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迟,采蘩祁祁,阳春三月,太微宫包围在青山绿水之间,杂花生树,群莺乱飞,一片生机盎然。天气晴和舒适,钟令仪在神女湖边考校成木、卫潜这些小弟子法术练的怎么样。这些弟子都只是刚刚入道,不是炼气一层就是二层,只会凝个水或施个火什么的,有紧张的甚至连符箓都不会用,其中表现最好的是卫潜,不愧是金木双灵根,已经炼气三层了,不过在斗法中却输给了诡计多端的成木。钟令仪正温言勉励两人继续努力,见钟显神色匆匆飞奔而来,知道有事,让两人先下去了。
钟显小声说:“姑姑,溟剑宗来人了。”
近一年来,每隔一段时间就有溟剑宗弟子前来投奔景白,钟令仪都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说:“来就来呗,领他们去见昭明君便是。”
钟显咽了咽口水说:“这次不一样,浩浩****来了上百人,领头的是古月远古长老。”
钟令仪听的皱眉,溟剑宗这是想做什么,攻打太微宫吗?让人赶紧通知景白,自己则带着钟显在谷口处拦住了古月远一行人。
古月远没有硬闯太微谷,而是规规矩矩在谷外等着,见到神情戒备的钟令仪也是客客气气地行礼,表示自己这些人是来迎昭明君回溟剑宗的。
钟令仪松了口气,领着一大群人进了太微谷,半路上遇到匆匆赶来的景白,便把这群人扔给他处理,自己则回到湖边,继续盯着小弟子考校法术去了。
景白把古月远领进自己住的草庐,其他人自有杜大可、吴承继招待。古月远先给景雍画像上了三炷清香,这才坐下说话,“昭明君,苍溟城大乱了。”
景白眉头紧皱,“苍溟城怎么会大乱?”
古月远叹道:“这段时间以来,宗门一直在和端木信谈判,谁知他不过是在拖延时间,根本就不想归还盐江城。端木信叛乱,宗门竟然不能钳制,随着时间的发酵,影响越来越恶劣。宗门这一年来总是拖欠月例,弟子们本就不满,又因为派系不同,经常发生冲突,打架闹事不断,加上端木信的事,让人察觉到了宗门的外强中干,端木信这样的叛徒都活得风风光光一呼百应,宗门还拿他没办法,自然有的是人效仿,一些别有用心的弟子便趁机打砸抢制造骚乱为自己谋取好处,打砸抢的人一多,宗门也管不过来,更助长了这些人的气焰。如今苍溟城乌烟瘴气乱成一团,无数普通百姓无辜遭殃,甚至有人家破人亡,更有十多名宗门弟子因为街头斗殴而殒命,上百名弟子受伤。”
景白听得震惊不已,没想到溟剑宗竟然乱成这样。
古月远语重心长说:“昭明君,人心沦丧至此,须得有人出来收拾乱局啊!”
景白半晌问:“掌门和各位长老呢?”
古月远说:“诸位长老亦是心思各异,一些带头闹事的就是他们亲信弟子,有些长老甚至包庇纵容,纵的他们越发肆无忌惮。至于蒋观尘,他若是管得了,事态怎么会发展到如今这般失控的地步?昭明君,你该回去主持大局了!”
景白垂眼看着手里的茶水,许久没说话,直到古月远快坐不住了,才说:“古长老,你带着这么多弟子来找我,蒋师兄知道吗?他怎么说?我回去又要如何主持大局?”
古月远神情一凝,沉声道:“蒋观尘上不得人心,下放纵弟子,外不能平乱,内无法服众,合该退位让贤。”
景白慢慢说:“我知道了,你们说是迎我回溟剑宗,其实是让我回去逼宫。且不说人心在不在我,蒋师兄愿不愿意退位让贤,如此犯上作乱,是身为溟剑宗弟子该做的吗?”
古月远早从杜大可那里知道景白的态度,不然他也不会亲自跑这一趟劝说了,正色道:“昭明君,我知道你为人忠义,不愿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可是你为了顾忌自己的清白名声,就不管溟剑宗那些被欺压迫害的小弟子们了吗?苍溟城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何其无辜!如今乱的还只是苍溟城,你信不信再过三个月,动乱便将蔓延整个东海!”
景白心神震动,脸上露出挣扎之色,看着他欲言又止。
古月远干脆撩起道袍跪了下来,痛心疾首地说:“昭明君,看在东海无辜百姓的份上,你就随我回溟剑宗吧!”
景白忙扶他起来,看着古月远鬓边苍白的头发,心想,两年不见而已,古长老竟然老了这么多,想必是因为宗门之事殚精竭虑鞠躬尽瘁所致,自己又怎能推卸责任呢?就算日后担上篡逆骂名,也不能任由溟剑宗继续这么乱下去了,静默半天说:“罢了,我随你回溟剑宗便是,不过在回去之前,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
景白一个人在神女湖边坐了一下午。夕阳西下时分,曾普、曾青石摇着小船过来,两人抬着一大篓的鱼下船。曾普冲景白笑道:“昭明君,今天收获颇丰,竟然抓到了一条十来斤重的白鱼,白鱼能长到这么大可真难得。”
曾青石则抓起那条大白鱼,兴冲冲拿给景白看。
景白被两人简单的快乐感染了,说:“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大的白鱼,想必滋味一定很肥美。”
曾青石便说:“昭明君,我把这条鱼送去你那里吧,正好尝尝白鱼的味道。”
景白忙说不用。
曾普不容拒绝说:“一条鱼而已,不算什么,昭明君无需客气。”又吩咐曾青石:“今天溟剑宗来了客人,你把这半筐鱼给他们送去。”曾青石答应着去了。
曾普提着另外半筐鱼要送去太微宫厨房。景白忽然叫住他,“曾村长,我有些事想要请教你。”
曾普很是诧异,忙说:“不敢不敢,昭明君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景白扫了扫旁边的石头,请他坐下说话。
曾普见他支支吾吾,似有什么难言之事,也不催促,坐在一旁耐心等着他开口。
景白酝酿了好半晌才说:“曾村长,你年纪大些,又是本地人,本地男子向女子求亲,有什么风俗吗?”
曾普闻言笑了,眼神鼓励看着他,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风俗,只要真心诚意,让对方感觉到你对她的爱意便可。”
景白脸色微红,“总要有所表示吧,我听说有送大雁的。”
曾普笑道:“那是正式提亲纳采之礼,若是私下求得女子的同意,送一对四处扑腾呱呱乱叫的大雁只怕不像吧。”
景白想到那个场景,那也太大煞风景了,神情不由得一窘,又问:“曾村长,你夫妻和美,子孙满堂,你跟你夫人又是如何求亲的呢?”
“啊,那是四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时扶苏真人还在世呢。”曾普想到年少时的往事,脸上不自觉露出温柔神情,“我们山里人家,也没什么讲究的,我那时不过是个一贫如洗的少年,饭都吃不饱,什么都没有,幸好贱内不嫌弃。有一天春光正好,我把贱内约到后山的树林里,将自己亲手做的茉莉花手环送给她,她收下了,事情就成了。”他至今还记得那串茉莉花手环散发的清幽香气,以及妻子脸上幸福羞涩的笑容。
景白若有所思,谢过曾普,沿着神女湖往山脚下走去。
钟令仪忙了一天,晚上回到自己房间,一推门见景白正襟危坐坐在那里,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心下了然,没好气说:“你要回溟剑宗了是不是?大晚上的专门等在这里,是来跟我辞行的吧?什么时候走?”
景白欲言又止。
钟令仪见他这样,越发来气,“砰”的一声把门关上,哼道:“走吧走吧,我又没拦着你!你这一回去,想必是要收拾乱局大展拳脚了,以后大概是不会再来太微宫了吧!”
景白微微一笑,走过去拉住她的手,“阿如,你舍不得我走是不是?”
钟令仪甩开他,嗤笑道:“谁舍不得你了,少自作多情!”走到屏风后面,见自己睡的床里外两层床帐都放了下来,整张床遮得严严实实,不由得“咦”了一声,说:“我早上起来,明明把床帐挂起来了,谁放下的?”说着掀开床帐,忽然愣住了。
只见**放满了颜色各异的鲜花,这些鲜花都是寻常可见的山花,她认得的便有杜鹃花、玉兰花、桃花等,数了数一共有九种,按品种一把把捆扎起来,装饰以绿草绸带,端的是姹紫嫣红,满屋春色。
她望着**这些花一时愣住了,回头去看景白。
景白站在那里,含笑看着她,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
钟令仪进屋时满肚子的气忽然抚平了,顺势在床边坐下,拿起一束星星点点米粒大的绿叶白花问:“这是什么?”
景白在她旁边坐下,说:“是清明花。”
钟令仪忙伸头细看,“啊,这就是神女湖边开的到处都是的清明花吗?这么收拾整饬一番,还挺好看,香气也好闻,你哪弄来这么多的花?”
“都是我亲手摘的。”
钟令仪抬眼看他,似笑非笑道:“你费这么大的劲儿,到底想干嘛啊?我可不是那么好打动的。”
景白被她看的神情紧张起来,咽了咽口水说:“阿如,我心悦你已久,原本早有此心,碍于守孝,一直拖延到现在,明天我就要回溟剑宗了,这一去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我明知自己自私,还是忍不住想问你——”
钟令仪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心情也跟着紧张期待起来,果然听得耳边一个声音问:“你愿意和我结为道侣吗?从此以后,长长久久永生永世在一起。”
她只觉一颗心怦怦乱跳,生怕自己当场出丑,想要缓解下紧张的心情,便玩笑道:“若是我不愿意呢?”
景白闻言脸色都变了,定了定神,语气干涩道:“若是你不愿意,那我就继续相思,就像之前二十年那样。”
钟令仪整个心仿佛泡在糖醋里,又酸又软,又轻又甜,低首垂眉,含羞带怯轻声道:“你还记得以前我说要嫁给你的话吗?并不是随口说着玩。”
景白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阿如,你愿意的是吗?”
钟令仪见他呆头鹅的样子,“扑哧”一声笑出来。
景白梦想成真,激动不已,一时不知身在何处,恍恍惚惚站起来,飘飘然往外走。
钟令仪起身拉住他,没好气说:“你说了这些叫人脸红心跳的话,就想一走了之了吗?”双目含情,欲语还羞望着他。
景白一直如在梦中,此刻脑子意外清明起来,口干舌燥地说:“美人在怀,我可不是柳下惠。”
钟令仪红着脸不答,牵着他宽大的道袍往床边带。
床帐放下,桌上堆满了烂漫山花,满室幽香。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晨光熹微,窗外传来鸟儿“叽叽喳喳”扑腾跳跃的声音,钟显被吵得睡不着,干脆起床,准备去神女湖边练剑。他推开房门,刚伸了个懒腰,忽然见景白从斜对面钟令仪房间出来,穿的道袍皱巴巴的,明显是昨天的,顿时惊的双目圆睁,忍不住上下打量他。
景白也看见他了,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点点头离开了。刚出了太微宫,迎面碰上杜大可,见到他说:“昭明君,昨晚已经通知下去了,弟子们也都收拾好了,咱们用过朝食就出发吧。”
景白摇头说:“不行啊,今天还不能走。”
杜大可以为他反悔了,有些急了,不满道:“为什么?昭明君,溟剑宗现在正是危急存亡之际,你怎能出尔反尔——”
景白挥手打断他:“因为我要成亲。”
杜大可吃惊地看着他,好半晌反应过来,“昭明君,你要成亲?什么时候?”
景白说:“就在今天,等我成完亲,再随你们回溟剑宗。”
两人昨晚共度春宵,两情相悦,水到渠成,钟令仪不觉得有什么,景白却有些愧疚,坚持一定要先成亲,不然自己跟那些负心薄幸之人有什么两样?钟令仪不是注重仪式的人,再说她父母已逝,又没有别的亲戚长辈,也不愿举行什么婚礼,对于成亲自然是越简单越好,随口说:“那就今天吧,大家见证一下,走个过场就好,无需那些繁琐礼仪。”
景白和钟令仪的本意是昭告众人,大家一起吃顿饭,到了黄昏象征性举行婚礼跪拜仪式便可,连婚服都准备用红绸代替。两人如此不在意,其他人知道后却是大不赞同,都说:“婚礼仪式再简单,该有的还是要有。”
古月远听说景白和钟令仪成亲的消息分外高兴,说此乃喜事,就算时间仓促,也应当郑重以待。当即把溟剑宗弟子派出去采买婚礼所需之物,更命令杜大可无论买也好借也罢,都要在黄昏之前把两人的婚服弄来。
太微宫的人也是,被钟令仪忽然要成亲的消息惊呆了,光是准备宴席就忙得团团转,曾青石把成木、卫潜这些小弟子全部拉出去采购帮忙了。太微宫这边由曾普出面,溟剑宗是古月远,两人一天之内硬是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等礼仪走完。一时来不及准备聘礼,古月远和杜大可商量后拿出十万灵石,在场所有溟剑宗弟子每人添一件礼物充作聘礼,以示对太微宫的尊重。
到了黄昏时分,景白身穿婚服,在众人簇拥下将同样盛装的钟令仪迎到自己住处。婚礼虽然仓促,却因为大家的重视,一点都不显得简陋,反而十分隆重。两人在景白守孝的草庐里,在众人见证下,对着景雍的画像跪拜,跪过天地,拜过祖师,礼仪既成,婚姻缔结,景白和钟令仪从此以后便是夫妻了。
两人原本只想简单走个过场,谁知太微宫采买婚庆之物动静闹得太大,大家听说昭明君和太微宫宫主成亲,长洛城朱城主、扶苏园主人戴老甚至极意观连夜派人送来了贺礼。景白和钟令仪少不得出面招待,客人一拨拨地来,一直闹到大半夜都没完。第二天就连长天门齐休都派人补上了贺礼,不过这时景白已经带着溟剑宗的人离开太微宫了。
景白一行人乘坐法器马不停蹄赶到苍溟城,他站在溟剑宗巍峨高耸的内城门前,一时犹豫不前,问古月远:“古长老,大家欢迎我回来吗?”
古月远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示意他看看跟在身后支持他的这些溟剑宗弟子,说:“昭明君,进去吧,人心是属于你的,没有人会出面阻拦。”
守城门的弟子认出了他,欢呼叫道:“昭明君回来了!”众人顿时轰动起来,兴奋不已,四处奔走相告:“昭明君回来了!”
一时间“昭明君回来了”这句话很快传遍整个溟剑宗。
果然从城门口到无极殿,景白一路畅通无阻,见到他的弟子无不对他躬身行礼。溟剑宗乱成这样,人人自危,大家全都把矛头指向蒋翊,就连一些长老们为了推卸责任,也把罪责归咎于蒋翊无所作为,愧为掌门,如此一来,景白自然而然成了人心所向。大势之下,人若转蓬,就算有人对景白的回归不满,也不敢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就连跟蒋翊素来亲近的赵桓,都没有站出来阻拦,只是一边通知蒋翊,一边训斥弟子们,让大家各司其职,莫要引**乱。这是昭明君和观尘君之间的较量,今天过后,究竟谁能执掌溟剑宗,其他人静静旁观坐等结果就是。
景白越往前走脚步越沉重,最后停在无极殿殿外,知道蒋翊在里面等着他,却始终不肯进去。
杜大可见他如此,叹了口气,对古月远说:“古长老,你进去劝劝观尘君,若是能主动让贤,大家也不用这么为难。”
无极殿厚重的殿门被推开,阳光射进来,照出坐在掌门宝座上蒋翊模糊的轮廓。他正在专心擦拭照青剑,闻声抬头,见是古月远,脸上不由得露出失望的表情,嗤笑道:“我还以为是景师弟呢,怎么他不敢来见我?派你来打头阵?”
古月远行了一礼,说:“观尘君,事到如今,人心尽失,你还坚持什么呢?若是有什么条件,不妨提出来,大家好商好量,彼此留个体面,以免刀兵相见,岂不是皆大欢喜?”
蒋翊弹了弹手上光可照人的照青剑,照青剑顿时发出清越的嗡鸣声,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这么说,你们想让我退位让贤是不是?”
古月远叹道:“您何必明知故问。”
蒋翊忽然目光一凛,照青剑在空中划出一道耀眼光芒,厉声道:“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景白若想当这个溟剑宗掌门,就让他踩着我的尸体往前走!”
古月远知道以他的心性,是绝不肯就此退位认输的,唯有一声长叹。
蒋翊忽然抬头看着外面,扬声道:“景师弟,你想要坐这个位置,那就自己来拿吧!”
景白心情复杂出现在门口,静静看着蒋翊说:“蒋师兄,咱们同门师兄弟,自小一块聆听师尊的教诲长大,一定要如此吗?”
蒋翊叹道:“景师弟啊,现在是你在逼迫我啊!”
景白沉默半晌说:“蒋师兄,我不要掌门之位,只要你允许我出面主持大局平定叛乱即可。”
古月远、杜大可等人听得他这么说,一时都急了。
蒋翊摇头道:“景师弟,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你出面主持大局,我又算什么,你的傀儡吗?我宁可死,也绝不愿仰人鼻息苟活。溟剑宗历代掌门之争,就没有不流血的,你我又怎能例外?”
景白脸上露出痛苦之色,“蒋师兄,你我师兄弟啊,非要自相残杀吗?”
蒋翊提着剑走下掌门宝座,每走一步,他的脸色便坚毅一分,身上杀气也越来越浓,一字一句说:“景师弟,我不会手下留情的,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杀了你,再也无人敢挑战我的掌门权威。”
景白察觉到空气中危险的气息,知道今天这一战避无可避,缓缓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收拾好心情,沉声道:“既如此,那就请蒋师兄赐教。”祭出斩霜剑,迎上光芒大盛的照青剑,一青一紫两道剑气凶狠缠绕在一起。
一时间无极殿内灵力激**,剑气纵横。在两人交手之前,古月远、杜大可等人已经退出去了。蒋翊的青色剑气霸道而猛烈,气势如虹,一出鞘便掀起滔天巨浪,似乎要把一切毁灭,他对景白确确实实下了杀心。而景白的紫色剑气犹如一条小船,无论风浪多大,始终随波逐流屹立不倒。
蒋翊不由得露出惊异之色,两人一同受教于景雍门下,对彼此剑法知之甚深,景白的剑法跟他一样走的是刚猛的路子,只要一剑在手,无坚不摧,他才会一上来就放出大招,意欲抢占先机,可是景白的剑法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柔和了?如春风化雨一般,随手便将他的攻势一一化去。他脸色变得更凝重了,这说明景白这几年被逐出师门,非但没有意气消沉,反倒潜心修炼,剑法大有长进。
一开始疾风骤雨般的攻势过后,蒋翊显得有些后继无力,而景白却仍然游刃有余,甚至斩霜剑刺到他面门时,故意滑了开去,明显是在让着他。蒋翊一时间既羞愤又悲哀,自己自从当上溟剑宗掌门后,每天俗务缠身,再也没有静下心来好好修炼过,照青剑都因此黯然失色不少。自己忙于争权夺利的时候,反观景白,万事不理一心修炼,看他这灵力充沛的样子,俨然已到金丹大圆满的境界,只差一脚就能结婴了,自己还是落了下乘啊!
想到这里,蒋翊只觉心灰意冷,自己终究还是不如景白吗?师尊之所以格外偏爱景师弟,也是因为自己不如他吗?他在这边胡思乱想,手上动作不免迟疑几分。当斩霜剑刺进他胸前又倒飞出去时,他看着身上缓缓渗出的血液脸色一白。景白手下留情,斩霜剑只刺进一寸,并未伤及要害,蒋翊之所以天旋地转差点站立不住,主要因为伤的是尊严脸面,这比身体上的伤害更让他难以忍受。
景白劝道:“蒋师兄,你状态不佳,不是我对手,就此罢手吧。”
蒋翊恍若未闻,照青剑在头顶盘旋,他又祭出另一把七星剑,齐齐攻向景白。
这把七星剑曾在星月之争上大放异彩,蒋翊就是靠着它打败段魏,摘得星月魁首。景白见他亮出七星剑,神情不由得变得凝重,催动灵力,斩霜剑周身紫光环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蒋翊射去,剑气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呼啸声。
蒋翊忙运起照青剑阻挡,汹涌澎拜的青色剑气爆炸开来,斩霜剑剑势受阻,停了一停,竟然中途停下,然后不停旋转,一飞冲天朝蒋翊冲去。蒋翊没想到景白剑法已到如此高深的地步,自己早已被甩在身后,眼看斩霜剑越来越近,他本可以催动七星剑拦截,忽然间万念俱消,什么防护都不做,任由斩霜剑刺进他丹田,体内金丹瞬间破裂。
景白见状大惊,忙撤回斩霜剑,可是此时已然晚了。
蒋翊缓缓倒在地上,身下血流如注。
景白赶紧上前抱住他,双目通红,质问道:“师兄,你为何要如此!”
蒋翊喘息道:“因为我不甘人下,又不堪重任,唯有一死了之。”
景白悲不自胜,默默流泪,一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抵在他身后,不停给他输送灵力。
蒋翊摇头说:“师弟,不用费事了,我对不起你,不过再来一次,哪怕知道结局如此,我还是会这么做,没什么可后悔的。”
景白听了,心下越发难过,忙说:“师兄,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比我更胜任掌门之职。”
蒋翊微微笑道:“你不记恨我,那就好。师弟,以后你就是溟剑宗掌门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溟剑宗内部派系林立,利益不同,人心不同,你身为掌门,不是光靠仁德就可以的,还要有威严手段,该狠心时就得狠心,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掌门,你要向师尊学习。”
景白垂泪道:“是,我知道了。”
蒋翊停了停,继续说:“端木信叛乱,你要趁机立下规矩,无论谁求情,绝不可轻饶,不然后患无穷——”说到这里,他已是气若游丝。
景白眼看他快不行了,哽咽道:“宗门这些事,我自会处理,师兄,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蒋翊叹息道:“阿吉——”
景白忙说:“师兄放心,我定会将阿吉好好抚养长大。”
蒋翊微微颔首,吃力地说:“还有一件小事,章彦之章师弟他虽未成婚,但在灵飞城有个相好,生了个儿子身具灵根,我本想等他大些收在门下——”
景白露出吃惊之色,没想到章彦之的死对他影响如此之深,忙说:“我一定收他为徒。”心想蒋师兄因为杀了章师弟一直为人所诟病,弥留之际依然想着这事,可见心中之悔恨,那么自己亲手杀了蒋师兄,将来世人又会如何看他呢?
蒋翊慢慢闭上眼睛:“如此,再无挂念,只是负了晴儿,只怕她九泉之下也不愿见我——”
景白颤抖着手摸到他鼻下,声息全无,只觉心如刀绞,痛不可抑,一时间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