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红妆十里相望,一梦萦牵百步而忘。
01.
梨花酿解醉意,可解不了心头的惆怅滋味。
若说半倚在石墩上,抬眸瞧着从不散发梨花香的梨树,心中烦闷得紧。
周遭静得仿若时间凝固,无风无月无声息。
若说眼尾轻挑,宽袖一拂,轻搭在膝上,仰头叹息:“既然来了,便与我饮杯梨花酿吧。”
甜芃从暗处走出,大大咧咧地将长鞭搁在圆石桌上,端起酒盅就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倒入口中。
“你怎知是我?”
“你整日待在那满是刺鼻药味的屋里,隔着十丈远都闻得见。”
甜芃皱眉,又给自己倒了杯梨花酿,一副不醉不休的架势。
“冥叔伯来提亲了?”甜芃装作不经意地问。
冥界向妖界妖君提亲,聘礼厚重,闹得动静不小,六界皆知,她不可能不知道,之所以这么问,终究还是扛不住内心的百般难受。
“嗯。”若说捏着酒杯,看着杯中清澈的**。
“那你……怎么回答的?”
“你想我怎么回答?”
若说难得地有了一丝调侃她的兴趣,见甜芃脸颊慢慢烧起来,也不折腾她了,实话实说:“我很清楚,冥王视你为亲女儿般,在心中早将你当作儿媳妇。此事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定是发生了什么突**况,我暂时还不知道,但是圈套还是和解,现在还未知。只是啊,我断不会拿这么多人的未来当作儿戏的,你放心!”
甜芃红着脸捏着酒杯,她藏着的小心思被若说戳破放到台面上来,觉得脸面挂不住,可仍要嘴硬:“你……你别乱说啊。”
若说笑了笑,唇瓣轻压杯沿,一双明眸定定地瞧着甜芃:“你今日偷偷潜入妖界,就是为了此事?”
像是想到什么,甜芃眼神暗了暗,苦笑着开口:“没错,我今日来,便是为了此事。”
“你想说什么?”
“这桩亲事你应下吧。”
若说面色未有一丝波动:“为什么?你不是对他有意吗?”
“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甜芃苦涩地扯了扯嘴角,“他心中在乎的人是你,为了你,他可以奋不顾身去跳天界仙台,我与你又怎么比。”
“可你与他的情分更深……”
“深又如何?没有男女之情,注定只能各走各的,”甜芃垂眸,“就如你与道中仙……你与他相伴多年,感情固然深厚,可又如何,没有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若说有一瞬的愣怔。
她与闻人长羽没有男女之情,可为什么每次想起他,哪怕只是提到他的名字,她便感觉如窒息般难受,可她却总是想不起来和闻人长羽相处的过往,好似有人故意堵住了她的脑袋似的。
见若说愣怔着,甜芃以为她真的在思考,心碎而艰涩地问:“你考虑好了吗?”
“我对他没有男女之情。”若说想得明白,她对万羽清穹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甜芃眸中闪过一丝惊喜,可转瞬又消失了:“可他对你是真心的。”
“你这么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他。”甜芃心中烦闷,“他醒了。”
若说眼皮蓦地一跳:“醒了?”
按理说,沉睡百年的冥界少主醒来,必是能掀起六界风浪的重磅消息,却没有半点风声透露,着实奇怪。
“他虽醒了,却如变了一个人。”
若说心中有疑:“为何?”
“其中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你还记得你来冥界的那日吗?”甜芃抿了抿唇,“颜暗尘随后也来拜访。”
若说正了正神色,看来此事确与颜暗尘有关。
“我只知颜暗尘来后,是冥叔伯亲自接待的,接着冥界大门紧闭来客皆被拒,连我也被侍者请到别殿歇息。”
若说拧了拧眉:“他是冲万羽清穹来的?”
“自然,若非是对万羽清穹有利,冥叔伯怎会屈尊去迎天界区区布星君?冥叔伯膝下只有一个孩子,恨不能以自己的命去换万羽清穹的命。”
“是他救了万羽清穹?”
甜芃点头:“不过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救的。只一炷香的时辰,万羽清穹就醒了,可他醒来后,便全然变了一个人。”
冥界上下都沉浸在万羽清穹苏醒的喜悦里,只有甜芃清楚感觉到,他好似变了一个人,皮相未改,可骨子里已经不是万羽清穹了。
02.
九日后是凤屏喜日,乃是嫁娶的良辰吉日。
冥界少主与妖君的喜事早已传得六界皆知,妖界的门槛都快被道贺的人踏破了。
妖君高堂皆不在,旭娘打点料理一切,她也学着凡间嫁娶之礼定制了喜饼糕点,精心准备了随礼,面面俱到,不遗巨细。
去父君与娘亲木牌前祈福诵礼,已成了若说每日必行之事。
待若说回殿,琉缊早已备下早膳。
“妖君,前两日才酿的梨花酿,许是劲头儿还没到,你先尝尝鲜。”琉缊细心地沏了一盏梨花酿递到若说面前。
“你同我喝一杯吧。”
琉缊允下,没有一句多嘴。
若说抬头瞧着她:“你怎么没问我,今日祈福诵礼为何这么久?”
“妖君若想说,便会说了,不说便是我们不能问的。”
“怪不得雪主子最为器重你,为表对妖界的衷心,让你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琉缊既得雪主子器重,又肩负族内对妖界衷心的重任,琉缊自然不能让雪主子失望让狸林山丢脸。”
琉缊低眸瞧着这几日越发憔悴的若说,心中隐隐担忧:“妖君,其实琉缊有一事不明。”
“你是想问,我为何答应这门亲事吧?”
琉缊抿唇。
“有人求我,求我答应成亲,便是救了一命。”
若说捏着酒杯,捏得指节泛白,甜芃的话出自肺腑,却也让人听得心疼。
没有人愿意将爱的人拱手相让,可若是这么做能救他一命,那她如何都没关系。
可惜的是,能将他救回来的人,不是她。
甜芃求她,求她答应这门亲事,唤醒他……
旭娘匆忙来禀,冥界少主来了。
若说用指腹轻摩挲着酒杯:“琉缊,你先去招待,不可怠慢。”
“是。”琉缊揖礼退出。
“旭娘,替我梳妆更衣吧。”若说眸中思绪一敛,这是她与苏醒后的万羽清穹第一次见面。
她也想好好瞧瞧,他究竟变成什么样了?
若说着一袭靛青留仙裙,青丝半绾,眉间轻点花钿,绕过会客屏风,远远地便瞧见一抹身影端坐于宽椅上。
乌丝垂腰,一袭墨青衣衫与这暗系妖殿格格不入,只是那背影瞧着有几分眼熟。
听到动静,万羽清穹放下茶盏,微微侧身,一瞧见若说,眉梢一动,猛然起身:“阿钰。”
太过激动差点打翻了茶盏,万羽清穹却全然不在意,他昏迷了两百多年,如今见到,他哪能克制得住心。
“我唤你阿钰可好?”他知道她已入妖界族谱,妖界至高之姓丘,名岑钰。
“自然可以。”若说轻应。
丘岑钰,也着实是个好听的名字。
万羽清穹情不自禁地握住若说的手,指腹轻覆在她手脉上,感受到心脉上的薄雪早已化得一干二净。
可是也不免心中起疑,心脉上覆雪的寒症之兆着实难愈,可为何若说的寒症却好了?
若说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与他保持了些距离,心里也在暗暗疑惑。
他这一身的清冽竹香,像极了一个人。
寒症之事万羽清穹不敢追问,若追问寒症一事,怕是避不了要谈及道中仙。
他苏醒后方得知道中仙已魂飞魄散,道中仙乃阿钰的师父,此等伤心事还是莫提为好。
万羽清穹细细看着眼前若说越发清丽的脸庞,不由得感慨:“阿钰,我不是在做梦吧?”
他如何都想不到阿钰竟会答应与他成亲,还以为是睡得太久做糊涂梦了。
“你真的答应……与我成亲了?”万羽清穹紧紧地盯着她,生怕这是一场梦。
若说目光掠过站在一旁的旭娘与琉缊,扯了扯嘴角,点了点头。
“好!好!”万羽清穹激动得嗓音轻颤,“阿钰,我定会为你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
旭娘适时上前:“少主,按大喜之仪,你与妖君成亲前是不应见面的。”
万羽清穹明白旭娘的意思,但他实在无法控制内心奔腾的喜悦,努力克制住想去拥抱若说的念头,欣喜道:“我知道,我就是想来确认一下这是不是一场梦。”
万羽清穹一双眼珠子恨不能长在若说身上,语气满是不舍:“阿钰,那……那我先回去了。”
若说应得干脆:“嗯。琉缊,你替我送送少主。”
“阿钰,你我之间不必生分。”他还是喜欢她唤自己名字。
若说垂眸不语,气氛生出几分尴尬。
旭娘赶紧上前解围:“虽妖君与少主婚期将近,可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
“那你先回去吧,你刚醒,虽说身子已痊愈,但仍要好好休养。”若说示意,琉缊便去拿了一梨木盒,由若说亲自递到万羽清穹手里。
梨木盒清香馥郁,有清神醒脑之效,可也有探肉身灵魂之念。
甜芃不是说万羽清穹似变了个人般吗,她便寻来古法秘制成梨木盒,以梨木香掩盖古法灵味,探一探万羽清穹身骨。
只见万羽清穹手捧着梨木盒,全身先是被一圈探不清虚实的白气笼罩,后又有一阵黑蛊烟自天灵盖腾升,一整间妖殿都被黑烟渐渐笼罩。
旭娘脸色煞白,强装镇定。
若说被黑烟拂了一脸,身子后仰,幸而琉缊扶得及时,才没有在万羽清穹面前露出破绽。
万羽清穹体内有两种力量相互制衡,看似相安无事,实则互争互斗,最后身心俱损。
此乃禁术,此秘法在六界早已失传,若说也只是曾听姑姑提起一二,如今却横空出世,着实令人心惊。
此法以两力为引,救人效用显著,伤害却也是最大。
妖界暗室,妖火轻燃。
琉缊手捧一黑色锦盒,小心翼翼地交到若说手中。
若说面色沉重,轻抚锦盒半晌,缓缓掀开锦盒盖,一盏已灭灯魄静静地躺在锦盒内,瞬间有泪漫上眼眶。
见状,琉缊识趣地退出暗室,让妖君与故友最后再叙一番旧。
“想不到再重逢之日,便已是离别之时。”若说将灯魄轻搁在高台上,眼泪模糊了视线,她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连笑着说告别的力气都没有。
好似每次都是她在做告别,爹娘如此,姑姑如此,纽蝠如此,观仙亦如此。
连告别都是她一人的灯影戏。
她是不是命里便注定生来无所依,活着亦无靠。
……
若说用丝绢将灯魄仔仔细细擦干净,唇瓣轻启:“纽蝠,本该替你寻个好墓地让你入土为安,如今,怕是只能替你做个衣冠冢了。”
若说目光落至那一尺高的鬼域圣坛,火星子直往外迸溅,凶残恶鬼的嘶鸣刺得耳朵发疼。
“就连你死了,我都让你不得安宁。”若说喃喃,眸中蓄泪。
万羽清穹如今已被古法的两股力牵制,若不斩草除根,怕是他真的会灰飞烟灭。纽蝠既是万羽清穹的一片玄羽,自初现世间,便是为万羽清穹而生。
生因万羽清穹,死为万羽清穹。
若想彻底断了这两股力的联系,必须下狠心,以其身而伤己身,冥界之人,心死身亡,方能重生。
纽蝠是其身,万羽清穹是己身。
若说亲手将灯魄送进鬼域圣坛里,熊熊烈焰瞬间便将灯魄吞没,她眼睁睁地瞧着灯魄化为灰烬,脑海中与纽蝠第一次相见的场景来回重复。
鬼域圣坛中的那一簇火缓缓升起,缠藤吐丝,颇有腾云驾雾之姿。
若说敛了敛目光,从袖中取出镀银青石利刃,将刀尖狠狠插入鬼域圣坛里的火影中,定定地瞧着利刃纹路爬满金红交缠的血丝,念咒施法将噬心剐骨之念注入刀尖里……
03.
再次来到爹娘的墓碑前,若说定定地瞧着高台上以连理枝相牵的两座木牌,思绪渐远。
她那从未谋面的爹娘为了情爱豁出了命,如今,她要成亲了却仍旧不懂情爱。
真是讽刺。
若说敛了敛视线,将目光落在以藤蔓而绕的木牌上,金色碑文镌于黑纹碑石上,妖界宫主丘凌纤几个烫金大字瞩目。
姑姑是她在世上所剩的唯一亲人,却因她而亡,尸骨无存。
兴许,她真的是不祥之人,真的该如闻人长羽所说,应以凡人之躯在凡间苟活才是。
……
旭娘盯着时辰敲门出声:“妖君,成亲吉时将近,您该梳洗更衣了。”
若说敛起思绪、藏起锋芒,起身。
今日,她要成亲了,一袭红装十里相望,一梦萦牵百步而忘。
途经挂满红绸相迎的长廊,窈窕身姿隐在长廊灯笼下,一袭轻薄月纱轻扬。
若说望着妆镜里的人,镜中人也望着她,忽觉陌生。
琉缊将妖萤玲珑凤冠替若说戴上,察觉到若说低落的情绪,不禁问道:“妖君,是琉缊笨手笨脚惹你不悦了吗?”
若说勉力弯弯嘴角,伸手触了触凤冠垂绦:“没有。”
“今日是妖君大喜之日,妖君该多笑才是。”琉缊侧头听着从妖殿传来的铜鼓喧天,“妖君,冥界少主真是有心了,愿在妖界成亲,自古以来,六界中从未有在女子家成亲的先例。”
“他待我的好,我是知道的。”她知他的好,可她不爱他。
琉缊望着若说轻抹朱红唇脂,虽昭告六界今乃妖、冥两界大喜之日,却只宴请妖、冥两界之人,除此之外,其余各界皆拒收礼,连喜事拜帖都不许准备。
她知道妖君此举是何意,可仍心中担忧。
喜宴在妖界举行,若发生何事,妖界逃脱不了干系。
“琉缊,你怕吗?”若说瞧着镜子里的琉缊。
“琉缊生是妖界的人,死亦是妖界的魂。”琉缊轻启唇瓣,忽而想到一事,不禁问,“妖君,今日,天界的布星君……会来吗?”
若说突然变了脸:“事是他挑的头,他自然会来。”
琉缊心颤了颤,不禁为他担忧:“妖君,届时……你会如何做?”
“该如何便如何,他这般下毒手,怕是心中早有对策了。”若说将金丝镯一只只戴在手腕上,殿外传来的丝竹之音震破耳膜。
旭娘恭候殿外,报吉时、迎妖君。
一切都无比真实,可若说心里清楚,哪怕妖殿鼓乐齐鸣、宾客满堂,也不过是一梦华胥。
殿门大开,朱红花瓣如密雨般落下,若说双手交叠于胸前,琉缊跟在身侧轻托着朱红霓裳衫角。
迈火钵、踏花藤、饮醉酿、挥良鞭,众侍女全都手执一盏妖火灯笼各排两侧。
妖界已近百年未有如此盛大喜事了,众妖为贺妖君大喜,皆以己身之力绽放绚烂之花,以庆喜事。
红绸锦色从殿室一路铺至妖殿庭前,若说的朱红珠绣鞋轻踩在红绸锦色上,眸中暗淡无光,路过后园的梨花树前,步子不由得一顿。
凉风吹得凤冠垂绦轻曳,若说眼珠微动,偏头瞧着那从未开过花的梨树,两百年了,未见梨花,也未闻花香。
只怔了片刻,若说便与之擦肩而过。
待她们一行走远,从未开花的梨树却缓缓绽出花骨朵,花瓣迎风而绽,吹落一地梨花瓣……
04.
一记妖锣冲上云霄,蓦然乍响。
众妖难掩喜悦,井然有序地拥着妖君入妖殿庭前,时机一到,礼花绽于当空,绚烂之姿令众妖如处梦幻。
吉时将至,妖界需点三灯:妖皮、人骨、心烛。
旭娘乃妖界资历最长者,由她来点三灯最好不过。
若说瞧着立于妖殿庭前的那一抹着绛红罗衣的高大身影,他的青丝被发冠高高绾起,一脸喜气地等待着她过去。指节不禁发力,紧抠着掌心,她能感觉到衣袖内的刀刃轻蹭着她的肌肤。
耳畔肆意喧闹的欢呼声、桴鼓之音吵得她不免有些虚飘。
待缓缓走近,万羽清穹温柔地执过若说的手,眸中的深情让她更是心中发虚。
众人眼中,妖君与冥界少主乃是妥妥一对羡煞旁人的金童玉女。
有人欢喜有人伤。
妖殿庭下,甜芃难掩苦涩地瞧着庭上般配的两人,攥着长鞭的手指因太用力而咯咯作响。
瞧着万羽清穹那要咧上天的嘴角,甜芃笑着笑着便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
娶到心悦之人,他瞧着精神头都好了。
她与他相识相伴多年,头一次瞧见他穿上新郎喜服,玉树临风也不过如此。
奈何,新娘另有其人。
儿时,父君与冥叔伯半开玩笑说要给他们定娃娃亲,她心中便已认定他了。待年岁长些,父君与冥叔伯欲为他们牵红线,定下这姻缘,他却当众断了她的念想。
终究,只有她将儿时一言当了真,等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不过是守着一场空欢喜罢了。
琉缊端着合卺酒站在若说身侧,瞧着一对新人执手而望,一恍惚差点便陷进去了。
好似这是一场真的亲事,琉缊掩住眸中心疼。喜事举办得如此盛大,却不是与相知相爱之人。
可就算与相知相爱之人成亲,也并非都是圆满结局。
她端着合卺酒的手指慢慢收紧,凡间历劫,她与他成亲时也是这般热闹。
两家都是大户人家,上天赐了她与他一段好缘分,他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情意水到渠成,定亲时便是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成亲后亦是琴瑟和鸣。
可惜,那不过是长生不老岁月里的镜花水月……
万羽清穹一眨不眨地盯着若说,牵在一起的手一刻也不愿松开,生怕一松手,她便丢下他了。
未遇到她时,他只想做个驱黑心邪祟的道士游历四方;遇到她后,哪怕无心承袭冥界之主的位置,却为了能与她比肩做个能担得起她夫君之名的人,他愿意付出千万倍努力。
而今,终于美梦成真。
“若说,我不是在做梦吧?”万羽清穹激动得浑身轻颤。
若说垂眸,盯着他修长的手指,不忍去迎他的目光。
听着万羽清穹温柔之言,不知为何,她脑海中竟浮现闻人长羽的模样,初见他时和与他相伴的点点滴滴……
若说抿紧唇,自己这是怎么了?
……
“吉时已到,理当行礼呀!”妖殿庭下不知谁吼了一嗓子,引得众人起哄。
若说乍然回神,抬眸对上万羽清穹柔情似水的眼神,未有丝毫犹豫地自云罗丝袖中掏出一柄早已淬了噬心剐骨之念的镀银青石利刃,对着他的心口狠狠刺了进去,用了满满十成的气力。
肆意淌出的鲜血染上绛红罗衣,万羽清穹的脸一瞬变得煞白。
他依然痴情不改地注视着若说,眼眸里盛满了难以置信和受伤。他的若说,亲手将匕首送进了他的心脏;他的若说,眸中有坚定和不忍,却丝毫没有爱意。
“阿……钰。”万羽清穹手抚着心口,他不明白,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何意。
庭下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目瞪口呆,须臾,才有一浪高过一浪的惊呼。
一见万羽清穹被伤,冥王便坐不住了,却被早有准备的旭娘以一檀木末迷晕昏沉,蓦地栽倒在地。
冥界之人见冥王被暗算、少主被刺,脸色大变,立刻亮出武器便要与妖界争个高下,却被若说以三成掌力击得溃不成军。
“若说!”甜芃愤怒难忍,从侧方直接掠过欲为若说挡鞭的琉缊,一鞭子直接挥掉她的妖萤玲珑凤冠,一头青丝如瀑迎风而散。
随即,瞧着倒在地上气若游丝的万羽清穹,甜芃心中惊惧担忧无比,可还未近万羽清穹的身,便被若说扔来的凤冠挡住前路。
甜芃一脸悲戚,瞬间红了眼。从小到大,她虽做出对他百般嫌弃、事事都要怼上一句的样子,可每次占了上风却又心生不忍,她如此在乎如此看重的人,若说竟想要他的命?
“他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你何故如此!”这句话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甜芃只感觉自己的心随着万羽清穹一口急似一口的呼吸片片凌迟。
若说颤抖着,手紧攥着镀银青石利刃,刀尖上还沾着万羽清穹的心尖血,她勉力才稳住自己不腿软跌坐下去,一双清冷的眸子一直看着万羽清穹,他面上血色将尽,淌了一地的朱红血色蓦地成乌变黑……
也就是这一瞬间,狂风席卷,妖殿摇晃,黑色飓风卷得尘土飞扬,枯叶如利刃片片凌乱切割。
万羽清穹猛地咳出一摊黑血,眼底渐渐染上猩红,狰容渐露,因受不住心内的两股力水火不容,仰天嘶吼。
“万羽清穹!”
甜芃瞧着他这般,心疼到恨不得替他死去!
悲鸣之音越渐靠近,振翅而簌的聒噪让人眉心紧拧。
成群老鸹如潮水似的往妖殿内冲,黑翅锋利如刀刃,横冲直撞逼得众人四处逃散,不敢与它们正面顽抗,否则便是遍体鳞伤。
旭娘与琉缊见老鸹顽劣,欲护着若说,却被目标明确的老鸹推搡出妖殿。
万羽清穹痛苦嘶吼,心口的血还未淌尽便已凝了。
甜芃慌乱丢开鞭子,任由老鸹将她割得遍体鳞伤,她眼中唯剩瘫倒在地痛苦的万羽清穹。瞧着他这模样,她恨不得替他分担这份痛苦。
“万羽清穹,”甜芃扶起他,他全身发烫,脸色煞白如纸,她心疼得无以复加,痛哭流涕颤抖着喊,“清穹,清穹,你别吓我啊!”
万羽清穹眼底的血丝骇人,体内的两股力互不相让,因受噬心剐骨之念而心脉尽毁。
冥界之人心死身亡方能重生……
两股力挣破束缚,古法之气冲天而散,万羽清穹全身由滚烫而蓦地冰冷,甜芃紧紧抱着他:“清穹!”
……
忽然,一道刺眼光亮蓦地驱散成片老鸹,有些逃得慢些的老鸹一遇寒气四射的光亮便魂飞魄散。
三寸仙骨仙气萦绕,驱得黑气逃之夭夭。
光亮刺目,惹得若说轻抬薄纱衣袖遮眼,老鸹乱窜伤及无辜,她以一己之身挡住,奇痛砭骨。
“若说!”
熟悉的声音一下便击倒了她心中高筑的城墙,深埋的记忆破土而出,全都钻入她的脑袋里。
若说长眉紧蹙,循声而望,却只瞧见孤零零横躺在地的三寸仙骨。
三寸仙骨,五寸相思,七寸执念。
恍若间,她瞧见了梨花瓣随风而落,梨花香溜入鼻间,惹得她鼻尖泛红。
闻人长羽一袭墨青衫立于梨花树下,定定地瞧着她,轻唤:“若说。”
一声若说,恍若隔世。
若说蓦地心脏一窒,瘫坐在地,眸中蓄泪,自欺欺人地轻喃:“不,我不叫若说。”
若说早已死了,早死了……世上唯有丘岑钰!
原来,让她深陷痛苦泥沼百思都不得解的,是情,她对闻人长羽的情……
“闻人长羽。”若说任由清泪滑过她的脸颊,目光落在那三寸仙骨上。
殿外看好戏的郁森未有一丝行动,一双幽瞳紧盯着殿内。
好戏终于开始了。
待老鸹消失殆尽,旭娘急匆匆入殿,扑通跪在若说跟前,仔仔细细地察看若说并未有重大伤势,终于放心,涕泪俱流:“妖君。”
妖君若有个闪失,她可如何向死去的宫主交代啊?
“琉缊,琉缊!”旭娘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若说身上,四下见不着琉缊,急得都喊破了音,“琉缊!”
殿外的琉缊丝毫未闻旭娘的呼喊,她脸上、脖颈上都被老鸹割出不同程度的伤,却目不转睛地瞧着那抹立于屋檐角柱上的身影,不由得眯起桃花眼。瞧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不知道他那双剑眉下的眸里究竟藏了什么。
妖君当着妖、冥两界的人,将刀狠扎入万羽清穹的心口,便是要引蛇出洞,逼得背后之人露出面目。
但是,颜暗尘,你究竟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