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亭录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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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能如此了。”尹玉颔首,摸出怀中一只小锦囊,取出一根银针,俯身到小溪中试了试水,片刻后银针拿出,仍是光亮如新,显然水流已重归干净。

她脸上紧绷的神色略微松了些:“水可以喝了。”

年行舟采了青蒿,于溪水中清洗后分与众人。

她到薛铮面前时,薛铮笑道:“我不用。”

年行舟仔细看他,果然见他眼神清明,精神也很好,似乎根本没有受到瘴气的影响。

“为什么这种瘴气对你们渠山氏人没有用呢?”她随口说,凑近了一点,在他身上仔细看来看去,“是因为你们身上流的血吗?”

“也许是。”他低声说,面上现出一丝晦暗的神色。

“怎么了?”年行舟问他。

“……没什么。”薛铮道,见其他人没有注意这边,将她的手腕拽住,往自己身边拉近,仔细瞧她的脸色。

她眼角微红,眼白下透着一丝灰线,脸色略有发青,与其他中了瘴气的弟子一样。

幸好暂时看起来没有其他异样。

此时尹玉走了过来,与两人商议,“就在此地歇息一晚,等所有人恢复精神,身体无碍后再出发。”

薛铮点头,“也好,只是那两人逃回了九难谷中,渠山氏很可能对我们的到来有了准备。”

“就是这话,”尹玉道,“九难谷里一定会加强戒备,而且很可能会派人出来在这周围搜查,事情的难度增大了,我们得调整原先计划。”

薛铮思索了片刻,“不如兵分两路,由我引开他们的注意力,尹师姐和行舟看能不能由河道潜入黑石峰下,查出里头的秘密。”

“你想怎么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薛铮苦笑一声,“我是渠山氏的叛逃者,而渠山氏每捉住一个叛逃者,都会举办盛大的仪式……”

尹玉与年行舟对看一眼,没说话,脸上隐隐现出担忧之色。

薛铮眼神有些飘忽,“我记得那种仪式,仪式进行的时候的确是我们行事的最好时机。”

尹玉沉思半晌,咬牙道,“好,就按你说的办。”

三人说完后,尹玉转身走开,薛铮再次将年行舟的脸扳过来,夕阳穿透枝叶缝隙,她脸上烁着点点金光,眼白下那抹灰色已看不出痕迹。

他心下稍安,问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

“上午的时候还有些头晕,现在已经好了。”年行舟摇头道,起身走到一边帮着几名战堂弟子生火熬汤。

晚间尹玉将营地隔成两处,男女弟子分别在溪流的上下游清洗了身上的泥浆脏污,大家围着火堆席地而卧,指派了弟子在外围轮班值守。

乱峰层岭上,一轮孤月渐渐圆满,清辉洒落林间,空气中再也闻不到那股微微带着甜味的瘴雾味道,取而代之的是随晚风**来的花香。

年行舟卧在被火烘干的泥地上,朦胧间觉得林间野花绽放,月光下艳丽的大片花瓣如藤蔓一般展开,朝她吐出花蕊中心血红的长舌,那长舌灵活软腻,只一瞬间便伸了过来,将她的咽喉缠得紧紧的,让她不能呼吸。

她蓦然抽出未曾离手的软剑。

倏忽之间,她脚下踩空,猛然掉落到一片黑暗中。

窒闷的香气一扫而空,她感觉到咸湿的海风扑面而来,精神顿时一振,也顾不得多想,只循着那让她贪恋的气息,摸着突兀的岩壁,拨开乱枝藤蔓往前寻去。

绕过一面暗壁,她听到熟悉的海潮声,一阵一阵,亘古不息,接着眼前现出辽阔无际的海岸线,如霜如银的月光正洒落在潮汐奔涌的海岸边。

坚强扛过飓风的渔人正在小小村落中修补着房屋,一面大声说笑着,一面将肩上扛着的木桩丢下地来,还有个别渔民拿着竹筐,在岸边嬉笑着捡被海浪冲上岸的鱼。

年行舟呆住了,下一刻,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爹!娘!”她大声喊道,热泪盈眶地奔向来来往往的人群。

海风骤乱,岸边的密林内冲出数名手持长剑的黑衣人,不过片刻,她便眼睁睁地看着手无寸铁的村民在黑衣人的剑下倒地而亡,血漫成河,汇入海中,将沿岸的海水染成暗红。

她的爹娘也只比其他村民多挣扎了几息,未等她赶来,便倒在数名围攻的黑衣人剑下。她看见她的父亲紧紧护住母亲,背上插了几把长剑,她母亲旋身将父亲背上一把长剑拔出,在咽气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入离她最近的一名黑衣人胸膛。

泪水迷蒙了眼睛,她擦去眼泪,拽紧软剑一步步走过去。

一名黑衣人将倒在地上的同伴衣服挑开,将他左臂上刻着刺青的皮肤剜下来。

年行舟手臂扬起,长剑霍然一闪,暴虐剑气将黑衣人逼退数步。

“拿命来。”她一字一顿地说。

黑衣人长剑一震,朝她疾刺过来。她清叱迎击,纵横剑光泄出仇恨与怒火,牢牢锁住对方朦胧的身影,虽力竭亦毫不退缩。

“是我!”那人欺身而上,闪过千钧之势的一记剑招,于清亮剑光中钻出,一手揽住她腰身,一手擒住她手腕,“哐当”一声,软剑落地。

年行舟被他箍得动弹不得,双足乱踢,手握成拳,雨点般的拳头落下,狠狠捶打在那人身上。

“行舟!你醒醒!”那人低声呼道,她鼻中闻到刺鼻的血腥味,毫不犹豫照着他肩头一口咬下。

他身子一颤,更紧地抱住她。

鲜血漫进她口中,她仍是死死地咬着那处,带着恨意的双目睁得极大,终于渐渐看清了周遭的一切。

她正在一处山崖上,只差几步便是万丈悬崖,山风狂乱,吹动那人身上的衣衫,熟悉的温度和气息隔着肌肤暖进心间,泪水从眼眶中滚落,她放松下来,推开身前之人。

抱着她的人是薛铮,他身上被她刺了数个伤口,衣衫也被划破,他紧紧揽着她的腰,手臂上肌肉偾起,胸膛剧烈起伏着。

“你终于醒了。”他说,注视着她的目光里有焦急、也有欣慰和如释重负。

年行舟推开他,拾起地上的软剑。

“其他人呢?”她问,已经明白了方才的一切都是因吸入雾瘴而起的幻觉。

她竟全然没有察觉自己与其他人走失,又到了这么远的地方。

薛铮简短道:“其他人都无碍,我找你很久了。”

她转开头去,目光飘到他肩头上被她咬的深深伤口上,“疼么?”

“不疼。”他道,抬起她的下颌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你方才把我当成了他们?”

她抿唇不语。

“我不是他们。”他握住她的双肩,看进她眼睛里。

“我知道。”年行舟不自在地再次把目光调开,她其实不太习惯在别人面前流露如此软弱的姿态,即便是在他面前。

薛铮明显误解了她的意思,心头一紧,眸色一黯,箍住她劈头盖脸便亲下来。

“你做什么……”她推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他不顾一切地攫住她的唇,鸷猛而蛮横。

“等等,别……”她的推拒激起他更失控的动作,他眉目沉凛,呼吸粗重,牢牢掌着她的后脑禁锢住她,力气大得吓人。

她咬紧嘴唇,闭紧牙关,他斗志被激起,捏着她的下颌迫使她双唇微张,强硬地叩开她紧合的双齿。

“薛铮!”怒火被他撩拨上来,她合齿在他唇上一咬,继而使力将他推开。

两人大口喘息着,狠狠地瞪着对方,胸口均是急速起伏。

他瞳心烧着火焰,嘴角溢出的血被他伸舌慢慢舔去,月光下竟生生平添一抹狞丽的艳绝之色,只是他表情晦暗,整个人像是一只暂时收敛了利爪的野兽,孤桀而尖锐。

“为什么拒绝我?”他沙声道,喉结上下滑动,直勾勾地盯着她,“我说了我不是他们。”

她又气又恼,“干嘛这样胡来?”

他不语,身躯绷直,气息沉沉,双眉紧拧着,努力压制着内心因她的举动而升起的焦灼和急躁之感。

她瞪着他,陡然间明白了他突如其来的强横和坚持从何而来。

“早说我不会因你是渠山氏人而对你有嫌隙了,”她语声放缓,上前一步,伸手轻抚他的脸庞,“为何还是不信?”

“真的么?”薛铮紧紧盯着她,身体中的血液翻滚着,此刻他清楚意识到根植于自己内心深处,那些未能全然拔除的焦虑、不安,以及隐隐的自卑。

尽管他努力说服自己,但总有那么一丝遗憾和嫌恶,让他无法真正和自己身体里流动的血液和解,一旦她流露出异色,这些情绪便会噬咬焚烧着他的理智,或许之前他还可以努力克制,但现在,他做不到若无其事地自行离开。

审视着他的姑娘目光柔和下来,轻抚在英朗面颊上的手慢慢圈上他的颈脖,她踮起脚主动去追逐他的唇,薛铮低呼一声,紧紧地箍紧她,两人一时站立不稳,跌跌撞撞倒在草丛里。

栖息在丛间的一群萤火虫突地被惊起,像被打碎的金盏玉璧,骤然间一团荧光盈盈**开,随即化为一带忽隐忽现的星河,萦绕漂浮在两人周围。

姑娘双目晶亮,手指滑过浓密的剑眉,高挺的鼻梁,来到紧绷的下颚,将他粘在颌线处几缕汗湿的发撩开。

“薛铮,你长得真好看。”她喃喃说,轻轻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

他眸光深深,俯身而来,与她吻在一起。

忽明忽暗的萤火流光中,少年的情绪藉由这一吻渐渐平静下来。

他搂住她一个翻身,让她躺在自己臂弯里。两人静静依偎片刻,他伸出手将一只从身边飞过的萤火虫困在掌心,又在她面前摊开。

橙黄的光芒从他掌中升起,盘旋飞舞,飘飘悠悠融入夜空。

年行舟靠在他胸膛上,低声笑了起来。

“行舟,”薛铮犹豫片刻,轻声问她,“等这事了结了,我们好好在一起共修剑法,就算三年之后剑法大成,也不分开,好么?”

她一时没说话,只从他怀里侧头仰望着碧天霜月,灿星流云。

薛铮没等到她的回答,心内有些忐忑,微微退开一些,凝视着她的眼睛。

“那咱们说好了,”她笑道,看入他有点焦灼的双眸里,“往后一块儿共修剑法,一块儿走遍天下,感悟自然,总有一天,我也要悟出自己的剑法。”

“……好。”薛铮松了一口气,重新将她揽入怀里。

鼓鼓的心跳贴在一起,似有源源不断的力量从那里传开,汇入四肢百骸,他突然觉得缚在心上的那道枷锁真真切切地消失了。

她撑起身来,伸手将他颊边发丝撩开,看他的眼睛。

她记得第一次见他时,他的眼眸像风平浪静的大海一般深邃而沉静,遭逢连番事变后,那里有时酝酿着阴霾的风暴,有时又透着深深的迷茫和愁郁,也有痛苦与逃避,甚至还有几丝黑暗与阴桀,而现在,那些暗涌流动的波澜又重归平静,他的眼神坚定、澄澈而明亮。

峰林间云岚如雾,朦胧如纱,三三两两的萤火虫结伴飞入夜空,带出一线流光,渐渐消失在密林之中。

两人携手回到山谷处的驻地,尹玉唤起其他弟子,为避开前来搜索的渠山氏人,一行人拨枝踏叶,绕过这座山峰,循着最隐蔽的地方走,一路穿行过悬壁深谷,于两日后来到一片石林外。

众人隐在一丛茂密枝弄后,观察周围的地形。

其时火轮当空,万里无云,石林后的山坳内,隐隐能看见一座黑色山峰巍巍矗立,峰尖正正在两侧山崖的壁缝之间。

尹玉瞧了瞧明坤的地图,抬头往石林右侧看去。山峦涧石间,有一条狭窄的河流从山林内绕壑横过,河水流过一处石涧时,有一股水流汩汩涌动,甚为明显。

“应该就是地图上的那条河了,此处应该有暗流分岔,暗河上游就在九难谷内,”她悄声道,“如果地图没错,我们应该会直接到黑石峰下。”

薛铮点点头,带了两名战堂弟子,抽开长剑往石林走去。

尹玉和年行舟检查了身上的绳索和包袱,装备停当后,伏在不远处,静静瞧着前方的情形。

薛铮与那两名战堂弟子进入了石林,不久后便失去了影踪。

尹玉见她脸上隐有忧色,低声道:“不妨,林峰主已经赶来了,最多再有一日,便会循着我留下的标记追到这里来。”

年行舟略点了点头。

天色暗下来时,她缚紧腰上的装备,握牢长剑,跟在尹玉身后,一行人悄悄来到水眼边,沉入水下,寻到暗河分支,往上游摸去。

薛铮刚进入石林便觉头脑一昏,许是行进间不小心触发了机关,石壁上的几个石孔内涌出一阵无色雾气,他并未运功抵抗,昏昏沉沉中感觉自己被人蒙住头脸抬走。

脸上的布被揭开时,他发现自己单独身处一个牢笼内,牢笼形似一个镂空的巨大鸟笼,铁铸的牢栏分外结实,他抬眼一扫,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

已是黄昏时分,夕阳照在不远处的黑石峰上,光滑的山脊反射出耀目光芒,正好射在他左方的祭台中央。

那里燃着熊熊的烈火,火焰伸着通红的火舌翻卷着窜向天际,有三名身穿黑色祭袍的人站在火光前,垂手沉默,伫立如山。

时断时续的吟唱和低颂声如潮水般涌入耳际,古老而原始。

薛铮转过身来,前方的广场上是黑压压的人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幼,所有人衣着朴素,正五体投地,虔诚地匍匐在祭台下,口中念念有词。

他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但能清楚感知到他们此刻狂乱而激动的情绪,这情绪应该是因他这个被捉回的叛逃者而起。

夕阳很快落下,灰暗的天幕中,一轮圆月冉冉升起,透过赤红的火焰看过去,那轮银白被染上飘忽的彤红之色。

人群的颂唱还在继续着,一切都和他幼时朦胧的记忆重合起来。

站在中间那名最高大的黑袍人缓缓举起双臂,唱诵声停了下来,人群深深俯首,以额贴地。

黑袍人说了一句话,平举的右臂往祭台下一挥,指向薛铮的方向。

群情涌愤的人们抬起头来,仇恨的目光利剑一般射向牢笼内的年轻叛逃者。

就是这些执迷不悟的叛逃者,触怒了神域中的先祖,使得他们长久在此受苦受难,始终无法摆脱沉重的枷锁。

疾病、穷困、日复一日的劳作、突如其来的暴毙、无休止的杀戮和死亡,日益减少的族人和无法抵抗的天灾。

所有这一切,都像一张网一样,把他们牢牢缚在其间,不得解脱。

大大小小的石头和泥块穿过牢笼,不断被投掷到叛逃者身上,咒骂声此起彼伏,甚至还有人冲到牢笼跟前,唾弃地朝他身上吐口水。

薛铮一瞬间有些恍惚。人群疯狂涌来,愤恨和怨毒扭曲了他们的脸,他们眼中的神色令他有种恍然置身于梦境中的感觉。

他没有闭上眼睛,只是把头转开,凝望着黑石峰山腰上,那座已堆满了叛逃者尸骸的尸架上。

月光透过迷蒙的红色灰雾,凝在那高高的尸架上,诡异奇艳的噬魂花在尸架顶端开出大朵绝艳之花,悄无声息地伸展着如钩藤蔓。

他努力辨认着,试图在那中间寻找师父杨桓的遗骸,渐渐地,泪水迷蒙了他的双眼。

叛逃者的脆弱姿态令人群发出讥讽和轻蔑的哄笑,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羞辱他,各种肮脏的东西被团成一团扔进来,小孩拉下裤头,往牢笼内撒着尿。

而坐在笼内的年轻叛逃者恍似未觉,一动不动地承受着,目光从那尸架上移,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黑石峰的高高山尖。

月过中天,疲惫的人群泄愤完毕,终于陆续散去。

那名高大的黑袍祭师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薛铮抬起头来,看住那鹰一般锋利的双眼,祭师极具穿透力的目光阴戾而高高在上,含着某种对浮游生命的怜悯和嘲弄。

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下,祭师的脸庞显得很年轻,但暴露在袍袖下的手青筋凸起,枯瘦如柴。

“叛逃者,”他开口了,声音尖锐刺耳,“做好准备迎接对你的审判。”

“什么时候?”

“三个时辰之后,”黑袍人答,手指向祭台中央,“明日第一缕阳光照射到那里的时刻。”

薛铮不置可否,只问道:“和我一起来的那两人呢?”

黑袍人略微诧异地盯着他,这名叛逃者目光澄明而镇定,并没有他预料中绝望恐惧,或者空洞麻木的神色。

他不动声色,沉默片刻才答:“你的审判结束后,他们将在谷外被处决,九难谷不能被外来人的血所玷污。”

薛铮放下心来,一言不发地扭开了头。

黑袍人紧紧凝视他片刻,拂袖转身。

“你的鲜血,将被用来祭奠我们的祖先,你的灵魂,将永远被禁锢于黑石峰下,看守我们的信仰之源,”他缓缓说道,“叛逃者,好好享受这一夜吧,这将是你此生度过的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

“信仰之源?”薛铮心下冷笑,目光再次转向夜色下突兀矗立的那座黑石峰。

祭师走后,火光熄灭,祭台上下很快空无一人。

叛逃者被铁链锁在牢固的铁笼里,因此并没有特别派人看守。

月轮西移,有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穿过空旷的广场,往牢笼这边疾速而来。

薛铮睁开眼睛。

来的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灰色的布衣,头发用一张灰布包裹住,衣袖挽到手肘,露出瘦骨伶仃的手臂。

月光照在她脸上,她的脸庞憔悴而苍老,鬓边有零星的白发,但她蓄满泪水的双眼仍然显得明亮而清澈,抓住铁栏的双手急切而有力。

薛铮朝她挪了挪身体,仔细地端详着她。

“你是端珞?”他不太确定地问,“我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