!”

“那你跟你家姑娘好好说说,恩客乃是大富大贵之人,出手就是一把金骡子。周妈妈不是没把最好的姑娘上去伺候,可人家眼高,全入不了法眼。安安姑娘也知道我们这行的规矩,收了钱哪有不做生意的道理,妈妈到底也急的没法子了,不然哪还能请姑娘出来坐镇啊。”

柳诗听那婆子说到这份上,自然想是躲不过的,禁不住幽幽叹了口气。又想起刚才那一把金骡子,顿时起了身鸡皮疙瘩,老大不舒服,心想不知又是哪些俗不可耐的土财主。

“安安,”柳诗站起身来,将香插进香炉里,然后吩咐道:“就说我梳洗后马上去。”

柳诗自是苦命之人,打从有记忆起就身在这浑浊不堪之地。她母亲本也是春意阁的姑娘,不大火,也一直没出大乱子。她工作起来很勤恳,存了不少积蓄想把女儿赎出去做个干净人,没想到一场来势汹汹的大病夺去了她正值风华的生命,女儿的事也没交代清楚就撒手人寰。

柳诗是个美人胚子不假,可**更看中她身上一种特别的心气,那是她多年未在别的姑娘身上找到过的。

**不乏容貌才气并存的佳人,然而自古从今有骨气有心性的却不算的太多,好她那口多为文人雅士,当然也不乏地主权贵那样的猎奇的,不过不管是文人雅士还是地主权贵,见过她的无一不直楞着眼睛赞美她是一朵真正纯洁的白莲。

春意阁在京城花柳巷街并不算的泰山北斗,可仅有这一柳诗,就能让它在层出不穷的风月场所屹立不倒。而这柳诗,靠着那七分出尘淡世的心气,多年亦是坊间炙手可热的话题。

虽是身不由己,好却好在却从未学的其他掉进火坑的姐妹,只知晓自怨自艾,不仅如此,柳诗对自己当姑娘一事并非觉得万分不幸。她是不相信男人的,也不觉得男人可以给她一个稳定的依靠,这么一来,很多事情便不在意了,再来便是她自养尊处优惯了,早已明白自己过不了清贫日子,若是离开春意阁,还真不知道活不活的下去。

一切平淡而让她满足,差强人意的事只有一件,她不喜欢那些暴发富似的客人,因为他们言辞粗鄙,满脑肥肠,拿着金子得瑟起来的像头待宰的猪。

此时铜镜里映出一张芙蓉秀脸,脸上刚薄施胭脂,幽暗的苍白便被假造出的羞涩给掩盖,柳腰身一旋,白三少送那件软烟罗往身上一裹,便恹恹的抱着琵琶随着安安出去了。

柳诗款款步入天香苑内,微微一欠腰身:“柳诗见过大爷。”

她还没抬头,只知那客人将先前环绕在身边的莺莺燕燕全赶了出去,柳诗生怕他将安安一并赶了出去,宛宛又道:“婢女安安不离妾身的。”

“美人既然开口说了,本……”那客人突然顿了顿,突然一改正色,字正腔圆道:“不知柳姑娘**伺候时,安安姑娘是否也常伴左右不离不弃呢?”

此话原本颇有些挑衅意味,却又闻不出对方是喜是怒,柳诗赶紧拉住有些冲动的安安,只是侧耳凝神仔细揣摩着这声音,轻吞慢吐似敲金戛玉般娓娓动听,恐怕年纪不大。

柳诗嘴角浮起一丝笑,脑袋还是规规矩矩的低着:“爷说笑呢?”

“我就是说笑呢,希望这个笑话能博得美人一笑。现在,就请美人过来,陪大爷我喝花酒吧。”

刚才还怒气冲冲的安安忍不住捂嘴笑了,而柳诗何其精明,哪又不明白她在笑什么,这般怪腔怪调的语气分明是学出来的,不用看他也知道是个半大的孩子拿着家里钱出来见识败家呢。

果不其然,抬头见他玉带金冠,纯白广袖宽身上衣,面如桃瓣,肤如雪团,目若含烟,甚是俊美。

柳诗暗叹一声,盈盈浅笑,悄声落坐。又见他目不转盯看着的非但不是自己,却是自己手中的琵琶,纤纤玉指淡淡拨弄了几个音符:“不知爷想听什么?”

弦动,落出几声清脆的醉,白衣公子眼中似有醉意,不过那恍惚被利刀一瞬间拉出一道口子来,露出底下的澄澈,随即他缓敲桌角,淡淡赞了一句:“好琵琶。”

毫无征兆的,白衣公子将她按倒在腿上。一池吹皱春水,掀起波光涟漪的**,舌尖腻在脸上,皮肤一分一分的发紧,柳诗干脆闭了眼,安分守己的做着自己的本职工作,巧妙地收敛起不悦。

两人正如胶似漆的依偎,却不知是谁如此不懂风情,竟猛的一脚把门踹开。

原本温柔的白衣公子,突然万分不懂怜香惜玉,将柳诗随便推到地上后便一跃而起,和眼前人打了起来。

柳诗本是水做的人,这一摔可摔的不轻,但万事哪抵的上保命要紧,忍着痛咬着牙便找了个角落躲起来。

那两人打的动魄惊心,白衣公子出手又是暗器又是匕首的,好不狠辣,反观那紫衣男子,就有点怪异了,看速度招式,明明处于上风,却只守不攻,一味退让。

紫衣男子终于被白衣公子逼到退无可退处,面对白衣公子的穷追猛打,柳诗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幽暗。只听的“吱拉“一声裂帛响,房间里突然静了下来,那两人同时停滞不动。

紫衣男子拉住白衣公子的手腕,夺掉刀锋还挂着血迹的匕首,面无表情说:“白尔玉,你再怎么胡闹也该到底了。”

白尔玉望着他的眼睛,全然是无所谓的嘶哑着大笑,然而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般:“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不用你管。”

她一转身,奋力的把手从他手里旋转了一圈。

这次为了防止她又跑掉,紫霄的手坚硬似铁拷,不过也有算不准的,只听到“喀卡”一声骨头错位,然后白尔玉便痛的蜷缩成虾米,大声叫疼。

紫霄怔了一下,然后立刻松开了她的手,想弯腰去抱她,却被她手指尖暗藏的刀片差点割到鼻子。

白尔玉趁着这空档,立刻飞似的逃了出去。

楼上太闹腾了,引的席间人不由停箸置杯,侧耳凝神。白紫京本要借今天这桌酒菜跟几位商家谈些重要事,却屡屡被楼上的打斗响给打断。

后来见眼前这三位老板注意力已经全然在放看热闹上,白紫京也没有了再说话的兴致,一仰脖子往椅上一靠,边摇折扇边叹气。

伺候他的姑娘识的颜色,斟了一杯酒身子一软,往他怀里一靠,莺侬软语道:“瞧这眉头拧的,若不是我今儿伺候的不好?”

白紫京无奈的笑了笑,将喂到嘴边的酒一饮而尽,然后又摇头:“不过是今天这顿花酒又白请了。”

谁知他话音刚落,白尔玉突然从天而降,稳稳当当的落在他桌正中央。

酒和菜飞溅起来泼了一地,那些老板姑娘无一不被牵连,只有白紫京折扇一甩,把那些汤汤水水挡开了。

此时白尔玉束发的金冠早就不知道掉哪儿去了,满头青丝随风缭绕,早已暴露了她是女儿身,也不知是否是因为着了一身男装,这姑娘虽是狼狈,却别有一番滋味。

白紫京像是鉴定一件极好的古董般,半抱手臂目光灼灼的打量着她,颈长肤白,眉秀目圆,未施珠粉,脸却堪比珍珠般细滑,身上似乎还传来阵阵香,全然与身边的庸枝俗粉身上的腻的发闷的女儿香不一样。

难得一见的佳人,比之春意阁的花魁柳诗有过之而无不及,只可惜眼神,太凶恶了。

“养不起,养不起啊~”他小声的嘟哝了一句,眼神继续轻佻的打量着她。

“你说什么?”他那句欷歔还是被好听力的白尔玉听到了,若是白尔玉此刻手中有个刀枪棍棒,白紫京恐怕已经一命呜呼了。

白紫京摇头晃脑的正准备摇扇,不过突觉扇上刚沾了些汤汤水水,实在有些恶心,也太丢他白三少的人了,于是空中一道弧线,扇子不知扔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扔完扇子,他笑盈盈道:“我看姑娘生的美,但是太凶恶了,正在盘算着像姑娘这么又美又凶的娶回家当老婆会不会不划算?”

“你,”此时白尔玉受伤的那只手开始剧烈的疼起来,又见眼前的纨绔子弟带着恶心污秽的目光看着自己,越发气不打一处来,她恼怒着用力一跺脚,桌上的盘子碟子纷纷落在地上:“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珠子给挖出来。”

“哦,”白紫京那双漆黑闪亮的双眸一亮,笑的越发开心:“它们若能常伴姑娘左右,倒是享不尽的艳福。”

又看到白尔玉眼中杀机已露,白紫京知道玩笑不能再乱开下去,于是翩然起身为她让出一条道来:“姑娘,请走这边吧。”

算他识相!白尔玉哼了一声,抱着手跳下桌脸色难看的离开了。

等白尔玉走远了,那些刚才老不见的打手啊,下人啊,还有**啊,全都冒了出来。

**一桌一桌的接连给客人赔罪,又免了所有的单。

白紫京这才跟那几位半天没缓过神的老板们赔笑道别,并说好改日再约时间出来谈生意,在与那些老板客套调笑时,恍惚听到阁里两个下人的对话。

大意是其中一个担心免这么多单又打烂这么多东西,不知道今天要亏多少。而另一个却嘲笑其有所不知,又说刚才那姑娘给**的一把金骡子,即便是把春意阁全烧了再重建也绰绰有余。

白紫京听后,心底微微一沉,抽了个空挡要随身小厮去把他们这桌帐都结了。

送走了几位老板,白紫京也准备回家休息去。刚出了春意阁,他边打哈欠边伸了个懒腰,并吩咐小厮何都说:“下次再来,无论如何都要定到楼上的厢房,若是又像今天这般没空房了,你就多给**几倍的钱。”

何都急忙点头说是,然后赶着去拉马。等何都走远了,他一个人又转过身来,看着春意阁那块龙飞凤舞的匾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