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起惊蛰

第51章人生可以和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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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熬到了周六,苏啟成打发走司机,自己驾车,两人一起回苏里。

这两天的雨水小了很多,家里的衣服也烘的差不多,一个烘干机就能给人带来很多快乐与便利。

雨小了,加上是周六,路人与车都很少,两人一路畅行无阻。

这还是两人第一次正式意义上的回苏里,自从苏啟成离开以后。

以前是两人一起挤公交,现在是苏啟成驾车。

过了金江,过了烂尾楼,再拐个弯就到了。

金江大桥的河水也是渐涨,不过河水还是墨绿色的,两岸的植物在梅雨的浇灌下,涨势喜人。

窗外不时有湿湿的风吹来,是江水激**漾来的风,怪凉的。陆念湘关了窗户,看着前方,不再看风景。

到了烂尾楼的时候,苏啟成突然开了窗户,也不顾她是不是怕风。

他指向那栋烂尾楼说:“也不知道当年是哪个开发商开的?都多少年了。”

陆念湘心里一动,看向那栋破败的烂尾楼,眼里是散不开的阴霾,像大雨倾注后的江面旋涡,翻滚奔腾搅乱。

有雨水飞溅进来,突然脖子和手臂都凉飕飕的,感觉直到了心里,她又把窗户关上。

苏啟成倒是没觉得什么,接着说道,说着说着嘴角越来越向上扬,“不过,没关系,现在市政府着重开发苏里,我们家那一片在征地了,华远打算拍下来,然后我打算盖别墅群,全部是白色的房子,挑一栋最好的我们住。”

这是他早就打算好的事情,一直藏着,今天见了才忍不住告诉她。

陆念湘从没听说过这个消息,面色微沉,“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苏啟成觉得她好像没有那么开心,车速开慢了下来,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国土规划局那边一直有消息,征地的公告应该这个月会发,苏里区的人大概也有数。你是一心只教圣贤书,哪闻这人间事。陆叔那边不管政府给他多少拆迁款,也差不了多少,到时候华远拍下这块地,我会额外给他补助的。”

陆念湘倒不是在想拆迁款的事情,心里闷闷的,住了这么久的地方,有味道有伤痕有破烂玩意的小地方,她累了就会回来小住的地方。

终有一天,也要在挖掘机的拖拉下,倒上钢筋水泥,再迎来一群新的人,安一个新的名字,赋予新的味道。

得到一些安置费以后,好像那地与原先的人再也没有关系了。

原先的主人再怀念也只能把能搬走的都带走,但也无济于事。

陆念湘整理好情绪,轻声说道:“拆迁了,好像以前所有的东西都没了,无法故地重游。”

苏啟成一下懂了她的想法,双眸微暗,暗暗打量她一眼。本来这是他打算送她的第一个生日礼物。

忽地,她又笑道:“不过这也是必然的趋势,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其实不想拆迁……”说到一半,苏啟成忽然住了口,在思考着什么。

他不想做没有把握的事情,说没有把握的话,不想她再有被他欺骗的感觉。

也正巧这时候前面有一个黑色彪形大汉莽撞地横穿马路,从车面前一闪而过。

苏啟成立即踩了刹车,那汉子一下没影子了,倒下来了。

两人向前探去,对视了一眼,知道大概是什么情况。

他按住陆念湘,立即开门下车。

那人直直躺在雨里,雨水啪嗒啪嗒地直往脸上打,他抱着一只膝盖,直哎呦地叫唤,做势要滚起来。

苏啟成开车很有经验,他刚刚刹的很及时,大概是有数的,现下觉得这人也是拼,大下雨的,直往雨地里滚来滚去,不生硬难受。

但他今天心情好,就当日行一善,开口道:“你先起来,起来商量。”

地上的汉子本是面目狰狞地痛苦,眉头紧锁,牙关咬紧,五官拧巴,听到这话,像被雷打住了一样。

他用湿湿的手掩住了大半的脸,只眼睛处露出一条缝,在哪里窥探苏啟成。

“你伤到哪里了?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那汉子眯着眼睛看了会,眼睛直轱辘转,看车又看人,心里在敲打着什么。

他又乘着苏啟成不在意的时候,背了个身,利索的起来,起身的时候不经意看见了车里的人,眼睛一下子睁大,即使隔着层层雨水,还有车窗玻璃,他也看清了。

他一下子瞳孔放大,先是带着几分震惊、几分恶毒,末了竟有几分得意。

微不可见的,他的左边唇角的肌肉收缩了一下,对着里面的人。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鼻尖,手指,衣角往下低落。他稍弯头,却连连摆手,拒绝苏啟成的靠近,“没事,没事,我自己不小心。”

他的声音与他的个子一般,十分浑厚。然后他弯腰俯身避开苏啟成跑走了,跑远了才忍不住回头探了车一眼。

苏啟成也不追寻,上了车,拿纸巾擦了下头发。他发现身边的人没有动静,安慰道:“没关系,那人没有受伤。原本可能是想碰瓷,后来就自己跑了……”

他微不可见的笑了,又似是舒了一口气。

但陆念湘还是没有缓过来,静静默立着。她眉头紧皱,眼里寒光四射,但又在拼命压抑着。

苏啟成伸出手,摸摸她的脑袋,顺着发缝滑动,想要把她捋顺,即使是一只有脾气的小猫咪,也会倾倒。

“是冷了吗?”

他另一只手打开暖气,一边又开始脱身上的衣服,要给她盖上。

忽地,陆念湘微微抿唇,幽幽地说,“你认出来了是吗?”

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他满脑子在想她生日的事情,是叫高植和梁冰兵布置的,不知道合不合她心意。

但他实在抽不开身,要是可以,还是自己布置比较稳妥,现在他也不知道回去打开的是什么。

高植是木,梁冰兵是没头脑。

他反应过来她问他话,回道:“喔,你也看出来了。是我们的老熟人,钱向前。”

他把衣服给她盖上,拨回她的脑袋。

陆念湘添了一下干燥的嘴唇,微微抿唇,似是下定了决心,看着他微微张扬得意的侧脸,一下子又吞咽下去。

“呵呵。”他像是轻视地笑了,“原本是不想和你说的,钱向前原本估计是想碰瓷,认出是我,他也就自惭形秽了。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小时候那些事我早就过去了。”

陆念湘脸色逐渐缓和,既然决定收住了,她便能很好的收住。随口道:“如果他真向你要钱,你给吗?”

苏啟成还是摇头,眼里有寒光,“本来因为今天是你生日,若是其碰瓷的,我就当乐善好施一回,给钱打发就是了。但是他是钱向前,我还是会送他见交警。不过,他后来自己跑了,既然他知道无颜见我。那就算了。”

车停下来了,到家门口了。

陆念湘兀自感慨:“你还是放不下小时候的事情。”

苏啟成凑过来,帮她解了安全带,“现在你在身边,我什么都有了,过去都算了吧,放下了。”

苏啟成说的是实话,以前他立誓,终有一天要打败钱向前,让他跪地求饶。那时候他被他压制辱骂,欺侮的狗血淋头,人格尊严皆被践踏。

以他的心眼,嫉恶如仇的性格,自是会伺机报复,发扬了一定要羞辱钱向前。

而现在他心爱之人在侧,事业钱财都有,他心里自认是天字第一号幸运之人,自然宽待许多。

陆念湘看着门口的花枝招展,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那今天就是夏至了,古语说夏至大烂,梅雨当饭。怪不得最近一直雨淋淋。

自从初三那年的生日之后,她就不会刻意记着生日,总是手机新闻上提示夏至,她才反应过来,今天是生日。

她也没有过生日的打算。

后来和林决文在一起之后,他会帮她记着,会提前问她想要什么,她也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虽然他一直也会准备。

高植和梁冰兵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布置的,拉花气球、金光碎片、过去的照片集锦墙壁、鲜花蛋糕、蜡烛熏灯、玫瑰花瓣扑起来的爱心餐桌。

这是梁冰兵超级喜欢的风格,粉色的,甜甜的,温馨的,少女的,可爱的公主风格。

苏啟成就知道,一切不会超出他的预期,不会给他一点惊喜,他脸有点僵:“喜欢吗?”

陆念湘扫了一眼房间,半饷答道:“嗯,挺好的。”

“那吃饭吧,美食还是最正宗的,不是梁老师做的。”

听完,陆念湘忍不住笑,他看看铺天铺地的粉红色,也跟着笑。

蛋糕也不是梁冰兵做的,蛋糕还是很漂亮,大片大片的雪白奶油,中间立着一个芭蕾少女。

苏啟成唱生日歌的时候,恍惚间看到15岁的陆念湘。

唱完歌,梁冰兵的电话就过来了,她吱吱喳喳地问她喜欢吗?

苏啟成在一边看她,一边酝酿着。

他给她的两个生日礼物,他自恃给她的礼物要最特别,所以当年给她多许一个生日愿望的权利,还有一个是去明德陪她。

“有没有多许一个愿望,这还是第一个礼物。”

当年苏啟成说他不许愿,把他的愿望给她。其实这么多年,她都没有许过。

至于第二份礼物,他本来是想给她的是,拍下脚下这块地,在这里盖一片白色别墅,她最喜欢的白色房子。

但是她不喜欢,他便临时改了主意,下定决心,回去解决那些老董事。

“第二个礼物是,我们这里不拆迁了,以后你还是可以随时回来。”

陆念湘先是愕然,然后反应过来具体意思,“不用了,拆了也没事。”

但苏啟成已经决定了。他举起红酒杯,扫了四周一眼,“我也舍不得这里的一切,所有。”

窗外还在沙沙风雨作响,但是这间小屋十分温馨,风雨打不着,迷离朦胧的烛光,满是粉色泡沫。

苏啟成胃口大开,红酒也喝了一些,他缠着要教她跳舞,纠缠她的四肢,于是两更跳了一会儿舞。

后来他酒喝多了,借着酒劲,倒是没有撒酒疯,只是废话也多起来。

他半笑半哭道:“18年,夏威夷发生地震的时候,那时候我在酒店里,跟随人群一起跑下来,看着人们劫后余生的表情,喜悦与哭泣。虽然英语里没有‘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样意思的话语,但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下,难免有这样的感慨,毕竟我们刚刚我们还待的酒店,已经半塌陷了。那个时候我的英语已经很好,可是他们在四处奔跑,很急很快地打着电话,与身边的人拥抱哭泣。我有点听不清在说什么。我突然很想打电话给你,问你怎么样了?”

陆念湘静静看着他微醺的样子。

苏啟成的眼睛有点红,开始有点发懵地说:“说实话,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你,至少没有花一大段的时间去想起你。生活、学习、工作都很忙碌,但是,当下我很想打电话给你,问你过得好不好,地震了怎么样,安不安全。我拿起手机,却不知道要按什么号码。我拿着手机,突然有种异国他乡漂泊之感,与世界失去联系的感觉。我问自己,谁会在这个时候第一时间打电话给我,是你,你会打给我。以前的你会,可是我把你丢了,放下你了。”

说到后面,苏啟成有点哽咽,只是把身体倾斜靠近她。

陆念湘也有一点头晕,他说着话,她把头发别到耳后,只是看着他,一只手牵着他的手,不断摸着,牵着,安慰他。

你知道人生无解是什么感觉吗?没有办法了。

从小的课本都是说,世上无难事,只要有心人。

樊云凤走的时候,陆念湘也没有这种感觉,她觉得她不会真的走的,真的抛弃她。

就算,她真的走了,她也可以再活下去的,她还有父亲。

可是苏啟成走了,她的人生无解了。

而现在,苏啟成回来了,他在她面前表述心际,她的人生可以和解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