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仍布满了乌云，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光。周远沉沉地在黑暗中昏睡，直到一支火把照亮了他苍白疲倦的面容。火把旁伫立着的是一个娇俏的身影。
王素跪倒在周远的身边，疼惜地用左手托住他的头颈，然后用右手将一股温暖的内力输入他的丹田。这让王素回忆起在听香水榭两人一起跳下悬崖后的情景，他们在那里分别沐浴更衣，在黑暗的石阶上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
周远悠悠地醒来。王素望着他，轻声问道，“你认识我是谁吗？”
周远盯着王素美丽的脸看了一会儿，说，“你是王姑娘啊。”
王素笑了，“我怕你不记得我了。”
“怎么会，”周远轻轻咳了一声也笑了，“谁会不记得王仙子呢。”
“不许贫嘴。”王素娇柔地瞪了周远一眼，“我们在魔教山崖下找到的那两粒柳大人的药丸，其实不是九死还魂丹……”
“不是吗？可是效果很好的。我觉得我的伤已经痊愈了，内力的运行还比以前更流畅……”
“那是因为药里面含有孟婆苓，孟婆苓是一种已经失传的上古神草，可以在药性的作用期内增加你的内力，龚教授说，以你服下的量，如果全部发挥出来，最多可以把内力提升一百倍……”王素说。
“原来是这样，如此说来我这种功力突然大增的感觉只是暂时的……”周远有些不甘心地说。
“你可千万不能乱用这个内力，孟婆苓有很强烈的副作用，如果过度激发你的内力，就会失去记忆……就像……就像喝了传说中的孟婆汤一样。”
周远听王素这样说才总算明白刚才她为什么要问他还记不记得她了。
“孟婆苓……这个名字取的真好，”周远喃喃地说道，“一碗孟婆汤，可以忘却前尘旧事，刚才一觉醒来，要是真的从此失忆，倒好了……”
“我不许你说这种胡话！”王素在周远额头轻轻打了一下。
“这几天来发生的事情，本来就不像是真的……”周远缓缓地坐起来，认真地说，“记得的话，却反而会难过吧。将来王姑娘大婚，成了皇太子妃，要辅佐六皇子处理朝政要事，只怕到时候早就记不得我是谁，我也不如早点忘记，岂不是更好。”
周远说这句话的时候尽量装得像是在就事论事，其实心口却有一种要撕裂开来的痛楚。王素听他突然说出这样的话，那一双明媚的眼眸也立时就黯然了。
“我只是见过六皇子一面而已，都是柳依校长做主安排的……”王素轻轻地说。她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是脸一红，低下了头。
“六皇子不用说一定是少年英雄，一表人才，而且还是皇家贵胄。柳依校长一定是替你挑最好的。”周远道。
他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忍不住想这六皇子究竟是怎样的人。以他这样的地位，自然会有一股让少女爱慕的尊贵和霸气，但是不是也会比较傲慢呢？在江湖上，王素是万人爱慕的偶像，无论是谁娶到她，必定是千般珍惜，万般疼爱。可是在六皇子面前，王素却终究只是一个民女。如果说有什么人可以把王仙子不当一回事的话，也恰恰是六皇子这样地位崇高的人了吧。
周远这样一胡思乱想，心中更加难受，说道，“王姑娘，不瞒你说，刚才有那么一会儿，我还真想能够夺到《慕容家书》，练成很高深的武功，然后可以保护你……不过很快就发现一点儿都不切实际。我始终只是个很蠢的人，所有的事情，都被我弄得越来越糟糕，保护王姑娘的事，以后更轮不到我。可是……我又有些嫉妒别人可以一生一世地保护你……所以还是让我忘记你算了。”
周远说到这里突然吸了一口气运起内力。
“不可以！”王素用力地一把按住他，“我要你保护我的……你一直都在保护我。在湖岸边就是你救我的，你忘记了吗？还有在驻波亭……不管将来怎样，我都仍然要你保护我！我不许你忘记我，如果你敢那样做，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周远看着王素，她的脸上仍是两人在湖滩初遇时的那种倔强，眉宇间却又明明白白写着痛苦和焦急。
周远叹了一口气，松弛下了身体。他不忍再说让她不高兴的话，做让她不高兴的事。另外，其实在心底里他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就这样忘却王素的勇气。
“我要你答应我。”王素几乎带着凶狠说。
“好吧，我答应你。”
“我要你保证这几天里不许再使用内力！”
周远点点头。
王素这才放开周远，缓缓坐回到他的身边。
“参合堂里怎么样了？”周远问，“现在一定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魔教转生教主了，是不是？”
“何都督和叶大人已经都带兵赶到。”王素说，“江武营的行动果然是没有授权的，都是丁向臣指使。你杀死江武营两个武官的事应该可以解释清楚，不过那所谓转生教主的事情，总还是难以分辨，现在校园里都在传你已经死了，这倒或许是件好事。我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不如你先悄悄找个地方躲起来，等一切都平静下来以后，你再去找杨教授，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一切，或许短时间内根本平静不下来呢。”周远说，“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弄清楚。杨益樵一直在打《慕容家书》和你的主意，他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说起这个杨益樵，还真的是非常奇怪，我正好想问问你的意见。”王素抿了抿嘴唇，显得很担心的样子，“他后来想在梨花渡偷袭我，结果被柳依校长和杨教授捉住。杨教授叫章大可给他灌下了真言露……”
“妙呀。”周远拍了一下手，“杨益樵这样老奸巨猾的人，不用真言露，只怕还真的不能从他嘴里问出情况来。柳大人的这本书真是好东西。那他招出了上头的人了么？”
“他说他的名字叫谭志，是魔教玉衡坛的一名教使……”
“啊，他果然是魔教的人！”周远惊叫，但是他转念一想，立刻变得不解，“可是如果他是魔教的教使，莫非他又投靠了朝廷，然后受命到鬼蒿林里逼应长老帮助他找寻《慕容家书》？但是他又如何能够伪装成一个送饭的村民呢？魔教的人都应该认识他才对，难道说他和王姑娘你一样，会易容之术？”
“我不知道。”王素摇头，“他那副模样，要易容倒也不难，但问题是杨教授对我们说，他非常肯定地记得魔教玉衡坛的教使谭志在三十年前被丐帮的韩帮主杀死了……”
“啊……这怎么可能？”周远又惊叫起来，脸上不解的表情更甚了。
“也许……是我们对这真言露药性的还是没有完全理解透吧。”
周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可是，杨益樵为什么会说那样不着边际的胡话呢？”王素自己也觉得这种解释非常地牵强。
周远没有再说话，而是陷入了沉思之中。王素知道他又是在那里想问题，便不去打扰他。眼下曼陀山庄上大概只有他们两人，倒也没有什么紧迫的事情，
周远的眉头越锁越紧，表情也越来越奇怪。王素想从他的表情里读取些什么，但是周远想问题的时候一贯都是那种可怕的神态。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周远才突然开口问道，“慕容校长现在在哪里？”
“他和杨教授，柳依校长回参合堂了。”
“那我们也去参合堂吧，”周远说，“我有事要和慕容校长和杨教授说。”
“这怎么行！”王素立刻反对，“慕容校长一定会把你关起来，或者交给叶大人何都督处置的，那样的话杨教授也帮不了你。”
“没关系的。”周远笑了笑说，“刚才醒来一见到你，心里高兴，就差一点把许多重要的事情都忘记了。我必须要去找慕容校长……”
“可是……你要和校长说什么事呢？”王素还是很犹疑的样子。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王姑娘，你一定要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王素见周远这样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对，只能勉强地点了点头。
两人出了琅嬛玉洞，走到“茶花渡”。
在曼陀山庄驻守的军士们一看到王素，立刻都殷勤地围过来行礼，刚才她来的时候没看清楚的，这会儿都大着胆子直勾勾地看她，有几个还拿出峨嵋的画册来找她签名。
随后军士们指派了一艘快船和一名船工将周远和王素送回了燕子坞本部。临走的时候，周远对那些军士说道，“你们一会儿都留在大船上值夜，千万不要上岛。”
王素不知道周远说这话的用意是什么，但是周远却不解释，只是反复地说，一会儿你就都知道了。
到了梨花渡上岸以后，周远抬头看了一眼渡口的时钟，离子时还有不到两刻钟。
周远和王素向“参合堂”走去，迎面突然吹过来一阵萧瑟的秋风，让两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天空中的黑云被骤然吹散，一轮弯弯的新月露了出来。
周远心中一动，停下脚步，说道，“王姑娘，现在还有些时间，我想先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王素看着周远又是故做神秘的样子，心中颇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点头同意。王素虽不是飞扬跋扈的性格，但过人的才貌也难免让她非常高傲。现在这样心甘情愿地对周远亦步亦趋地跟从，多少让她夹杂着又是甜蜜又是气恼的复杂情感。
周远带着王素来到语嫣楼前，银色的月光正撒在王语嫣洁白的雕像上。之前王素只是匆匆瞥过一眼这雕像，现在终于有机会可以仔细欣赏。
王素出神地看着王语嫣的容姿，心中隐隐猜到了周远的用意，一时间气恼全无，只剩下了甜蜜。
周远在雕像前方不断挪动步伐，调整方位，又是踮脚又是蹲下地折腾了半天，终于在一棵桃树下欣喜地叫了一声，朝王素招手。
王素走过去，顺着周远伸出的手指向雕像望去，看到王语嫣微微偏左的脸庞。月光在她脸部的轮廓上覆盖了一轮特别的光影，给她的嘴唇添加了一道新的曲线。
在朦胧的光晕中，王语嫣绽放出一丝绝美的笑容。
“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原来这个传说是真的！”王素又欣喜又激动地说，“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是那天在魔教山崖下看到月光照在你的脸上时领悟到的。”周远说，“王姑娘，你有些时候的表情和这位王姑娘很像呢。”
王素想起在那个夜晚周远曾紧紧地搂着自己，少女的情愫柔柔地**漾开来。她转过头去，发现此刻她的脸也几乎紧紧地贴着周远的脸颊。
“在将来的任何时候，只要我能够看到这个微笑，就一定会记起你的……”周远轻轻地说道，他的语气更像是在祈愿。
“你又胡说了！”王素板起脸嗔道，“你本不曾忘记我，又为什么需要记起？”
周远转过头，不让王素看到自己脸上闪过的那一瞬哀伤。
“好了，我们该去参合堂了。”周远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