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漫太古

番外篇 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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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微宫覆灭后,钟令仪灵识被封印,拜在顾衍门下,改名舒令仪,成为一名灵飞派弟子。半年过去,她身体受的伤渐渐痊愈,可是空白的记忆却常常令她心生不安、茫然不知所措,再加上陌生的环境、尚不熟悉的同门弟子以及枯燥乏味的山间生活,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小心翼翼,以养伤为借口很少踏出自己住的院子。

舒令仪养伤期间无所事事,向来起得很早。这天她打坐完毕,旭日才刚刚升起,听着外面传来的清脆婉转的鸟鸣声,呼吸着山上湿润沁凉的新鲜空气,心情甚好,信步出了院子。

秋高气爽,满山层林尽染,叠翠流金。院子后面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见底,不时有小鱼顺流而下。她站在那里看景,发现溪边草木上落了一层白霜,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深秋已至,而自己被顾衍带上山时还是春天,时光如水,一去不回。正怔怔出神,忽然听得有人叫:“舒师妹!”

舒令仪回头,见司天晴背着竹篓站在溪水对面跟她打招呼,竹篓里装着满满的灵花灵草,想必是上山采药回来。司天晴踩着石头跳过来,冲她笑道:“舒师妹,你伤好些了吗?”

舒令仪客气点头,“已无大碍,多谢司师姐关心。”

司天晴跟她寒暄,“你是在看鱼吗?这种筷子长的白鱼叫银梭鱼,是咱们灵飞派的特产,富含灵力,滋味甚是鲜美!”又问她吃过没。

舒令仪摇头。

司天晴便说:“前几天有弟子抓鱼分了我两条,还养在那里,等下给你送过来。”

舒令仪忙说不用。

司天晴不容拒绝道:“不必客气,我这也是慷他人之慨,哈哈。”

说的舒令仪不禁莞尔一笑。

司天晴摘下背上竹篓,从里面翻出一包荷叶包着的灵果,递给她说:“这是野生的桃金果,别看长得不怎么样,吃起来却香甜多汁,又有清热降火的功效,你最近常常服药,难免肝火旺盛,最适合吃这个了。”

舒令仪打开一看,手指大的紫黑色灵果,满满一大包,不知费了多少心思采摘,还欲推辞时,司天晴不由分说一把塞进她怀里,摆摆手走了。

舒令仪心里涌过一阵暖流,追在她身后叫道:“谢谢师姐!”

司天晴一边走一边回头说:“舒师妹,赶快好起来,回头我带你上山采果子,还有比这个更好吃的呢!”

“好啊!”舒令仪用力点头,抱着一包灵果晃晃悠悠回到住处。

秋阳灿烂温暖,舒令仪坐在院子里一边吃桃金果一边晒太阳,很快有客上门。钱佩兴冲冲地跑进来,“舒师妹,你成天闷在屋里养伤,一定无聊得很,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舒令仪拜入灵飞派后,跟钱佩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是个随和好相处的人,便说:“钱师兄,什么好地方?师父说我资历浅修为差,不让我随便下山。”

钱佩拉起她就走,“不下山,我带你去看灵兽。”

舒令仪有些意兴阑珊,“灵兽有什么好看的,我不去。”

“傻子,若是普通灵兽,我岂会特地带你去看!”

钱佩最近看管灵兽棚,利用职权之便,带她到灵兽棚游玩,指着一匹高大矫健浑身金色的天马说:“你看这匹天马,厉害吧?”

舒令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天马,躯干精壮有力,毛发油光水滑,外形紧凑,体态优雅,看人时睥睨的样子显得又聪明又傲娇,赞叹道:“这是天马之王吧?可有名字?”

钱佩得意道:“就算不是天马之王,那也是万中无一,咱们灵飞派迄今为止最贵的天马,听说花了五万灵石,特地买来做种马的,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灿灿,嘻嘻。”

舒令仪看着天马一身金灿灿的毛发,当即无语。那天马似乎听懂了,不悦地打了个响鼻,还转身朝钱佩尥蹶子,差点踢着他,吓得他一溜烟跑出了马厩。

钱佩摇头说:“这畜生脾气真大,舒师妹,小心别被踢着。我带你去看彩凤鸟,那个长得又好看脾气又温顺。”

两人来到飞禽棚,钱佩趁喂食之际,眼疾手快地从彩凤鸟身上扯了两根色彩鲜艳的尾羽,把那彩凤鸟气得食物都不吃了,扑棱着翅膀飞走,站在远处冲他委屈地“呜呜鸣”叫。

舒令仪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钱佩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一副熟稔的口气对彩凤鸟说:“你也别骂骂咧咧了,你这羽毛长得再好看,天气一冷,迟早要换掉,还不如借我两根,回头给你加餐补补。”出来后把那两根半人长的尾羽递给舒令仪,笑道:“舒师妹,你拿回去插瓶,虽然不值什么钱,至少看着赏心悦目。”

舒令仪这才知道钱佩是给她拔的,又是好笑又是感动,“钱师兄,你这样做,要是被人知道,不大好吧?”

钱佩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不好的,地上掉的鸟毛,还不许人拣吗!”

两人看完灵兽,又到后山划船采莲子。深秋季节,满湖枯荷残叶,唯有一枝枝硕大饱满的莲蓬迎风而立。两人忙活半天,摘了许多莲蓬,准备做莲蓉馅儿的糕点吃。舒令仪自从受伤失忆后,难得如此开怀,说话声都比平日大了许多。

忽然徐珣找来,一脸严肃叫道:“钱佩!”

钱佩一听他连名带姓叫自己就知道大事不好,忙划着船上了岸,“大师兄,怎么了?”

徐珣冷着脸说:“你还有心思玩,天马跑了知不知道!”

钱佩吃了一惊,忙问:“哪匹天马?”

“那匹金色天马!”

钱佩一听坏了,忙随他回去,一路走一路说:“怎么会跑了,刚才我还跟舒师妹一起喂了它呢。”

舒令仪蓦地想起一事,脸色一白说:“离开马厩的时候,我好像忘了关门。”

徐珣见她一脸内疚的样子,忙安慰道:“不关你的事,都是钱佩他玩忽职守!”

钱佩也忙说:“就算没关门,不是还有绳子拴着嘛,舒师妹,这事跟你无关,都是我一时大意没看好!”

这匹金色天马是灵飞派重金买来的,钱佩看管不严,若是真丢了,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因此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立刻召集人手,进山找马去了。

舒令仪问徐珣:“大师兄,若是天马找不回来,钱师兄要挨罚吗?”

徐珣气道:“找不回来,就去刑律堂挨鞭子,打他个皮开肉绽,让他长长记性!”

舒令仪自责不已,钱师兄特地带她来看天马,自己却连累他闯下这样的大祸,越想越过意不去,也不回住处了,索性进山一起找马。

灵飞派位于南越崇山峻岭之中,周围到处都是参天大树,大山深处更是妖兽横行。舒令仪才来灵飞派半年,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自己院子里养伤,灵飞派都不太熟悉,更别说附近一带的深山密林了。一进入遮天蔽日的茂密丛林里,很快晕头转向,辨别不清方向,根本不知道从何找起。不过笨人自有笨办法,她想起天马喜欢吃甜的东西,那匹金色天马尤甚,老远闻到她身上带有饴糖,当即撒开蹄子跑过来,差点把装糖的袋子都给叼走。

舒令仪拿出剩下的饴糖,倒在一块平坦的青石上,然后在青石下面点火烘烤。饴糖受热慢慢融化,散发出浓郁的甜香,香飘数里。果然那匹金色天马很快顺着香味找了过来。舒令仪喜不自胜,走过去欲牵住它。谁知那天马性情桀骜不驯,见她靠近,突然抬腿踢了她一下。舒令仪毫无防备之下,被它踢个正着,痛得一声惨叫,腿骨估计都裂了。

那天马这才回头,慢悠悠舔舐青石上的饴糖。

舒令仪感觉既气愤又窝囊,她竟然被一匹天马欺负了,当真是羞煞人也!她岂能咽得下这口气?也顾不得腿疼,咬牙站起来,飞身上了马背,一把扯住它背上的缰绳,意欲制服它。那天马顿时发了狂,双蹄腾空,用力往后一抖,想要把舒令仪甩下来。舒令仪早有准备,伏低身子,牢牢抓住缰绳不放。那天马不停摇头摆尾,口中发出愤怒的吼叫,甚至张开双翼,哗的一下纵身飞了起来。

舒令仪骇得脸色发白,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却被突然升高的惯性弄得情不自禁往后倒。那天马又是一下剧烈抖动。舒令仪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忽然被斜地里伸出来的巨大树枝勾到,终于失了平衡,一头栽了下来,重重跌在地上。

幸好那地上铺了一层厚厚落叶,舒令仪半空中又抓住一根树枝暂缓坠落之势,因此只摔了个四仰八叉,倒没受什么重伤。她本就伤势未愈,在跟天马搏斗过程中又耗尽灵力,此刻被摔得头昏脑胀眼冒金星,躺在那里哼哼唧唧,再也无力爬起来。

司天晴给舒令仪送银梭鱼时发现她不在,徐珣知道后暗叫糟糕,忙去禀告顾衍,“师尊,舒师妹一定是进山找天马去了!”

“胡闹,山里妖兽横行,危险重重,就她那点微末道行,万一出事怎么办!”顾衍当即扔下手头要事,御剑而去。

顾衍找到舒令仪时她正以一个怪异的姿势坐在地上。顾衍见她人没事,不由得松了口气,又见她僵着一条腿,问:“腿受伤了?”

舒令仪此刻心思全不在腿上,摇头说:“没事,小伤。”忽然红了眼眶,泫然欲泣看着他,惨兮兮说:“师父,我要死了!”

顾衍吓一跳,“怎么了?”

舒令仪扭头往背上看,“不知什么东西钻到我身体里去了,一拱一拱的往肉里面挤,怎么抠都抠不出来——”又举起手给他看,“这是那东西的尾巴,尾巴都断了,还不死,还在往我身体里钻,呜呜,师父,我好怕啊!”说着“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顾衍凑近一看,原来是山蛭的一截断尾,忙安慰道:“不怕不怕,这是一种吸食血肉的毒虫,吃颗解毒丹就没事了。”

舒令仪啜泣道:“我吃了解毒丹,可是那东西还在我身体里,我又看不到,只感觉它不停往肉里面钻,呜呜,师父,你快帮我把它弄出来!”

顾衍便问:“是在哪里?”

舒令仪指着后背说:“它从我衣领里钻进去的,黏黏的,滑滑的,好恶心!”

顾衍神情一时有些犹豫。

舒令仪受够了那恶心毒虫,也顾不得矜持了,当即转过身去,褪下外衫,少女欺霜赛雪的柔嫩肌肤上,赫然鼓起一个血红的肉包。

顾衍看的晃了下眼,忙定了定神说:“虫蛇鼠蚁这些,一般都怕火,以后进山,只要升起火,这些东西便不敢靠近。”点燃一截树枝,放在她背部烟熏火烤,那断了尾的山蛭很快失水死去,掉了出来。

舒令仪见那恶心毒虫终于从自己身体里出来了,当即大松口气,系好衣带,挣扎着想站起来,猛地腿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不由得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顾衍忙扶住她,“不要乱动!”检查了下她的腿,肿的跟馒头一样,好在没有断裂移位。

舒令仪告状:“是那只天马踢的,脾气太坏了!”

那只金色天马甩下舒令仪后,又跑回去舔舐青石上的饴糖,吃完还不走,一直在周围溜达徘徊。它一见到顾衍,既不敢尥蹶子,也不敢发脾气,都不用顾衍牵绳,便乖乖跟在身后,看起来温驯听话极了。

舒令仪气急,骂道:“欺软怕硬的东西!”又对顾衍说:“师父,我要骑马!”

那天马虽然不情不愿,却慑于顾衍的**威,只能任由舒令仪骑在自己身上吆喝呼喊耀武扬威。

顾衍看得摇头失笑,调侃道:“现在满意了?”

舒令仪冲他做了个鬼脸。

顾衍一个翻身也上了马,坐在她身后,教训她:“天马丢了,自然有人去找,你跑来凑什么热闹,不自量力!”

舒令仪撇了撇嘴。

顾衍见她不说话,半晌问:“怎么,生气了?我还说错了你不成?”

舒令仪不吭声,忽然说:“师父,我受伤失忆什么都不记得,我真的父母双亡,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吗?”

顾衍神情一滞,反问:“你是想起了什么吗?”

舒令仪摇头,沉吟道:“没有,可是我总觉得你不是我师父。”

顾衍在她头上敲了一下,哼道:“你是想欺师灭祖吗?”

舒令仪忙把头一缩,嘻嘻笑道:“我只是这么随口一说,师兄、师姐还有师父对我这么好,我绝不会背叛师门的!”

顾衍静静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没说话。

舒令仪踢了踢天马腹部,扬声道:“师父,我们回去吧,钱师兄他们没找到天马,肯定急坏了!”

虽然她过往一片空白什么都不记得,可是灵飞派众人就像家人一样关心爱护她,不记得过去又有什么关系呢?

此心安处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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