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紀元

第二三零章 鳶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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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秘術萬千,數之不盡,沒有人能盡知世間到底有多少傷人於無形的秘法。

南落隻看到門上那數人合力布下的禁製,又心急於殿內的北靈安全,所以匆匆一步間,便被帶入了幻境之中。這幻境非同於一般的幻境,而是針對於內心而設的心幻之術。隻要一個人心裏存在著難以釋懷的東西,就會被勾起,並無限的放大。

所以這世間有許多人,都盡量少沾染因果之類的東西,就是為了讓自己的心境更純淨,盡量做到纖塵不染。但要做到這一點是何其的難,以至於大道修為越高的人,心越如磐石一般,冰冷堅定。

心中唯有求道之心,阻我得道者,殺。這是世間大多修行人之心。

按說像南落這種道境之上修為的人,心境早已經打磨渾圓如意,或者說是如磐石。但是他卻跟大多數人不一樣,他並沒有像其他的人一樣,斬斷一切,隻一心求道。所以,他隻一瞬間便被這心幻之術帶入了內心最深處遺憾之中,遺憾越深,所陷入的心幻之中帶來的傷害就越大。

洛水在木屋門邊,每一天都要來述說一回。

“舅舅,你快回來吧,你再不回來,陽平族就要滅族了。”

她的聲音從初時的祈禱,慢慢的變成了憂怨,直到最後那一天,竟是恨著無盡的痛苦、哀傷、決絕和怨恨。終於不再來,卻有一個老人來了一趟,這老人長跪不起,一天一夜後,離去。

南落想起身,但隻能以神念看著,連手指都不能動一下。

那老人正是陽平族的族長,在他起身離去後,陽平族突然**起來,原來他們準備遷移。可是沒過一回兒,便有慘叫聲響起,南落的神念之中,看到一隻白狼在陽平族人之中,縱橫殘殺,無人能擋。很快,陽平族人便死傷殆盡,唯有少量的人逃脫。

眼看著族人被殺,自己卻無法阻止,這種感覺比刀割還難受。一刀一刀,割著心頭之肉。當他看著自己的妹妹被白狼殺死的一刹那,心,緊縮,窒息,痛的無所適從,竟是生出了一種想死的想法。就此死去,免得在世間看著自己親近之人一個個死去,卻無能為力。

南落從小就有一個心思,長大成為祭司,為族人排憂解難。他沒有特別遠大的護佑整個人族的誌向,隻想著成為一個老祭司一樣的祭司,保護著陽平族。後來被抓在牢籠之中,被帶到不死宮中,去到太極宮。這一切的動力,都是希望有一天學有所成之時,回到族內,教族內的孩子學習法術,保護族人的平安。那時的他即使是到過天地間最強大的鳳凰山不死宮,學得了一身法術,仍然沒有什麽成名於洪荒,護佑整個人族的想法。

可是世間不如意之事實之八九,南落終究是一個人,一個知恩、感恩的人。所以他在得知三族大戰的事後,離開了陽平山去尋孔宣。當時的他隻想著打聽清楚孔宣是生還是死。若是活著,也就心安了。若是死了,得效仿族內人死亡後那般,尋到他的屍骨並埋藏,立碑銘文,守墓盡心。至於報仇什麽的,那時的南落根本就不敢想,因為他知道自己在別人麵前隻是彈指就得湮滅的。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他這一走,隻為明確孔宣死或者生的消息而離開,再回來之時,早已物是人非。陽平族幾乎已經不存在了,曾經日夜想著要守護陽平族的心刹那碎的一地,化做鮮血在大地上流淌。

當時的南落對洛水承諾,少則一年,多則兩年必回。但是在他離開沒多久,白狼便出現了,陽平族以孩童的生命為代價硬是拖了幾年,仍不見南落回來。最終隻得無奈遷走,這一切都是洛水在伏羲城中再次見到南落之中所說的。當時洛水的表情,正如木屋外最後離去時的話音一般。

這也就成了南落心中一道難以消弭的傷口,此時再被生生剝開,鮮血淋淋。

“死吧,死了一切都結束了,也就不再有遺憾,一切都塵歸塵,土歸土。一切都讓他隨風而去吧!”

在南落心中生出那個不如死去的念想後,頓時又有幻覺般的聲音在耳邊輕輕的訴說著,勾魂攝魄,聲聲催人死,字字蕩人魂。

此時的南落真身卻是保持著一步踏上階梯的姿勢,眼睛睜著,眼神瞳孔中有著深深的悲傷。

在幻境之中,早已經是幾年的時間過去了,但是在這現實世界之中,才不過是一刹那。

刹那芳華可以化白發,刹那間,也能可能讓一個道境以上的人死亡。這就是心幻之術的可怕之處。不過,這心幻之術,大概也隻對南落這種人有用吧,對於那些一心求道心中磐石冰冷的人來說,這隻不過是如清風拂麵般的小術法而已。

突然,南落的眼睛一閉,再猛然一睜。隨之那條還沒有踏上的腳堅定的踏了上來。同時之間,隻聽他嘴裏低聲訴說般的說道:“願我這一生,不再有遺憾。”

說話間,他的身體已經再向上踏出一步,虛空在他向上踏出的一步間,似有無數的牽伴束縛碎裂、扯斷。

在他踏上第二個階梯之時,隻見他身形再次一頓,身體凝固,眼中有著無盡的傷感。也在這一頓之下,他便又動了,沒人知道他在這一步之間又陷入了怎麽樣的幻境之中,隻見他再次踏上一步。同時煌煌然,如對天發誓一般說道:“願我這一生,不再絕望。”

一步抬起,再踏上一步。虛空碎裂,氣衝雲宵。

“願我這一生,還盡恩情。”

天空雲動,南落再次踏出一步,他的身體如擔萬鈞之力,地上的台階瞬間破碎,出現珠網般的裂縫。

“願我這一生,殺盡心中魔物。”

無盡瘋狂氣流以他身體為中心,朝八方湧蕩開來。

“願我這一生,殺盡天下背信棄義之奸邪。”

轟……,九天雷響,連續不停的震響九聲,仿如開天劈地。

當南落踏上最後一步,來到門前,回頭看去。瞳孔之中似已經染上了蒼茫之色,一眼之下,仿佛已經看透千古輪回。

南落看著那階梯,便是看自己過去人生。回首四百載人生,原來一切都已經在風中幹澀,唯有一些人和一些事灰白了,卻越發的觸目驚心。

回過頭來,看著那道五顏六色的門,抬手於胸前,推出。

光芒驚天起,將南落的手照耀成各種顏色,骨頭都在那光芒之下隱現。

遠遠的看去,南落整個人已經看不到了,唯有那驚天地光芒,光芒五顏六色夾雜在一起,卻似有著特別的韻彩和染色。不過這光芒隻是閃耀一下,便突然斂去,就像一隻正可引頸高鳴的公雞在鳴叫聲剛起之時,被人突然掐住了脖子。

門,無聲無息的開了。

映入南落十多位男男女女,和滿鼻的血腥味。

十多個人錯落有致的散布在大殿之中,而對著大門的方向有一個血色寶座。那座位上坐著一個血紅衣的女子,不是南落來此要尋找的北靈又是誰呢。

之前曾看到無數的北靈,南落隻一眼就看出不是真正的北靈。此時見到,一眼便認了出來,這個,就是被誅仙劍攪碎的北靈。

南落打開大門,似乎並沒有出乎那些人的意料,也不見他們臉上有什麽驚訝之色,其中有人說道:“果然不魁是天地間有數人物,在特意針對你破綻的心幻術下,仍然能夠這麽快就醒轉過來,盛名之下,果無虛士。”

南落轉頭向說話之人看去,那人卻在南落一轉頭之間已經消失無蹤。南落眼睛一眯,一指點出,一道劍光從指尖激射而出。沒入虛空,隨之一聲慘叫響起,虛空中迸出一串血花。

南落並不再理會那人死或者沒死,隻是直向北靈走去,視前麵那些阻擋者如無物。而那十幾個人也在南落一步步靠近之時,融入虛空消失不見。

坐在那血色王座上的北靈並不起身,隻是靜靜的看著一步步靠近的南落。當南落走上台階,來到她身前之時。她仍沒有一絲起身的意思。

彼此互看良久,最終卻是以南落淡淡歎一口氣而結束對視。

而北靈一直都是以一種審視的眼光看著南落,當南落歎氣轉身不再看她之時,她開口說道:“我從出現在這世上以來,就有一種感覺。感覺有一個人一定會來找我。”

南落並不說話。

她又說道:“今天來了許多人,都說是尋訪舊友而來,但他們一進來我就知道他們是來殺我的,或者說是要從我這裏得到什麽的。”說到這裏,她仍然是端坐不動,背挺的筆直,下巴微抬,仿佛是一處傲然的女君王。

南落隻是靜靜的聽著。

“你一進來,與他們不同。雖然骨子的殺氣比他們那些人加起來都要強上十倍,但是我知道,你就是那個要找我的人。”

南落背對著北靈,隻見他說道:“我或許就是你感覺中要找你的那個人。”

北靈聽到南落的回答,臉上第一次有了表情。

微笑,發自內心的那種。隻是微笑才一出現,便即斂去。如夜間曇花,雖然妖豔不可方物,卻隻屬於黑暗,無人看到。

隻聽她又說道:“聽到你的回答,我心中竟然很高興,而且還笑了。難道我的曾經與你的關係非同一般,是什麽?夫妻嗎?”

“不是。”南落回答道。

“那就是了,你這樣子的人,我不可能喜歡的。”

南落微微苦笑,說道:“我與你是……”說到這裏,他的話便停住了,竟是說不下去,或者說是不知從何說起。是從那噬靈陰蟲時說起呢,還是落靈山中說起呢。無論從哪裏說起,南落都有一種離亂不想說的感覺,就像是特別的東西,不想與他人分享一樣。記憶也是如此。

“是什麽?”北靈問道。

南落嗬嗬一笑,說道:“沒什麽。”又問道:“他們為什麽沒有為難你?”

“因為他們從我這裏得到了他們想要得到的東西,又因為你堵住了門口,所以不敢對我怎麽樣。”北靈語氣平淡中帶著一絲冷意述說著。

南落聽了他的話後,抬頭四下裏看了看,笑道:“嗬嗬,進來時還沒有注意,原來這大殿禁法獨特,想要離去,隻能從殿門了。”

北靈繼續說道:“他們當時說,隻要不傷害我,你進來了,也是不會傷害他們的。果然是這樣,你讓他們走了。無論我以前與你是什麽關係,憑你能來找我這一點,就說明關係非同一般,但是你卻讓他們走了,你不應該讓他們走的。”

南落沒有接她的話,而她也不再說了。

過了一會兒,南落淡淡的歎了口氣問道:“他們從你這裏得到了什麽?”

“我告訴了他們什麽時候在哪裏誕生血晶,以什麽樣的方法融合。”北靈看著南落的背影說道,若是有她以前跟在身邊的人看到她現在的樣子,一定會大為驚訝的,因為她是極其討厭回答別人的話的,而現在竟是有問必答。

南落微轉過頭來,問道:“你告訴他們的話中有保留?”

“沒有。”

“難道你自己不想成為這血海之主嗎?”

北靈高傲的一笑,說道:“從我知道血海晶石這一點和你的話,可判斷出我的前世一定是血海修羅之主,既然我前世能做到,我現在自然也能做到,他們知道了又怎麽樣,最終,這血海修羅之主一定會是我。”

南落頓了頓,突然說道:“會是你,卻已經不是她了。”說完,他突然伸出兩根手指朝額頭插進去。鮮血流出,劃過眼角,淌過鼻梁,滑過嘴角,滴落在地上。

當第一滴鮮血滴落在地上時,南落手中已經多了一塊血晶。血晶通紅,光滑,似欲滴血。南落放在掌心凝視著,良久之後突然轉過身來,以手心托著,伸到北靈的麵前,說道:“這塊血晶是你前世得道之物,曾因為一些原因給我了,我知道,這血晶中是封印有記憶的,現在給你,你可以接受那些記憶,也可以不接受。”

北靈隻是看著,並不接過去。

南落突然一彎腰抓起她收於腹前的一隻手,將血晶塞在手中,然後將她手握緊。轉身便要走,突然又頓住了,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鳶血。”

南落聽後抬步便走,傾刻間消失在了門外。

而殿內唯有血紅的王座上,鳶血仍定定的看著剛剛被南落抓握過,並塞入了一顆血晶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