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念湘开门，抬眼看眼前的男人，好久没见，不习惯他这身打扮。
是林决文，他进了屋子，坐在沙发上，解开西装中间的扣子，然后两只手就没有放下来，抓着西装扣子的两边。
陆念湘关了门，看着他的背影，“喝水还是饮料？”
高植依然挺着高高的背，手还是没有放下，“有什么，都可以的。”
陆念湘转身去厨房，拿了水，也拿了饮料，所谓饮料，是她自制的柠檬百香果。
“你还是喜欢喝百香果，挺好。”林决文只低头看了一眼，然后用手扶了下眼镜，他好像并不渴。
但其实他嗓子干得很，“他来找过我了。”
陆念湘低眉，在另一边坐下。
“苏啟成，他说，他说……”现在他开始斟酌该怎么说。
“他说你们分开了，他希望我们在一起。”
她似乎想都没有想，立即接道：“还说什么了？”
林决文本不想提太多苏啟成，但是看陆念湘的样子，他感觉到了焦灼。
他至今还是不明白苏啟成为什么会说那些话，前后他连接不起来，虽然他思维逻辑能力很强。
但是他记忆力好，那天说了什么话，现在还记得很清楚，“他说，很多事情都是不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当下，没有什么比好好活下去更重要。他还说，你对高中发生的事情放不下，心里有阴影。”
陆念湘的眼神慢慢淡开，原先聚集的一圈一圈向外散去，身体也松软起来。
“湘湘，你应该忘了那些事，罪犯是那个校长，我们一起忘记，时间久一点没关系，我来帮助你，我是医生，我有信心，我可以帮你。”
他说话越来越温柔，手从衣服上松开，缓缓扣住陆念湘的手。
“湘湘，我们回去好不好，没有苏啟成，没有分开。”
“苏玥去哪里了？”
林决文眼神一下闪躲，向突然被推下深渊似的，他将头转向另一边，“她要出国了，苏啟成安排的。”
陆念湘对这个结果似乎一点也不意外，紧接着问道，“你不拦她。”
“你知道为什么的？”他突然浅笑了起来，好像整个人都放松起来了，不像刚进门的时候一直抓着西装两边，像是来面试似的。
那么现在就是面试完的状态，他把该说的话说完了。
不论结果如何，他都松下来了。
“你不愿意吗？你直接告诉我就好，不要害怕伤害我。”
接着，他拾起桌上的百香果，喝了一大口，冰的，酸的。
他邹眉，柠檬百香果不加糖，是她的口味。
“苏玥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我知道，如果没有那件事，你不会离开我，不管苏啟成怎样……”但他突然停下。
人的口味是不会变的吗？
在今天之前他是这样想的，当初他自尊心作祟，他觉得苏啟成可以给她更好的生活，不希望她跟着他受苦，再加上苏玥的拉扯。
可是刚刚，就在当下，他一下子不确定了，他的想法是不是一厢情愿，如果他当时没有提分手，她最后是不是也会提。
她其实也没有放下苏啟成吧，不然他提分手，她怎么就答应了。
他看向她，从来她看他都是清澈温柔的，像一片蓝色大海，虽然也深不见底，但是她平静温柔无波。可是刚刚，那片大海明明有了涟漪。
起了那么一下。
有些人的口味是不会变的。
后来的日子，陆念湘的小屋不再有不速之客光顾。
连梁冰兵过来找她的次数也少了，她和高植复合了。
那天梁冰兵拉着她去吃好吃的，在一家小龙虾店，有两个年轻女店员推搡着轻笑着过来。
女店员到了跟前，带着羡慕好奇的眼神看着两人，支支吾吾得笑道：“你们好，可以冒昧地问下你们哪位是高先生的女朋友吗？”
说完这话，女孩将目光转向陆念湘。
梁冰兵见了，心里有点小气愤，急忙道：“我是，怎么了。”
她突然忘了自己早已经是前女友这回事。
两店员对视一眼，冒出更加羡慕好奇的眼神，看着梁冰兵，期期艾艾地，终于拿出优惠券。
是的，这是梁冰兵给女店员的优惠券，以前是高植给她的。她大部分都还他了，也有一两张漏网之鱼。
她不是占他便宜，是如果她不用，留给商家便宜了。
这张可是一折券。于是，冰兵心虚地问：“难道不能用吗？”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两个女孩抢着回答。
“这个是给高植先生定制的，他经常来我们店买优惠券，不仅仅是这家店，我们这一排店铺可能都认识他。但是从没见他来店里吃过。所以，我们存了好奇。原来是为了女朋友。”
陆念湘看了一眼梁冰兵，开口问道：“高植是怎么定制的？”
服务员对视一笑，羡慕地看着梁冰兵，“店里的优惠券，一般是消费以后才会送的，高先生也不消费，他就只向我们买券，哪里有这种服务。可是他出钱买，还说只要梁小姐消费了以后，他就会来补助差价，如果没有消费，他买券的钱也给我们了。”
另外一位又补充道：“所以，我们这条街的人大概是都在等梁小姐你了呢？是不是有钱人都是这样恋爱的。”
突然，女店员拿着菜单掩面，“啊？我们今天说了以后，是不是破了高先生的意思，梁小姐，我们，我们……”
两人一起说道：“我们不是故意的。”
而此时，梁冰兵低着头，眼里有隐隐泪花。
陆念湘解围道：“没关系，谢谢你们，我们不会和高植说的。”
两位服务员面面相觑，觉得办了一件很没脑子的事情。
浪漫和惊喜被说破了，就变味了。如果高先生以后不来消费被老板知道了怎么办，这笔买卖效益比太高了。
服务员走后，梁冰兵的泪水已经滑下来，她激动地抓住陆念湘的手，“湘湘，你说他是不是对我是真心的，不然不会有这么多的券对不对。”
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券是怎么来的，不是很简单吗，应该有很多商家就像进贡一样的献上去。
他觉得没用，就拿来耍她玩，像投喂小宠物粮食一样。
她从不知道这些券，其实是他亲自去收集的。
现在想想，他虽然是苏啟成的特助，大型的酒店饭店商场可能会经常送来礼物。
但是她梁冰兵喜欢的，是繁多又繁杂的小店铺，怎么可能老板一家一家赶着送来。
都是高植花钱买的，一家一家去商讨买来的。
梁冰兵觉得她要栽倒在这些票券上，谁叫她贪图小便宜。
接下来，因为知道了高植后面会去补足差价，虽然是一折的优惠券，但是冰兵也是紧紧盯着菜单，不好挥霍。
梁冰兵吃到一半，还是没有胃口，她豁然起身，“湘湘，你自己吃吧，这么多，好好吃，慢慢吃，不要浪费。我去找他，我一定要和他说清楚，我不想欠他的钱。”
当时陆念湘正在捞一片鸭胗，鸭胗滑脱。“好，你早点回来，但是……不回来也没关系。”
梁冰兵一边跑，一边心里在喊，喊他的名字，高植高植，对不起，高植，我错了，我好想你。
梁冰兵来的少了，陆念湘的日子倒也没有太乏味。因为她和父母的联系渐渐倒多了起来。
暑假的时候她去帮张一明补课，这是她想的解决办法。她没钱支助陆长英买学区房，也不愿向苏啟成开口。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张一明一直很乖，成绩挺不错的，属于中上水平，努力一些，冲重点初中还是有希望的。
每次去那里，陆长英总是欲言又止的看着她，看她却又不正视她。
陆念湘便开口，“爸，我妈前不久回来了，最近我有和她见面。”
其实陆长英本不是为这事，但他听闻这消息，一下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又恍觉得不对，又接着拿起水果刀，接着削荸荠。
那荸荠本来就小，被他快速转了一圈，更是没有剩什么果肉。
陆念湘拿了一把凳子坐在他旁边，帮他清洗还带着泥土的荸荠，一手各抓一个，对着泥土地方，相互摩擦。
“你别脏手，我来。”陆长英粗糙的带着痕渍的手接过陆念湘白皙的手。
虽然陆长英与女儿相处，不是那么会嘘寒问暖。但是樊云凤走后，他也没有让陆念湘做什么家务，两人都是不会怎么表达的人。
“爸，你不好奇？”
陆长英挤出一个笑容，看着很淡然，说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怎样了？”
“有两个月了，以后也会在C市生活。”
陆长英听完，眼里闪现过什么，看向女儿，双唇蠕动，想说些什么。
陆念湘瞧他这样，心里一硬，“她和赵湘在一起了，还有个孩子。”
陆长英眼里的光渐渐暗淡，怔怔地看着她，略略点头，好像在说，他也早有预料到。
樊云凤对青梅竹马的执念，即使跟着赵湘日子不好，但是这反而把她锻炼成了吃苦耐劳的贤妻良母。
陆长英脾气一直很好，早些年因为觉得占了樊云凤美貌的便宜，让她远离家乡，所以心里有愧疚。对她的嫌弃辱骂一直忍让。
或者说他就是这样的人，软弱老实本分，其实很享受被一个漂亮媳妇管着。
后来的张宝珠，是对他实心实意好的人，天冷了加衣，早上泡好蛋茶，水果卖不出去，会和他拖着去大街小巷叫卖，遇事也都与他商量。
虽然后来他也是事事被张宝珠拿捏，但他是惜福之人，也很感恩。
“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的。”
陆长英抬头看着陆念湘，他漂亮懂事的女儿，他曾经最爱的女人樊云凤给他生的。“湘湘，当初你妈走了，我没有疯，是因为她把你留下了，我感谢她把你留给我，我想还要供你上大学，等你结婚，生小孩。”
说完，他一下低头，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在想樊云凤。
陆念湘微微点头，陆长英是对她好的，樊云凤也是关心她的。
他们夫妻不能和解，但是她可以和父母和解。
“我也有一件事想和你说，学区房的事，苏啟成帮忙了，他不让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你们闹了什么矛盾，但是你们一起长大，不是什么大事，就算了吧，他是真的对你好，我看的出来，像我对你妈。”
“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找你的那天，他就在楼下。”
陆念湘听完，只是笑着，没再说什么。
后来在陆念湘的见证下，陆长英和樊云凤办了离婚。樊云凤心有愧疚不敢乖张，陆长英也闷葫芦不言语，体体面面客客气气的。
三人还吃了一顿散伙饭。
办了离婚后的樊云凤，觉得女儿也原谅她了，又恢复了以往的秉性。
对着陆念湘不再是刚见面时候的客气讨好，又开始以前的态度，该说就说。
赵湘要开车，中午不回家，她天天叫陆念湘来家吃饭。
又叫陆念湘给赵想开家长会，说她这样好看体面，跟老师说她是明德的，这样老师也会对赵想好点。
过一段时间，又要投资什么基金，找陆念湘来问东问西。还有微信抖音，手机里的新奇玩意，又缠着陆念湘教她。
又要挽着陆念湘一起去逛街，喜欢别人夸她们是姐妹。
有时也会觉得对不起陆长英，半天挑出一句，“湘湘，你帮你爸盯一下，不要什么都被那个女的卷走了，帮人家养儿子。”
陆念湘只眉毛轻扬，不理她，她又是一时性起。
“你和陆啟成真的要吵得这么难看这么久，至于吗？小时候就没见你们吵过，现在有钱了吵什么？”
苏啟成变了，樊云凤不敢再向以前一样找他随意说道，只撺掇着陆念湘。
陆念湘只低头给她多夹一点菜，恍若未闻。
樊云凤也气，但是也无可奈何，两个都是祖宗，她都欠着。
过什么节日，樊云凤都要打十几个电话，叫陆念湘来来一起做饭吃饭洗碗看电视。
倒也巧了，张宝珠也开始叫陆念湘去她那里过节，最后她都会拉上陆长英在电话里说一两句。
陆长英低沉又热切地道，“湘湘，来家吃饭吧。”
樊云凤得意地听着，女儿早就被她拉来了。过了一会，她又说：“算了，湘湘，你这次陪你爸，下次我就不让了。”
后来的日子漫长又简单平凡。陆念湘被很多人需要与爱着。
日子很快翻滚，向前，后来的所有节日里，她都陷入樊云凤与陆长英对她的拉锯战里面。
还有赵想和张一明俩小鬼头的争宠。
到了夏至那天，先是在学校里面。
“上课。”
班长兴奋地：“起立。”
学生们喊道：“老师好”。
陆念湘：“同学们好，请坐。”
“陆老师，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我们可爱的亲爱的敬爱的陆老师生日快乐……”
先是稀稀松松的声音，不过很快就成了调。
林勋捧着一大把康乃馨上来，到了跟前，他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老师，祝你生日快乐。”
陆念湘点头，“谢谢，谢谢你们。难怪外界都传闻我们高二四班是最可爱的班级。”
学生们一个个笑开了花。
下课后，陆念湘捧着康乃馨回办公室，因为花束挡着，所以没看见来人。
梁冰兵冲了出来，“湘湘，祝你生日快乐，以后也要永远幸福快乐美丽。”
说完，梁冰兵推开花，狠狠亲了她的脸一口。
当众被亲，陆念湘怪不好意思的。
但还有让她更不好意思的，办公室的人都站了起来，围了过来。
他们又给她唱了一遍生日歌，还有礼物。是一些简单的小礼物，不会很破费，又可以很好地表达同事之间的情谊。
比如盆栽、一个小公仔、小风扇、一大本笔记本、还有一袋坚果的。
不过，也有大的，是潇芷书，她送了一只大牌口红，包装精美，在一大群礼物中格格不入，格外突出。
潇芷书瞧着自己的礼物与大家的都不一样，“你们这些人，不是说送好礼物的吗？怎么就我一人，倒是显得我不会做人了。”
大家哄堂大笑。
有同事笑道：“还是萧老师高端大气上档次。”
陆念湘拉住她，“谢谢，不过太贵重了，这……”
“得了吧，我送了你就收了，谁叫我潇芷书本来就高端大气上档次。”
梁冰兵现在也越来越懂潇芷书，她就是那样的人，她上前热络地拉她的手，“谁不知道我们萧老师最是嘴硬心软的人。”
潇芷书听了心里也很舒服受用，但还是嘴硬道，“苏总上回还我衣服的钱还有剩余，不然我才不会这么大方。”
众人听后面面相觑，一会就散了，各自午休去了。
潇芷书又好笑地翻白眼。
……
陆念湘生日的中饭是在樊云凤家吃的，樊云凤忙里忙外做了一大桌子的菜，都有辣子，一大家口都是有湖南血统的，没有辣子哪里下的了饭。
连樊云凤端来的长寿面的汤也是红红的，陆念湘邹眉，“妈，我吃不下。”
“不行，你什么不吃都可以，这碗一定要吃。热热一碗长寿面，我闺女长寿又健康。”
樊云凤也是记岔了，吃完饭才拿上来。她说的真诚感动，陆念湘要是当下不把那碗面道进去，指不定会得到多少叨叨。
“妈，我……”
赵湘从帘子里钻出来，打量着两人，他一双大眼睛挨着陆念湘又低下，母女俩从长寿面的争论里出来，抬头看他。
他被看了好一会才说道，“念湘，叔叔祝你生日快乐。”
说完，一个近50岁的男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看向樊云凤，接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红包，低头，用双手反复摩挲着，眼睛只盯着红包。
他嘴里笑道：“你小的时候，我一见你，就想给你红包……但一直没机会。”
他指的是陆念湘一家回湖南的日子，那时候陆念湘见他都是一脸面无表情，无喜无怒的样子。
她本就聪明机灵，渐渐也知道父母的纠葛，自是对他没什么好眼色。
虽然赵湘从不觉得有什么愧对陆长英，毕竟有夺妻之恨。
但是他会觉得愧对陆念湘，特别是每次念她的名字的时候，那是初恋对自己的思念，所以对她又亲切又愧疚。
陆念湘也站了起来，她脸色堆着不知道是笑还是难为情的样子，有点发懵。
樊云凤在一边接话道，“湘，你叔这红包一直备着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给你，他也不敢，觉得你还讨厌他。他……”
两边都是最亲密的人，樊云凤一下子情绪也上来，声音有些含糊。她很快又将哭腔掩下去了。
她拉住陆念湘的手向前，触到红包，“湘湘，快接着，接呀。”
她其实也不知道陆念湘怎么看待赵湘，只能咋呼着要陆念湘接红包。
陆念湘的手触到红包，她看了下眼睛亮晶晶的樊云凤。是期盼，是担心，还有幸福。
终于，她伸手接过红包，“谢谢赵叔。”
赵湘悬着的心一下放下，他有点激动又克制着，“不谢、不谢，早就想给你了，早该给……”
红包摸着很厚实，是家里裁剪的红纸包的，上面工工整整一笔一划地写着“给湘湘”。
“你每年生日，他都想给你红包，每年100，攒到现在是2400元。”
陆念湘抬头看向赵湘，是和解的笑容。
饭后，樊云凤挨着她在沙发上，赵湘在小厨房洗碗。
“湘湘，晚上，妈妈就不留你了。你爸他们会给你过生日，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湘湘，我和你爸都很爱你。”
樊云凤突然深情表白，与她以往的形象十分不符。
“嗯。”
晚上放学的时候，陆长英早就在校门口等她。
“爸，我会回去的，你不必来。”
“没事，反正水果店不忙，早就没生意了。”
两人并行走着，突然陆长英将头瞥向远处，沉声说道，“就算很忙，今天也要来接你。”
到了家里，张宝珠本来就是会热热闹闹过日子的人，倒是比樊云凤布置准备的还妥当，桌子上的菜一碗更比一碗大，一碗比一碗靓丽。
她送了陆念湘一只大金手镯，款式一般，但是分量很足。
两人在戴和不戴，送和不能收之间纠缠了好一会儿。
最后大金镯子还是紧紧戴在陆念湘手上。
戴上以后，张宝珠爽朗的笑声传来，“湘湘，你收了以后，阿姨就把你当作是我女儿啦，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
说完，她也不等陆念湘回答，只去把一个写着福禄寿的蛋糕端来。
张宝珠性格不像赵湘，会担忧地期盼陆念湘的肯定，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