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浴缸邊的女子突然眼神開合,裏麵聚著光的深意在燈光反射下,曝露了潛藏的光澤。
氤氳的目光裏混著水汽濕漉漉得悶,感應浴缸自動出水,換掉了漸涼的溫水。
她緩緩下沉,整個人閉氣悶到水底。
頭頂那盞吊燈散發著光,落在眼眸上,隱隱約約看的不怎麽清晰。
驀地,孟憶歆簇得出了水麵。伸手拿過一旁的浴巾將自己整個人包裹起來,出來時身上隻穿了一件真絲浴袍,頭上裹著一條速幹頭巾。
走到落地窗前,俯瞰著這座城。
G市素來有不夜城之稱,燈光炫耀的光圈照亮了這座城市的寂寞,也讓喧囂按下了暫停鍵。
轉身走到一旁的酒櫃,隨後拿了一瓶Piper Heidsieck和一個高腳杯。
她側著身子倚在落地窗上,雙腿交疊。
盯著杯中燦爛閃光的金色,時而伴著綠色的反射光,泡沫豐富。
等待著醒酒的過程。
Piper Heidsieck初聞有酸橙、馬鞭草與野玫瑰等植物的芬芳,再過一會熱情果、奇異果等熱帶水果的香味逐漸釋放,並帶有柔和的香料和白胡椒調子。
隨後香氣中還伴隨甘草的氣味,入口起初是泉水般的微妙感受,又有菠蘿、熱情果風味口感。
小酌一口,濕潤的觸感在口腔裏氤氳。
說到Piper Heidsieck還是那個人教會她喝的,後來便成為一種習慣。
基本,每晚睡前她都會飲上一杯,關於那個人帶給她的習慣,這些年,有所保留,有些下意識隱藏。
說到底情之一字,入骨入髓;一朝攻心,怎敢輕言。
寧淮路那一家的法餐,後來,他們去過不止一次。
卻沒有一次提過有關於那個的約定,又或者隻是隨口一說。
她和他,彼時,他們都不是在飯桌上喜歡多言的人,因為食不言寢不語的飯桌文化;後來,他們本該是無話不談的人,卻因為一次次的不可說、不能說、不該說、無話說而完美錯過。
“顧藺修?”安靜的一室空氣,她繾綣開口在無人的黑夜輕輕喊了一聲無人可應的名字。
其實,早該如此的。
有多少該應求時的希冀不過是空****的回應,這樣的情景,相安無事的兩人才是塵世間,局中人的結局!
叮咚一聲鈴聲響起,沉沉拉回某人的思緒。
她瞥了眼,消息進來界麵亮起的消息提示。
那串熟悉的號碼,這幾年無比規律的早晚安和行程報備。
心中火燒火繚般的沉寂,她最想要這一切的時候,他不曾給過。如今,銀貨兩訖,他卻像局中人被困在其間,扮演一場這樣的情深不壽。
進一步,不甘心;退一步,不忍心。
深深闔上眼,漠然的目光像一把刀淩遲所有,也啃噬了她自己。
其實,孟憶歆不知道這座城,這個小區的樓下。
車內,那個男人正仰著頭看著樓上的那盞燈。
似乎,隻有這樣微薄的空氣才能有所紓解,思念才能得到寄托。
其實,回G市的半個月,起初孟憶歆一直惴惴不安。
整個思緒都持續在會見到,想見到,害怕見到,不甘見到的反複折磨中。
這份焦躁不安像是午後斜陽落在心上,無知無覺的轉了一圈又默默打了個盹。卻在她心口無端掀起了狂風暴雨,無數次的預演與執著,才是她的放不下。
原來,就隻是她一個人的放不下。
看來,果真又是她在自作多情。
孟憶歆雙手環繞,看著G市環林聳立的高樓大廈,仿佛立在數朵微雲當中。微抬頭,大片大片的卷積雲散在空氣裏,孟達整座大樓常年保持恒溫。
她上身穿了件寬鬆的高領毛衣,配著一條修身版的A字裙。簡單的裝束卻勾勒了玲瓏有致的曲線感很強,高挑的身形比例感協調,偏盈盈一握的腰身纖細裏存著性感。
女人高貴冷豔的麵龐上興淡精致,窗台上起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視線可見的樹枝婆娑搖動,她想,這個凜冬一定極寒。
纖細的手指緊握的手機,捏在手掌內。
隱隱用力屏幕上起了些許的霧氣,幾年如一日的行程報備和早晚安如今卻在她回來的時候隻剩下早晚安?
一開始,她還能騙騙自己,騙自己不在意,騙自己一個人依舊很好。
再踏故土,那些入骨流年的相思帶著銘心的痛,藏在心裏悶的叫人說不出一個字。
她知道,這些年單方麵斷掉的聯係。和那一晚閔鐸彥說的那些話,心裏是動搖的。
從小到大,一直被哄著的人,突然栽了個跟頭。
一連幾次在同一個人身上,聽來是可笑的。
身後響起了熟悉的腳步聲,孟憶歆不回頭便知道那人是誰。
能這麽正大光明進她辦公室未經她同意,隻是象征性敲個門的人,除了閔鐸彥著實沒有第二個人。
“孟總,今天的最新文件?看好請簽字!”
窗台上,擺放著一杯微涼的咖啡已不再冒熱氣。但咖啡的餘香仍然時不時沁露出來,淡淡的帶點醒神功效。
她緩緩回頭,看著身後人欠眉淡笑的溫婉帶著幾分悲涼之感:“閔師兄?你說,他是不是故意的?”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閔鐸彥卻聽懂了。
放下一遝資料,端起那杯煮好一口沒喝卻已涼的咖啡抿了一口。
果然苦中帶寒,冷入了胃裏的荒涼感,澀而酸。
眼睛微眯,他端著咖啡的手稍緊,驀地又忽然鬆了一下,恍若正常平淡。
隻是微漾的笑意深了深,又隨即恢複成那個正常中帶點不著調意圖的閔鐸彥。
他安靜退到合適位置,一開口便有了幾分寬容的鬆泛。
“怕什麽?怎麽你還怕他會對你出手?他不會!”背對著孟憶歆,漫不經心倚靠在辦工桌上的男人默默把玩著手上的筆,不羈隨性。
她擺擺手,拿起桌上最上方的文件夾,笑著搖頭。
“我真是,做什麽要問你?這麽多年你一貫潔身一人,一個這麽多年都沒涉及情愛的男人,如何會懂這些?”孟憶歆抬起手,晃了晃脖子,笑得有幾分病急亂投醫的意味。
他點點頭,坦然道:“或許吧!這樣的話,不更說明我才是那個更適合的旁觀者,非局中人,更有話語權不是?”
文件夾上簽名的動作一滯,一道深深的筆跡轉了道彎,徹底作廢。
她抬手按通內線,沒什麽情緒的吩咐:“慕凡十裏的文件,重新打印一份進來。”
女子清冷的聲音寡淡,細聽之下的在乎不甚明顯。
閔鐸彥神色落在那一筆凸出的簽名,手指輕搭桌麵,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
一開口倒顯得很漫不經心:“說你們倆有緣,還真不是一般的緣分。”
原本還神色頗為倦怠的孟憶歆倏地抬頭:“什麽意思?”撇了撇手上的文件,看了半天又蓋上封麵,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也沒看出什麽名堂。”
他抬著下巴,手指做了個翻動的動作。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孟憶歆向前翻了一頁。
赫然的三個大字和熟悉的簽名躍然紙上,筆尖犀利,字落幹脆。
自筆鋒處的大氣和灑脫,讓她熟悉的再三留戀。
顧藺修習字時她不止看過一遍,男人端坐在書桌前,腰板直而挺。微繃的下巴帶著點肅殺的氣勢,鼻梁上夾著一副金絲框的眼睛,襯托得有幾分禁欲的斯文敗類風。
手肘撐著書桌,拇指與食指握著全筆的三分之一。從筆之處,矯若遊龍一氣嗬成。
“這是?”她眼神裏帶著的詢問,顯而易見。
“嗯!就是你想的那樣。”他順勢轉身,笑的別具興味。
看著孟憶歆筆尖搭在紙上,主動擔任其解釋之職:“所以我剛剛說的‘不會’就是這個意思。”
見她神色中俱是不解,閔鐸彥抬手拿起筆尖點了點桌麵上的簽名處。
“我們都知道這幾年藺珩創投已經成為行業的佼佼者,諸多G市高端和行業新貴的超長期合夥人、的確,你這位未婚夫的手筆和眼光超強獨特,穩、準、狠、毒。”
“他的引流式管理做得很出挑,既融合了本地特色也順勢與世界接軌,做到先進和傳統同時推進。這兩年大行業擺在那,藺珩越做越大,可想而知,當初他都沒有要和誰家合作兼容的意思,又怎麽會在如日中天的時候,來和孟達合作兼容重組一家對藺珩來說可有可無的企業?豈不是多此一舉!”
“所以我說他不會,至少對孟達他從未用過資本層麵上的任何手段。”他解釋的很慢,沒有用專業術語,也沒有刻意為誰開脫,倒是擔得上中正持端之名。
簽字筆打了個旋,在手上轉了一圈,反向隔空指向她。
他刻意頓了一下,笑容不減反增:“至於你,我想,那就更不會。”
“為什麽?”喃喃失神,想了許久她都沒明白,為什麽他會這樣篤定。
“可是,你我都是玩資本的,我怕他會和我玩人心。”她目光灼灼,帶著點頹敗的失措和無助。
像丟了風向無家可歸的小朋友,不安、惶恐。
“師兄,其實不怕你笑話,那一晚在你麵前我說的那樣決絕,甚至下意識的連我自己都騙。但是我知道心底深處我依舊渴望,渴望他能認認真真同我解釋一番,渴望他在我曾經最需要的時候告訴我。”
琉璃落寞的神情像一顆漂泊不住的明珠帶著奮力燃燒的熱情,看著前方堪堪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