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的话

第三十六章 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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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鸢一口气跑回宿舍,气喘吁吁地用手去擦额头上的汗水,但下一秒她的动作就僵住了。她是实验体,怎么可能会流汗,她的皮肤分明可以自动调节温度。但手背上的的确确是湿的,脖子上的汗珠也在不断往衣服里钻。这一切都在提醒她,不是幻觉。

她瞬间被恐慌包围,那是对未知事物本能的恐惧,仿佛身上流的不是汗,是血。

该不该告诉父亲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个问题她思考了很久。但是她的身体机能出现问题,父亲会不会对她很失望,会不会不要她了。

胆小怯懦是不存在于实验体身上的缺陷,所以她不怕在战场上殊死搏斗。但是她怕被关进实验室,被捆在冰冷的病**,被无数只眼睛监视,更怕自己变成废物。

这天夜里,她站在基地的高台上,风像一只巨大的手掌抚摸过她的脸,她轻轻闭上眼,幻想自己是一只鸟,从这栋楼,奔向下一栋。

她很喜欢一个人站在这里,失眠的时候也总爱登上高处,享受空气的亲吻和仰望触手可及的星辰。在她的印象中,她不曾有过太多烦恼,又或许只是她忘了。以至于此时此刻,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件事瞒不下去,迟早会被发现。她突然回想起闫阳的话,猜测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异样,会不会跟父亲打小报告。

正倍感烦闷时,南鸢抬头看向远处,突然看见有个缓慢挪动的黑色人影。

她悄悄跑下楼,跟在那人身后,一直走到了关押犯人的牢房。整栋楼就一部电梯,没有安全通道,她只能等电梯停下后,重新上同一层楼。

电梯刚打开,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她听见了交谈声,从关押离尧的房间传了出来。

这栋楼用的是最好的隔音材料,常人根本无法穿透墙壁窥听到里面的动静,但南鸢却听得清清楚楚。

她没有靠近那扇门,而是站在电梯对面的窗户旁,头倚着窗框,凝神静听。

是闫阳的声音。

“这么久没见,在牢房里呆得舒服吗?”闫阳点上烟,深吸一口后问道。

“还行,就是伙食不太行。”离尧嗓音干哑,喉咙像是灌满了沙子,嘴里却还在玩味儿似的地开玩笑。

“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你跟帝女在背地里做什么勾当,你不说,我也查出来了。现在你就两条路,一,三天后被处死。二,换个身份,去帝国实验室工作。”闫阳态度冷漠,连头都懒得抬起来看他一眼。

离尧眼中闪过诧异,手腕早已被铁链磨破了几层皮,新长出的肉比周围的皮肤红上许多。

“帝国实验室?”由于过于吃惊,离尧的表情变得警惕,呼吸也急促起来。

“既然你有本事谋害南鸢,就应该想到有一天会落在南耀明手里。她是南耀明的掌上明珠,你不知道吗?”闫阳低头看了眼表,冷声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

离尧的头发比刚来时又长了许多,遮住了半张脸,露出一只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有些犹豫,因为南耀明的手段不比佣兵团的轻,如果他被改造成实验体,这辈子,就再也没办法跟楚云缈在一起了。

“南耀明想要我的命,随时都可以来拿,但是要把我变成实验体,门儿都没有。”楚云缈要他活着,但是如果要他变成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闫阳这才挑眉看他,冷哼道:“实验体?你想多了,你还没资格成为实验体。他要你过去,是因为你的人体实验。”

离尧张着嘴,眼珠子瞪得通红,背像针扎般难受,左手使劲拽着铁链。这件事,除了他和楚云缈,没有人知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埋下头,不愿意相信云缈会背叛自己。

“你不招没关系,因为你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如果你愿意去,明天一早换身衣服我带你出去,如果你不想去,谁也救不了你。”

离尧抬起头,眼含恨意,脖子上的锁链晃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欲言又止,不知道闫阳是否在诈他。他无法跟外界取得一点联系,所以闫阳说什么人体实验,很可能只是个幌子,他应该相信楚云缈。

他咬咬牙道:“行,我跟你走。”总要一探究竟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场鸿门宴。

听到他的回答,闫阳凝神看了他一眼,他知道离尧野心勃勃,不可能甘于殒命于此,这也是他胸有成竹的答案。就在闫阳准备起身离开时,被离尧叫住。“你为什么帮南耀明做事?佣兵团的人还不知道你要放走逃犯吧。”

“你现在应该没空管别人吧?不该你问的事,就闭嘴。”牢房里灯光灰暗,闫阳像只皎洁的猎豹,敏锐又危险,而离尧只是只随时可能被咬死的野兔。他的目光编织成憎恶的铁网,将离尧死死困住,拉进深渊。

这不光是来自掌权者和阶下囚之间力量的悬殊,更像是一种无声的示威。

突然听见开门声,南鸢立马躲进了旁边的空房间。

她的心跳在不自觉地加快,她从来没见过闫阳这样阴暗的一面,以至于被他威胁对方的语气吓得打了个寒战。

闫阳和父亲之间的秘密,她闻所未闻。虽然对今晚发生的事满腹疑问,很想当面问个究竟,但是她始终没有追上去。

一边是佣兵团,一边是父亲,她是佣兵团的一份子,可也是南耀明的女儿。遇到这种状况,她不知道该站在哪一边。可即便佣兵团受制于父亲,他也不该这么轻饶了重刑犯。

直到听见电梯门关上的声音,她才面色凝重地走出来。

这一晚,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一直记挂着这件事。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是无忧无虑的小鸟,她能真切地感受到心底翻涌着的,压抑着的情绪,并且将它们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她不能再直面所有问题,也害怕知道答案。

闫阳带离尧来实验室时,南耀明刚跟人通完电话,看到他时神色稍显慌张。闫阳不知道这个老狐狸在打什么算盘,不过无论他想做什么,他要将这群人聚集在一起以便找出破绽的计划已经实现了。

他今天来实验室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办。之前张徊发来情报说在废墟里救出了一个疑似被遗弃的实验体,现在被带回了ZERO组织。

据他所言,南耀明的实验范围不仅限于实验室,还有部分实验体被转移到了别处,闫阳不紧有点担心。

南耀明是个利益至上的人,一旦有实验体损伤无法修复的严重损伤,很可能会直接将其遗弃。如果被别有用心的人捡了回去,或者被暗杀组织倒卖,后果不堪设想。

兵变事小,但战乱中受苦的只有老百姓。那个老头子就是被乱飞的炸弹炸死的,他一辈子都记得。

他必须赶在南边的组织行动前找到有用的线索,不然这一来一回,耽误的功夫就太久了。

根据这几次对南耀明的观察,闫阳猜想他所有重要资料应该都在办公室的电脑里,因为办公室里的监控比实验室内部的总和加起来都多。

即便任务艰难,他也想趁今天离尧在时找找线索。

离尧换上一身干净的白衬衫,长发束起。由于太过消瘦,眼窝和脸颊的肉紧紧贴在皮肤上。由于连日受刑,他的体型日渐单薄,像风中摇曳的树叶,一吹就倒。

他自然知道自己不可能逃脱闫阳的视线范围,只能乖乖跟在他身后。

两人随南耀明一同进入办公室,刚关上门,南耀明就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是个制药天才?”在跟闫阳交谈的那日之后他就命人查到了离尧的资料,但是资料显示不全。他本该被帝国科学院录取,却被帝女一口回绝,从此就销声匿迹。这件事的确有很多疑点。

离尧手腕上的红印还未消散,他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模样,捋好袖口后,假意示好道:“您太夸奖了,只是些班门弄斧的伎俩。”

南耀明扶了扶眼镜,这才直视这个从进门到现在也没正眼瞧上一眼的年轻人。

“不用谦虚,我已经把你生产的药物做了实验分析,的确出人意料。不过既然你有错在先,死罪能免,但是在我这儿,一切都得听指挥。”南耀明打量着这个从骨相上看眉清目秀的男人,很难想象这些实验真的出自他的手。

离尧听完皱起了眉头:“什么药物?”

“这里面的东西,是你做的?”南耀明拿出还剩半瓶的药放在桌上。

离尧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瓶子,虽然经过了分装,但它的质地和颜色,的确很像他做的东西。他没有伸手去拿,而是反问南耀明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没得到想要的回复,南耀明显然不太高兴,他的时间不是用来跟离尧拉家常的。而离尧的反应,很明显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要你继续做实验,我这儿有最好的设备和条件,比起在北境,你应该感到满足。详细讲讲吧,你的实验流程。”南耀明看了眼表,等会儿还要跟部下开会,他并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这个年轻人。

离尧眼神闪烁,往闫阳的方向瞥了一眼,他有太多疑问憋在心中,走这一遭,他必须弄清楚情况,更何况,实验内容不能当着闫阳的面说。

房间顿时安静下来,三个人相互对峙。闫阳会心一笑,见势站起身:“你们先聊,我出去转转。”

离尧的眼神随着紧闭的房门慢慢阴沉下来,他像一头即将苏醒的猛兽,正待獠牙重新长齐。

他一点都不感激闫阳把他放了出来,因为闫阳不会那么好心。以物换物,以情报换自由,这本是世界的守恒定律。

但如果他和闫阳之中必须有一个先死,他希望那个人是闫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