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李程一照例起来练武,居处狭窄,只能在后院寻了个空院子,一套拳脚下来,便抹抹汗,往回去。
没过午间,取道镇海,入越州到杭州。
途中经过高邮,两个人才辞行。
高邮苏家在本地甚是有名,随便处找人问就能知道那苏家大宅在哪?
苏家祖上本是县官,后来没落了,出了个走海运的人,赚了不少银子,就开始和海运的人做钱庄生意,哪知道越做越大,直到有了今天的样子。
高邮城不小,因为离太湖近,平时受匪盗侵扰,但是自从前几年神捕营开始扫**水寇,那些水寇安分多了,也不打家劫舍,就靠着抢来往商船度日。
这日风和日丽,苏远带着两个小厮就往码头去,他穿着月白是的衫子,因为天气炎热,索性敞开了外袍,露出了藕色的里衣。
众人眼光纷杂,其中一个少年斥道:“你这厮不讲伦常竟然当众敞开衣裳,可真是污了小娘子的眼睛!”
他边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立即拉回来,“你知道什么!那可是苏家的小公子!”
苏家在高邮的名头,就如神捕营在京城的名头。
那人缩缩脖子,立即就不说话了。
苏远展颜一笑,也不搭理他,一直往前去。
那少年只是皱眉,甩甩袖子就要走。
老爷子叹气,“你少乱来,这码头生意兴隆亏得是苏家,你别在这里捣乱!”
“我知道了!”少年鼻子哼了出声音,扭头就要走。
不料转身就撞到了一个人,“你眼瞎了!挡什么路!!”
苏远耳朵不错,正好听见了少年骂声,大约是吧怒气撒到别处了,不由心里发笑。
那人被骂的好久没说话,半晌才柔声道:“你没有长眼,转身也不看路,撞着人反而怪我,你问问这大娘,我是不是在这里长了好一会了?”
这个声音极为耳熟,苏远听在眼里,如同雷击,猛地一回头,人群中站着一男一女,女子娇俏,脸色却有些苍白,一身衣裳洗的发白,但是头发却挽的精致。
男子浑身散着冷冽的气息,脸色冷漠,拿着长剑,站在女子身后。
女子笑了笑,有些调侃,也有些不好意思,好久道:“好久不见。”
苏远身后的小厮见少爷站了许久也不动,今日世去巡船的,拖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把少爷拖出来,要是不去,可得回去脱层皮,看少爷异样,顺着眼光看过去,“少爷?看见小娘子就走不动了?”
“呸!”苏远敲了一下小厮,随即走过去,眼里有些酸涩,揉揉眼睛道:“你俩命真大。”
说起年少意气,苏远这辈子总觉得自己亏得是被哄骗进了京城,遇见了一个叫做张云清的女子,好让他老后有些故事说给他孙子听。
多少人以为江湖何等之小,都是浪得虚名,只要自己一出手,天下英雄都折腰。
苏远心里发笑,转眼去看张云清。
两个人躺在船舱里,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酒。
只觉得许多年未曾这样醉过,
凉风吹过李程一的头发,他拢了拢,便坐在夹板上,拎着酒壶又灌了一口,他不嗜酒,也不能喝,可是今日喝了几壶酒都没有醉意。
苏远叹息,“张云清啊!没想到咱们还能再见面!”
张云清仰头看见李程一还在喝,脸上表情怪异。
“我说,你怎么不说话呢!”苏远仰头喝了一口酒,看见李程一脸色戚戚,心里有了寻思。
“哪里!我这是来投奔你!你收不收留我?”
苏远打了个酒嗝儿,“正好,我在太湖边上买了一块地,正在建屋子呢!你去不去?”
“去!当然去了!”
“那说好,明天咱们就出发去!等萧老板来了,就造好了,能住人了!”
张云清点头,“好,等他来,他这人附庸风雅,一定要弄得像个读书人一样,种上许多花花草草。”
“这你不用担心,我小姨家里有个花坊,什么花都有!”
李程一窝在船尾,听见两个人说话,谈到萧遗的时候,张云清语气明显急促起来,想来张云清那么聪明一个人,应该早就知道自己在骗她。
可是这一路,两个人也没有说过萧遗其他的话,张云清起初还问有没有萧遗消息,后来连问也不问。
他想着等到张云清好些了,在这里安顿下来,他就回青山城去,找大师兄小师弟去。
他们俩在肯定欢喜,想着师兄师弟的笑脸,李程一也忍不住眉头轻挑。
“张姑娘,外面风大,进来歇着。”脚步声由远及近,轻快的敲打着船板,李程一挑帘子,拿了一件披风,走到张云清身边。
张云清垂眼,“苏远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
苏远昨日喝多了,让人直接把船驶到太湖边上去,结果自己半夜就醉倒了,一直没有醒来。
“李大哥,你很想家吧?”
李程一愣住,“家?”
“你师兄他们……”张云清有意无意的转头去看他,“熬了这些年,你应该觉得解脱了吧?”
两人无言,四下只有淙淙水声。
船橹在水中咯吱咯吱的摇着,搅着水草,泛起浑浊的水花。
李程一忍不住解释道:“不,我只是想他们了,和主人在一起也很好。”
“是吗?”张云清忽然有些可怜萧遗,看似风光无限,身边却叛徒众多,当做弟子的李程一也只是为了报恩,而常玖……
李程一望着湖水沉浮,“你是不是知道他回不来了?”
“胡说!”张云清容不得李程一再讲,伸手推了他一下,怒道:“你走!”
李程一轻轻笑出来,“我骗你的,主人没有叫我带你去高邮会和,他没有吩咐,只是叫我保着你,你觉得那么多火药,他还会活着吗?”
张云清的拳头握成拳,一拳打上李程一的脸,怒不可遏道:“你滚!”
李程一没有躲,他望着远方的湖水,冷静道:“他不会来的。”
张云清不知道怎么就不发怒了,胸腔里似乎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浑身无力,像是过了天长地久一般,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慢慢到:“我……知道……”
“他不是个好人,你不要等了。”
“我也知道……”
李程一越发觉得多说一句都是多余,“我走了,往后你就多保重……”
他一离开,苏远不知道就怎么醒了,拿着茶盏喝了一口,笑嘻嘻道:“我那庄子建的可大了,可以喊铁算盘没事过来玩一玩。”
张云清眼里含泪,却微笑着点头,“好。”
不知不觉已到夏日末了,南方多雨,一场接着一场。
太湖骇人的大浪一直打着卷往边上宅子那高处滚。
但翌日却是风和日丽,太湖沙地被晒的又暖又软,鹭草丛生处躺了一个人。
她脸上盖着一本书,长裙铺展开,懒洋洋的伸开两条腿躺着。
忽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过来,欢快的紧。
张云清呵呵笑,声音从书底下传过去,“铁算盘?是不是你来了?昨个说到高邮城里了!怎么今天才来?”
那人不说话,走到张云清身边,满身的药味,也躺了下来,“我在路上耽误了,为了给你寻个礼物。”
张云清听到那声音的一瞬,整个人都怔住了,她的手抖,腿也抖,身子里不知道什么东西一下子撞开了枷锁,冲了出来。
好久好久,张云清才道:“我等了你好久。”
那人拥着张云清,轻声道:“以后不用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