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终绕在壬子龙身边,王伊宁一边漫着步、一边上下打量着他的儿。怪的是这时,他既不动手、也不开口言语。
而壬子龙也一边喘着气,一边迟疑了。
“呼…呼…”
自‘白杆龙鳞’当中源源不绝、进入他体内的阴寒,正致使他的四肢愈发僵硬、精神也渐渐恍惚。再照此下去,他不仅别谈挣脱抑制、或是要运功施法反抗…接下来,他是连状态清醒都已愈发困难!
在王伊宁注视着他的同时,他也在瞪着王伊宁。
父子间心存的芥蒂,已被‘仇恨’二字蒙蔽上了一层浑浊的雾。即便是岁月飞快流逝,如今已过去了许久…
可他壬子龙,也绝不会绕过!
气氛尴尬着,直至过了许久、王伊宁方才打破沉寂,开口询问着道:
“在金佛雪山那回…还没让你小子,‘复仇’够么?”
只是此刻,壬子龙已是气息模糊、精神也十分恍惚了:
“你还没死…活得好好的,怎能说是…够了呢…”
“可是…要动手杀你亲爹,对你有何好处呢?”王伊宁不紧不慢地追问着,“且不论你能否胜我…今日即便是我王伊宁死了,那些往日死去的人们,又有哪个可以复活回来呢?你娘?你两个弟弟?就算让你杀了我,他们…可也都回不来了的呀?——”
“王伊宁…你…也好意思…同我说教…这个吗?”
“嗯?”
“你说这些,不妨且先问问你自己…呵呵…杀了段家…岳家…皇甫家…司空家…隼阳门…秦家…这么多年,你杀了几十万人…而那白蟒山里头埋着的、我王氏的亲族们,有哪个…哪个活过来了呢?”
王伊宁登时哑口无言。
壬子龙则是冷嗤着、声色颤抖地继续说道,“呵呵,是吧?…你杀这么多人…杀我两个亲弟弟,杀我娘…”
“嘿!你小子,可别血口喷人呀。”
王伊宁当即打断了壬子龙话语说道,“我是杀了乔坤…但那个韩佩,可是你自己下的手呀!你娘也是寿终正寝的,我怎可能杀她!真是的…”
“呵呵…也许是吧…”
壬子龙摇摇头道,“现在争执这些…又还有什么意义…”
“噢,也是。”
听了壬子龙这些话,王伊宁是摇摇头、无言以对。
只得是冷嗤了一声后,便轻笑着、继续在壬子龙身边漫步。而后,又在即将直接冻晕壬子龙的前一刻,收止住了‘白杆龙鳞’的寒气释放。
随即也御着槊使其离开了壬子龙的后颈、‘嗡!——’飞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一把轻松抓住。
‘扑通!’
连喘着粗气的壬子龙也终于难耐严寒,咬着牙单膝跪了下来。
“呃…”
直至此刻,他们流着同一家室的血的父子、也都是不会放弃的性子——即便在王伊宁眼前,即便此刻他爹轻松一招便能杀了他,他壬子龙也选择了运功施法、先尽量驱去体内的严寒,并将‘食魂烟’的毒素转成自身血气。
而王伊宁在旁候着,也全然不阻止。
只是此时,照此父子二人各自的固执、坚持看来…这股芥蒂已是非偿命而不可化解的了。
至少壬子龙心中那份,已是化不去了。
……
山岛堡城上,僻静荒落的练武场中。
此地余留下一片才经大战后的狼藉,浓烟消去了不少,遍地却仍是坑洼。在之前的二三刻钟里,正是西门天宇、秦骁两人在此鏖战。
两人打了许久,难分难解之际、有三人是直接传移过来了。
正是王乔昭、黑翳鸿与王隶三人。
而此三人一来,尤其是王隶在队中,秦骁见了是自知根本不必再反抗、拱手即降了——随后,便是王乔昭欲理王氏前仇、按王朝刑律,黑翳鸿也取出‘金云’三节棍、照他黑翳族法,都要取秦骁的性命。
西门天宇不知说些什么为好,而王隶、则是不想让秦骁大哥死的。
若理回十一年前,从他下山之际…在洛郡,在牛头山,在京城,他王隶亏欠于秦大哥的,又哪止是这条命能还回来的?
然在他正欲上前求情之际,秦骁却先想出了条缓兵之计。
在秦骁的那番言辞之下,王乔昭、黑翳鸿两人竟还当真犹豫了起来…思虑了片刻后,二人随即便转回身要同西门天宇、王隶讨论。可在此前,倒也不会就先荒误掉了眼前事——既然不急杀他秦骁,当也不能再放他自由。
既无性命之忧,王隶也再无求情之必了。
一切只有先走着瞧吧…毕竟今晚,阻止爷爷王伊宁行恶才是正事。
遂是,便在其余三人看守之下,黑翳鸿通过传移离开片刻、去了练武场最近存有最坚固厚实的麻绳之处,飞速取来了东西。而后又在众人协助下,卸了秦骁双腕上的兵器、将其直接五花大绑。
练武场里正有各式打拳用的人形桩木,秦骁便被绑缚到了其中一桩上。
随后四人便聚集围坐中央,讨论起了接下来的行动之事。
然却就在这时、众人正讨论着之际,‘嗡!’一道深黑色的墨状漩涡在众人面前、练武场的正中央显现。而后,便见那一脸焦急、焚心如火的秦翼从中蹿出,漩涡随后消失。
“净能师弟?!——”王隶惊诧。
“小翼?你怎么…”后边被绑实了的秦骁也是一并震惊万分。
秦翼才落地,便见到了眼前四名高手,也瞬间震惊了。
登时再转望向身后、也瞧见了已被牢牢捆缚起来了的骁叔,不由是尽量克服着震惊之中、咽了咽口水。
随即,便是彻底傻了眼了。
……
壬子龙盘膝打坐着,正运功恢复自身功力。
王伊宁则仍在旁一边漫步绕着、一边瞧上两眼。手持着一黑一白两杆巨槊,也仍未有动手的意思。
过了许久,壬子龙终于先打破了沉寂、开口问道:
“我种给那小子的毒…是你…帮解的?”话语气息之间、壬子龙的状态看似已经恢复许多了。
王伊宁则是摇摇头否认。
“那是谁?”壬子龙疑惑。
“蛇人族的独门血毒,唯亲自施毒者可亲自解毒,世上无第二人可做到。我再修炼个五百年,也不能帮那小子解得的。只不过…有一种情况例外。”王伊宁摇摇头道,“确是那秦骁,出海奔波、采到了灵山岛的金丝参来的,我不过施以辅助、通过金丝参来替那小子解了毒而已。”
“那你为何这么做?——”
壬子龙眉头深皱、追问着道,“杀了一辈子的秦家人,却在晚年、最后关头的这几年来,做了这‘前功尽弃’之事?”
“前功尽弃?…呵呵。”
只听得他王伊宁深呼吸了一道,而后,便是极具讥讽、自嘲意味的一声长叹。随后,便见他举头望明月、似有无尽长思了。
壬子龙看在眼里,疑在心中。
“二十岁想不明白…八十岁,我还想不明白么?”
“只叹是人生匆匆,失又复回终踟蹰。我王伊宁一生,所做‘前功尽弃’之事,难不成还少么?”
对着明月,这老头子正在高声、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壬子龙听着,更是疑惑了。
“是…从乔昭、乔炎开始,直到隶儿、禹儿他们,这成千上万个日夜,我是都在心底反复挣扎过…我将来,会要亲手杀了他们,才能贯彻我‘杀光秦家人’的信念。可我王伊宁,却是这几十年来,无一刻不受这怪异的‘亲情’所束缚住、无一刻我甘心下得去手…时至今日,已经晚了。”
“我也不奢求…再能取得你们的原谅了,想来也不太可能。可我王伊宁呢…又绝不是半途废弃之人。”
继续听着,壬子龙神色渐渐惊疑起来。
“秦骁、秦翼,这叔侄俩,我一定会杀,你们不必操心。这并非前功尽弃,这只是在‘吃净灭绝’之前,用于‘骗手’的一招而已。”
“我正在说服自己,挣脱亲情束缚。”
“我一定要…定要贯彻我的信念,所以今夜,我也会尽量…对他们五个、能杀便杀的。便是除了这叔侄俩外,乔昭、乔炎、隶儿、禹儿,还有这金佛小子。就是这五个。”王伊宁说着,也示意了一番眼前沙地上,正迷晕躺着的阿瑟律。“黑翳岛上的这什么‘成千上万’无辜性命…杀不杀他们,我不在乎。今夜,我王伊宁只想杀这七个人。”
壬子龙严肃回答,“…可你明知这不可能!我们…可一定会阻止你的。”
“哈哈!若要真能的话,那便让你们来试试好吧。”
面对这些,他王伊宁是极为自信的敞怀大笑。
“行了,多的废话也不必了。这么说吧…子龙,你今晚也是一定得杀了你爹我了…是吧?”
与此同时,壬子龙也从地上起了身。
此刻他全身功力,已恢复到了被‘白杆龙鳞’侵袭之前的七成左右。要杀王伊宁仍不敢讲,但御剑而飞、支援其余各处,则是不成问题了。
“我…就算不顾前仇,只论今夜之事,你对这里无辜百姓千万余人下毒。以我子龙王朝刑律,你王伊宁…也有非死不可的理由。更何况,我们父子之间,也是仍有旧账未算。”
壬子龙摇摇头坚定说道。
“不过我先前也曾说,只要你现在停止放毒、留下此毒解方,现在离开,我们…是可以不杀你的。倘若你执意还要继续干这些傻事,执意要杀‘我们七人’。那现在的你,是否仍能胜过你一堂儿孙们合力…你就好好考虑个清楚吧。”
一边说着,壬子龙也一边躬身弯腰下来。
在沙地里,将他本来用于易容的、掉落的一枚接一枚金针拾起来。
“好好好…”
然听罢这话,王伊宁仍只是摇了摇头、轻声嗤笑着说道。
“毒…我早已停了。”
王伊宁道,“在你来前,乔炎已先你一步来找了我。唔…简单来说,他如今是就在岛上最北的海滩上、正奄奄一息呢。你该先去救他吧,子龙。”
拾完了金针,壬子龙也抬起身来。
正值此刻,父子二人各自眼中、坚定的神色交织到了一道。
然壬子龙却是严肃答说:“乔炎情况…该是不假。可我若离开…你便会下手,直接杀了眼前这金佛小子,七人里头、先得手第一个!我…不会让你得逞。”
王伊宁却只摇了摇头、嗤笑一声。
“那你还想怎样嘛?”
“很简单。”
壬子龙应着,遂走到了阿瑟律身边、准备运功施法。“你既然现在不动手,要放我去救乔炎。那我便要保这金佛小子安全,你也不必阻止了。不然——那与你留我下来,直接在此与我动手,并无区别。”
随即,‘嗡!’原地凭空显现来朵巨莲、亮堂了许多。
巨大的青莲飞速旋转着间,其中白光也愈发浓郁。就当着王伊宁的面前,壬子龙施出青莲传移阵来,将沙地上晕厥着的阿瑟律‘驮’了起来。在即将将之传移、送走之前,壬子龙特意望着王伊宁,等待他的反应。
“好好好,随你了、随你。”
然仍只是摇了摇头,王伊宁便满不在意的扭头即走了。
“好。”
壬子龙见了,虽有疑惑、却也不再拖延丝毫时间。当即便‘嗡!’直接先将阿瑟律送走了,至于送去了哪,他王伊宁已并不知晓了。
这会儿,沙滩上便只剩了他父子二人。
“姓王的,希望你记住…此时此刻,这个选择,仍是你自己作的。管你是否‘前功尽弃’,总之,没有让你后悔的路了。”壬子龙严肃说道,“王隶会替金佛小子解毒,我会去救二哥。最后我等汇聚,即便你是一家之长、也已不得不成为那时的‘众矢之的’!——”
“望你…好自为之。”
话音刚落,壬子龙便也乘着青莲传移阵、‘嗡!’一并从原地消失无踪了。终于,留下了这片空旷沙滩上,最后的王伊宁一人。
手持双槊、继续漫步走着,王伊宁时而也抬头看看天、时而又低头看地。
夜半三更,此刻的云、月搅揉一道,阴晴晦明,已再难清晰辨别了。待所有传移之阵的光消退去,来自堡城山上的烛灯更全熄灭后…留照在沙地上的白光,便只有自那皎洁皓月来了。
此刻的王伊宁,仿佛失去了方向、心底思绪混乱不堪,陷入了迷惘之中。
星夜不再璀璨,也再无什么耀光熠万里。
他真的想杀儿孙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