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因祸得福我还不确定,但是我刚到教室,就听说老师已经按照去掉我之后的人数重新排了舞蹈。
王淼见到我立刻跑了过来:“哟,你好像伤得挺严重的,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没跟大家说一声,同学们好去看看你啊。”
王淼说话一向是这个口气,一惊一乍,让人头痛。
我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小伤。”
“小伤?”她瞥了一眼我打着石膏的腿,还用手指在上面戳了戳。
她的力道不大,隔着石膏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我却有点不自在。说实在的,我有点忌惮这小丫头——其实,我主要是忌惮她结交的那群小混混。
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开学开始,她就看我不太顺眼。平时有我在场时她说话就阴阳怪气的,排练时也时不时地撞我一下、绊我一下,然后又一脸“自己是不小心”的样子跟我说抱歉。
小姑娘这点小伎俩,我看在眼里也不点破。但是就在不久前,在老师确定我和她两个领舞之后,我甚至还听说,她竟然扬言要找人打断我的腿。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既不是笨人也不是凶恶的人,而是那种又蠢又凶的人。所以这消息传出来,也曾搞得我一度不敢单独出门。不过现在好了,没用她动手,我的腿自己断了。
“医生有没有说多久才能好?”她问我。
“三四个月吧。”
“排练你肯定是参加不了了。”她啧啧摇头,“你说你何必呢,为了追个男生跑到人家学校去以死明志。”
听到这话,我不由得一怔:“你说什么?”
“不是吗?这消息都传遍了。”王淼同情地看我一眼,“不就是个男人吗?他有多优秀至于你那样?”
我的头更疼了。
正在我身边的这群小女生毫不避讳我在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关于我的八卦时,门口传来一阵轻咳声,刘老师走进了教室。
她看到我,“哦”了一声说:“星辰来了。”
“刘老师。”我跟她打了个招呼。
她脱掉外套,边准备音乐边说:“王淼跟你说了吧?你不用参加这次汇报演出了,领舞部分就改成由王淼一个人来完成,改过之后的动作主要是你之前的那部分……”
说到这儿,刘老师笑了笑:“那段动作你熟,回头你也可以帮着指点指点王淼。”
我看向王淼,她正勾着嘴角,笑盈盈地看着我。
我说:“指点就算了,她肯定比我跳得好。”
音乐响起,刘老师满意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组织大家开始排练。
我百无聊赖地熬到下课。王淼又过来找我:“刚才我跳得怎么样?刘老师说让你指点指点我呢。”
一个礼拜的时间,王淼练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看得出她也的确下了功夫。不过她的动作虽然做得到位,但是却少了点感情融入。跳舞这东西又不是广播体操,带不带感情,差别很大。但我知道这小丫头肯定听不进去,也就没说。
我说:“你在这么短的时间练成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王淼笑了:“真的假的?我也就练了两三天吧。”
说话间,我发现教室里的几个女同学在小声议论着什么,眼神还时不时地瞥向门外。我这才意识到,可能是林慕时来了。
我回过头,果然就见他站在门外,面对众人或明目张胆,或小心翼翼投去的目光,林慕时难得地有些不自在。
“那是谁?”问话的是我身边的王淼。
我没有回答她。林慕时正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目光,然后他顿了顿,朝我走了过来。
艺术学院多得是俊男靓女,但舞蹈系男女比例失衡得夸张,男生本来就少,而且我们学校那帮男生,好看的是不少,但一个个流里流气的,很少能见到像林慕时这种好看又干净清爽的男生。难怪那群女孩子会想看他,此时见他迎着光朝我走来,我都忍不住有片刻的失神。
“可以走了吗?”
我愣了一下,说了声“好”,仰头再看王淼,却发现她还在盯着林慕时看。而林慕时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她,径自过来屈身在我面前,拉起我的手臂,让我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身上。
他把我从轮椅上转移到旁边的另一把椅子上,然后把轮椅折叠好说:“我先把轮椅送下去,一会儿上来接你。”
他出门后,王淼这才看向我,还是那句话:“那是谁?”
我想到她说的那个传言,无所谓地说:“你不是说我的事都传遍了吗?说我为了他以死明志。”
“他?怎么可能?那你们……”
王淼没有说下去,我也没再跟她说话。
过了一会儿,林慕时折了回来,这一次大约是见王淼还没走,他倒是略朝她点了点头,算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他还像刚才一样拉着我的一只手腕,将我架在他的肩膀上。他的个子比我的高很多,为了迁就我还得半弯着腰。不过这一次走得有点远,他另一只手拖着我的腋下,稍微一用力,差不多就能将我整个人抬离了地面。
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糖果香再一次袭向我。
他这样带着我下了楼,引来我那帮同学的纷纷侧目。他仿佛看不见,我也无所谓。
“你怎么会来接我下课?”
沉默了片刻,他回答说:“丁仲谋打电话给我,推不掉。”
我仔细想了一下,不是他打给丁仲谋才知道我上下课不方便吗?
这人还真是别扭,想做点好事还要做出迫不得已的样子。
我不由得瞥了一眼近在眼前的这张脸,明明天气已经转凉了,我也没那么重,可是他的脸却有点红。
“你们那边怎么说的?”我问他。
“什么怎么说的?”
“学校的湖里掉进去个人,还差点淹死,肯定有各种传言吧。刚才我同学还说我是为了追你以死表真心呢。”
听完我说的,他只淡淡地回了两个字:“无聊。”
“不过我看马上又要有新的谣言了。”
“什么?”他微微挑眉。
“我刚回学校,你就来接我下课,那肯定就是你被我以死明志感动了呗。”
这一次他什么也没说,不过却笑了笑。
又是那种熟悉的糖果香,我在他身上闻到好多次了。
我循着那味道嗅了嗅问:“你身上到底是什么味道?挺好闻的。”
“你老实点,否则别怪我欺负残疾人。”他说话时语调没什么波澜,但是却警告性地松了一下托在我腋下的那只手。我突然失去支撑,整个人往下滑了一下,我连忙勾住他的脖子。不过也就那么一瞬间,转眼就到了一楼,他扶我坐到了轮椅上。
送我回宿舍的路上,他问我:“你现在这样不能正常上课,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能有什么影响?无非就是领舞的位置没了,我也参加不了汇报演出,也就没机会被选到好的舞团里历练了呗。”
我说得轻描淡写,但是身后的人却久久没有声音。
我回头看他,发现他微微皱着眉,脸色也不太好。
我笑了:“跟你又没关系,全是我自己作的,你郁闷个什么劲儿?”
见他还是眉头紧锁,我只好说:“我也不见得完全不能参加汇报演出,这不是还有四个月左右的时间吗,我想休息两个月就开始慢慢加大练习量……”
我又想了想,笑着说:“等我演出的时候请你来看。”
他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语气还是不冷不热的:“这件事情就是提醒你,以后少干点蠢事。”
我的宿舍在四楼,可比上课的地方要高多了,而且上楼本来就比下楼要费劲。他扶着我上到二楼时,我就已经出了一身汗了。
我气喘吁吁地叫停:“歇一会儿再走。”
他看了我一眼,又往楼上看了看:“还有几层?”
“两层。”
他似乎犹豫了一下,不太情愿地说:“干脆我抱你上去吧。”
别说他不情愿,我还不情愿呢。这楼里来来往往不少人,但是一般情况是不许男生入内的。不过我腿上打着石膏,他扶我上楼,就像之前丁仲谋和柳静扶我下楼一样,大家也不会多想,但要是他抱着我上楼,那感觉可就变了。
“别。”我示意他打住,“这是女生宿舍,虽然我是腿受伤了,但要是让别人看到你抱着我上去,还不知道会怎么说呢。”
听我这么说,他也没再说什么。
“反正都走了一半了。”我朝他招了一下手,“走吧,继续。”
之后,林慕时又弯下腰让我勾着他的肩膀继续慢悠悠地往楼上走。
受伤以后,我在**躺了好几天,本来就没什么力气,刚才爬那两层楼早就体力透支了,后面我走得越来越慢。
所幸还剩一层了。我正要再歇一下,林慕时却突然弯腰将我一把横抱起来,一步两三个台阶,快速爬完最后一层。直到他把我放在我们宿舍的门口,我才回过神来,连忙看向身后,还好他刚才的动作够快,也没人经过,应该没被别人看到。
他说:“你自己能进去吧?我去拿轮椅。”
“好。”
我打开门,单脚跳着进了房间,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外“噔噔”的脚步声传来,转眼林慕时已经单手夹着折叠好的轮椅,到了房门前。他把轮椅展开推进屋里,局促地扫了我一眼说:“那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等一下。”
他回过头,我从地上的纸箱子里拿了瓶气泡水递给他。
“折腾半天,你渴了吧?”
他没说什么,接过水,另一只手伸到裤子口袋里,拿了什么东西,然后在我面前摊开手掌。
我怔怔地看过去,他修长宽大的手掌间有四五块糖。差不多黄豆大小的水果硬糖,包裹着不同颜色的半透明糖纸,在午后余晖中折射出异样的光彩。
这场景似曾相识,一定在过去的某个瞬间也发生过,可是我却不愿意去细想,或者说是不敢去细想。
似乎是见我久久不动,他不自在地咳了一声:“你不是一直说我身上的味道好闻吗?”
我缓缓笑了:“原来还真是糖果的味道。”
我拿了一块包着橘色糖纸的糖,然后剥开糖纸把糖放进嘴里。我再抬头看他时,发现他正看着我出神,然后缓缓露出个笑容:“酸吧?”
我吸了吸鼻子点点头:“酸哭了。”
他把剩下那几块糖放在我旁边的桌子上:“那我先走了。”
眼见着他要出门,我又叫住他:“那个……今天谢谢你。”
“没事。”
“今天是回来后第一次上课,准备不充分,下次我自己可以去,就不麻烦你了。”
他又看了我一眼,却没说好或不好,只说了句“再说吧”就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