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鹿

第十九章•沉霄王,真是好一招请君入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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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衔柳城附近,还未来得及进城门,便见城头光芒大盛。

孟知欢拉住身下的凤鸟,在上空缓缓显出身形,她一垂眼便看到一白衣公子衣袂飘飘,手持长剑立在城门口,他的周遭明显有施过术法的痕迹,没有凡人可以看见他的存在。

“碧梧王!”那白衣公子用足了力道喊道。

孟知欢看也不看他,一撩袍子跃下凤鸟,径直往城门走。

“本君乃神界太子昭辞神君。”那白衣公子冲孟知欢自报家门。

“哦。”孟知欢依旧理也不理他,继续往里头走。

昭辞神君急了,拦在孟知欢面前:“你可知道本君是谁?”

孟知欢不耐烦地挥开他的手:“你刚自己不是说了吗?什么昭辞神君。”

昭辞神君直直站在孟知欢跟前,憋着一口气指着自己的脸道:“你再看清楚些!本君是小王爷宋昭辞!就是被你毁容的那个宋昭辞!”

昭辞神君叉着腰:“都是因为你毁了本君的容,导致本君被皇帝给嫌弃,被邻国公主给嫌弃,结果一个不慎被想夺皇位的兄弟给害死了,都是你害得本君的凡间一世游早早落入尾声!”

孟知欢懒得听他絮絮叨叨,扯了扯嘴角:“关我何事?”

昭辞神君瞪圆了眼睛,拿长剑拦住孟知欢的去路:“怎么不关你的事?如果不是你从中作梗,本君早就当上皇帝舒舒服服过完这一辈子,历完劫了,司命的簿子上就是这么写的!”

孟知欢这才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面容清秀脸上皮肤光洁到吹弹可破,便嗤笑一声:“你这不是没毁容吗,更何况,”她语气变凉,“这也是身为小王爷的你自作自受,理应受些惩罚。”

昭辞神君脸红了红,他也明白自己在为凡人时,委实过分了些,嘟囔道:“都是司命给我写的性子,这实非我本意啊!”

孟知欢再度睨他一眼,不想这昭辞神君在人界为小王爷时,性子沉稳城府颇深,他的原身倒是咋咋呼呼头脑简单。

“给本王让开。”她冷淡地说,“本王没空在这里陪你过家家。”

昭辞神君拦住她,悲愤道:“本君不管!你让本君怎么甘心就此返回神界?被你害得早早结束凡界一生,简直太丢面子了!”

“你待如何?”

“本君要跟你决斗!”

孟知欢嘴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将自己被他攥在手中的袖子夺回来,推开他的剑,继续往里头走。

“可我没这个闲工夫跟你决斗。”

甫一入城,便见城内人人皆白衣素缟,正在给衔柳城之主宋昭辞送葬,此处本就是当朝皇帝给宋昭辞的一处封地。

这种突如其来的丧事平白给本该喜庆的除夕笼上了一层悲意。

跟在孟知欢身后的昭辞神君看到如此情形也愣了愣,他神情冷凝起来,抿紧嘴唇道:“人界便是如此,一个小王爷的死便要扰得全城百姓不得安生。”

孟知欢并不打算在此耽搁太多时间,漫不经心道:“各界都有各界的规矩,说起来,你这神身果真藏得深,我之前并未看破你的身份。”

“那是自然,”昭辞神君沾沾自喜起来,“这六界轮回和下凡历劫都是同样的道理,如若谁都可以轻易看破,那还有什么意思?等着神界那群老古板下凡来催本君早日回归吗?”

孟知欢一愣,随即脸色一变:“那如果是前世呢?可能看破?”

听她如此问,昭辞神君一顿,脸上浮起自傲之色:“这世间居然还有你碧梧王不知晓的事情,倒真是稀奇。按理说,一世情缘一世了,很少有带着前世记忆转世的例子。虽然一直有来世做牛做马这种说法,但说到底,这类说法还是不成立的,如若你上辈子是个人,这辈子却落入畜生道,这时候突然冒出个高人来跟你说,你上辈子是个人,那你岂不是很生气?恨不能再投胎转世一次?这样一来,各界的秩序岂不乱套了?”

他这么啰唆了一大堆,孟知欢还是飞快地从其中找到了重点:“你的意思是,不可能知晓前世身份?”

“也不是完全不能,”昭辞神君神神道道,“不论是谁,死了后,也就是转世之前,都会去鬼界走一遭,只要没喝孟婆汤,便自然就能知晓前世的种种。如若想找到前世羁绊很深之人,也只能那个时候去寻才有机会寻到。”

“如若上辈子是人,这辈子转世为魔呢?”孟知欢问。

昭辞神君愣了愣,想了半天才道:“虽然这样的例子很少,但也是一样的。”

孟知欢一凛,咬紧牙关低咒一声,飞快甩开昭辞神君,随后捏了个诀隐身几个起伏朝客栈的方向飞去。

各界自有各界的规律,转世一说一般只存在于人界万物,神界之人生来便是神,魔界之人生来便为魔,都没有转世,死了便身归混沌,而妖界和仙界则是由人界之人修炼而来。

她原本想着,阿菱是凡界之人与魔界之人的孩子,自然不能以常理论之。

于是便理所应当地信任了云倾羡,却不想,云倾羡居然是骗了她——他只可能在四百年前阿幸转世为阿菱的那段时期内知晓她的前世身份,怎么可能在阿菱活了四百年之后,突然认出阿菱是阿幸的转世呢?

这只能证明……阿菱,根本不是阿幸姑娘的转世。

不想那昭辞神君也是有几分本事的,竟紧紧跟在她身后。

孟知欢嫌他缠人得紧,冷冷道:“如若你真想决斗,便大大方方递帖子到我魔界,这般死缠烂打,万一本王一个不慎将你打死了,神界朝我魔界大举进攻,可没人能替我说理。”

见孟知欢掏出九节鞭,昭辞神君才涨红了脸,道:“你可知道……阿菱在哪里?”

到达客栈时,阿菱的房间空****的,房间桌子上只留了一封书信。

随便两眼看完书信后,孟知欢心头懊恼,觉得是因为自己的缘故,阿菱才会无所顾虑地随着云倾羡去了魔界,还愿意全心全意信任他。

昭辞神君在她身后张望,瞄了一眼书信:“这是阿菱的字迹吧?”

孟知欢扫了昭辞神君一眼。

“不是,是云倾羡留下的字迹,”她嘴角讽刺地上扬,“他邀请我前去魔界参加他与阿菱的婚礼。”

昭辞神君默了默:“我回归原身后,稍一回忆便清楚了你的身份,我也不是蠢笨之人,自然知晓你是为了阿菱而来,我为小王爷时,为人委实渣了些,现在醒悟过来……便想着补偿补偿阿菱,是我对不住她,她现在有了好的归宿……也好。”

昭辞神君苦涩一笑,脸上浮现出几丝怅然。

孟知欢望着他一默,不想,那宋昭辞虽冷酷无情,这昭辞神君倒是对阿菱动了真心。

她不咸不淡地说:“既然如此,你也该明白,我是不会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伤害阿菱的。”语毕,她便打算离开。

见孟知欢打算回魔界了,昭辞神君身为神界太子,自然不好随其回去,他朝孟知欢正式地拱了拱手背,诚恳道:“还请碧梧王替我好好照料阿菱,不管怎么说,终归是我负了她……以及她腹中的孩儿。”

他递给孟知欢一块玉佩:“如若阿菱有需要,随时联系我即可。”

跟昭辞神君告了别,孟知欢不再拖延,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唤出凤鸟一跃而上。

昭辞神君看着孟知欢背影,愣怔了半晌,才悠悠叹口气,隐身不见。

孟知欢隐去周身气息自魔界上空掠过,她向下方随便一扫,只见整个魔界一派喜气洋洋,正在大肆筹备云倾羡与阿菱的婚事,与此时的人界衔柳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孟知欢心一紧。

甫一到达魔宫地域,孟知欢就暗觉不对劲,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她拍了拍凤鸟的头,让隐隐有些不安的它离开,这才往魔宫里走。

不过走出几步远,便有妖兵魔将团团围住了她。

孟知欢早知有人埋伏在此,神色不动。

她散漫地把玩着手中的九节鞭,暗自思量着,这鞭子重新回到自己手中之后,还未曾见过血。

“魔界叛徒还敢回来?”其中一人厉声呵斥。

孟知欢微一挑眉,戏谑一笑,凉道:“两年不见……你们倒是越发放肆了。怎么,云倾羡没有好好管教你们吗?见到本王还不行礼?”

他们几人对视几眼,不再多言手持武器朝孟知欢攻过来。

孟知欢嗤笑一声:“不知死活!”她声调扬高,“既然如此,就让我的鞭子见一见魔界之人的血吧!”

一轮又一轮的车轮战,看着躺了满地的妖兵魔将,孟知欢叹息一声,缓了缓有些紊乱的呼吸,拂去沾染在脸颊上的血渍,这才继续往里头走,她终究是不敢下狠手,只是将他们击昏了过去。

她将将推开碧梧殿的门,便见穿着一身最常见的绣金暗色玄袍的云倾羡,独自坐在她平时坐的位置上,自酌自饮,也不知他听到方才外头的动静没有。

还是说,那些人的阻拦本就是他示意的。

见孟知欢出现,他也不惊讶,抬起酒盅凌空一举,语调慵懒如昔:“碧梧,又去打架了?”

这话说得熟稔又自然,仿佛今时与往日并没有差别。

孟知欢微微一笑,径直走到他身旁坐下,执起他面前另一个装满酒的酒盅一饮而尽,这才缓声笑道:“沉霄王,真是好一招请君入瓮。”

“碧梧王说的哪里话,”云倾羡拿他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睨她一眼,“此处本就是碧梧王的地盘,谈何请君入瓮?”

孟知欢平静地将酒盅捏碎:“少说这么些有的没的,阿菱在何处?我已经知晓了,她并非你转世妻子。”

云倾羡笑容收了收,蹙眉摸着下巴自语道:“难道是哪里露馅儿了吗?”

孟知欢一挥鞭子,将其缠在云倾羡的脖颈上,手指攥紧一头一寸寸收紧。她定定看着他的眼睛,两人距离很近,呼吸可闻,她轻笑,重复道:“阿、菱、在、何、处?”

云倾羡啧一声,轻轻挣脱鞭子束缚,牢牢抓住鞭子另一头,他体内魔气蓬勃,丝毫不是前几次见面时虚弱到修为损失了大半的模样。孟知欢这才惊觉,云倾羡居然一直隐而不发,他自然并未如他自己所说那样修为被鹿大人毁去大半,而是一直私下里强大自身,甚至隐隐超过了她。

过往一一在脑海里掠过,孟知欢得出结论,眼眸微微眯起。

“你习得了鹿大人的夺心咒?”

只有夺心咒这种诡异的术法能在极短的时间内,通过杀戮来提升修为。

云倾羡赞许地轻笑:“不错。”

“翻看了不少古籍才知晓了只言片语的信息量,我反复练习了四百年,失败了无数次才略有小成。”云倾羡轻描淡写地道,“随便找了几个人动手实践,没想到居然成功了。”

孟知欢不可置信,浑身气血向上涌:“果真是你!是你夺取了两位老魔王的心脏,是你夺取了晴初和霜旦等人的心脏?”

云倾羡不置可否,微微使力抓紧鞭子,鞭身紧绷。

孟知欢脸色一变,感受到了他强大的对抗力量,但他语气却依然轻松:“唔,这么一回想,那日为了让你信我的确一直在酒楼饮酒,我拿酒泼湿自己一身……那种感觉可真不好受。”

“如此说来,妖王也是你的人吧?设局陷害我,你再从中安抚,将所有人蒙骗得团团转,我就是彻头彻尾的杀人真凶,而你就好言好语从中获利……沉霄王果然好手段。”孟知欢一口银牙几近咬碎。

云倾羡施法给自己满上酒,递到孟知欢嘴边,暧昧道:“多谢碧梧王夸赞。”

孟知欢不领情:“你筹谋多久了?”

“不多不少,正好四百年。”云倾羡喟叹一声,“阿幸死后,被两个老头子逼迫着与你定下婚约那天起。魔界四王之一……说得好听,还不是得和你们三个平分魔界?倘若魔界由我一人统领,又何须听从你们的威胁?”

孟知欢牢牢盯着他,就着递到嘴边的酒抿了一口,这才道:“身为魔界之主,自然应该为此舍弃很多东西,譬如感情。你若真想去寻阿幸姑娘的转世,和她长相厮守,大可不必继续留在沉霄王的位置上……说到底,你就是两头都不肯放弃,自私得很。”

“那又如何?如今解决了你后,我便可以自由自在地去寻阿幸,和她长相厮守了,不是吗?”

“利用已死之人的余威促成你的大业……沉霄王的计谋的确算得上天衣无缝,连我也被你蒙在鼓里,只可惜……你漏算了一点。”

“嗯?漏算了什么?”云倾羡一挑眉。

孟知欢一默,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告知云倾羡陆饮溪也就是鹿大人并未身死这一讯息。

孟知欢嘴角讥嘲地一挑,寒声道:“不论你如何对我,阿菱是无辜的,你对我动手便干脆些对我动手,无须将她牵扯其中。”

“哦?”云倾羡来了兴致,言笑晏晏地看着她,“碧梧,你先前不是不喜欢你这个妹妹吗?怎么现在这么为她说话?心软了?”

“不论如何,她都是我的妹妹,我自然该护着她,不能任由她被人欺负。”孟知欢冷道。

“我原本想着,直截了当地用鹿大人的名义取你性命,”云倾羡慢悠悠道,他偏头凑近几分,“直到你告诉了我你还有一个妹妹……魔界拥护你的人太多,要解决他们并不容易,于是我便改了主意,打算暂时留你一条性命,再找机会让阿菱来魔界抵了你的位置,慢慢筹谋。说到底,这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

孟知欢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所以,你才骗我阿菱就是阿幸的转世?”

云倾羡含笑默认,他松了鞭子,并不担心孟知欢此刻会攻击他。

“真是多亏了你去风满林屠杀了无数妖界百姓,现下里,你失去了魔界众人的信任,魔界之人大多已经臣服于我,最后几个誓死服从你的魔将,也在方才回到魔界时,被我的人扣押了。碧梧,魔界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

孟知欢神色不动,并不在意他的话,而是坚持问道:“所以,阿菱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