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要想起我

番外之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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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离开的第七年。

如果那一天,在民政局门口,她有来,他们现在也该到了七年之痒的时候了。

可是她没有来,一晃已经七年过去了。

谢宫宝坐在礁石上,风很大,把他的衬衫吹得猎猎作响,可他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面前的这片海,面无表情,心里无波无澜。这是他们小时候最常来玩的地方,他提着竹篓,她在前面跑,小舅在后面微笑地看他们。

那时,他还比她矮,追不上她,在后面喊:“欢喜,欢喜。”

她回头,笑嘻嘻地说:“鸡丁,你快点!”

他并不喜欢那个外号,宫保鸡丁,可他喜欢听她这样叫自己,欢快的、亲昵的。他奋力地追上她,去拉她的手。她来溪镇后,就嫌他太粘人,总会甩开他的手。这时候,只要他瞪她一眼,装出生气委屈的样子,她就会立马过来拉他的手,讨好地叫“鸡丁,鸡丁”。

其实,他怎么会生她的气,他只怕她不开心。

小时候,他们总是很开心,无忧无虑。那时,谢宫宝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她无论什么时候也不会放开他的手。他没料到,有一天,她会离开,这一走,就是七年,杳无音讯的七年。

这七年,又发生了很多事。

他回到北方,继承爸爸的遗产,接手了爸爸留下来的公司、生意。谢宫宝对经商并没有多少兴趣,可是他需要钱。有钱,他才可能找到她。经过了最初的混乱期,如今他已经游刃有余,连媒体夸他年轻有为,是个经商天才。

他没改回本名,黑色的名片印着的依旧是“谢宫宝”三个字。每次别人都诧异地问,你不是宫家的少爷吗,他都一字一顿地重复,我姓谢,叫谢宫宝。他跟了她的姓,是要做她一辈子的家人,还有……爱人。

“我从妻姓。”他平静地说。

别人啧啧称奇,夸他真是个好丈夫,像他这样一往情深的男人没几个,真难得。他们不知道,他连他的妻子在哪里都不知道,她不让他找到她。他只有这样固执地重复,我从妻姓,我的妻子叫谢欢喜。

只是,谢欢喜,你在哪里?

谢宫宝看着面前不断起伏的大海,这是她小时候最喜欢来的地方。她不止一次跟他说,她觉得溪镇的海最温柔。

“鸡丁,你觉得呢?”

“嗯。”他用力点头,他才不觉得大海温柔,但她说海是温柔的,那就是温柔的。

他们相识时,都是小毛头,根本不懂什么是温柔。好不容易长大了,她开始会害羞,会不好意思,却把她最初的羞涩给了小舅。那时,看到她对着小舅会脸红。没人知道,他气得发疯,恨不得把谢青涯狠狠地打一顿。

他嫉妒小舅,后来,她去追小舅回来,那时他是故意摔倒的,故意摔在石头上,摔得血肉模糊,因为他知道,她不会放下自己的。果然,她没有继续追小舅,而是选择送自己去医院。那一刻,他看着她焦急无奈又担忧的样子,没人知道,他看着她,满心柔情,他要把这辈子所有的温柔都给她,他只愿对谢欢喜温柔。

如今,她走了,留给他一个繁华却空****的人间,留给他无尽却连发泄都不知道去哪的想念,留给他满身孤寂。公司的人怎么评论他的——我们谢总是全世界最俊美的老板,也是全世界最孤独的男人。

她走了,他成了全世界最孤独的男人。

可她刚走的第一年,他连去找她都不敢。

她无法放下对乐乐的愧疚,他是懂的。可他还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就这么走了。后来,他还是去找了王墨,得知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原来,他的父亲也并不无辜,他曾经做过那么可怕的事,双手也同样沾满血腥。

那一天,谢宫宝跌跌撞撞,逃似的离开。他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走。她宁愿离开,也不肯把真相告诉他,也不要他来承受这些,至始至终,她还是在保护自己,连离开,也是为了罪恶的包袱全部背在自己身上。

她总说他傻,其实她,何尝不是一个傻瓜。

这个傻瓜,以为她走了,他就能没心没肺地快乐活着吗?

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王墨带王惜乐去国外治疗,谢宫宝回到北方,接手家族企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他汇了一大笔钱,一笔接近天文数字的钱,然后,给她联系一个精神方面的名医。王墨起初并不愿意接受,但他也想女儿能好起来,毕竟那个名医很难请到的。

就这样治疗了半年,王惜乐渐渐恢复了神志。她一天天好转,虽然精神大不如从前,人也变了很多。得知母亲已去世后,她经常长时间沉默,但确实在好转,生活能自理,思维清晰。医生宣布能出院那天,她已和正常人没两样。

她在国外呆了一阵子,学习、工作,后来,跟王墨说,她要回国,她想妈妈了。

回国第一件事,她去看沈雪尺,给她上香、烧纸钱,然后在沈雪尺墓前,把她曾经和谢宫宝一起拍的照片烧了,说,妈,一切都过去了,我好了,你放心吧,你也要好好的。

至于其他的,尘归尘,土归土,恩恩怨怨,冤冤相报,全部随风而去。

谢宫宝和她有见过面。

再次见面,他们都很平静,仿佛两人之间不曾有过纠葛。

他们约在环静幽雅的咖啡厅。

王惜乐穿着得体的职业装,妆容精致,已是一个干练利落的都市白领。谢宫宝穿着黑色的西装,眉眼有少许疲倦,但异常俊美,优雅矜贵。明明是彼此最熟悉的面容,却是最陌生的模样。

他们没说几句话,或者说,两人无话可说。

王惜乐看到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谢宫宝摇头:“没有,从来没有,一点心动没有。”

伤人的回答,可奇怪的是,王惜乐竟不觉得心痛。这是意料中的答案,或者说,更早的时候,她就知道是这样的,他不喜欢自己,一点不喜欢。他们在一起的短短几个月,他是对她很好,可她感觉得到,那些好轻飘飘的像个形式,浮于表面,只是她不愿意去深思,不愿意去面对。他骗她,她呢,也骗自己,一直在骗自己。

“欢喜走了?”

谢宫宝点头。

王惜乐又问:“你找不到她?”

见他点头,王惜乐笑了,笑得有些快意,她说:“我知道谢欢喜在哪里,我找得到她,可是——”

她顿了一下,看看对面的男人绿宝石般的眼睛刹那迸发出的光彩,王惜乐才继续开口,一字一顿道:“可是我不会告诉你,我永远不会告诉你。你找不到她的,就算有一天,你真的找到她,她也不会见你,因为——”

“你们对不起我。”

“谢欢喜会替我惩罚你的。”

王惜乐优雅地站了起来,她怜悯地看了眼前面如死灰的男人。真不明白,以前自己迷恋他什么,你看他,不过是一个为情所伤不得所爱的男人,还是别人的男人,他再好再帅气再温柔也是别人的,他是属于谢欢喜的。

可谢欢喜离开了他。

王惜乐是真的知道谢欢喜在哪里,因为她对自己有愧,一直关心她的病,和她有联系,但她不会告诉他的,她要他日日夜夜饱受思念的折磨,她要他日夜奔波不得所爱,夜夜难眠被思念所困,他们怎么样骗她,她就要怎么还回去。

“恨我吗?”王惜乐居高临下地说,笑容有些快意,“不要忘了我,是你们毁了我的善良。”

是他们毁了她的善良和单纯,把她变成如今这样一个恶毒睚眦必报的女人。

她抬起脚要走,听到身后传来他低沉暗哑的声音。

“惜乐,我不恨你,也不怪你。如果你不想说,我也不会逼你。”

因为……他罪有应得,她在惩罚自己,他亦有罪,他也要赎罪。

谢宫宝站起来,看着她的眼睛,认真说:“惜乐,我不曾对你心动过,但你是个好女孩,一直以来都是个好女孩,将来,你会遇到属于你的幸福。我希望,你能幸福,过得比谁都幸福。这句话,是真心的。”

说完,他朝她郑重地鞠躬:“对不起。”

“晚了。”王惜乐冷冷扔下这句,径自走了。

她以为他会走过来,会缠着自己问谢欢喜的下落,可他没有。她回头看了一眼,看到那个高大俊美的男人站在原地,满身落寞,那么孤独。他也在惩罚自己,他明明什么都有,却活得那么孤苦,他也确实一生孤苦,无父无母,身边连个关心他的人都没有。

她竟有些心疼,王惜乐摇头失笑,怎么又犯傻了,心疼上别人的男人。谢宫宝再好,也是谢欢喜的,他再苦,也是她给的。

都是他们自找的,她告诉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样过去了一年、二年、三年……好多好多年……

时间快得王惜乐几乎要数不过来,到底过去多少年?反正谢欢喜走了多少年,谢宫宝就找了多少年。

这几年,王惜乐生活重新回到正轨。她工作、谈恋爱失恋,但她碰到了她觉得命中注定觉得对的人。他没有谢宫宝那样俊美,也没有他富有,可他对自己很好很好。她跟他坦承她有过一段时间精神病史,他不介意,反而很心疼她,说她当时一定吃了不少苦,受过伤。

那一刻,王惜乐看着面前的男人,忘了谢宫宝,忘了曾经受过的伤。她没再拿他和谢宫宝对比,因为在她眼里,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男人,谢宫宝算什么,他过去了,他什么都不是了,她找到自己的今生挚爱。

他们没有急着结婚,慢悠悠地谈恋爱,享受着两人的甜蜜时光。

很好,一切都很好,这才是真的恋爱。王惜乐觉得,以前和谢宫宝那真是一场笑话,小孩子过家家啊。她和他,才是成人的浪漫和爱恋,他爱她,她也爱他。生活太美好的,美好得她都忘了谢宫宝和谢欢喜。

那次见面之后,他们还是见过几次面。

但谢宫宝真的没跟她打听过欢喜的下落,一次都没有,不过王惜乐知道,他在找她,一直在找她、等她。只是人生有多少年,王惜乐倒是想看看,谢宫宝能等多少年。不过她还是有点羡慕,不是谁都会等谁那么多年。

后面的几次见面,他们越来越轻松,越来越像朋友了,甚至有时,还能开几句玩笑。

“你还会这样找下去?”

“嗯。”

很平淡很平静的语气,就像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你就没想过,她可能已经结婚了,身边早已有有了别的人?”

“她不会。”

笃定无比确定的语气。

“你就这么自信?”

“她爱我。”谢宫宝微笑地看着她,又无比温柔地说,“我也爱她。”

那一刻,王惜乐又涌起了想把他们都打死的冲动。他这么笃定自信,仿佛这几年的等待不是煎熬,这只是短暂的别离。而她不是在报复他们,只是在帮他们考验他们坚不可摧的爱情,他们如此相爱,倒显得她可笑了。

她讥笑道:“我见过她,她过得很好,有你没你都一样,她叫你别找了,找个好女孩结婚。”

谢宫宝一愣,然后很快地说:“我不要。”

语气带着点小任性,他像怕听她不清一样,又说了一遍:“我要等欢喜。”

他的欢喜,他一生的欢喜。

王惜乐突然觉得没劲,她刺激不到他,也伤不到他。

她站起来:“那你继续找吧,祝你找到她时,她已儿孙满堂,幸福美满。”

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个恶毒的诅咒。

谢宫宝没说话,他看着窗外。人来人往,川流不息。他每天都会遇见很多人,每年都要去很多地方,可就是没遇见一个叫谢欢喜的人,他找不到他的欢喜,可他还是会继续找下去,因为她是他的欢喜。

如果真的有一天,他终于找到她,她儿孙满堂,幸福美满,那他会祝福她,他会悄声离开,不去打扰,他会很安静,就像他从没有出现在她生命中。可现在,要他放手,要他不爱她,他做不到。

不就是等吗,他比她还小三岁,他一定会活得比她久,他会等。

只有没有她的日子,真的很孤独,谢宫宝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全世界最孤独的男人,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只有一个谢欢喜,他的人生就是在找一个叫谢欢喜的人,他说,她是他的妻,他在找他的妻。

这些年,他没找到欢喜,却找到了小舅。

谢青涯在远洋大船上,他得知他走后发生的事事非非很震惊,又不知说什么,也无从安慰。离开时,他拍着宫宝的肩膀说:“如果有一天,我遇见欢喜,一定告诉她,你在等她,叫她回来找你。”

“你呢?”谢宫宝问,他对小舅还是有所愧疚,如果不是当年他故意摔倒,小舅也不会走。

“我?”谢青涯笑了,指着一望无际的大海说,“宫宝,我回不来了,我已爱上海洋了。”

他比从前健康,也比从前开朗多了。

谢青涯潇洒地走了。

谢宫宝看着他离开,看着他远航,驶向远方,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小舅爱上海洋,也爱上了漂泊,他不愿也不想回来了。

他们就这样走散了,那谢欢喜,你到底在哪里?你是不是也爱上海洋,爱上了流浪了?

可你知道吗?我在等你,一直在等你,等你归航,等你回来,等你来给我一个家,等你来抱抱我,告诉你,没有你,我有多难过。

谢欢喜,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残忍冷酷的人了。

我恨你,我真的恨你。我诅咒你,你就不要想起我,不然,我所受之苦,有一天,思念也会从你身上穿肠过。

痛苦时,谢宫宝是真的恨不得去做一个谢欢喜的等身抱枕,狠狠地骂她一顿。可是他舍不得,他最想最想的,还是找到她,拥她入怀,告诉她,他想她,真的想她。

欢喜,我的欢喜,你到底在哪里?

这是她离开的第七年,这一年就要结束了。

就在时间要走向第八年时,谢宫宝接到一个电话,王惜乐打过来的。

她说:“我怀孕了,我准备结婚。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联系,谢宫宝,我想跟你要一个新婚礼物。”

“什么?”

“我要你说一声我爱你。”

谢宫宝沉默了,好久,他说:“我做不到。”

“骗骗我都不行吗?”

“不行。”

“为什么?”

“我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我骗了你一次,不能再骗你一次。”

王惜乐笑了,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又问:“谢宫宝,这几年,你好受吗?”

“不好受,很不好受。”

“真的?”

“嗯。”

王惜乐沉默,过了半天,才说:“你话还是这么少,好了,不跟你开玩笑。我真的怀孕了,也真的要结婚,新郎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想嫁的人,他很好,比你好一百一万倍,我很幸福。知道怀孕后,我们都很开心,本来不想这么早结婚,但为了孩子,我们还是决定快点结婚。”

“你别自作多情,我不是来炫耀,结婚我也不会请你,我就是告诉你我的喜悦。有了孩子之后,我很多想法都变了,也释怀了不少。我想,我要为我的孩子积点德,将来他出生就会得到很多人的祝福,会好运幸福一生。”

“所以,谢宫宝,你听清楚,我真正想要的礼物是——”她顿了一下,说,“我要你和我永不相见,我要你永远地消失在我的生命中,我们不要再见面,也不要再联系,就算哪天在路上遇见了,也请当作不认识,这个你能做到吗?”

谢宫宝一震,沉默了半天,最后还是回答:“好。”

王惜乐笑了,她说:“那我们说到做到,谢宫宝,很不幸遇见你,再见。”

“再见。”

他们说了再见,王惜乐又说:“最后告诉你一件事,我原谅你们了。”

她对着手机,一字一顿地报了号码,然后,没等他反应,飞快地挂了电话,把手机扔在**。**是一套美丽纯白的婚纱,很美。

明天,她就要穿着这套婚纱,嫁人了,嫁给所爱之人。

王惜乐笑了,好久,才平静下来。她拿起手机,把那个电话删掉,就像把那个人从自己的生命中删掉,删得干干净净。

她摸了摸肚子,那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她想,他应该听清楚了,就算听不清楚也是他的事,反正她都说了,至于他能不能找到他,那是他们的缘分。

谢宫宝,再见,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不见。

我……原谅你了,所以就此告别。

从此山高水远,永不相见。

而谢宫宝愣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这是欢喜的号码?

一切来得太突然,谢宫宝脑子还一片空白,但那11个数字,他记得清清楚楚,他颤着手指不敢置信地拨通电话。

电话响了,铃声是《一生所爱》,在房间响着,也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响了,有人边擦头发边走向放在桌上的手机,按下接听键……

一生所爱,终于,他还是找到了他的欢喜。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