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为国立下赫赫战功的程大将军有一个独女。
生母产下她后便早早离世,独女自幼体弱,程大将军特意在山清水秀的茯州为她建了一处府邸,安排专人照顾,把她保护得很好。
从未有人见过小姐长什么模样,也从未有人知道小姐叫什么名字。
小姐的一切都是谜。
“我姓程,府上的人都叫我一声小姐,我们这里的规矩是女子及笄之年方可取名,所以我没有名字。但我爹唤我一声阿蔻,你也可以叫我阿蔻。”
她声音清脆,眼眸纯净得仿佛山泉之水,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展露在他面前。
少年没说话,他太饿了,把阿蔻带给他的三个梨吃了个干净。他下意识对入口的食物反胃,却不想当着她的面吐出来。
空气、水,一切的一切都难以忍受。
阿蔻认真地看着他:“我听嬷嬷说,这后山有吃人的精怪,除了采药人,寻常人轻易进来不得。”她又问,“你是精怪吗?”
他听不懂她的话,自然无法回答。
阿蔻很有耐心:“嬷嬷说,精怪都长得很好看,他们吸人精血,吃人骨肉,很是可怕。我看你的模样,倒是很像精怪。”她笑弯了眼,“但我可不是寻常人哦,我不怕你。”
自言自语说了好一通话,太阳渐渐下山,阿蔻心满意足地站起来:“嬷嬷该找我了,我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走出几步远,她又退回来:“在这里等我。”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
她每天都来后山找他,而他真的一直待在那里,从未离开过。
后山有一处闲置的竹屋,是猎户的临时居所,自精怪传闻流传开后,便再没有人敢上山,现在俨然成了她的另一个家。
他不说话,她也不急,带着纸笔学着教书先生的样子一个字一个字教他。他学得很快,她几年才学会的内容,他几个月便全部掌握了。
阿蔻扬扬得意,觉得自己比教书先生还要厉害。
她长到这么大,从未见过别的同龄人。
她知道他的来历,而他也知晓她的身世,他是她最亲密的伙伴。
午后。
阿蔻借故午睡,再次偷偷从后门溜了出来。
她从竹屋里翻出一把斧头,有模有样地打算劈柴,但她从小娇生惯养,根本控制不好力道,一下子砸到了脚。
“哎哟!”她疼得整张脸皱成一团。
正在屋内写字的少年跑出来,满脸焦急:“怎么了?痛不痛?”
阿蔻泪眼汪汪装哭:“很痛。”
少年有些手足无措:“你……你好端端的劈柴做什么?”
她委屈地说:“我想做顿饭给你吃。”
“爹老说我身体不好,让我静养,可我老觉得他是故意吓唬我,劈柴而已,很简单的。”她抱着伤腿在原地蹦跶了两下,“你看,我身强力壮,哪有他说得那么柔弱?”
少年僵了僵,半晌才说:“不用。”
“嬷嬷说,要荤素搭配才行,我知道你吃不惯别的食物,可你从不吃肉,身体怎么能扛得住?”
少年气急:“嬷嬷说,嬷嬷说,你就没有自己的想法吗?是不是以后嬷嬷发现你偷溜出来,勒令你不准你再出来,你就真的不会再来了?”
阿蔻愣了愣,偏头打量他:“你生气了?”
少年固执地扭过头:“没有。”
阿蔻露齿一笑:“不会的。”她举起手指信誓旦旦地保证,“你放心!我保证,绝对不会离开你的,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
说完,她脸颊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少年也有些愣怔,耳垂一下子红透了。
日子不紧不慢地溜走,懵懂的少男少女逐渐长大。
阿蔻却违背了承诺,接连好几日没去找他。
于是,他亲自去她的府邸寻她。
他这才知道,阿蔻每天溜出门的事被发现了。嬷嬷其实一直知情,嬷嬷心疼她,有意帮她瞒着,可她正好被打胜仗归来的将军发现了,她被狠狠训斥了一顿。
找到她的时候,她体内隐藏多年的旧疾暴发,病倒在**。
刚一睁开眼,她就看到了他。
她又急又怒:“你怎么来了?你快走……”
少年探了探她的额头:“我很想你。”
阿蔻怔了怔,弯唇一笑:“我知道。”
她轻声说:“我爹回来了,他说帮我定了一门亲事。”
少年的脸色倏地变白:“你……怎么说?”
阿蔻勉强笑了笑:“我想着,那个人我从未见过,我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他也不明白我的性子……我爹常说我很任性,万一他不能包容我怎么办?”
他没说话。
“还有啊,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
阿蔻迷迷糊糊,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轻轻喃喃了句什么。
程逾巳没听清,凑近她:“什么?”
她一字一顿道:“我心悦之人,是你。”
少年紧紧攥着她的手:“让我去跟你的父亲说。”
……
剑插入胸膛的那一刻,她想了很多。
她第一次见到他,她教会他说话,教会他写字,她趁他睡着偷偷亲他的脸颊……
她忽然觉得,这一辈子虽然短暂,但也值得了。
她来不及跟他多解释什么,官兵近在咫尺,倘若他们发现了他,有千万种手段折磨他,让他生不如死。
她抱住他渐渐软下来的身体,试图帮他止住不断涌出来的鲜血。
她望着他喃喃:“阿巳,我好害怕。”
“……”
“你……你怕吗?”
“……”
“你一定很怕吧?你远离家乡,没有亲人在身旁,你只认识我,你这么孤单。”
“……”
“我知道你想回家,可你为什么不走呢?刚才我这么骂你,你为什么还是不肯走?”
“……”
“我保证过,绝对不会离开你的,谁也不能将我们分开,你还记得吗?”
“……”
“包括……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