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開眼,林清憶已經脫離了閉塞狹窄的數據空間。
周圍不再是安迪爾的書房,而是昏暗、雜亂的地下工作間。照比林清憶的工作室小得多,沒有單獨的水吧,沒有餐廳,更沒有什麽單間,簡陋的主機和服務器亮著燈,角落裏擺著的床墊就是安迪爾的臥室。
一陣抽水的聲音後,安迪爾走出洗手間。他刻意梳理了頭發,可皺巴巴的白大褂依然看起來不怎麽樣。現實中的安迪爾更加成熟,唏噓的胡茬讓他看起來略顯滄桑。
安迪爾看著林清憶,嘴角露出一抹笑:“你看起來還不錯,第一次來到真實世界的感覺怎麽樣?”
他似乎認定林清憶不是人類。
“還好吧,沒什麽真實感……”林清憶感覺怪怪的,她失去了感知力,就連最基本的觸感都感覺不到,她甚至感覺不到重力。低頭一看,林清憶吃了一驚,她的手臂竟然是機械的,不止如此,整個身體都是機械的!金屬指骨**在外,甚至能看到內部連接處的齒輪:“這是……機械身體?”
“奇怪,不應該啊,是不是哪個程序包運行失敗了?”安迪爾從口袋裏摸出一隻平板電腦,在彈出的全息屏幕中行徑係統調試。
枯瘦的手指在屏幕上點的飛快,隨著他的動作,林清憶漸漸找回了觸感,她竟然借著這副機器人的身體做了一回人。
“有感覺了!我能感覺到腳下的地麵。”
“出了點小問題,不過沒關係。”安迪爾非常得意的打量機械人:“這也是我的傑作之一,我叫它斯邁歐,意思是笑對人生……”
林清憶愣了下,立刻回憶起來什麽,一頭衝進洗手間:“斯邁歐?笑麵人?難怪覺得人造天堂的名字那麽熟悉,原來是這樣……”
洗手間的鏡子裏,赫然映照出機械人的模樣,粗糙的機械麵孔,紅光閃爍的機械眼格外熟悉,那正是當初在遊戲劇本中遇到的大Boss之一,那個根本無從接觸的電子世界主宰——笑麵人。如此看來,笑麵人就是查理茲最初的原型。
人造天堂建立之初是為了讓人類在死後能夠永生,安迪爾的初衷是好的,可查理茲為何最後自詡為神,這之間發生了什麽就無從得知了。
鏡中的機械人摸摸自己冰硬的臉,機械眼紅光一吸一呼之間極為規律,這具身體擁有人類的某些特質,卻是全新的生命形式,它並非由血肉細胞構成,而是由機械齒輪銜接而成,安迪爾的驚人創造力不得不叫人佩服。
正琢磨著,安迪爾從門口探出頭,丟過來自己的長外套:“穿上這個,等下帶你出去見識見識外麵的世界。”
為了遮住機械人的麵孔,安迪爾特意找來了假發和麵具。當看到淡綠色的假發和瓷白的麵具時,林清憶終於明白查理茲的形象正是來自她的父親。
而讓林清憶更吃驚的還在後麵,外麵世界的模樣,令林清憶大跌眼鏡。
迎著一點光亮穿過冗長向上的隧道,返回地麵的一刻,眼前景象著實令林清憶倒吸了一口涼氣。
入眼盡是斷壁殘垣,高樓大廈或是傾倒在地,或是斷成兩截,碎石鋪滿街頭。長期無人管理,柏油路蒙滿黃沙,裂縫中鑽出的草有人小腿高。
眼前城市一片荒涼景象,半點人煙都瞧不見。
一陣風沙吹過,漫天的黃沙又在遺跡上蓋了一層。
安迪爾對這一切見怪不怪,甚至懶得多看一眼,走到一旁的摩托上便騎了上去,迷彩塗層的摩托造型獨特,隻有一隻輪子,巨大的輪子是中空的,作為設置在輪子裏麵。
“上車,我們走。”安迪爾招呼。
單輪機車發出強勁的轟鳴,逆著夕陽駛出了城市。
落沒的城市之外黃沙漫天,枯黃的沙漠一如林清憶在永晝之境內見到的那般荒涼。高低起伏的沙丘被飛快的甩在身後,機車瘋狂行駛在蜿蜒的公路上,狠狠將所有事物甩得遠遠的,就連林清憶的擔憂也被丟掉。
“人都到哪去了?發生了什麽災難嗎?”林清憶不得不喊出來,單輪機車的轟鳴聲比預想中還要大很多。
“災難?算不上。”安迪爾戴著寬大的擋風鏡,綁帶在風中亂飛,看起來像五六十年代的飛行員。聽到林清憶的問話,他指了指天上的太陽,說:“恒星燃燒的過程中會不斷擴大,這是正常的星體現象,有錢人受不了日益升高的溫度,就選擇了移民去外太空。人都走了,就成了現在這樣。其實,太陽的能源已經消耗殆盡了,溫度正在下降了,用不了多久就會進入冰川時代,那才是需要擔心的!”
林清憶望向夕陽,相對於她日常見到的太陽,這裏的太陽明顯更大一些。顏色也更加顯眼,殷紅如血。
人類的肆意開采並未毀掉這顆星球,而太陽隻是擴大了幾分,就驅散了所有“寄生蟲”。
“還留在這兒的大多是窮人,他們沒有能力支付昂貴的太空生活費用,也買不起船票。上麵的人早就放棄了這顆星球的人,就連基本的醫療設施也拒絕給我們提供,生病的人隻能默默等死……”安迪爾說到這兒,沉默了許久,抓車把的手攥的死死的,油門被擰到最大,車子絕塵而去,轟鳴聲在空曠熾熱的沙漠中不斷回**,像是某種憤恨的怒吼。
林清憶敏銳的察覺到安迪爾的情緒波動。
安迪爾看似平淡的說了句:“我妻子難產死了,孩子也沒能活下來。”
林清憶眼睛瞪大:“那查理茲是……”
“是我去世的妻子給孩子起的名字。”
“節哀……”林清憶一時語塞,不知該怎樣安慰他。
“朋友也是這麽安慰我的,人死不能複生……但我……怎麽說呢,有點不甘心。我希望她們能回來,不管用什麽方式都好……”
日頭西沉,酷暑消退,這片土地上的人終於得以喘息。
為了避開烈日,平民在遠離城市的山穀裏建立城市,四周林地被開發成麥田,金黃的麥地一眼望不到邊,是月下唯一的色彩,清風徐徐,像一隻大手撫過麥田。
寬闊的土路明顯經過修整,蜿蜒向前。道路盡頭便是山穀的入口,從中間裂開的山體是天然的避風港,入口以鋼筋水泥澆灌的石牆看起來就像碉堡,冰冷無情。牆上的小窗四四方方,離老遠,林清憶瞧見小窗裏露出半截槍口。
看起來前方是兵家重地,守備森嚴。
機車還沒到跟前,碉堡內便亮起探照燈,刺眼的光芒即刻將車子籠罩其中。安迪爾緩緩將車子停下,舉起雙手走下了車。
“這是哪,我們來這兒做什麽?”林清憶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
碉堡內的士兵喝道:“這裏是保安軍駐地,前麵是什麽人?”
“他們是平民成立的兵團,附近地區皆由他們管理。保安軍都不是什麽好人,等下見機行事,遇事別衝動。”安迪爾簡單囑咐了一句,便舉著雙手大步向前走:“是我,安迪爾,我和將軍約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