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保护了你一次
/
小粉丝,你看,春天来了。
——白医生的笔记
01
夜幕降临在一望无际的江滩。
十二点前,这里是火树银花的不夜天;十二点后,这里就是万籁俱静的无人区。
淮夏双手撑在防护栏上,她的脚边摆放了一排整齐的空啤酒罐,再往旁边一点,还有一个便携式垃圾分类桶。
被苏至碎碎念久了,她今天破天荒地穿上了保暖的羊驼大衣,戴着奶白色针织帽子,远远看上去像一只笨拙的企鹅。
她打开手机,盯着那十二个未接来电,想了片刻就点了回拨。
只是几秒工夫,对方便接通,十分干脆地询问:“你在哪里?”
淮夏诚实道:“我在赏星星。”
“大冬天的哪里来的星星?”
淮夏又补充:“苏至,你没必要一直管我的死活。”
“你是我的病人。”苏至说。
“小朋友,现在可是下班时间。”淮夏失笑,手里攥着一个喝了大半的易拉罐,微微晃了晃。
酒液晃动的声音在寂静夜里显得尤为明显,苏至的语气明显急了:“你在喝酒?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不适合喝酒!”
“别那么胆小,这么凉爽的夜晚,难道不值得我小酌一杯吗?”
淮夏笑得特别爽朗,她打了个喷嚏,伸手和空气干了一杯。
之前她的大学室友形容她是一个哪怕醉得一塌糊涂,也能面色平静地将牛顿第二定律背得滚瓜烂熟的可怕女人。
毕竟她曾经是航天航空工程专业的第一名,永远都能保持冷静的头脑。
这样的人才是横行霸道的淮夏,而不是那个只为让周漾多出现几秒镜头,就和制片人、导演低声下气的悲催经纪人。
“苏至,你高中是在哪里读的?”
“在北城,离这很远,是我妈妈的故乡。”
淮夏遗憾地说:“那还真是可惜,你要是也在汉城一中,就能看到汉城最大最漂亮的一棵樱花树。”
黎乔和她提过好几次,说想要抽时间回一中看看老班,但每一次她都以工作繁忙搪塞过去。
因为她觉得自己活得很失败。
她放弃了学业,放弃了家人,到头来却一无所有。
“是很可惜,如果我也在一中,我会抢在那个人之前追到你。”苏至的年纪比淮夏小,长得也斯文,和腹黑大佬白一宁不同,他是个没什么心机的单纯小孩,他穿上白大褂不像个医生,倒像是一个文弱书生。
他并不是淮夏喜欢的类型,却偏偏是追她最久、最执着的人。
“确实很可惜。”
淮夏从口袋里掏出那张今早才收到的照片,盯着照片上那对衣冠不整的男女,她彻底妥协了,只得微微叹了口气:“我处理些事情,先挂了。”
傍晚凉风吹拂过,淮夏深呼吸,重新拨通那个曾拉黑了无数次的号码。
将近一分钟对方才接通,不耐烦地询问:“你又怎么了?”
淮夏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机。
“我生病了,你能来陪我吗?”她轻声说。
“生病就去找医生看病,你知道我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周漾的语气有些冷,“你理解我一下,不要再无理取闹了。”
淮夏突然就笑出了声:“无理取闹?怎么,嫌我妨碍你找别的女人了?”
周漾低吼:“说什么胡话!”
“我闻得到你身上的味道,也看得见你脸上的笑容。周漾,我不是傻子。”
苏至问过淮夏,是否后悔选择了周漾。
记得大学时,周漾和她并不在一座城市,他不辞辛苦,每逢假日就跑来看她。他平日打工赚钱,攒下来的钱都给她买好吃的,她有时非要付钱,他便吹胡子瞪眼,让她自己留着。
淮夏问周漾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他点头,满眼都是爱意,说:会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有一个很可爱的孩子,未来和老白家的孩子定娃娃亲。
她其实并不后悔,只是有点心寒。她满心欢喜地把所有真心尽数奉上,可到头来却失去了一切。
“周漾,我们分手吧。”淮夏轻声说,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早饭。
对方微怔,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分手吧。我累了,我想换一种生活方式。”淮夏说,“需要我再重复一遍吗?”
“我不允许!我不同意!”周漾在沉默后,突然开始大声吼道,语气颇为无赖,“我现在就回汉城,我现在就回到你的身边,你不能离开我,你说过你会永远陪着我的!你不可以言而无信,你不可以……”
“够了。”淮夏打断对方,“我只是打算单方面通知你而已。”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轻轻笑了笑,“周漾,你其实一点都不了解我。”
语毕,她借着酒劲伸手奋力一扔,将手机直接扔进江水之中。
一切,都结束了。
02
白一宁被送进急诊室时,黎乔依旧坐在地上,一直盯着手心发呆。
现场一团糟,最后还是左之言一把将她拉起,他抓着那只手臂才发觉对方是真的瘦,也不知道刚刚她哪里来的力气,将那个壮汉按在墙上不得动弹。
“他,他会没事的吧?”黎乔摊开手心,露出触目惊心的鲜血,语无伦次道,“左医生,他……他会没事吧?”
左之言心里一紧,轻声安慰她:“放心,他会好好的。”
白家三人闻讯立刻赶来了医院。
白一宁刚转入普通病房,那一棍用的力气大,但幸而位置偏了几分,并没有对大脑造成严重危害。
黎乔双眼通红,给他们鞠躬:“对不起,他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
安婉抽泣着安慰她:“好孩子,不怪你。”
白一安直接哇哇大哭。
白父是男人,他没时间哭,黑着脸打电话给警局,希望他们审问那几个壮汉时务必问出真凶。
不明不白地就跑来医院闹事,背后必然是有人谋划。
果然不出几个小时,那壮汉就承认,是一个叫黎景阳的叫他们过来装医闹,等看到照片上的小姑娘,就趁乱打残她一只手,或者一条腿。他为黎乔投了一份价值不菲的意外保险,受益人是他自己。
提到黎景阳,黎乔才终于想起,为什么那人会给自己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很久以前,他是父亲的牌友,来过她家,还吃了一顿午饭。
警方马上行动,在郊区某个出租屋内逮捕了准备逃跑的黎景阳。
白父复述以上审讯结果时只是简单说明了情况,怕黎乔伤心。
但黎乔看起来冷静极了,她思考片刻,建议重新审讯黎景阳指使的那几人,因为单凭黎景阳一个,不可能提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在医院,也不可能想出这种黑心勾当。
果不其然,黎景阳受不住审问,最后吐出了一个名字——邹紫薇。
03
当黎乔跟着警察跑去菲尔斯酒店抓人时,才发现有人比他们快了一步。
那人是一个家庭主妇,长得五大三粗,穿金戴银,揪着邹紫薇的头发把她从**拖到了地板。
“叫你勾引我老公,叫你做出如此不知廉耻的事情!”
邹紫薇狼狈地用被子遮住身体,而那个男人则缩在角落,惊恐地望着破门而入的警察。
“警察先生,快把这女人给抓进监狱!”她松开身下的女人,大声吼道。
黎乔穿过人群,一步步走到邹紫薇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邹紫薇抹去眼泪,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怎么,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会丢掉电视台的工作,说到底也是因为白一宁怕自己对他的宝贝女朋友不利,才抓住了她工作懈怠的漏洞将她辞退。
黎乔半蹲下去,先是平静地盯着邹紫薇,接着伸手,给了她一巴掌。
“打得好!”那女人看得爽快。
邹紫薇还没反应过来,就又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你……”她面露恨意,一双通红的眼死死盯着黎乔。
“这两巴掌,是我替别人打的。”黎乔起身,“我可以心平气和地谈论关于你我的恩怨,也可以忍受你之前无数次想害我的意图。”她深呼吸,“但你不能动淮夏,更不能动白一宁。”
她本就是记者,直觉敏锐,从第一次和淮夏吃饭,就看出了淮夏和周漾的不对劲。
她不动声色,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背地里却花费很长时间去调查他们之间的事情,今天她终于收到了别人特意寄给她的,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真可惜,我以为你知道了会大发雷霆,想让我彻底消失呢。”邹紫薇不甘地说。
黎乔沉吟片刻,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脸,似是嘲讽似是惋惜:“我确实很想让你消失。”
“可你伤错了人,你没伤到我,却伤了白家的儿子,白家不会放过你,法律也不会放过你,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邹紫薇猛地抬头,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面色陡然惨白。
“不……不可能……”
黎乔处理好一切回到医院时,左之言正巧从病房出来,看见是她,喜悦道:“弟妹,白一宁他醒了!”
黎乔一愣,疯了似的冲进病房。
白一宁刚刚才睁开眼,除了脸色不太好,反应与记忆似乎都已全部恢复正常。
安婉拉着白父的手,激动地默念好几遍阿弥陀佛。
心底的石头终于落地,黎乔长舒一口气,她弯了弯唇,刚想开口,就听见白一宁冷不丁冒出一句话:
“你们把灯关了吗?”
讨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不说话,病房里霎时变成一片死寂。
白氏夫妇面面相觑,左之言皱着眉去喊护士。
良久,黎乔怔怔坐到床边,手掌在他空洞的双眸前轻轻挥了挥。
没有反应。
04
丁楚卿面无表情地旋开粉色的保温杯。
“是这样的,我和染染本打算去度假,结果在去机场的路上,接到了你出事的消息,于是托你的福,我们的计划泡汤了。”
白一宁点头,看起来深感抱歉:“麻烦了。”
“确实麻烦,因为在赶来医院的路上,我们顺带在江滩边捎来一个醉醺醺的女人。看长相,我记得她是你的朋友,是淮家的独生女淮夏。”
白一宁收敛几分神态,微微皱眉:“她怎么了?”
“大概失恋了吧,路上一直在骂一个姓周的,说到激动之处还吐了我一车。”丁楚卿很不高兴地描述,“不过染染现在陪她去洗胃了,就在楼下。”
“谢谢。”白一宁礼貌道。
说话间,丁楚卿一直盯着他那双无法聚焦的眼眸,纵使自己人冷心更冷,此刻也忍不住建议:“白医生,我想你的问题才算比较大。”
白一宁看上去倒是依旧云淡风轻:“徐主任说了,只是视网膜被短暂性压迫而已,造成永久性失明的可能性很小。”
丁楚卿冷笑:“但他也没说你什么时候能恢复,这种糊弄人的理由,你骗骗黎乔也就算了。”
白一宁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我记得当年你出车祸时,也糊弄过林染小姐很长一段时间,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丁楚卿于是沉默了。
半晌,他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白一宁笑了笑:“确实有个小忙,需要你开车帮我去取个东西。”
这几天,黎乔照例每天提前请好下午的假。
楚原总会投来一个担忧的眼神,说她瘦了好多。
“我就是没怎么睡好而已。”
黎乔这几天的状态确实很不好,失眠严重,情绪低落,连说话都有气无力。但每次面对白一宁,她都尽可能保持轻松愉快的状态。
去医院的路上,黎乔接到了许明珠的电话。
许明珠听闻黎景阳暗中谋害她,却反而害了白一宁出事,于是中止会议,提前从外地赶了回来。
“妈,我不会离开他的。”
这是黎乔见到许明珠说的第一句话。
她想到了六年前的对峙,那是一段并不算美好的记忆。
许明珠仍然涂着大红口红,穿着时尚的驼色大衣。她今年快五十岁了,却还和三十多岁时一样年轻漂亮。
她微微叹息:“我会过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些真相。
“六年前我要把你送去国外的前一天,其实我和白一宁见了一面。”
聪明人之间的谈话往往从一开始就直奔主题,许明珠的目的是为了送黎乔离开,而白一宁的目的,是让黎乔心甘情愿地离开。
“许阿姨,我想和您打个赌。”
白一宁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我赌十年之内,黎乔会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大多数拥有不幸童年的孩子,他们往往比普通人更加偏执易怒,就算长大成人,也极有可能无法适应社会生活。
但黎乔却是其中最特别的孩子。
她看起来中二,却同样清楚,这个世界上没有魔法也没有飞天小女警,这个世界非常残酷,没有人会永远陪着她进步,她所能依赖的只有她自己。
可偏偏那个时候她遇见了白一宁,七岁的白一宁给了她一颗糖,告诉她自己会保护好她,还让她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
黎乔记住了。
她主动去看心理医生。
她为了战胜恐惧,躲在旧柜子里一笔一画刻满白一宁的名字。
因为小偶像想见到的是朝气蓬勃的许岁安,所以她必须活泼阳光、充满希望,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小粉丝。
“你在微信上和我说过,在国外租的房子很好,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很美的景色,下雨天教室门口会有多余的伞,同学都是热情的孩子。就连出门散步,也能碰见愿意给你免费治疗的心理医生。”许明珠顿了顿,“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黎乔说。
“然后,现在的你重新回到汉城,不仅拥有了喜欢的工作,黎家的那些便宜亲戚也没再找过你的麻烦。”
黎乔舔了舔唇:“是的。”
“我不相信……你没有怀疑过这些。”许明珠还记得那个午后,十六岁的男孩与她相对而坐,无比平静地说出自己的计划。
一个疯狂,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计划。
国外的房子是他找的,班级和老师是他筛选的,心理医生是他聘请的,就连教室门口的伞,也都是他在做交换生时,特意跟过来放的。
他在背地里事无巨细地关心着黎乔的生活。
即便选择了医科,但白一宁仍然没有放弃白家的产业,但她为的却不是荣华富贵,而是积累人脉与实力。
他与许明珠联手,这些年或多或少掌握了黎景阳和黎家那些亲戚的大半弱点。
白一宁说,自己不算好人。
希望一个人平安,便无所谓付出多少代价、无所谓算计多少人,包括自己。
“我……从来都不知道这些。”
黎乔咬牙,鼻尖红了点,但忍住没哭。
这些年,她一直偷偷看着白一宁的朋友圈,以为他的生活丰富多彩,快乐得快把自己给忘记了。
她想起那句冰冷的“不想”,又想起他在她的唇边轻轻落下一吻,哑着声念“我真的很想你”。
她以为自己拼了命地靠近,努力的只有自己。
可到头来,所有她自以为的久别重逢,都只是他一个人的蓄谋已久。
“我的女儿,你比我要幸运得多。”
许明珠轻轻抱住黎乔。
许明珠记得高中晚自习刚下课,她壮着胆,和黎景阳手牵手在操场上散步,结果校领导一道手电筒亮光照来,对方便毫不犹豫甩开了自己的手。
可白一宁不会。
他很爱黎乔,即便从来都不曾说出口。
黎乔环住她的腰:“所以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吗?”
许明珠轻笑:“嗯。”
05
送走许明珠,黎乔打车去了医院,她站在病房前,轻轻敲了敲门。
片刻,白一宁说:“进。”
她推开门,看见他独自坐在床边,突然想起以前上高中,有个小姑娘问过她有没有喜欢的人。
她认真思考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那种单纯、美好,会为了对方不顾一切的感情。
听起来,就离自己很远。
所以哪怕后来她和白一宁在一起,甚至一起经历了地震这样的生死关头,她有时一觉睡醒,默默看向外面朦胧的天空,都会感觉到一点不真实。
但直到那根铁棒挥来时,白一宁奋不顾身挡在她面前,曾经她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突然全部消失。
无论如何,我都要永远陪着这个人。
“为什么不进来?”白一宁虽然看不见,但是听力敏锐。
黎乔于是听话地走过去,拉了拉他的手:“我和你讲个土味情话吧。”
白一宁抿唇:“好。”
“我觉得世界所有的门都该你来敲。”黎乔顿了顿,提醒对方,“这个时候你应该问我为什么。”
白一宁忍俊不禁:“好的,为什么?”
黎乔俯身,在他的下巴吻了一下:“因为你敲好看。”
“这个你说过了。”
“我只会这一个。”黎乔不好意思道,“下次我重新找几个背背。”
白一宁轻笑,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拉,将她整个人拉入自己的怀中。
“你是在培养自己的冷笑话能力?”
“不是。”黎乔闷闷地回答,“我在哄你呀。”
“哄人不是这么哄的,要我教你吗?”
黎乔点头。
于是对方继续循循善诱:“我现在想要洗澡,正巧需要一个帮忙的人。”
黎乔耳尖瞬间红透,连忙起身后退,虽然她在白一宁面前智商自动降为负数,但不代表她真是个傻子。
白一宁依旧面不改色:“没关系的,你要是不方便,我就去叫丁楚卿过来,他现在应该是和林染在一起吧?这么一想,还真挺不好意思的……”
“不不……不用麻烦他了。”黎乔虽然感觉上了贼船,但依旧咬咬牙,挽起袖子非常霸气道,“我来帮你!”
“这儿这儿这儿,我在这儿!”
黎乔兴奋地冲温时景招手,后者顶着一张黑脸,走来后二话不说,抓着她的手腕,从头到脚开始一点一点地打量。
仔仔细细检查完,温时景这才嫌弃地松开她的手。
“你可真是命硬。”
“谢谢夸奖。”黎乔非常不客气地伸手,“我的东西呢?”
温时景掏出一个小盒子,随意丢给她:“以后这种跑腿的活,少找我干。”
“小心点,这可花了我几个月工资呢。”黎乔小心翼翼地捧着小盒子,跟宝贝似的揣进口袋。
“他……还好吗?”温时景冷不丁地问。
“情况不太好,医生说,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黎乔的话语听不出情绪,但她十分坚定地说,“没事,反正我会一直陪着他。”
“是啊,你会一直陪着他……”温时景低头,掩去眸子落寞的神情。
两人没说几句话,黎乔便要赶着去医院。
她站在街口等出租车,温时景默默站在她身后,突然就大喊一声“黎乔”。
“吓我一跳。”黎乔回头,“干什么呀你?”
温时景轻笑:“我这人记仇得很,以前你也这么吓过我,忘了吗?”
黎乔恶狠狠地瞪他:“记得,你这个人也太记仇了吧。”
温时景摆了摆手:“你才知道啊,你吓了我一次,我也吓了你一次。现在,我们扯平了。”
彻底扯平了。
黎乔怔了怔,半晌才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撒娇道:“谢谢你,我最爱的哥哥。”
“滚,恶心死了。”
黎乔欲言又止:“那什么,哥哥你要不考虑去谈个恋爱吧?假如我未来连孩子都有了,你却还是光棍一条,温叔叔大概会把你绑去相亲。”
温时景:“那我是不是还得和你说声谢谢啊?”
黎乔:“不客气。”
温时景笑骂:“你滚不滚,不滚我踹你进出租车啊。”
“得,我滚了。”黎乔进了车里。
温时景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她笑得很欠,直到出租车彻底消失,他才慢慢收回笑容。
这个便宜妹妹一直都不知道,当年她和白一宁在摄影棚初遇,他也在。
温时景跟着白一宁过来凑热闹,结果一眼就看到了黎乔,他觉得这个女孩子长得特别可爱。
但他性子别扭,见白一宁抢先扶起她,又与她愈走愈近,就不屑于过去凑热闹。时至今日,黎乔都不知道有温时景的存在。
温时景走在大街上,感觉自己跟一只败家犬没什么两样。
或许,从他没有伸出那只手开始,又或许是从他看到白一宁出现在那个书店开始,他便知道,这个故事的主角从来都不会是他。
过去未曾说出口的一些话,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说了。
06
黎乔站在病房前,隐约听到里面传来说话声。
可等到她敲门进去,却只见白一宁一人。
“你来了?”白一宁轻笑。
黎乔一言不发,走过去抱住他。
白一宁感受到她的情绪,将她抱紧了些。
“那几年,你过得很辛苦吧?”黎乔冷不丁地问。
白一宁微微愣了愣,他指尖弯了弯,轻声问:“你都知道了?”
“嗯,我都知道了。”
白一宁笑:“不辛苦的。”
那几年,他有时会抽空坐在阳台上,抬头看着天空发呆解闷。
他不抽烟,偶尔会买几包她很爱吃的水果糖。
白一宁一直默记着分别的时间。
昼夜交替,春夏秋冬,他们身处不同国家,连头顶的天空都显得黑白分明。
他无法想象,黎乔当初是怎么做到可以十年如一日地念着他的名字。
他会看她的微博,会打着妹妹的旗号和她聊天,也会偷偷跑到她的城市,在她哭得稀里哗啦时给她点一份外卖。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很想走过去拥抱她,想与她十指相扣,想亲吻她的脸颊。
他还想告诉她,我很想你。
“你又哭了。”白一宁感到脖子上有点湿意,她的眼泪很烫。
“这次是……感动的。
“你知道吗?白一宁,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我自以为浅薄的过去将一成不变下去。
“黎景阳平日里不舍得给我买新裙子,所以那天的我穿着邻居奶奶送给我的碎花裙,扎着傻里傻气的麻花辫,像是一只混在白天鹅里的丑小鸭。
“他们会手拉手站在灯光下谈笑打闹,而我只会独自站在昏暗的角落,如往常一样,只敢低头盯着我那双旧皮鞋。
“然后,我因为心不在焉,踩到了一块小石子后狠狠地摔在地上,四脚朝天的那种,差点连打底裤都露了出来,特别丢脸。那时好多人都看向我,他们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个不停,却没有一个人主动上前。”
黎乔早已经习惯了被忽视。
当她一声不吭地起身,面前却突然落下一个小小的影子。
“女孩子如果怕疼,哭出来也不是丢脸的事情。”
黎乔错愕地抬头,那个明明是被万丈光芒环绕的人,却拨开人群站在她的面前,伸出了援助之手。
幼时的白一宁穿着笔挺西装,黑眸沉静,惊艳了她一整段童年时光。
“是你救赎了我。”
黎乔抱住白一宁的脖子,话语逐渐染上一丝哭腔。
是八岁的白一宁救赎了八岁的她,他把她从无底深渊里拉了出来,让她第一次有了想要触碰光的勇气。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小骗子。”他咬文嚼字,故意加重几分语气。
这个很久没被提及的外号让黎乔耳尖红了大半:“几天前就知道了。”
他继续问:“那为什么今天才和我说?”
黎乔没再吭声,从口袋摸出那个淡灰色的小盒子,轻轻打开。
那是一枚戒指。
她抹去眼尾的泪珠,把戒指戴在对方无名指上,尺寸正好。
“因为今天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这是……”白一宁看不见,只能伸手一点点摩挲过戒指的边缘,他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黎乔小脸红透,轻砸对方肩窝。
男人该做的事,她捷足先登,抢先干了。
她害羞之余,还有点小兴奋。
就算我是谁也看不起的狗样,我痴心妄想,我退无可退,我也能在未来某一天重整旗鼓,跨越茫茫山海与你再次重逢。
黎乔盯着那细长手指上的戒指好久好久,才轻声开口:“我们结婚吧,白一宁。”
我想做你的眼睛。
我想,永远和你在一起。
一秒,两秒,她被按在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之中。
手腕被对方紧紧抓住,黎乔乖乖不动,闻着对方身上清爽的柠檬沐浴露味。随即她无名指一紧,被迅速套入一枚崭新的戒指。
镶钻的,很大一颗。
黎乔错愕几秒,这才瞧见白一宁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子比以往都要明亮有神。他盯着她,眼中有化不开的柔情。
“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
黎乔眨了一下眼,又眨了一下,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问:“你……你看得见了?”
白一宁摸摸她的小脑袋,笑得像只得逞的狐狸:“对不起,本来刚刚就想和你说的,但我见你一直偷偷摸摸地捂口袋,出于好奇,稍微瞒了一小会儿。”
见自家女朋友一副“我被骗了”的震惊表情,白一宁轻轻捏了捏她的脸,安慰道:“接吻吗?”
黎乔拍开他的手:“不行,我在生气,不准亲我!”
白一宁也不反驳,就这么笑吟吟地盯着她。
黎乔瞥了他一眼。
最后她咬牙,一手把额发撩上去,恶狠狠道:“亲这里!”
白一宁恭敬不如从命,低头刚落下一吻,就被黎乔反客为主,一把按在**。
“白医生,凭什么每次都是你主动?”
白一宁挑眉:“我不介意换个位置。”
他们亲得如胶似漆,身旁那排大柜子却突然发出一声闷响。黎乔一愣,抬头往那看去,柜门啪地被打开。
宋小少爷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一骨碌从里面摔出来:“我去,憋死我了。”
说来几大家族利益千丝万缕,这个他从小一直崇拜的哥哥以前老嫌他年纪小,一直对他不冷不热,直到今年才主动打电话,让他跑来医院装半天的残废,把黎乔引过来。
一脸蒙的黎乔低头:“他怎么在这儿?”
白一宁舔舔嘴唇,双眸黑沉:“宋家和白家认识,他代表宋家来看我而已。”许是怕黎乔不信,他还刻意补充,“显而易见,你一来,他就害羞地躲进去了。”
黎乔:你看我像是会信你的鬼话的人吗?
不过好在这货就是个小屁孩,刚刚见证了一场矫情的求婚而已,问题不大。
黎乔瞬间摆出一副嘚瑟的嘴脸,刚抬头,又看见柜子里接连走出了一脸尴尬的白家夫妇。
她又低头:“你爸妈怎么也在这儿?”
白一宁双眼无辜,两手一摊:“巧合。”
安婉躲在老公身后,在一旁附和:“对对对,巧合。”
黎乔一脑袋埋在被子里。
她现在很想死。
07
几天后,白一宁出院,黎乔抽空去了一趟汉城监狱。
她坐在隔着玻璃的探监室,终于见到了双手戴着镣铐的黎景阳。
这个男人剃了光头,眼尾有几条很深的皱纹,看起来在狱中睡眠极差,瞬间苍老不少。
“下午好,爸爸。”
黎乔穿戴素雅,此刻平静地坐在他的对面。
“我对不起你。”黎景阳双手抱头,不敢抬眼看她,“是我对不起你,为了钱鬼迷心窍,听了那女人的蛊惑竟想打你的主意……我本来是后悔了,想打电话提醒你,但你没有接我的电话……”
那个被自己摁掉的电话。
“我还没有问,你……给我投了多少钱的意外险?”
“五十万。”黎景阳声音小得可怜。
黎乔笑了笑:“我的命值五十万,听起来不错。”
黎景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清醒后的他感到了一丝害怕,害怕自己会因为贪欲,失去唯一的女儿。
幸运的是,黎乔没事。
可不幸的是,有一个人为她挡了灾,差点弄瞎了双眼。
而那个人,恰好是她最重要的人。
黎乔看着面前叫了二十多年的爸爸。
他确实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个好丈夫,黎乔小时候捧着饭碗,站在麻将桌前和他说自己病了,想让他陪自己看医生,可他却不耐烦地推开她,嫌她站在这里挡了牌运。
她同样记得,更小一点的时候,家里虽清贫,但父母婚姻尚存,黎景阳也没去赌博喝酒。她站在超市冰柜前,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些雪糕流口水。他摸遍了口袋,摸出两个硬币,给她买了一根奶油雪糕。
当年的父亲英俊高大,摸了摸她的头顶,说:“等爸爸有钱了,一定带你去游乐场,咱把你想玩的项目全部玩个遍,好不好?”
她兴奋地点头,伸手和他拉钩。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很多人都夸黎乔是个眼中有光的佛系小姑娘,一肚子鬼点子,永远不闲着,像是一个永远不会被打倒的小怪兽,咿咿呀呀地和这个世界抗争。
但在无数个睡不着的深夜,她坐在**,不哭不闹不说话,只是迷茫地盯着那一片漆黑天空,总有一种心底空空的感觉。
好在,那个空旷的窟窿,那些她不曾感受过的偏爱,因为一个人而得到全部,甚至更多。
黎乔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她嘴唇薄,笑起来很好看:“爸,我要结婚了。”
黎景阳一怔:“那……恭喜你。”
“谢谢。”
“可惜,我不能看到你出嫁了。”黎景阳佝偻着腰,自我嘲讽,“不过,我本来也没那个资格。”
黎景阳小心翼翼地转了话题:“我知道,那孩子对你很好。”
黎乔点头,似乎只要谈起白一宁,她的语气就会轻松不少:“他是这世界上除了妈妈之外,对我最好的人。”
探监时间快到了,黎景阳犹豫几分,缓缓询问:“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还有什么?
黎乔的目光落在他那紧张得发抖的指尖,眉眼柔和下去。
“我突然发现,女儿选择未来的丈夫,其实多多少少会倾向于按照爸爸的性格去选。”
黎景阳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我当初第一次见白一宁觉得他不同,是因为他有点像曾经还爱着我的你。”黎乔站起身,退后几步给黎景阳鞠躬,“说来,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说完,黎乔直起腰。
“以后……就不要再见了,爸爸。”
她没有去看对方的神情,丢下这句话便走出了探监室。
负责值班的人给黎乔开门,临走前,忍不住多看了这个漂亮姑娘好几眼:“那个人是你的父亲?”
黎乔点头。
那人感慨:“你是我见过的最淡定的家属。”
黎乔:“谢谢。”
其实她一点都不淡定。
如果那个时候黎景阳认真地看着她的背影,就一定会发觉,她有多么狼狈,多么想逃离这个地方。
即便知道他确实是个浑蛋,黎乔也从未想过,他会进监狱。
外面落了不小的雨。
黎乔一动不动,只是落寞地盯着脚边沾湿的瓷砖。下一秒,她看到地下慢慢窜出无数黑色藤蔓,它们一点点顺着她的脚踝向上,妄图将她包围。
没关系的。
她紧紧闭上眼。
没什么大不了的。
“黎乔。”
熟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她睁眼,猛地抬起头。
朦胧的雾气里,白一宁正举着一把伞,他今天戴着金丝边眼镜,显得整个人深敛沉淀,姿态挺拔。见黎乔看来,他露出一个淡淡的、带着鼓励的微笑。
他一步步走到台阶之下,走到她的面前:“乔乔,到我身边来。”
黎乔怔住。
那一瞬,原本不断上涌的阴霾突然停止生长,它们迅速退散,几秒便全部消失殆尽。空气变得舒缓,焦灼逐渐消失。
她的面前,是一片未曾见过的灿烂星空。
黎乔张开手臂,紧紧抱住对方,像是迫不及待抓住唯一的浮萍似的。她埋头在对方衣领处嗅了又嗅。
嗯,柠檬味的。
小姑娘突然变得很黏人,白一宁低眸,照例轻声安抚道:“难过了?”
黎乔摇头,闷闷地说:“只是有点累了。”
“那回家吧。”白一宁俯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回去我给你捏捏肩,然后我们可以出去吃个晚饭,就去你一直想去的日料馆,我上午订了位置。如果时间还早,我们还可以去看个电影。”
他顿了顿,和哄孩子一样询问:“你看这样好不好?”
黎乔探出脑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科学,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贤惠了?”
白一宁收敛情绪,伸手在她额头轻轻弹了一下。
“嘶,我要告你谋杀亲女朋友。”黎乔龇牙咧嘴,但她面对小偶像就容易犯,只能捂着额头,睁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望着对方。
这个男人从头到脚皆是一丝不苟的模样,举手投足带着与生俱来的清高,但面对她时,疏离冰冷统统消失不见。他嘴角带笑,就像是射入林间的一束日光,瞬间照亮了她整个荒芜的世界。
“走吗?”他弯了弯唇。
黎乔笑得灿烂:“走!”
我们回家。
白一宁刚刚这样说。
是啊,现在的她,也是有家的人了。
08
新年过后,一切尘埃落定。
周漾最终与要捧他的制作方撕破了脸,他退出了演艺圈,去一个很远的小城市当教师。
走前他问白一宁,淮夏过得好不好。
白一宁说她很好,周漾便笑了,笑得有些悲伤,说:“帮我给她捎句话,说之前是我对不起她,祝她以后永远幸福。”
至于邹紫薇,自从那天一别,便再也没有她的消息。
她是个可悲的人,费尽心思让自己快乐,却永远都不快乐。
电视台的同事偶尔也会在饭后八卦邹紫薇的丑事,黎乔有时听着,竟不自觉地为其感到心酸,邹紫薇在这里待了这么久,却仍没有一个可以真心相待的朋友。
黎乔向白一宁侧面打听过邹紫薇的消息,可对方只是抱住她,意思很明确,不希望她再掺和到这件事里。
黎乔不傻,所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
一眨眼到了三月份,蓬勃绿色慢慢爬上树梢,万物生机勃勃。
也是这一个月,他们的父母在新年就见了面,婚礼流程也讨论得七七八八。
而作为唯一一个没有男朋友的周梓澄同志终于揭竿起义,某次下午茶,起身控诉对面被爱情滋润的女人。
“实在不行,我把宋江介绍给你。”黎乔认真道。
晚上,黎乔和白一宁同时登上了好久不用的QQ,在五班群里发了一张电子婚礼请柬。
几秒工夫,有一个人缓缓发来一个问号。
随后,是几十人刷屏的一排问号。
好久未有动静的班级群终于因这场婚礼开始热闹起来。
与此同时,盘哥下班回家,点开了班级群。
作为一名曾经想要浪迹天涯,如今每月准时拿五险一金的国家公务员,他是下班时间最早的那一批。
但他连喜帖都没打开,就迫不及待给白一宁私发消息。
“哈哈哈,缘分啊,你俩结婚的时间咋这么凑巧呢,不仅是同一天,还在同一家酒店。”
显然,这位大哥只认为这是一个美丽的巧合,压根没意识到这两个相处不过半学期的同桌,会藕断丝连至今。
开什么国际玩笑,又不是狗血电视剧。
恰好今天白一宁休息,难得有时间坐在沙发上,和自己老同学瞎聊。
“还有更巧的。”
他几句话就勾起对方的好奇心。
盘哥果然上钩,几个表情包甩过去:“说说说。”
“我结婚,新娘是她,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黎乔端着水果坐过来,见盘哥还未回复,忍不住担忧道:“盘哥莫非是被雷得说不出话来了吧。”
白一宁笑而不语。
三分钟后,对方终于怒甩一条不长不短的语音过来。
“给我一五一十地老实交代,你们背着我暗度陈仓多久了!”
当天晚上盘哥越想越气,就联合五班同学,狠狠敲了他们这对小情侣一顿饭。
地方是白一宁订的,黎乔什么也没管,只负责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黎乔挽着白一宁的胳膊,紧张道:“这位先生,话说我当年在五班也才待了短短半年,这么久没见,我还认得出他们吗?我和他们还有话题吗?最后会不会冷场啊?”
白一宁覆上她的手。
他在给同事发短信,但自家女朋友突然社恐,他便将目光从屏幕移到她那皱眉的小脸上。
“这位太太,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的班长。”他看起来游刃有余,“以前我就说过,我可以罩着你。”
09
黎乔担心的冷场并没有发生,她到包厢后就抛弃了白一宁,转身和快认不出的同学们聊得火热。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成长,在社会里一番摸爬滚打后,褪去了过去的青涩。
淮夏比黎乔来得早,此刻正兴致高昂地要和别人对瓶吹,但她酒瓶刚与人碰了碰,就被默默陪伴的苏至严厉批评,最后只得面无表情地拿起桌边的热茶。
“我觉得你现在越发有贤妻良母那味儿了。”黎乔真心实意地调侃淮夏。
“谢谢,我也觉得你现在越发有杨贵妃那味儿了。”淮夏不甘示弱地回怼,“黎乔,你是真的长胖了。”
“呵,女人。”黎乔愤愤地啃了一口手里的猪蹄后,就跑去和盘哥聊人生去了。
气氛热烈时,宋良俊跟着服务员进来,多年不见,他还是当年走路的调调,双手放在背后,目光紧锁前方,大喊一句:“臭小子们!”
于是包厢里气氛更浓了,大家欢呼雀跃,簇拥着曾经的班主任,酒杯碰撞在一起,所有单纯美好的回忆又全部涌上心头。
黎乔站在人群中,默默注视着他们的笑脸。
时间可以改变一切,相貌、财富、气质。
连盘哥这样的诗人,都老老实实地安定下来了,他每天打卡上下班,过着最普通也最温馨的生活。
所以他们大概是忘了,在那个试卷成堆的一平方米,他们曾一只脚站在木板凳上,一只手指着天花板立下豪言壮志:
我,未来一定要改变这个无能的世界。
当然,说出来的话等于泼出去的水,探头看去,那盆里只剩下两个字——打脸。
无能的世界果真非常对得起豪言壮志,在未来毫不留情反将一军,把他们彻底改变。
好在没变的是,他们相聚一起,仍然愿意将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展示给陪伴三年的同学。
白一宁从酒桌上逃了下来。
他对黎乔摆出一个噤声动作,牵着她慢慢走出了吵闹的包厢。
“我们去哪儿?”黎乔不解地问。
“想给你看个东西。”
白一宁带她坐电梯去了酒店的顶楼。
黎乔此刻才算知道,白一宁为什么会选择订这家酒店。
酒店的四十三层几乎能俯瞰汉城大半的风景,万缕绯红的余晖从地平线延伸到天际,他们眼前的晚霞烂漫,带着盛放的春日气息。
黎乔心血**,摸出手机对着白一宁:“来,男朋友,笑一个。”
镜头里,白一宁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他很上镜,哪个角度照出来都十分出彩。
“突然发现,你一直戴着我送你的戒指呀。”黎乔不好意思了,“哎呀,我送你的太便宜了,你还是拿下来吧,我下次攒钱送你个贵的。”
白一宁低眸:“不用,我觉得很好。”
黎乔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大鸽子蛋,好奇道:“这个你是什么时候买好的?”
“不久之前。”白一宁敷衍。
其实那枚戒指在市面上是买不到的,无论样式还是钻石挑选,皆出自他一人之手。
他早早就定好了样图,只要一句话,那边随时就可以开工制成实物。
可就为了这一句话,他等了整整六年。
“我要许个愿。”
黎乔整个人趴在栏杆上,仰头对着天空,鼓足力气大声喊道:
“八岁的黎乔遇见了八岁的白一宁!十六岁的黎乔喜欢上了十六岁的白一宁!”
她回头,声音放缓。
“现在,二十三岁的黎记者爱二十三岁的白医生,并且以后也会一直爱下去的。”
凉风把黎乔吹成了一个凌乱的小疯子,但她站在那里,身披晚霞,笑得无比灿烂,一如当年他们相对而望,从对方眸中看到了自己不知所措的微红脸庞。
“我永远爱你。”
对我来说,这份或许永远寂寂无名的暗恋,因为有了你的存在,而变得意义非凡。
你是我前进的希望。
又或者,你就是希望本身。
我们看似叛逆懦弱,却也曾幻想着拯救世界,双眸盛满夺目的光芒,在逆境中肆意生长。
即便似水流年。
即便跨越千山万水。
那些单纯美好的琐碎,那些璀璨星光与少年晨曦般的笑容,也终会被我们用一生去铭记。
“我的小偶像,你看,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