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要想起我

[8]我喜欢一个人,有很多感情,可是他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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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中风,短暂性脑缺血发作。

医生说,没有什么大事情,安排明天做个CT,再留院观察几天。可这已经完全把我们吓坏了,我不敢想象,如果阿公倒下了,我们三个怎么这么办?刚才在急诊室外面,我蹲在地上,第一个念头,阿公,会死吗?

死亡差一点又一次呼啸而过。

阿公中途醒过来一次,看着我们三个傻愣愣万念俱灰般地站在床前。小舅红着眼圈,不敢看他,刚才父子间差一点反目的怒火已经烟消云散,有的只有这么多年的相依相靠的舐犊之情。看着这样的他,阿公叹了一口气。

“都回去吧,我没事的。”他摆摆手,闭上眼睛,不再说什么,带着一种认命的无奈。

我们面面相觑,很晚了,再争会吵到其他病人。小舅先走了出来,刚才那个情绪失控的少年仿佛已经消失了,他又回复成一个沉稳懂事的长辈。

“晚上我在这守着,你们回去,明天来接我的班。”

“记得,明天煮点汤过来。”

他吩咐好,便催我们回去,从头到尾,没有多看我一眼。

我的心空****的,各种情绪又纠结在一起,乱成一团,心不在焉跟着宫宝。天气很好,月光洒了一路,可为什么我们总是这么多事?就像坐在船上,永远只能随着海浪起起伏伏,波折不断。

一路很安静,宫宝蓦地开口:“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啊?”

“谢青涯。”

我停下来,他转过身,手指轻轻在我脸颊轻轻一点:“这里,他亲了你。”

“胡,胡说——”我结巴了,我想起,睡着时那轻浅的触感。小舅亲了我吗?阿公肯定看到了,不然会发那么大脾气,他是个守旧的人,肯定无法接受,就算我们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阴差阳错的辈分。

“欢喜,”宫宝直直看着我,“和自己的小舅,这是不对的。”

“我们又没有血缘关系,有什么不对?”

“那你想气死阿公吗?”

“我——”

又是一个无声无息的闷雷,我想气死我唯一的亲人吗?让他再度在邻居朋友抬不起脸,让他饱受流言之苦,因为他的孙女一心想和她的舅舅在一起?脑中有个声音告诉我,他可以是你亲人,朋友,却不会是你的恋人……

可是我喜欢他呀。刚才他那么勇敢地不肯下跪,说他没错,不就想为我们寻找机会吗?

我突然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一直以来,我都把小舅的存在当神一样崇拜,我毫无包袱地喜欢他,却让他承担所有世俗的压力。可他和我一样,只是个十六岁的孩子,他是人,会受伤,会难过,但我却一个人让他扛。

况且,其实他比谁更需要别人照顾。

那一夜,我没睡。我想起第一次见面,那个在流苏树下读书的小小少年,他温和地看着我,其实他不能在树下呆多久,因为花粉容易让哮喘发作。

还有总落寞坐在礁石上的背影,没人了解过他内心的渴望。

一起成长的五年,他并没有变化多少,就长高了,但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就算海风也吹不黑,因为怕感冒,他夏天也总穿着衬衫。可就算这样,我的小舅,温和地为我们打理一切的小舅,永远平淡地笑着,毫无畏惧,上善若水。

世间对他有诸多不公,但他依然长成善良美好的少年。我惊恐纠结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他是我的小舅,可我心中并无羞愧。宫宝错了,阿公也错了。没有什么不对的,我只是喜欢上一个温柔的少年而已……

没人心疼他,我来疼他。

第二天,我带着煲好的汤去医院,心中燃着一个小小的太阳,我要告诉小舅,我会陪着他的,因为我喜欢他,我不会再让他一个承受。就算阿公现在不同意,没关系,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可以慢慢来,总有一天会让大家都明白,我们没有错。

宫宝陪着阿公,我给小舅盛了一碗汤。我们走到医院的走廊,小舅坐在椅子上,慢慢喝着汤,偶尔看我,也是温柔亲切,我带着激动又甜蜜的小窃喜,心里莫名的满满的感动,想着怎么告诉他,我的想法。

等小舅吃饱了,我看着他回复一点血色的唇,忍不住颤抖地开口:“小舅——”

“嗯,”他轻轻地应着,突然莫名其妙地问,“欢喜,你叫我什么?”

“小舅。”

“那我只能是你小舅!”这声音无波无澜,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瞪大眼睛,隐隐懂他的意思,可是我又不想明白的意思,我支吾着:“我——”

小舅站了起来:“我去看看阿公怎么样了。”

我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臂,恳求地望着他,“小舅——”

“欢喜,你不要这样。”

不要怎样?我的眼圈慢慢地红了,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样的话,明明我什么都还没说,既然什么都知道,你还偷偷亲了我,为什么还说这样的话?昨天明明你还说,你没错的,我惊慌地看着他,带着哭腔,“我不要你做我的小舅。”

“欢喜——”

“求你了,小舅。”

我觉得我快哭了,我抓不住这个人,他要从我手中流走。他看着我,眼里和我一样,有难过有痛苦有抗争,纠结成一团。他的手伸了过来,近乎透明的手指,似乎要碰了我的脸,就差这么一点点。

“小舅!”变声期带点沙哑的嗓音打断我们,宫宝站在门口,举着保温瓶:“趁热喝。”

小舅点头,宫宝放下保温瓶就进去了,但刚才的气氛早已消散无踪,只有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他沉默地又倒了一碗汤喝着,突然间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捂着嘴,痛苦地喘息,仿若吸入一点空气都万分痛苦。

我慌忙拿出平喘喷剂——还好今天出门带上了它——拉开他的手,对着嘴喷了几下。

他慢慢平复了呼吸,对我苦笑,“你看,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给我一个背影。我无力靠在墙上,浑浑噩噩。

宫宝走出来,蹲在我面前,问:“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是他?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疼我,我心疼他。

鸡丁太小,我对他更多的是内疚,可小舅不一样,他疼我,我跟他,很单纯的依赖他。

我失恋了,可我连表白都没有,更别说恋爱,这失恋像个笑话,但伤心是实实在在的。

我喜欢一个人,有很多感情,可是他不要,什么都让我束手无策,还有种可怕想法渐渐滋生——他会像现在离开我一样永远离开我,我抓不住。

甚至连背影都抓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