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鹿

第十五章•陆饮溪,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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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阿菱的房间后,孟知欢下意识想去寻陆饮溪和他聊聊天,排解排解心头莫名涌起的烦闷情绪,去他房间,却不见他人影。他好像是自她送阿菱回客栈的途中,就消失不见了。

好像……在自己受伤住在他院子里那段时间里,他也是经常不知所终,也不知他究竟是去何处了?

那时的她一心只想身体快些好起来,然后尽快回魔界,并不关心他去了何处,至于现在……

孟知欢垂下眼睑看着空****的手心,手指虚空握住些什么,她兀自笑了笑,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天黑的时候,他还未回来,孟知欢也不在乎,独自一人给阿菱送过吃食后便离开。

在经过院子时,孟知欢脚步一滞,缓缓转身,看着那个立在不远处的熟悉身影,她忽而洒脱一笑。

“你来了。”

小凉亭里,掀开店小二送过来的酒,孟知欢猛地灌了一大口,这才喟叹道:“还是咱们魔界的酒最合我口味,喝完一觉起来,什么烦心事都没了。”

云倾羡漫不经心地转转眼,把玩着手中的酒壶:“怎么,有烦心事?”

孟知欢一顿,笑道:“我这魔界之主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还不够我烦心的?”

闻言,云倾羡眉头微微拧起,正色道:“对了,我还未问你,你怎么会突然攻击妖界的人,还闹得尽人皆知?”他搁下酒壶,摸了摸下巴,潋滟的桃花眼微微眯起,思索道,“杀了便杀了,你该杀得手脚干净些,落人口实,总归不好。”

孟知欢扑哧一笑:“哪有你这么安慰人的?”

她看了看今夜皎洁的圆月,慢吞吞道:“唔,那妖王的话里九真一假,虚虚实实,我一个不慎就中了招,至于闹得尽人皆知,大概是因为我不会做人,惹恼了某些人吧。”她想起苏折梨对自己怨恨的眼神,觉得好笑,这小鹤妖终归还是年纪太小,不懂得掩饰自己的敌意。

见孟知欢这副不在意的样子,云倾羡无奈一叹:“你呀。”

“我现在不回去也好。”孟知欢说。

“嗯?”

“我怕我一个怒火攻心,领兵去找那妖王的麻烦,惹下祸端来,又要劳烦你给我收拾烂摊子。”孟知欢玩味一笑。

云倾羡手指有节奏地敲打在酒壶上,闻言轻笑:“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越发谨慎了。”

“唔,”孟知欢点点头,“一直和谨慎的人待在一起,还能不谨慎一点吗?”

云倾羡不着痕迹地扫她一眼,也不知她口中谨慎的人,是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她身旁别的人。他弯唇饮下一大口酒,不再细想。

夜色渐深,雪又开始簌簌下了起来,不远处,阿菱房间的烛光灭掉了,一直注意着那边动静的云倾羡眸光也跟着暗了暗。

孟知欢睨他一眼,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我还以为你是特意来此处找我的,没想到你居然这般重色轻友。”

云倾羡闻言微微一笑,嘴角勾起一个醉人的弧度:“我倒不知晓碧梧王气量居然这么小。”

孟知欢无语地翻翻白眼,道:“你若还喜欢她,就大大方方去追她,躲在这里偷看,算什么英雄好汉?”

云倾羡却摇摇头,眉眼沉了沉:“哪有那么容易,她心中另有他人。”

“你今日怎会突然来这里?”孟知欢忽然问,“魔界之人可知道?”

“我是低调而出,无人知晓,且待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返回。”云倾羡一默,继续道,“我安排了小妖贴身跟着她,一有事便跟我汇报。”他想起小妖急急来找自己,告知自己阿菱被小王爷扫地出门时的情形,越发郁结于心,“本该早十几个时辰来,却被魔界的一些琐事给耽误了。”

孟知欢颔首,饮下一口醇酒,这才道:“那你也该清楚,那小王爷负了她,她即便之前对小王爷有感情,今时今日无端遭受了这些变故,那感情也该烟消云散了。”

孟知欢再度不着痕迹地扫了云倾羡一眼,慢条斯理道:“还是说,她怀了别人的孩子,你心有芥蒂?”

“怎么可能?”云倾羡想也不想就否认,嗓音很是沉重,“只要她愿意来我身边,我求之不得有这么一个孩子。”

孟知欢失笑,住口不再说。他人感情之事她还是不要过于插手了,毕竟,她自己的事情都理不清楚,又有何资格管别人的事情?

云倾羡也不打算继续说这个,而是道:“我让那桃树小妖传的话,你考虑得如何了?碧梧,魔界缺你不得。”

孟知欢叹一口气,心情越发烦躁。她垂眼看着手中的酒壶,胡乱掂了掂,语气像是在开玩笑:“魔界在你一人手中不也很好吗,被你管理得井井有条的。”

云倾羡倏地丢开空酒壶,手指紧了紧,望着她道:“你手下的妖兵魔将对你衷心得很,他们信服的,只有你碧梧王一个,他们依然在等你回去。”

孟知欢摇摇头:“回去?你是说让我回魔界和你成婚吗?云倾羡,你该知道我的性格的,我不可能为了洗清嫌疑而与你成婚,如此,我会看不起我自己。”

“再说了,如果我和你成婚,岂不成破坏你和阿菱的坏人了?你心中之人并不是我,一直都是她。”她目光放远,落在阿菱房间窗口,“我当初说过,如若你真找到阿幸姑娘的转世,我便成全你们……现在,你果真找到了她,并且她是我的妹妹,这是好事。再加上我现在惹了一身麻烦,也不知晓以后能不能澄清。我甚至在想……要不干脆将我这位子让给她,她是我妹妹自然能顺理成章待在魔界。这样一来,你们就能名正言顺在一起,我也算不得毁婚约,是不是?哦,当然,前提是阿菱也喜欢你,愿意和你在一起。”

云倾羡一滞。

不待云倾羡开口,孟知欢又道:“更何况……我现在也有了喜欢的人。”

说完这句,她眼神软了软,嘴角不着痕迹地弯了弯。

云倾羡微怔,顾不上对她刚才那番话做出答复,惊道:“你有了喜欢的人?”

孟知欢恼怒地横他一眼:“不行啊?”

云倾羡似乎有些不可置信,老半天才调笑道:“能入你碧梧王孟知欢眼的,会是何人?我倒是好奇得很。和你相识这么久,还从未听过你对谁动心过。”

孟知欢好气又好笑:“让我动心又不是什么难事?我以前还对……”她噎下剩下半句话,以前喜欢过他这种事,还是不要再说出口了。

云倾羡问:“那让你动心的人,是何人?”

“不告诉你。”

孟知欢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一挑眉,正色道:“对了,那桃树小妖可有把我的话带到?”

云倾羡如何不知晓她在逃避,却无可奈何,只能说:“查倒是查到了,只是,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旧事来了?”

孟知欢将酒壶里最后一滴酒饮尽,酒意上头,头脑越发昏沉,这才淡淡道:“唔,纯粹是好奇罢了。”

云倾羡离开很久了,雪也渐渐停了下来。孟知欢尚还坐在原地不言不语地独自饮酒,让这又苦又涩的酒麻醉自己的神经。她蜷着一条腿,说不出的潇洒肆意,当然,前提是忽视掉她眉眼里数不尽的苍凉失落。

店小二提着三壶新酒走过来,见她神情冷凝,小心翼翼道:“姑娘,您今夜总共叫了十五壶酒了,您……”

孟知欢敛了情绪,抬眸冷冷扫他一眼:“你是怕我付不起酒钱吗?”

店小二慌忙摇头:“不不不,当然不是,只是担心姑娘您的身体。”

见孟知欢并不打算搭理他,径直接过酒继续自酌自饮,店小二乖觉地察觉到什么,试探道:“姑娘您,可是在等和您一起过来住店的那位公子?”

长久的静默后,孟知欢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缓缓启唇:“……滚。”

待店小二走远后,孟知欢倏地冷笑一声,她捡起地上一个空空如也的酒壶,在手里把玩了一番后,忽然往院子空地上一掷,酒壶四下裂开,她目光如炬,寒道:“本王最讨厌偷偷摸摸之人,真有胆子就别躲在暗处。”

周遭一团黑气骤然聚拢,几只说不上名字的妖怪自黑气中现出身来,他们呈犄角之势团团围住孟知欢,其中一只身着红衣的妖怪咧嘴狠道:“碧梧王?怎么深夜在人界喝独酒?可是失意了?可需要我等来陪您喝上几杯?”

孟知欢扶着石桌慢慢站起身,随意地擦了擦嘴角,目光漫不经心地在他们几个身上来回打转:“你们怎会知道我在这里?嗯?”

另一只妖怪打断道:“少废话,我等是来为鹿大人报仇的,”那几只妖怪对孟知欢颇有几分忌惮,对视一眼,这才掏出武器,一起攻势凌厉地冲孟知欢而去,“靠神器九节鞭才站到如今位置的碧梧王,也不知你失了鞭子会如何?!”

孟知欢并不看他们,而是抓起身旁最后一壶酒,摇摇晃晃地往外走:“怎么,来打架?”

领头的红衣妖怪道:“打架?!你且等着受死吧!”

孟知欢依旧懒得搭理他们,周身魔气震**开来,满地洁白无瑕的雪轻飘飘扬起,再慢悠悠落至她的黑发上、眼睫上,她将酒壶攥得更紧了些,生怕被他们一个不慎给打破,这才凉凉道:“本王今日不爽,没空搭理你们,趁早滚吧。”

话音刚落,那几只妖怪被她魔气所震,后退几步,但不过须臾,他们都纷纷掏出特制耳塞塞住耳朵,以抵挡魔界之人与生俱来的魔气,重整旗鼓后再度朝她攻来。

“真麻烦……”

孟知欢轻嗤一声,她顿住脚步随手在院子里结出一个屏障来,好让这处的动静不至于扰乱客栈的平和。

“这么上赶着找死吗?”她冷哼。

她左手一伸,凌空抓住了一根树枝,斜他们一眼,嘴角向上一挑,戏谑道:“既然如此,那就如你们所愿!你们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瞧清楚本王的手法,免得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没有鞭子的碧梧王有何可惧?他们狞笑着冲孟知欢迎了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一尘不染的雪地上已经认不出本色来,到处皆是暗色的污渍,连孟知欢的衣角衣襟也染上了血色,分不清究竟是她的,还是这些妖怪的。

雪又纷纷扬扬下了起来,似乎有意要遮盖这片污浊的土地。

看着最后一只妖怪愤而自尽,尸首消散在空气中,再无声息,孟知欢冷冷嗤笑一声,松了手,拂去落在肩头的雪,自言自语一句:“啧,没意思。”

她撤了屏障,随意扫了一眼渗出血渍的小腿,再度端坐在石桌前,这才不紧不慢地掀开一直提在手中的酒,闻着并未遭受污染的酒香,仰头就是一大口。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批来找她寻仇的妖怪,有的妖怪是埋伏在她回魔界的途中,有的是潜伏在魔宫里偷袭。有的她无心打斗,躲过了,而有的,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往后,可能还会有很多批,无休无止,永不能停歇。

次日凌晨,陆饮溪撑着伞踏着薄薄的雪停在孟知欢身前。

他是听了店小二的指引,才知道孟知欢在此处的。望着不顾形象趴在冰冷的石桌上睡着的她,他眉头微微蹙起,叹息一声。

他收了伞,俯身正欲抱起她回房,却被她猛地抓住了手腕,今时不同往日,她是魔身而非凡身,自然不肯让他抱她。

她静了一瞬才抬起头,松开握住他手腕的手,嗓音嘶哑道:“你回来了?”

“知欢,你怎么又喝酒了?”陆饮溪不明情绪地叹道。

“唔,心情烦闷,便想着一醉解千愁……只是,没想到这愁没那么容易解开。”孟知欢玩笑道,她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陆饮溪坐在她身旁,刚欲开口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尤其她的身上最为浓烈。可她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衫,神态自若,看不出半点受伤的痕迹,明显不想让他知晓。

他眸色霎时间变得晦暗不明,隔了半晌才道:“有人来找你了?”

“几只小妖怪而已,已经被我解决了。”她望一眼脸上表情很淡的陆饮溪,岔开话题道,“你去哪里了?怎么都不跟我打声招呼?”

“你可有受伤?”陆饮溪问。

“不过是皮肉伤,没什么大不了的。”孟知欢轻描淡写道。

“你去哪里了?”她再度问。

陆饮溪强硬地抓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朝她的小腿探去:“让我看看。”

孟知欢一动不动,看着陆饮溪俯下身子轻轻掀开她的裤腿,她雪白的小腿上赫然有一道血淋淋的抓痕,血肉翻起,狰狞得很。魔界之人自愈能力很强,可这伤口却迟迟没有好,只能证明昨夜出现的妖怪是有备而来,下足了杀招。

陆饮溪一愣,手指微微一紧。

见他没什么反应,孟知欢一躲,避开他的接触:“好了,看完了吧?说了没什么大不了。”

她镇定自若地站起身:“我有些困了,先回房休息了。”

“知欢。”陆饮溪站起身,抿紧嘴唇看着孟知欢的背影,眸色一寸寸加深,这才道,“你可是怪我突然离开?”

陆饮溪眉头轻轻一蹙,淡淡道:“我毕竟是妖界之人,身上还有妖界的要事,唯有将其全部解决,我才能无所顾忌地陪在你身边。”

“算了,你不必跟我解释。”孟知欢打断他。

孟知欢静了静,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开口道:“陆饮溪,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陆饮溪一滞。

孟知欢轻笑一声,嗓音有些低,听不出情绪来:“有时候看起来对我很好的样子;可有时候却很神秘,让人难以捉摸,我很不喜欢猜来猜去,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让我误会?”孟知欢说,“误会你……”

“你并没有误会我。”陆饮溪说,他再度撑开伞,走到孟知欢身旁扶住她,他眼神很温柔,一如往昔,“我……”

孟知欢没由来地一阵心慌,她再度打断他道:“说起来,我很想念那日你给我喝的沉醉不知归路酒,那日你还说是你亲手酿的。”

陆饮溪怔了怔,神色不明地望着她:“你还记得名字?”

“当然记得,这酒名字这般有趣,沉醉到不知晓回去的路,我当然忘不了……”孟知欢随意笑笑,“这酒委实特别得很,我自诩自己是个警惕性很高的人,不论醉到何种程度都能及时醒来,可那晚醉酒后却直到次日天色大白才醒来——我醉得很沉。”

她抬眼看着陆饮溪的神情。

陆饮溪抿唇看着她没说话。

“不过,”孟知欢话锋一转,“可能是因为我打心底里便信任你吧。”

她偏头朝陆饮溪微微一笑:“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