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陈十八正在整理月考成绩单，目光落到两个0上，用笔画了道横线。敲门声响起，陈十八看过去：“王珂？我正要找你，过来坐。”
男生的头发留得有些长，校服看上去也有些脏，眼里有化不开的阴云，走到陈十八面前：“老师，对不起我让您失望了……我不想打职业了。”
陈十八起身倒了两杯水，捋了捋师爷胡子，眯着眼道：“所以干脆连考试都不去了？”
王珂有些紧张，咬了咬嘴唇：“老师，我本来学习就差，以为电竞是条出路，我也喜欢打游戏……”陈十八点点头，王珂继续说道：“但没想到这么难，还有死记硬背的东西。我以为进了黎明就可以天天打游戏排位，结果还要做那些训练。”
“是训练难还是受不了被约束？”
“我跟您说实话，本来我几个赛季都是自己单排上的王者，挺有自信的。但没想到在班里什么都不是！而且我也受不了这么训练，我没想到职业选手是这样的……我就是个废物！什么都做不好！”
王珂把头埋下去，带了哭腔，一直以来他都很压抑，连最初入学时的自信都找不回来，月考时被林一昂翻盘后，他就彻底做了决定。
“男人遇到困难掉眼泪算怎么回事？”陈十八严肃起来，“你老师还在这坐着呢！”
王珂双眼有些模糊，抬头看着陈十八。
“我那天就说过了，懂得激流勇退的人没什么错。黎明不就是帮你们找到自己以后要走的路吗？但问题是，不管你想从事其他电竞行业，还是参加高考，都没有轻松的路可以走。”
“我就想在普通高中一样学个文化课，参加高考，能考上大学就行。”王珂试探问道，“您不会不要我吧？”
陈十八皱着眉头，“不要撒娇！我问你，你认真想好了再回答我，当初来黎明，到底是真的热爱电竞，还是为了逃避学习才来报名？”
王珂有些迷茫，一时竟回答不上来。
陈十八也不着急，心平气和道：“高三年级现在还坚持要打职业电竞的学生已经很少了，训练课都是单开的，这样吧，我可以安排你去旁听一天课，你感受一下，等你跟家里商量了，自己也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王珂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看着王珂离去，陈十八从抽屉里翻出一包烟，一直在旁边埋头批改作业的三班班主任郭嘉跟了出去，吸烟区里烟雾缭绕。
陈十八问：“老郭，你班那两个怎么回事？”
郭嘉吐了口烟，一脸郁闷。早在月考之前，三班就有个男生因为打不下去请求退学。在基础补兵训练时，还有个叫吴然的男生在班里晕倒，秋水说是心理问题。
“那小子晕场，没办法打线下比赛。你也知道，有些学生就是线上和线下实力差距很大，他几周组队赛成绩都倒数。”
“哎！人一辈子好时间就这么几年，咱们责任重大啊！后悔药可没地方吃……我真怕他们将来怨我们。”
“听说一班也有不打的。是这周日职业课给他们开会吧？”
陈十八点点头。每年他最不想开的会就是给这些中途退出的学生们，他们进来时一个个意气风发，对职业选手抱着幻想和憧憬……
周日就业指导课下课后，七个学生有默契地坐着没走。陈十八步履匆匆走进来，喝了口水看了看，王珂黯然在最后一排坐着。
陈十八问：“决定好了？”
“老师，我想退学。”
“退学之后呢？”
“回家当个主播……三班的凌宇都能打，我也能。”
“当主播就轻松了？”陈十八脸拉下来，抬头问：“每天说十几个小时话打游戏，每个月有直播游戏时长规定，被骂不能还嘴，你行吗？”
王珂耷拉着头沉默。
陈十八厉声道：“你想好了吗？”
王珂被吓了一跳，不敢看陈十八的眼睛。
“有人热爱电竞，但因为心理原因没法打线下比赛。你呢？你是想找一个舒适区逃离束缚！我看了你的训练课成绩，也问了教练，远不至于没法打！连面对生活的勇气都没有，你能躲到哪儿去？！”陈十八挥挥手，“你自己想清楚，下周我就要给你家长打电话了。”
王珂出门后想了半天，走到训练楼，学生们熙熙攘攘，训练课一下课就一股脑儿往食堂跑去。王珂仔细找着那个黑瘦身影，大喊道：“林一昂！”
林一昂挤过来，“中午一起吃饭吧？”
食堂里，王珂有些不好意思把去高三听课的经历讲了一遍，小心翼翼问：“你觉得我该咋办？”
“我？”林一昂吃了一惊，要说熟悉，他平时也不怎么和王珂说话，只是赢过几次组队赛。
“你打过职业，你觉得我合适打职业吗？”
林一昂低头吃了一口，仔细想了半天：“怎么算合适？”
“我……老师让我去高三听课了，我觉得好累啊……我想回家做主播。”
“播啥？”
“就跟凌宇一样呗。”
林一昂放下筷子，手指在桌子上写起来：“凌宇有个国服第一蜘蛛的名号，打了快三年，进黎明之前粉丝有几十万，但每天刷礼物的人也就几百。如果你自己打，只是王者局排位，第一年能有几千粉丝就不错了，更不要说赚钱。各个直播平台王者局的主播加起来有大几千，三五年之后直播还新鲜吗？直播每天差不多也要10个小时，你要能忍受那种强度，为什么不在学校练？”
“我受不了那些基础训练还有考试，学习也不行……你说我是不是完了？我爸要是知道我在学校这样非打死我！”
林一昂回道：“那你起码不适合打职业。”他朝远处打招呼的李佩奇摆摆手，继续说道：“谁惯着你啊？”
王珂被噎了一下，脖子都红了起来：“可是我青训打不了一样要淘汰！”
“所以说不适合打职业啊。”林一昂擦了擦嘴，“因为你怕输，除了第一所有人都在输。”
……
请家长来的那天，各家是轮流跟老师谈的。王珂跟他妈一起坐在教室里等，他坐立不安，怎么坐怎么觉得诡异。他妈倒是比他淡定得多，气定神闲的在旁边刷手机，任由儿子在旁边抓耳挠腮，过了一会一个睫毛很长的男生走进来，走到王珂旁边，“老师说喊你了。”
王珂看看他，是三班的吴然，他是因为线下高强度训练造成晕场，才没法继续训练的。
“你怎么样？”王珂顺口问了一句。
吴然笑道，“我还是想再试试，想到以后不能做职业选手，我恶心得更厉害。”
王珂呆住了。
进了老师办公室，因为陈十八本身是年级组长又是二班班主任，所以没有其他老师在场，就陈十八一个人在那儿等着他们，桌子上摆着一沓材料。对家长问了个好之后，陈十八颇有深意地看了王珂一眼，对着他和他妈妈严肃开口，“你们不会是最后一批中途退出的学生，青训赛后也会有更多人退出。电竞最讲究的是公平。你们比我更了解，游戏里的一切数值都最大化做到平衡，训练也是一样，不会因为谁特殊就更改规则，这就是电竞。作为老师，我尊重每个学生的选择……”
“陈老师，我、我想回去训练。”王珂满脸通红地举着手。
王妈妈莫名其妙，“你这孩子不是昨天刚跟我说不想打游戏了？你都16岁了能不能别像个小孩子一样？”
陈十八面无表情，“你妈妈说得对，这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给我你的理由。”
“我、我就是想再坚持一下，再争取一下，我……我觉得我现在不坚持一下，以后会后悔的。”
王妈妈倒不是那种特有主意的家长，看了看儿子，一脸为难地看向陈十八，“陈老师，你看这……”
陈十八安抚道，“没事，学校请家长过来就是跟学生一起做个选择的意思，不是非得这样或者非得那样的，”他转向王珂，“你想清楚了？”
王珂用力点头。他妈用力拍了他一下，“害得我特意请假过来！”王珂就赔着笑。
陈十八笑道，“辛苦您了，白跑一趟。”
王妈妈赶紧下台阶，“哪儿的话，还是我儿子太让人操心了。”
陈十八对王珂说，“你送你妈妈出去吧，接下来两个月你晨练多加一圈，练练你这个没长记性的病！”
“啊？！”王珂心不甘情不愿地看着陈十八。
“啊什么啊，”王妈妈一巴掌呼在他后脑上，“人家老师还肯要你就不错了！”母子俩拉拉扯扯地出去了。
陈十八送走他们以后又坐回办公桌前，叹了口气，有些不舍地看了看那些名字。他原本准备了七个方案，针对每个不同学生，但现在用得上的只有两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