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条桌上杂物不少,王钰毫无头绪,坐下来把玩着指南针,随意拨弄。
灵光一闪,他咦了一声。
将指南针倒过来,往铺开的河砂上慢慢靠近。
楚丞舟正要阻止,因为那是他在市舶司的好友所赠,宝贝着呢!
定睛一瞧,却见那根细长的磁针,跟随王钰的挪动,摇摆不止。
王钰把指南针正过来,举到烛光的近处。
“铁砂!”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那些极为细小的墨色颗粒,肉眼可见。
楚丞舟伸出长指,在磁针上来回摸索,“这么说来,你认为那些船运粮是假,运送铁砂才是目的?”
王钰暂时没有证据,也不敢妄下断言。
他换个角度问道:“如今汴梁城内外,所有铁矿都归朝廷掌控,理应不会落入某人手中吧?”
楚丞舟斩钉截铁道:“那是自然。
三司中的盐铁掌管全国茶盐矿,乃至河渠军器,税收。
做些小动作捞点油水,不是什么新鲜事。
全盘接管铁矿,那是不可能的。”
王钰表示不相信,因为铁矿利润之大,足以吸引人铤而走险。
“你说的只是登记在册的矿区,那未被查处的私矿呢?”
楚丞舟愣了愣,一脸淡定,“盐铁司使正是我的一位好友。
如果我说的你不信,我可以帮你引荐,让他给你解释。”
王钰并非查探廉政,他只是想到了一种可能。
摇摇头,他沉声道:“张庚是兵器设计行家,突然发了大财。
可能与那户部尚书侯蒙脱不了关系。
但显然,侯蒙一人绝对没有这么大的能量。
负责运粮船的胖虎瘦猴还说过,上面的人有通天的势力。
而恰好他们做的又是以运粮为名,行偷运铁砂的勾当……
这些联系到一起,是不是已经说明了什么?”
楚丞舟目瞪口呆,眉头都拧到了一起,“你的意思是,有人私自打造兵器?”
事实具在,条理清晰,推理起来如丝般顺滑。
王钰不知道他为什么大反应,这不是明摆着的逻辑吗?
只听他反驳道:“不可能。
为了归拢兵器作坊,官家特意将城外的归入城内,集中在兴国坊。
即便是弓弩作,火器作离的远些,也一律都在官府控制之下。
我曾经亲自参与这些,所以对其中的运作一清二楚。
仅凭个人,是绝对不可能操纵得了的。”
王钰见他面若寒霜,本想辩解这绝非个人所为,但他还是闭了嘴。
楚丞舟只效忠于当今圣上赵佶,并对他唯命是从。
自然不容许旁人对当今朝政进行指摘。
或许是职业习惯使然。
逆耳的牢骚话,一旦钻进他的耳中,他就会生出将此人拿下的冲动。
皇城司所过之处,忤逆者片甲不留。
王钰也听说过,一个老大爷只因在菜市口发了几句牢骚,就被皇城司抓进了大理寺。
简单“包装”之后,老大爷变成了切实的谋逆者,被秘密处决。
当然,这不是六组干的事,王钰也只知道个大概。
如今他身为皇城司的一员,吃皇家的饭,还想砸皇家的锅。
若不是楚丞舟与他十分熟稔,他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
楚丞舟对王钰怒目而视,气得脸红脖子粗!
王钰暗道,两人在这里针锋相对,也没有什么意义。
倒不如直接找到当事人,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楚丞舟自然乐意。
因为私造兵器,非同小可。
何况铁砂还是由其他地方运来,那么铸造之地一定不远。
可是,此事暂时也断不可张扬,打草惊蛇,一切证据被毁,只是其一。
万一此人隐在暗处,惊吓之下,再另做打算,恐怕会更加糟糕。
两人来到开封府的时候,后堂的杂役十分惊讶。
把他们让进去之后,恭敬道:“知府大人正在后堂等候二位呢!”
两人闻言面面相觑。
看来,常景润这边也有了新的进展。
看到两人到来,常景润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假意寒暄。
他二话不说,直接把两人带进了书房。
关好门后,他指着桌上一堆名贵之物,直摇头。
无奈道:“你们瞧,案子不动,没人动。案子一动,各方神佛都活了!”
王钰好奇打量,看到一尊鎏金笑面佛,西域特色浓郁。
还有一株半米高的巨型珊瑚,通体呈润白色,一看便价值连城。
旁边还有一个精致的雕花嵌玉木箱,打开一看,琳琅满目。
楚丞舟拿起一支珠钗,兀自在一旁坐下,“有动静才是好事,不然一人下棋,多无趣。”
“哎吆,我的楚老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空开这种玩笑?”
常景润把宝物一个个搬到角落,拿起地上的长绒毯,随意蒙上。
唉声叹气,在楚丞舟对面坐了下来。
用极低的声音问道:“你们知道来者是何人吗?”
二人脑袋摇的像拨浪鼓。
“开封府尹!”常景润一字一字,从嘴皮子里放了出来。
“赵桓啊?”王钰纳闷一问。
楚丞舟和常景润,同时吃惊地望着他,仿佛看一坨大祸害。
但考虑到那人的确是皇太子赵桓,常景润便不作计较了。
他点了点头,补充道:“还有户部尚书侯蒙托的人。”
王钰一听,拊掌道:“这正好对上了!”
楚丞舟把珠钗往桌上一丢,脸色更加沉郁。
常景润满脸狐疑,“对上什么?”
王钰得到楚丞舟的首肯,便把刚才两人的推断都说了个明白。
常景润一拍大腿,“走啊,那还等什么?”
三人的到来,让张申母子受宠若惊。
常景润亲自为他们安排的住处,就在自己官廨的旁边。
一应用品,也都是自家的,生怕那孩子再有什么闪失。
张申已经沉睡,楚丞舟示意他们是来找她的,便来到了卧房外的偏堂。
覃芳脸色比那时好看许多,站在堂中,两手捏着衣角。
拘谨道:“三位官爷,有什么要问的,你们尽管问!
我们母子得你们照顾,实在无以为报,羞愧的紧!”
王钰拉过一只座椅,示意她坐下,自己则站在她的身后,拍着她的肩膀。
宽慰道:“夫人无需紧张!
我们不过是为了帮张庚脱罪,想再向你了解些实情。
你只需要说实话,不知道也无妨。”
他的话让覃芳放松下来,她咳了咳嗓子,暗示自己准备好了。
关于小厮丫头和那个晚姨娘的来历,她倒是说的清楚。
说是有人要重用张庚,提前把好处给了。
这才有足够的银两修缮了房屋,看起来像个高门大户。
可是问了半天那雇主的情况,覃芳也仅仅知道张庚接了个大活。
至于他是为谁做工,具体做些什么,真的是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