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在训练场站了好一会儿,闫阳才慢吞吞地走过来。
顾黎发消息来时他的确没在洗澡,而是在分析那堆数据庞大的实验体资料。如果不是因为南耀明是他想见的人,估计他今天都不会出门。
最近不知怎么回事,他时常觉得疲惫,身体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心想应该是没有休息好,也就没太在意。
顶着熬得通红的双眼,闫阳冷淡地打起招呼:“南教授。”
南耀明听声回过头看他一眼,又把头转了回去,轻轻地嗯了一声。
两人沉默地较量着,各怀心思,闫阳没再继续搭话,目光瞥向远处裹着长袖外套的纤瘦身影。
这么大热天儿还穿这么厚,不像南鸢的作风,他想起之前南鸢差点中暑晕倒,应该是体质出了问题,想掩人耳目。
幽深的目光寻着南鸢的背影在训练场来回移动,这时南耀明开了口:“顾黎说你最近挺忙的?”
闫阳收回了视线,思考片刻后答道:“是挺忙的,在处理彩隶城留下的战俘。”
“都处理好了?”南耀明用余光打量着这个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年轻人,正在考虑用怎样的话术打探他才显得正常。
“快了。”闫阳从兜里摸出烟盒,打开才发现里面是空的,最近为了缓解疲劳和压力,烟消得比往常更快了。
他还不知道南耀明来佣兵团的真正目的,但直觉告诉他,南耀明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来佣兵团散心,看实验体训练。
“之前听说你父亲也是搞科研的?”南耀明主动开启了话题。
闫阳不由微微皱眉,突然提到他的身世,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的目的。
“是,不过我父亲很早就过世了,他没什么学术上的成就,就是一名普通的工作人员,您没听说过很正常。”
闫阳镇静自若地答道,心里却在思考这话的用意。他很早之前就向帝国提交过履历,南耀明不可能查不到,但当着他的面又问一遍,是对他的身世起了疑心。
“能生出你这么优秀的儿子,想必你的家人也会引以为傲。”南耀明当然查过他的生平资料,只是故意为之,想看他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闫阳从他口中听到的只有讽刺,不想接茬,无论南耀明想干什么,都不可能从他身上找到线索。
下午的训练很快结束了,南鸢小跑着过来,喘了口气后道:“父亲,你要走了吗?”
她的眼神充满急切,就像渴望糖果的孩子。
南耀明慈爱地笑了笑,从西装前袋里扯出丝巾擦了擦她的脸颊:“小姑娘家家的,注意点形象,脸上沾这么多灰,像什么样子。”
南鸢急于从他的口中听到答案,拉过丝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两下。
南耀明没有回答她,而是侧头问闫阳:“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你和顾黎这段时间准备格斗赛也辛苦了,就当我这个前辈的一点谢意。”
闫阳全程目睹南耀明惺惺作态的嘴脸,只觉得恶心。他越是表面对南鸢好,就越让闫阳反感。但他还是假意微笑,对这个算不上请求的邀请,他无从拒绝。
“好,让您破费了。”
“父亲,你也太偏心了,我也很辛苦啊。”南鸢有些委屈,每天顶着炎炎烈日训练的是她,到领赏的时候倒是没她的份儿了。
“是,你最辛苦,但是你不是不想去吃饭吗?”南耀明还想继续说,被南鸢及时打断。
“谁说我不想去了,我也要去。”她边往回走边叮嘱道,“别走,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就出来。”
说完她飞奔着往宿舍楼跑,对自己反悔这件事毫不在意,也不给人拒绝的时间。
南耀明看着女儿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又冲着顾黎责怪道:“你看看你把她宠成什么样了,一点规矩都没有。”
顾黎有些难为情地低下头:“是,以后我会注意的。”
他心知肚明,南教授早就把他当成了女婿候选人,对他自然是比对外人亲近,所以格外严格。面上被训,但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巴不得每天都被说上两句。
闫阳默默站在一旁,像个局外人。
他很想报复性地将所有真相都告诉南鸢,让南耀明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但他更知道,痛苦永远都不是单向的。
南耀明会遭到多大的报应他不在乎,但是南鸢会遭到多大的打击,他不敢想,因为光是想就已经让他头疼不已。
手指开始痒了,他心乱如麻,插在裤兜里的左手手紧紧捏住烟盒,试图缓解此刻的烦躁。
不到20分钟,南鸢踱步而来,换了件干净的黑色外套。几人上了南耀明的车,秘书开车,南耀明坐副驾,其余三人只能挤在后排。
顾黎虽然比闫阳矮,但是他体格强壮,身型挺括。闫阳更不用说,身长腿长,蜷在后排已经是为难,所以中间的位置只能留给南鸢。
曾经一个人就要占满后座的南鸢,现在只能夹在两个大男人中间,后排再宽敞也显得万分拥挤。
她双腿规矩地放在两个座位之间,像夹在面包里的芝士,全身都无法舒展,只能僵硬的像尊石雕般立在那里。
车内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南鸢感到不适,尤其是她跟闫阳关系闹僵后谁也不愿意搭理谁。只有顾黎还被蒙在鼓里,没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秘书一个大转弯,南鸢没稳住身子,直接扑进闫阳怀里,闫阳几乎是下意识地护住她的头,肩膀抵着车门,就像是早已习惯的肌肉记忆。然而下一秒,没等他反应过来,南鸢已经惊出一身冷汗,用力推开他坐起身来。
闫阳被她突如其来的排斥弄得有些心烦,明明是他先后退了一步,现在反倒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南鸢根本没想那么多,当闫阳不小心碰到她的背时,她就像被触发了报警器,雷达自动开启了保护机制。
这段时间她匿名找人偷偷买了制冷贴,那是一种附着在皮肤上就可以降低体温的小型仪器。这种制冷贴虽然不是违禁品,但对于有自我调节能力的实验体来说本是派不上用场的。自从她的身体开始起变化,对温度的敏锐度越来越高,越来越怕热。
只要她一出汗,必然会被佣兵团的人发现,而她对药物产生排异的事就会被父亲知道,就像埋在地里的定时炸弹。
她推开闫阳正是因为整个后背都贴满了制冷贴,虽然隔着外套不容易看出来,但是她的后背冰凉,闫阳穿着短袖,手臂露在外面,只要碰到她就能立刻发现异常。
她倒是不怕闫阳知道,自从恢复记忆,知道了闫阳的真实身份,不管如何,她能确定闫阳至少不会害她。
只是当时她顺从了身体的自然反应,这是在脑海里演算过千万遍如果被人发现后要怎么处理却没想到对策后的决定。那就是,千万不能让人碰到。
然而,过于激烈的动作,让整车的人都陷入了沉默。顾黎的沉默里带着窃喜,南耀明的沉默里透露着满意,只有闫阳的沉默,是失落和愤懑交织而成的泥潭。
南鸢顿时急红了脸,想到闫阳护着自己的姿势,没有变,他还是小时候那个把自己挡在身后的阳阳。只是她不留情面地将他推开,阳阳肯定生气了。
她很想立刻解释,但是碍于一车的人,只能踌躇地点着手指,心里不停催促车子能开得再快点。
最后车子稳稳地停在了一家装修质朴的餐厅。穿过荒漠到达鲜有人烟的街道,大概花了一个半小时。
闫阳拉开车门下了车,想逃离车内闷热的环境。南鸢从他身后跟了下来,站在他的影子里。南耀明走在最前面,几人随后进了店门。
这还是南鸢第一次跟父亲在除了实验室和佣兵团以外的地方吃饭。没有压缩饼干,有的是热气腾腾的饭菜和各式各样的饮品。
四人一人坐一边,秘书站在南耀明身后,倒不是不让他吃饭,而是他有更重要的任务。
饭菜上齐,几人有说有笑地共进晚餐。吃到一半儿,南耀明对众人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喝点酒吧。”
说完大手一挥,秘书附身过来,南耀明继续道:“让老板开瓶红酒。”
闫阳意味深长地看了南耀明一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秘书很识趣地点点头转身去取酒,由于南鸢从来不喝酒,就给她单独拿了瓶果汁。
战争年代,别说喝酒,连吃上一顿热饭都是极近奢侈的行为,除了像帝女那样的皇室贵族,普通百姓根本不知道红酒是什么滋味。
南耀明端起酒杯,像正经长辈对晚辈教导似的开口说:“下个月就是格斗赛了,还得辛苦你们一阵子,特别是闫阳,彩隶城的事儿办得很漂亮,不愧是帝君看中的人才,希望你以后也能继续为帝国做贡献。”
闫阳抿嘴一笑:“南教授过奖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这杯我敬您。”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酒精从喉咙一直灌入胃里,酸涩呛鼻,他不禁咳嗽了一声。
闫阳虽然见多识广,在组织时也给手下弄去不少好酒,但他自己滴酒不沾。喝酒误事,酒精容易麻痹神经,削弱思考的能力,他一般不碰。
南耀明全程盯着闫阳喝完才舒心地笑道:“好,很好。”
之后的谈话,闫阳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喝完酒后不久,心脏狂跳不已,完全超过了身体所能承载的速度。本以为是自己不胜酒力,趁着去上厕所的间隙,待在隔间里就起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