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开始下雨了,帝俊站在窗前,望着连绵不断的雨丝,难得陷入沉思,于是周围的人知道,陛下又在想念太一殿下了。
自从太一殿下走后,陛下有时候会愣怔极短的时间,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他拿起殿下惯用的酒杯时,在看到殿下之前习练的弓箭时,在不经意走进殿下的房间时,这种愣怔就会更加明显一些,就如此刻。
以前太一殿下在的时候,也并不如何喧闹,但是人们总能看到他与帝俊陛下如影随形,陛下也习惯在议事之外的所有时间看到殿下,在目光所及之处总有一个人陪着他。但是现在那个人不在身旁,陛下身边就陡然冷清了起来。
陛下本不是个容易动容的人,连表情都很少,每天有那么多的人和事等着他,只有一张没有表情的脸才好应付。但是前些天太一殿下托鸿雁捎回来了一株草,陛下却动容了。听说那草名叫幽微,长在南方巴地,有异常凶猛的长蛇守护着,服之可以益其心,是十分难得的灵草。虽说陛下称帝以来,灵草灵果等珍稀之物源源不断地从各地送来,但都比不得这小小的一株。
本来陛下是不想服用的,还用神力浇灌,让它长在灵圃之中,谁也不能动。可惜那草开始好好的,时间长了却失了鲜活之力,任怎样的神力供养都不行,一天天地渐渐枯萎。陛下没办法,又在大巫的反复劝说之下,最终才服食了灵草。
这幽微草果然不负盛名,陛下的脸色眼见得好了一些,大巫也说有奇效,大家都很高兴。太一殿下不愧是陛下的弟弟,能找到如此灵药。只有陛下不太高兴,说不知道太一在外面吃了多少苦才能取得这株草,也不见他在信中提起,让人担心。
但是陛下毕竟不是常人,对弟弟的想念也只停留在微微一愣神间,不是身边的人根本发现不了,转眼他就一挥衣袖,往大殿而去。
随后的一日深夜,阖宫都被惊动,陛下竟然说要往南地去。原来是陛下留在太一殿下身上的金羽启动了。
这金羽是陛下在太一殿下临走之时悄悄放在他身上的。虽然太一殿下走的时候自以为瞒着陛下,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转身后,陛下是看着他的背影离去的。由于太一殿下执意要离去,陛下也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金羽放在太一殿下身上,以备在危机时刻急用,之前一直没有动静,现在却在这个深夜被唤醒。陛下心知一定是太一殿下遇到了生死难关。
可是现在的陛下被太多事情牵扯,并不是想走就能走得了的。等他好不容易安排好所有事,派去紧随着太一殿下的人也传了信回来,说殿下之前是遇到了一只穷奇,但此时事情已经解决了,陛下大可放心,接着又把太一遇险的事情前后详述了一遍。
陛下仔细听着,想象着太一殿下英勇对敌的情景,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最后说了句,太一终归是长大了,东海太小,困不住他,让他出去也好,想飞去哪儿就去哪儿,只要他高兴。然后他又下令惩罚了跟着太一殿下的人,因为他们竟然敢让殿下犯险。最后他又加派了人手去跟着太一殿下,并告诉他们对太一殿下要更加尽心,绝不能再让他遇险,但是也不能让他发现,有任何事情都要及时来报,否则定当严惩。
于是大家知道陛下对太一殿下的关爱并不因他不在身边而有一丝一毫的减少。与之相反,正因为不在身边而更显出殿下的珍贵,他始终是陛下心中分量最重的那个人。
太一和羿回到了巴地,太一向他说起建木。大荒四野茫茫,据说是四四方方的一整块陆地,外面广有四海,天穹如一个巨大的罩子把大荒罩住,神族各部就在大荒之上繁衍生息。虽然谁都没有真正走遍大荒、看到天穹的边际,但是传说中在大荒的中央,有一棵能达天穹的大树。那是整个大荒最高最大的树,是天地伟力所蕴生,能沟通天上地下,如果能到树顶,就能一窥天意,可以说是一棵神树。
可是如今这树里竟然孕育出了生命,蛇族的圣女,不知道是怎样的存在。估计现在知道此事的人还不多,不知是蛇族有意隐瞒还是其他原因,否则这个所谓的圣女绝不会如此默默无闻,而应该像帝俊降生之时一样,天谕传遍大荒。
可如今蛇族合力把这个女孩瞒了下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太一不禁沉思。旁边的羿正听得起劲,见太一突然停了下来,开口问道:“太一?”太一回过神来,见羿投来询问的目光,就把自己心中所虑跟他说了。
“你想得可真远,不过也难怪,你是帝俊的弟弟。要我说蛇族既然选择隐藏他们的什么圣女,那么至少说明她此时还不成气候,你就不要过于忧心了。”羿说完,又语气轻松地接道,“就算她也是天地孕生的神灵又怎样,你对自己的兄长不是一向很有信心吗?放轻松,小小蛇族,不是敌手。”说完,对着太一挑眉。
兄长当然没问题,太一心想,只是与他有关的事情自己总免不了多想些。但是羿说得也对,现在就设防未免早了些,还不知蛇族的动向,现在就有所行动,就真是应了那句话,打草惊蛇。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于是太一点点头,打算以后寄药的时候,跟兄长提上一句,提醒他留意,想必就够了。
说起药,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大荒西南边的畴华之野,听说在那里发现了名为凿齿的凶兽,据说它的牙齿是整个大荒最坚硬的东西,将其炼化了之后入药,能对强横肉身有奇效。所以太一和羿决定走一趟。
往南走雨小了些,似乎都变成了雾,到处一片水汽弥漫。在这样的氤氲之中,山却多了起来,高低起伏,形态各异,一层一层连绵不断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似有似无,温柔多情,却在不经意间把人困住,令人失去方向。
太一和羿就是如此。
他们已经在这山里走了好一阵了,被这奇秀景色所吸引,不知不觉间放缓了脚步。等他们醒悟过来时,却发现身陷其中,早已不辨方向。他们几次试探着走出去,周边景物都似曾相识,看来的确是迷了路。
“这里有些古怪。”太一说道。
“你们迷路了吗?”一个银铃般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两人抬头一看,一棵参天大树的枝杈上,出现了一个妙龄少女。
她一头长发飘散,身着简单的兽裙,长着一张桃花般的娇嫩脸庞,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见之令人眼前一亮。
看到太一和羿抬头看她,她露齿一笑,转眼就从树上落到了两人面前。
“你们迷路了吗?”等来到近前,那女孩又问了一遍。“是的,请问姑娘知道怎么去畴华之野吗?”太一礼貌地问道。那女孩上下打量两人,不知何意,接着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笑着回答道:“知道呀,不过你们都要回答我一个问题,答对了,我就告诉你们。”
太一和羿对视一眼,齐声说道:“姑娘请问。”“我是你们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吗?”那女孩脆生生地问道。
“是。”羿回道。“不是……”太一回道。
眼看那女孩脸色要变,两人又急急改口。羿:“不是。”
太一:“是。”
那女孩彻底变了脸色,两人一看就知道要糟,可惜“姑娘”两个字还没有出口,就听那女孩开口道:“哼!不理你们了,你们就困死在这里吧!”
说完,那女孩转身上了树,再一晃,不见了。
留下树下的太一和羿面面相觑,这女孩出现与消失都太快了,要不是两人都在,简直如同做梦。
“对于女孩的容貌怎么能说实话?何况她真的长得不错呀。”羿对太一说道。
“可是,我确实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女孩呀。”太一无奈地说道,“那你后来为何又要改口呢?”
“我这不是想着要和你一致嘛,你不用说,我知道你也一样。”羿也无奈地说道。
两人对视后又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说到底这不过是个小姑娘的玩笑罢了。
于是两人再继续向前而行,可是兜兜转转竟然又回到了原地,这下两人都有些茫然了。
“怎么?你们又回来了?”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个神秘的女孩又出现在眼前。
“还请姑娘指路,这回我们想清楚了,姑娘你确实是我们见过的最好看的女孩,怎么样,这个回答可还满意?”羿抢先说道。
“那是之前的问题,不算数了。现在,问题变了。”那女孩笑眯眯地说道。
“姑娘请问。”太一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开口。“你们平生最佩服什么人?”
“我最佩服这天地间的英雄,处处都有人歌颂他的传奇。”羿抢先答道。
那女孩不置可否,转而问太一:“那你呢?”我平生只佩服大哥一人,太一在心里说道。
“我平生最佩服怀悲悯之心,能护佑他人的人。”太一答道。
只见那女孩听到答语之后,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神情明显与之前不同,盯着太一看了好一会儿。
“还请姑娘指路。”太一对上她的目光,诚恳地对她说道。“你们为什么要找畴华之野,到底所为何事?”女孩又问道。“我们听说凿齿出现在畴华之野,听闻凿齿之牙炼化之后可得灵药,能够强横肉身,增强神力。我需要灵药去救一位能庇佑众人的人,所以请求姑娘。”太一说道。
“指路嘛,也不是不可以,你们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往前。”说完,女孩一笑,用手一指正前方,“你们要是能找到一位坐在湖边的男子,听他讲一个故事,讲完之后他自然会告诉你们怎么去畴华之野。”那女孩说完,也不管太一和羿,拉过一根藤蔓,纵身而上,片刻就如之前一样没了踪影。
看着眼前的连绵青山,羿看了一眼太一:“你说那小丫头是不是在骗我们?这哪里是有路的样子?”
太一也不敢确定,再三打量后说道:“还是试一试吧。”
“好,听你的,姑且试试。”说完羿又拔出了风羽箭,然后示意太一把箭头点着。太一依言照做,却没有料到这里不知是环境特殊还是因为有什么阻挡,火竟然没有燃起。两人大为奇怪。
太一沉思片刻,只见他手中突然变幻出一根璀璨金羽,羿吃了一惊:“这是?”“这是我自身的金羽,没关系。”说完,太一再一施力,那金羽陡然变大,下一刻就熊熊燃烧起来,纯粹的明黄色火焰瞬间升腾。
再看太一转手横握,倏地放手,一道金线飞驰而出。只见条条雨丝从中折断,那火带着明黄的刺眼光芒透过层层雨幕,破开前路。
飞羽过后,面前的雨雾果然消散,眼前一座青山竟然慢慢隐去,露出一条路来。
“嘿,有门。太一,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厉害了?以后我这个师父可教不了你了。”羿说着收起羽箭,和太一一起向前而去。
前行,人如同在迷障之中,那条路若隐若现却始终没有消失。终于路走到了尽头,却是一个大泽,一眼望去无边无际。此时雨终于停了,但天上的乌云低低地压在水面上,翻腾舒卷,似乎酝酿着更大的一场淋漓。
“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不赖嘛。”随着声音而现的是一个魁梧的背影,那人盘坐在岸边的礁石上,一根鱼竿从身前探入水中。
“打扰了,请问……”太一正要施礼。那人却打断道:“你们是想问路吧。”
“正是,阁下能否给我们指条明路前往畴华之野?”羿开口问道。
“明路?什么是明路?我指给你的就是明路吗?再说我给你指了,你敢走吗?”那人没有回头,答道。
太一和羿对视一眼,一时都没有开口。
从踏入山中开始,一切都不太对劲,他们一路留心,竟没有找到出口。之前那个少女莫名其妙地出现,现在这个人也十分可疑,可是现在一时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先应付再说。
两人一时无言,只得绕到其身侧,再开口询问。
却见那男子是一个相当英俊的汉子,穿着简单的兽皮,和之前的少女装扮相似,只是脸色却有些苍白,像是身体有恙。
“怎么样?想好了吗,真的要我指路?”那人又问道。
“不错,还请指教。”太一说道。
“好,路就在眼前。”那人说道,“只要跳下去,就能找到路了。”
“这,阁下莫非在跟我们开玩笑?”太一看了眼前深不见底的大泽一眼,问道。
“怎么是开玩笑?你们说要我指条明路给你们,如今我指了,你们又不相信,还是说不敢?”汉子带着笑意问道,依然没有动。
“不如你先回答我们一个问题,我们再考虑要不要跳下去。”羿也笑着说道。
“好,你问。”“你和之前的女孩是什么关系?”
“我和她呀,”那魁梧的男子沉吟起来,“我和她……这样,你们听我讲个故事,听完了自然知道畴华之野在哪里,怎么样?”
“看来我们不听是不行了,正好你在钓鱼,钓上来了我们可以烤着吃,我这兄弟烤鱼的本事可是天下一绝,平常人吃不到的。”羿对太一使了个眼色,边说边在旁边拣了块石头坐下,“哟,还有酒呢。不错不错。”
太一于是也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来,等着那人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