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医生见自己没有认错人,放心地笑了,“你真是一点都没变,还那么漂亮。”
莫语汐也笑,“您也是。”
文医生拉起莫语汐,“你这孩子当初说好要常联系的,后来却没音讯了。”
当年文医生对莫语汐非常照顾,可是莫语汐办完姥姥的丧事从老家回来后却和文医生疏远了。她一直惦念着文医生的好,可是那段时间她失去了太多,不堪重压情绪几近崩溃,她害怕触景伤情,害怕看到跟那些事情有关的人和事,所以虽然对文医生心存感激,但也没有勇气去面对她。无论如何,这么说来,倒显得她有些忘恩负义了。
莫语汐有点难为情,“当初家里的事情太多……”
“好了好了,我理解。对了,你这是来探病吗?”
“嗯,一个……朋友的妈妈生病了。”
听说莫语汐只是来探病的,文医生松了口气,她的印象中这孩子的命不好,却偏偏执拗得不肯认命,那种倔强让文医生每每想来都忍不住心疼。
好在现在的莫语汐状态不错,文医生一高兴,拉着她聊个没完,“成家了吧?”
莫语汐笑着摇摇头,“一个人挺好的。”
这回答让文医生不由得一怔,她以为事情过去这么多年,语汐应该早就放下了,如今开来,那些事还在影响着她。这么想来文医生又不免对当年的事情忿忿不平起来。但她不好当着莫语汐的面表现出来,只是笑着安抚她,“也是,我们语汐这么优秀一定得好好挑一个。你要是不介意医生这工作太忙,回头我帮你好好挑一个。”
文医生一向是这么热情爽朗,这么多年没见面,这一见面还在想着怎么帮她,她鼻子发酸,眉眼仍是笑着的,“那可得多谢您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莫语汐才和文医生告别。
顾梦东从地下车库直接上了楼去母亲的病房,看到母亲病房里的水果,本想出来问问是什么人来过,却从走廊的窗户上看到住院部外的石板路上,文医生和莫语汐在聊天,两人有说有笑,一看就是旧识。
过了一会儿,莫语汐离开了,文医生进了住院部大楼。这栋楼多是肿瘤科的病人,文医生是妇产科的医生,一般情况她需要来这里,但是她的先生刘医生却是消化道疾病的专家,也正是刘芸之的主治医生。
在医院里,文医生两口子的感情是出了名的好,文医生时常来找刘医生一起吃晚饭。时间久了,刘医生的病人和家属也都和文医生熟了起来。
出了电梯间,文医生一眼看到走廊边上吸烟的顾梦东。她对顾梦东的印象很好,年轻有为,高大英俊,人还孝顺,几乎所有长辈看重的优点都聚集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
她走上前笑着跟他打招呼,“又来看你妈妈?”
顾梦东把烟掐灭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瞥了眼窗外问文医生,“刚才那位是?”
“哦。”提到莫语汐文医生的情绪不禁低落,“我以前的一个病人。”
两人并排站在窗前看着莫语汐纤瘦的背影缓缓消失在了人海中,文医生感叹道,“这孩子啊,命不好。”
顾梦东挑眉,“怎么讲?”
有些情绪文医生不好当着莫语汐的面表露出来,但是面对顾梦东,她却没想太多。
她叹了口气说,“我认识她大约是在五年前,那天轮到我出门诊。当时医院里的樱花刚开,她在外面等了好长时间才进来,进来时身上还有岁花瓣,我当时就想,这姑娘真漂亮。”
“她是生了什么病吗?”
“她怀孕了。”
听到这里,顾梦东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提了起来。B市的樱花一般开在三四月,五年前的三四月,顾梦东才刚刚离开一个多月。他突然想到回国后第一次见到莫非时,他说的那些话……难道他真的错过了什么?
文医生无奈地笑笑,“当时她一个人来的。我见到很多这样年轻的女孩子,一开始也以为她跟别人一样,不懂事犯了个错,最后只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弥补。可是了解过才知道她不一样。”
“她……是要打掉孩子吗?”
文医生摇摇头,“刚好相反,她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可是孩子两三个月的时候,发育就不太好,有先兆流产的迹象。她每次都是一个人来,我也知道她和孩子爸爸分手了。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医生,从来没劝过别人打胎,但是那次我真的动了那种想法,反正孩子发育也不好,她又年轻我就劝她别要了。可是那姑娘一根筋,非要生下来不可。当时我们科里人都不理解,但我想她大概还是放不下那个男人吧。”
顾梦东依旧看着窗外,早已看不到莫语汐的身影,他却没办法收回目光。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击了一下,那种钝痛感让人难以承受。他怨了她这么多年,恨了她这么久,而她却在他看不见地方默默承受着他犯下的错。
文医生又说,“见她那么坚持,我也就没再劝,就是要她尽量高兴一点,对她对孩子都好,可是那孩子终究是跟母亲没缘分,保了半天还是没保住。这或许就是命吧。”
顾梦东脑中一片空白,久久说不出话来。
文医生看他这副震惊的神情怕他会对莫语汐有偏见,连忙说,“谁没有点过去?再说她对她那男朋友真算是有情有义,这么好的姑娘我看着都心疼,怪只怪她眼光不好,看上个不负责任的。”
顾梦东深吸一口气,笑的有几分苍凉,“谁说不是啊。”
顾梦东回到母亲病房,顾母还在昏睡,这些天,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他从被子里拿出母亲的手,轻轻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回想当年,当父母知道了莫语汐的存在时,便不留余地地劝他分手。母亲那性格,强悍又执拗,父亲虽然善良却很怯懦,不得不跟母亲站在一条战线上。顾梦东为此跟父母闹得不可开交,原本和睦的一家人差一点就形同陌路了。所以在父亲纵身一跃离开这个世界之后,他突然再也找不到立场去反抗。他负气出走异乡,人离开了,而心里却从未放下过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直以为是她已然放下了他们的感情。他埋怨她的洒脱,咒恨自己的执着。所以他蛮横地把“家仇”算在了她的头上,无非是在怨她太过凉薄。
可是到头来对感情凉薄的人却成了他,而那个一直让他心存芥蒂的孩子竟然是他顾梦东的孩子……
顾梦东的心,像被洗劫了一样,空****的。
刘芸之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看到儿子,她笑了,“这些天你累了吧?其实你不用替妈担心,是人总有那么一天。”
“您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好好养病就行。”
他敛起情绪,把母亲的手放回被子下,从旁边的果篮里拿出一个苹果,就着垃圾桶削着苹果。
刘芸之贪恋地看着儿子的一举一动,当了一辈子的警察,对于生死她早就看淡了,但是她就是对儿子还有不舍,“妈刚才梦见你爸了,说实在话,我也挺想他。你放心,再见到他,我一定不会欺负他了。”
顾梦东削着苹果的刀子一偏,不小心在手指上割了个小口。他立刻用另一只手掩住伤口,没有被刘芸之看到。
他笑了笑说,“我爸他就喜欢被您欺负,您突然变温柔了我怕他还不习惯。”
刘芸之也笑了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望着天花板,有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顾梦东见状叹了口气,“您别想太多了,放平心态配合医生,会好起来的。”
刘芸之轻笑,“你快别哄我开心了。我的身体我最清楚。但我现在还不能离开,我有心愿没了……”
话题又绕到这里来了,顾梦东不说话。
刘芸之问,“你是不是趁我生病就把琴琴气跑了。”
顾梦东抬眼看着母亲,如果她知道自己认准的准亲家就是陷害父亲的人她会怎么想?会后悔自己当初的坚持和对莫语汐的刻薄吗?
顾梦东放下苹果,看着母亲,“妈,您活的这么固执究竟累不累?”
刘芸之也不生气,看着儿子哼笑一声,“你别说我,你不固执我们会僵持这么多年吗?”
晚上再从医院出来,顾梦东接到了李丽群的电话。他和李丽群原本就是老朋友,李丽群离职后两人也时有联系,通电话时也就没有多余的寒暄。
李丽群说,“刚才我和我老公在丽景吃饭,看到语汐了,她好像没少喝。我说你差不多行了,她毕竟一个女孩子……”
李丽群纠结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反正有你心疼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