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屿最终还是当了这个“冤大头”,决定陪精力过剩的游棠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去运动会上跑什么接力赛。
然而,置身于沸声喧天的运动场时,他有点后悔了。这种好天气,显然更适合在家里看书吧?叶屿一边捋游棠梳得高高的马尾辫,一边漫不经心地想。
“我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这个秃头少女好吧?”游棠闪身躲开,不满道。
“秃都秃了,秃多秃少也没啥差别?”叶屿横挪一步又把手放上去捋了捋。
“信了你的邪!”感觉扎好的头发在松动,游棠愤愤踢出一脚,拽着叶屿作乱的手往准备区走,“走了!比赛要开始了,专心跑你的步去!”
激昂的音乐声在赛场上飘**,各班写了鼓舞话语的字条一张张送上主席台,再经由大喇叭传遍每个角落;还有组织好的啦啦队散布在各处,呐喊的声音此起彼伏。校园里,端的是热闹无比。
游棠在这样的气氛里更显活泼,眉梢眼角都是这个年纪里独有的张扬恣意。叶屿却还是一贯的沉稳,目光甚至带出几分索然来,生生把自己和热闹分隔开。
“你怎么这么平淡?”游棠回头看见他的神情,扯扯他的袖子,“这种关键时候可别掉链子啊!”
“你掉的链子绕地球一周我都不会和这三个字有一毛钱关系。”叶屿睨她一眼,“本来人就傻,还要想这种无聊的问题……给你的脑细胞一条活路吧。”
“嘁!”游棠瞪他一眼,看在比赛即要保存体力的份儿上决定不和他计较。叶屿却觉得更无趣了。
广播已经开始提醒入场,游棠站在跑道上活动关节,一旁的观众席突然涌入一批啦啦队员,为首一人挥舞着大捧的助威花,正是江邂。
“游棠!”她大声呼喊着,扶着围栏抛给她一黑一红两条发带。游棠接过,给自己三两下扎上印着“加油”字样的红发带,又举着印有“必胜”字样的黑发带颠颠跑向叶屿。
叶屿自然是百般嫌弃,可顶着她殷切期待的眼神,他顿了顿没有在第一时间拒绝。就是这一个犹豫,让敏捷的游棠抓住了机会,利索地给他绑了个结实。
在发令员的喊声里,她眨眨眼闪人就位,在转身的瞬间捧起脸悄悄笑了起来。
这样也可以看作是情侣发带了吧?
借着身前其他选手的掩护,游棠向给力的江邂比出个感谢的小心心。
两人参加的是以班级为单位的接力赛,一共四棒各二百米,在赛场上刚好是一圈。游棠是第三棒,叶屿为第四棒。
前两棒的一男一女显然没有在前期占据优势,看着不断被赶超的队友,游棠深沉地叹口气,觉得自己拼上老命最多也只能追平,能不能拿第一还是得看叶屿的发挥。
“不求你爆发洪荒之力,但求你保持正常水准……”她绕着叶屿打转。
“你再啰唆我就走完全场。”叶屿警告道。
游棠吓得赶紧闭紧嘴巴抱元守一。
眼见其他第三棒已经交替上场,自己班的第二棒也即将抵达,她的神经开始绷紧,手掌沁出薄薄的汗。叶屿瞧见了,皱了皱眉倾过身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握住接力棒,游棠好似被按下了加速键,脚踩风火轮身似追风马,如身旁穿过的风一样轻盈。头顶是湛蓝的天空,脚下是鲜红的赛道,她置身其中,马尾伴着飘摇的发带,扬起落下间将对手纷纷甩开。
这一切她都无知无觉。目光投递在尽头的起始点,游棠向抱臂等待的叶屿奔跑着,脑中再一次浮出他方才的话语:紧张什么,就算你失误严重,我也能给你补回来!
补回来?不,她有和他相匹配的实力。她想要的,从来就不是跟在他身后,而是和他并肩奔跑。
游棠抿起唇再一次提速,几次落步超了身前最后一人的车,绽出大大的笑脸在叶屿面前刹住,直接把接力棒塞进他怀里。
“怎么样?”她一甩头得意道,整个人活力四射,站在人堆里活像个小太阳,精神得不得了。
“不错。”叶屿不吝夸奖,指着她的发带,“对得起这上面的两个字。”
“那你也要对得起头上的字!”游棠笑得灿烂,见对手们渐渐追了上来,她赶紧一推叶屿,“快点快点!”
叶屿起跑了,遥遥领先的同时生生跑出了闲庭信步的感觉,让一众围观群众大跌眼镜,至于游棠期待的各种场面,那是连影子都不会有的。
眼看胜利已经走投无路进了叶屿的手掌心,她耷拉着眉毛被江邂拉去了男子长跑热血沸腾的赛场上,转眼就忘了刚才的郁闷。
于是刚结束比赛的叶屿找不到自己活蹦乱跳的小青梅了,偏偏为了方便,他的手机一早就交给林子砚保管—望了望日头正好的天色,他难得头痛起来。
这时一道细怯的声音响起:“叶屿,你跑步辛苦了,擦擦汗喝点水吧。”弥晴出现在他身旁,因为紧张,拿着纸巾和矿泉水的手攥得紧紧的。
叶屿“丢了”游棠,心情正不美妙,神态较平时更为冷淡,直接漠然道:“不用了,谢谢。”
“打扰你了,对不起。”弥晴一僵,慢慢收回手把东西抱在怀里,垂着头转身就要离开,却又被叫住。
“等等!”
望着眼前陡然回转亮了眼睛的女生,叶屿皱起眉有点后悔,索性干脆利落把话问完:“你看到游棠了吗?”
弥晴眼里的光刹那就暗淡了,心里点滴的雀跃和希冀随风散得干净。她勉强扬起个笑,给叶屿指出游棠和江邂离开的方向。
“谢谢。”真心实意地道过谢,叶屿向她点点头毫不犹豫地离开。
目送他远去,弥晴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
“游棠,又是游棠……”弥晴咬唇蹲下,抱着膝失魂落魄,许久后却又抹掉眼里的水雾站起,“一定是我的努力不够……再坚持坚持,叶屿会注意到我的……”她喃喃道,给自己打气,“一定会的!”
说到这里,她再次坚定起来。只是此时的她还不知道,有些东西,在无形中早已注定,不属于她的,再努力也不会改变原有的结果。
世间万物,自成阴阳,有人在黯然神伤,自然就有人在危险的边缘大鹏展翅。
游棠瞄着体育生们被汗打湿的偾张肌肉,觉得运动会真美好。
把她颇为流氓吹口哨的样子尽收眼底,寻过来的叶屿眯起眼,目光危险。
“好看吗?”他不动声色地靠近。
“好看!”游棠以为是江邂,捧着脸脱口而出,回答完才觉得不对—这声音怎么是从头顶飘来的?
她僵硬着脖子一点点扭头,果不其然对上叶屿锅底似的脸。
你问她眼里为何饱含泪水?因为现在的游棠对叶屿怕得深沉。
她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来了啊……”
叶屿轻哼一声,转眼如制冷机附体,冷飕飕道:“我在比赛里挥汗如雨,你跑来这里拿眼睛占别人便宜?”
“我这是欣赏!单纯的欣赏!”游棠觑他一眼据理力争。
“你欣赏得连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叶屿嗤笑。想起刚才那一幕他就觉得心浮气躁,干脆几步走到树荫下,靠着树干朝她招手,“过来帮我擦汗。”
“你哪里挥汗如雨了?我用我的钛合金眼发誓,你一滴汗都没流!”游棠跺脚大踏步跟上,轻松就被带离了叶屿眼中的“危险地带”。
“我说有就有。”见状,他满意了,扬起脸闭上眼,毫不客气地使唤游棠。
游棠顶着黑人问号脸,伸手戳戳他干净的颊嘀咕道:“我说,你现在越来越像个公子哥儿了!”
“嗯?”叶屿掀开一只眼皮。
“毛病多!”她不假思索道,随即在没找到纸巾的情况下直接伸出袖子一通乱抹,满足了叶屿想要人给他擦汗的愿望。
不知不觉,太阳公公就摇摇晃晃走到中午,游棠躺在草坪上鲤鱼打挺,向笔直而坐的叶屿请求解决五脏庙的需求问题。
叶屿抬腕看表:“再等等,还有一个项目就结束了。”
全身的劲一卸,游棠栽回去唱起了投食歌:“好饿好饿好饿,我真的好饿……”
叶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要知道,调跑不到太平洋,就不配叫游棠唱的歌。
俗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她正饿得抓心挠肝,体育委员气喘吁吁地跑来求助:“游棠啊,江湖救急!跑女子八百米的同学突然拉肚子,你能不能顶一下?”
瞅着三大五粗的体育委员连眼都急红了,游棠叹口气,觉得自己大概应该或许可以再坚持一下。生活嘛,不就是在咸鱼和鸡血中循环往复?
接过号码牌戴上,她振振精神,提起收拾旧山河的气势就要奔赴战场,却一不小心踩到松开的鞋带上,险些就要深情亲吻祖国大地。
叶屿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掩住笑替她系上鞋带。
看着他自然的动作,游棠伸到一半的手缩回来,觉得自己腰不酸腿不疼连肚子都不饿了,全身上下不仅轻飘飘还充满了能量,别说区区八百米,就是八千米也是手到擒来说跑就跑。
“我去了!”
游棠一脸梦幻,宛若云端漫步般跑完了全程,成功赛出水平赛出风格,继叶屿独树一帜的表现后又拉走一波眼球。
“这两个人……怎么连赛跑都这么秀?”鸦雀无声的观众席上,江邂一头黑线。
叶屿随手抽出书包,带出一串见怪不怪的信封字条来,自从运动会后,他的桌斗里就多了这些常驻军,野草似的清理不尽。
游棠则瞄一眼自己的,觉得对比着实惨烈。她就纳闷了,同为一亩三分地,叶屿在粮食大丰收,她怎么就寸草不生颗粒无收呢?
没道理啊!
搔搔头,游棠百思不得其解:“本姑娘这样颠倒众生的存在,回眸一笑……”
“一准鸡飞狗跳。”
“我警告你,友谊的船桨要拍你下水去和蛤蟆嘴对嘴了。”对着日益毒舌的叶屿,她心更累了。
所以说,“喜欢”真是个不可捉摸的存在,吊着人不说,还时不时给你塞口玻璃碴儿。
你以为这就是杯具的终极奥义了?不不不,还有个更不可捉摸的人搁眼前呢!
游棠笨吗?能和学习斗智斗勇还屡占上风的应该不算笨吧?更何况她也自认有几分小聪明。可一对上叶屿,她的惨状就不是用一败涂地能形容的了。
叶屿心思之莫测,堪比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于是“喜欢的人喜不喜欢自己”成了迄今为止最为困扰游棠的难题。她也曾试图用女性的直觉来解决,可后来她发现,她枉为女生,她给广大女同胞丢脸了。
她像个弄潮儿,在喜欢与不喜欢的浪头里起伏跌宕,体会着青春里特有的纠结烦恼。转眼,高一就在游棠心花薅了又长的时候悄然溜走,送来了文理分科的新难题。
“蟹老板,你说我选文还是选理啊?”
双难齐下的时候,心花已经被薅秃了,游棠正在努力克制自己不要向头发下毒手。
江邂奇异地看着她:“你不是喜欢文科吗?我还以为你会和我一样毫不犹豫地选文。”
“臣妾做不到啊!”游棠哀号。
“哟,有什么难言之隐说来给姐姐听听,姐姐帮你排忧解难。”江邂捏捏她的脸,“可怜见的,都憔悴成这样了。”
“叶屿选理。”
“他跟你说了?”
“这还用说?他一心想学医,可不就要选理?”游棠瘪嘴。
“那就让他选呗……这么纠结,你想和他一起啊?”
游棠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这又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江邂蒙圈。
“就是既想和叶屿一起,又想选文科。”游棠满脸沮丧,“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算你有自知之明!不过我也是服气,分个科被你搞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江邂戳戳她的头,“你平时的杀伐果断呢?拌饭吃了?不知道距离产生美吗?”
游棠宛如被训话的小学生,低着头小声辩解:“距离会产生隔阂……要是一不留神形成个东非大裂谷,我上哪儿哭去?”
“你逗我呢?文理班分列天井两侧,距离不超二十米,你们每天一块来一道走,回家又是窗对窗……除了睡觉的几个小时,你们抬抬头就能看到彼此!这样还能产生隔阂,全天下的有情人都得哭死了!”
江邂恨铁不成钢:“都说恋爱中的女生会犯傻,你还在单恋,这智商已经要归零了。”
“你就是嘴硬!”游棠不甘示弱,“要是林子砚也选理,你现在肯定纠结死了!”
江邂的气势顿时一矮:“关他什么事?”
“你就装吧!”游棠鄙视她,“林子砚在你面前跟变了个人似的,不贫嘴不耍贱,温文尔雅得不得了。”
江邂语塞,半晌后破罐子破摔道:“对!我嘴硬行了吧!”
两人皆瞪着双亮闪闪的眼,又在下一瞬不约而同笑出声来。
“你就得意吧!”江邂丢出个白眼。
游棠笑嘻嘻:“可不是!”
“来,得意的游棠小姐,请在这张表上做出你的选择。”江邂递过选科表冲她挑眉。
游棠的脸色迅速由晴转阴,眼看还有降雨的趋势:“蟹老板,你再这样小心我哭给你看。”
“我不是叶屿,这招对我没用。”江邂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不过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开解道,“你就别想东想西了,你们的关系不会因为同选理科而拉近,也不会因为你选了文科而疏远,知道吗?你要做的,就是遵从自己真实的想法!”
“我知道,我就是害怕……”
“怕什么?叶屿就是个惰性气体,对所有人都难产生化学反应……”
“我例外!”游棠连忙强调。
“好好好!”这说跑就跑的注意力江邂也是服气了,赶紧一锤定音,“总之,你这个最特殊的存在都拿不下叶屿的话,其他人就更不会有机会了!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爱恨……就在一瞬间!”游棠吊着嗓子开唱,企图用歌声表达自己的心情。
江邂忙不迭打断她:“停停停!闭嘴!我求求你正常点!叶屿要是看见指不定嫌弃成什么样!”
魔音戛然而止,经过开解恢复正常的游棠一个熊扑抱住江邂:“谢谢你,我知心的蟹老板!”
“行了,咱们之间就别搞这些虚的了,完事以后记得请我吃冰激凌!”江邂嫌弃脸,眼里却藏着笑。
“没问题!”游棠打包票,抓起自己的表格向她挥挥手,笑得明朗又璀璨,“我会听从自己内心的声音!等着我的选择吧!”
没有丝毫悬念,游棠决定奔赴江邂的怀抱。
“蟹老板,以后就仰仗你啦,还请多多指教!”第二天清早在校门口相遇,她直接从叶屿的后座蹦下来,树袋熊似的挂在江邂身上不撒手。
叶屿转着钥匙圈,不紧不慢走在特务接头似的两人后面,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江邂眼风往后瞟了瞟,不动声色地拿手肘捣捣游棠:“你给叶屿说了?”
游棠点点头。她何止是说了,她昨晚直接拿填好的表去爬叶屿的窗,谁知大院突然跳闸,导致她跟个蝙蝠似的蹲在窗上半天不知如何下脚,还把点了蜡烛进来的林阿姨吓一跳。
“你这孩子,什么都好怎么就是有点缺心眼呢?”脑补当时情境,江邂真替林静掬了好一把辛酸泪。
游棠也是郁闷不已,不过很快就抖擞了精神。
“好了,最艰难的选择时期已经过去,接下来我就要放飞自我,在我大文科的路上狂奔了!”
“麻烦你克制一下自己,再放飞下去,就算我学医学到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江邂还没接话,叶屿就后发先至,与她们擦肩而过的同时还不忘丢来一个睥睨嫌弃的眼神,打击得游棠体无完肤。
“你又做了什么挑战他下限的事?”江邂好奇。
她保持着四十五度天使角微笑流泪,表示自己是无辜的:“我向来谨守做人的本分……”
江邂不信:“那他怎么这么反常?”
不远处,叶屿的脚步一滞,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他确实有些反常,因为受到分科影响的不只是游棠,还有他。
到现在他都分辨不清,昨夜静谧的月光下,游棠一脸认真告知自己的决定时,徘徊在他心头的到底是何种情绪。
是欣慰,还是遗憾,抑或是不愿?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在别人眼里威风凛凛却跟自己一言不合就卖蠢的姑娘真正长大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只知道围着自己打转,央求自己给她出主意的小尾巴了。
准高二的游棠觉得,自己的假期就像那镜中花水中月,看得见来是摸不着,还没潇洒几天,就被押送到了“中级监狱”。
她能怎么样?只能笑着告诉自己要坚强喽!
不过学校还是比较人性化,顾念着让分科后打乱重组的学生们尽快适应以及更好地迎接高强度学习的挑战,特地在开学伊始举行一次秋游,地点就定在了市郊一片刚开发出的景区。
在校门口集合时,眼睁睁地看着叶屿走向没有她的新班级,游棠这才对分科带来的副作用有了直观的认识。
“别看他了。”江邂不知从哪儿钻出来,把她的头扭向自己,“我也不赖嘛,你也看看我啊!”
游棠瞧着眼前俏生生的姑娘,转瞬就换上了“色眯眯”的模样,挑着江邂的下巴一脸恶霸相:“哟,哪里来的小娘子,怎生得如此貌美?随我去做压寨夫人可好?”
“不好,剿匪的来了。”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林子砚出现在两人背后,温声替江邂回答的同时还拎出一大袋零食:“拿这个和你换人,怎么样?”
游棠瞄着那塞得鼓鼓囊囊的袋子,迅速和江邂交换个眼神把她向前推了推,却在接过零食后反手拉回人撒腿就跑。
眨眼间,林子砚赔了夫人又折兵,沦入人财两空的可怜境地。目送两个姑娘手挽手远去,他耸耸肩回头,向遥遥望过来的叶屿摊手一笑。
大巴车上,联手缴下零食包的游棠和江邂拆着包装袋,吃得不亦乐乎。
“你真奸诈。”一边吃,江邂一边对游棠方才的行为做出评价。
“你也有份儿。”游棠吸溜着果冻,含混不清道,“放心,林子砚不会损失惨重的,叶屿替他分担着呢!”
江邂点头赞同:“我猜也是。”复又叹息,“他们也真是的,要给零食直说嘛,非要绕个弯子让咱们自己当恶人……”
游棠附和:“就是!无聊!”
“幼稚!”
“乏味!”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叹道:“唉,男人啊!”
对此,“男人”们自然是无从得知。鉴于内容可能引起不适,所以悄悄地吐槽完后,两人决定让以上的对话随零食一起埋进胃里。
不多时抵达目的地,游棠甩着辫子跳下车,先大口呼吸几下新鲜空气,这才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咦?”这山这水这风景,可不就是小时候和大院一堆萝卜头来玩过的地方嘛!
笑出一口好牙,她伸手揽过目露新奇的江邂:“老妹儿,一会儿我带你玩去!”
“你来过?”江邂疑惑。虽然她是本地人,却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小时候来撒过欢儿。”忆起无忧无虑的童年,游棠不禁扬了扬嘴角。
“哦?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林子砚最后一个下来,手搭在额上眺望葱郁的山头,随着她的话头问道。他才来S市不久,自然是不清楚这郊外有什么。
游棠摸着下巴,犁地似的在回忆里刨了刨,筛出了一星半点回忆:“嗯……我记得后山有个溶洞来着,还蛮好看的!”
旁边几个同学听到,也来了兴趣,凑过来加入讨论。三言两语后,众人意见迅速统一,决定等自由活动的时间一到就搭伙去游玩。
用过午饭,又集合听班主任絮絮叨叨讲完注意事项,早已按捺不住勃勃兴致的一群少年总算被大手一挥实施放行。
“呼—这里的空气都充满了自由的味道!”
走在山间小路上,游棠正使劲呼吸仔细感受着天然氧吧的魅力,脚下却突然一个打滑,吓得旁边的同学赶忙扶住:“你怎么了?”
“不慌,她就是呼吸太猛,大脑有点缺氧而已。”江邂不紧不慢地走近,伸手托着她的脑袋就是左右一转。
眼前再次盘旋起小星星的游棠连忙喊停:“别转别转!晕!”
见状,林子砚不禁失笑:“叶屿说得也太准了。”
“他说啥了?”游棠投来炯炯目光。
林子砚叠起双臂,一手抵在额上做思考状:“嗯……他说你特别能制造意外,所以拜托我看着你,免得给大家带来一场魔幻现实的体验。”
“我对你也是服气。”江邂晃晃自己手机接话,“一朵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岭花,生生被拽下云端替你操碎了心。”
游棠瞄过去,见亮着的屏幕上,正是来自叶屿的一长串叮嘱。
“人不在,还要派来两个监军刷存在感……”
她嘴上抱怨着,脸上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看得身旁新上任“哼哈二将”的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好在叶屿的措施起了作用,一路上游棠当真老老实实安分守己,没出一点岔子来,让己方放下了一颗沉甸甸的心。
此时大家在溶洞宽敞的前庭三三两两散开,围着自己感兴趣的钟乳石研究,不时有闪光灯伴随着快门声闪烁,照得五光十色的洞穴更显绚丽,使人仿佛置身于仙境阆苑。
江邂也被一棵奇丽的石笋吸走了目光,伸手小心摸了摸又拿出手机拍照。余光留意到一旁的林子砚,她来了兴致,拉着他“咔咔”就是几张合影。就是这闪光灯一亮一暗的工夫,几米开外的游棠忽然就不见了踪影。
放心,不是什么离奇的因素在作祟,只是游棠发现了当年游览过的路线想重温一下罢了。见江邂林子砚忙着跟镜头交流感情,她便没有去打扰,准备在入口处转转就出来。
可她着实高估了自己—身边常年有个人形导航,让她忘记了自己除脸盲以外对方向也不甚敏感的事实,几个转身就把来去路搞混,不知不觉走向深处。
足音在狭长曲折的空间里回**,撞在嶙峋的石壁上,折返出沉闷的声响,游棠小心翼翼避开垂下的钟乳石,苦着脸在簇簇石笋里穿行—就是再脱线,她也知道自己这是迷路了。
掏出手机看看时间,顺带瞄一眼死水般的信号栏,游棠一脸绝望地找了块略平整的石头坐下,准备凭回忆自我解救。
然而有用的信息支离破碎,他们缠着导游小哥哥讲灵异故事的情景倒历历在目。当时人多又吵吵闹闹的,是真没生出恐怖感觉,现在就她孤零零一个,不太美妙的感受顿时就铺天盖地翻涌而来,并在一滴水悄然落入领口时达到顶峰。
“搞什么啊!”
游棠坐不住了,毛骨悚然地跳起来就是一通摸索。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似乎有摩擦声忽远忽近,石壁上也开始有幽幽的光在晃动。
大开的脑洞疯狂输出惊悚情节,游棠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她奓着毛打开手机自带手电筒照向四周阴影处,一转头却赫然对上一双黑黝黝的眼洞。
这一刻天地静默日月失色,唯有游棠从悬崖起飞的心脏依旧鲜活。
“嗷—”
手机自掌中无声滑落,在地上弹动时熄了屏,大脑霎时空白后,她惨叫一声埋头就跑,连崴到脚都顾不得。
可惜精神疗法并没有用,身后的声音不断清晰变大,一下下扯动着游棠的头皮和神经,满心的惶惑在手臂被骤然抓住时化作尖叫脱口而出。
“走开!莫挨老子!”
她胡乱挥舞着手脚,拼了老命挣扎,好半晌歇业的大脑才想起自己有超强武力值傍身,连忙就是一个过肩摔,却不想意外落空。
这下游棠的心更慌了,在来人探手捂上她的嘴后想都不想就是狠狠一口。
“嘶!”来人倒吸口气,随即恼火的声音响起,“你干什么!”
游棠呆呆松口:“叶屿?”
昏暗的空间里,来人打开小手电,在洒落的小块明亮里露出自己紧皱的脸:“你乱喊什么?”
怕得要死的时候谁还记得自己喊了什么,游棠摇摇头,睁大的眼睛尚透出带着茫然的傻气,怦怦乱跳的心却安定下来:“你怎么来了?”
话刚出口,她回笼的智商就觉出问题:“不对,来的怎么是你?”
“不是我是谁?你在这里还约了人不成?”叶屿睨她一眼冷冷道,缩回自己隐隐作痛的手。
谁会在这种鬼地方约人?
游棠腹诽,随即更生气了,揪住叶屿的领子就要开炮:“你为什么要装神弄鬼吓我?”
“装神弄鬼?吓你?”叶屿平静反问,目光滑过领口落在她愤然的脸上,“我的什么言行向你传达了‘我很无聊’的错误信息?”
游棠语塞,正想反驳却忽然觉得,他好像确实不会这么无聊?这时叶屿紧跟而上的一句“况且你不见了,我来找很奇怪吗”就更让她讪讪。
于是,她把想不通的问题抛了出去:“那摩擦声和晃动的光是怎么回事?我还看见骷髅了!”
“你指这个?”叶屿脚动了动,被踢到的石块擦碰着滚开,留下一串起伏不定的声音。他又把手电指向石壁,漾出层层水波一样的光影。
“至于骷髅……”沉吟半晌,他挑起眉道,“我觉得你看错的可能性更高一点。”
所以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自己吓自己?
回想起刚才抱头鼠窜的情景,游棠抽抽嘴角,觉得自己积攒了十六年的脸面被丢得干净。
只消一眼,叶屿就洞悉了游棠内心的波涛起伏,一声轻笑,也不揭穿她,掉转身形就准备出去。
游棠自然是抬步跟上,迈开腿的瞬间却垮了半边身体,她这才想起刚才崴到脚的事实。
“怎么了?”叶屿回头望她。
游棠仰起头惨兮兮道:“崴脚了……”
叶屿蹲下身,握起她肿起的脚踝仔细看:“还能走吗?”
“可以!”游棠扶着叶屿的肩,金鸡独立蹦了两蹦,“走吧,起驾回宫!”
“麻烦你醒醒,大白天就不要做梦了。”叶屿拨开她的手冷然道,把手电递出转身蹲下,“上来。”
“你行吗?”游棠拍拍他好像没有几两肉的清瘦背脊有些质疑,完全忘记了他真人不露相的事。
“我不行,所以你还是自己蹦出去吧。”叶屿瞥她一眼站起,本就清淡的声音又降了八度。
“哎—别别别!我错了!”
游棠一贯认为自己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孩子,这个时候自然要亡羊补牢,溢美之词不要钱似的涌出:“你雄赳赳气昂昂人高马大铜浇铁铸身强力壮生龙活虎虎虎生威威风赫赫……”
她在叶屿压下的冷峻眼神里消了声。叶屿揉着眉头松开抿住的唇线,觉得自己有点吃不消:“你的节操呢?”
“能博你一笑就好,要什么节操!”游棠一脸狡黠。
这丫头,还真是吃准他了!
认命一叹,叶屿再一次蹲下轻松地将她背起。
“颠一下,对……往左一点。”游棠指挥叶屿进行微调,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角度窝下去,下意识地把脸在他温暖清新的衬衣上蹭了蹭。
啊!这就是幸福的味道!
在心里喟叹出声,她紧了紧环起的手臂,为新解锁的亲密值激动不已,却不想一盆冷水从天而降泼醒了她。
“要是让我发现衣服被蹭脏,你就完蛋了。”叶屿冷静陈述一个事实,“还有—”
他顿了顿,声音克制:“你是想勒死我好继承我的一切吗?”
游棠一愣,这才发现自己勒住了叶屿的脖子:“你死了我也继承不了,我又不是你的谁……”满心飘起的粉红泡泡被现实击碎,她闷闷不乐地撇开头,嘟囔着向前伸直了手臂。
“僵尸小姐,你的行为对我造成了困扰,我并不想拥有赶尸匠的工作体验。”视野被两条细长手臂充斥,叶屿忍不住回头发出警告,作势松了松手。
果然人太张扬的话老天爷也会看不过眼。心情连番受挫,游棠觉得自己要枯萎了。
几番斗嘴吵闹,两人徐徐回到先前游棠停留的地方。
“停停停!”游棠一拍叶屿的肩连声喊道。
“嗯?”
“我手机掉这儿了,你帮我找找。”
叶屿目光扫过四周:“哪个方向?”
“这边吧?”游棠指出一个方向,不甚确定。
他点头表示知道,脚步毫不犹豫地转向反方向,果然发现了手机的存在。
沉默着接过手机,游棠思考起关于自己靠不靠谱的哲学问题。正在故作深沉,目光突然掠过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让她瞬间魂飞天外,扒紧叶屿不放松。
“啊啊啊啊,那个骷髅!”
叶屿皱起眉,锁定了一块区域缓缓靠近,一点也没有被游棠突变的画风所影响。半晌后,他舒展眉头一声轻笑:“之前是我误会你了,想不到这里真的有骷髅。”
“有骷髅你还笑?你是魔鬼吗!”游棠被他笑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掉了又起。
“继脑子之后,你的眼睛也开始丧失作用了?”叶屿拿下她捂着眼睛的手,“一只腐烂到看不出品种的鸟也把你吓成这样?别一提到骷髅就思想跑偏行吗?”
“啥?”闻言,她挣扎着跳下来就要看个究竟,崴了的脚踝却不配合。剧痛一路传到神经末梢,她踉跄着栽向前,被迫以近距离观赏了高度腐烂露出骷髅架子的组织物。
画面太美让人久久不能忘怀,那天游棠罕见地拒绝了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