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板上高考倒计时只剩六十天时,黎江市一中晨读前的铃声换成了考前动员讲话。
当肖主任那慷慨激昂又濒临破音边缘的发言从音响中传出来时,南星听得想拿脑袋撞墙。
已经被洗脑的同桌陶宋,一手扳正她的头,一手握笔杆子,学肖主任说话:“同学们!高考在即,最后的冲刺关头,千万不能松懈!”
南星翻了个白眼,接过陶宋手中的笔当作话筒,麻木地接话道:“各班抓紧时间查缺补漏,文科多背一遍教材,理科多做几道大题练手,考场上多得一分,一分超千人啊。”
最后一个尾音“啊”结束,刘晗捧着教材进班,身后跟着两个捧卷子的小喽啰。
不知从哪天起晨读改做选择题专项集训。
刚印好的卷子发下去,一屋子浓浓的油墨味经久不散,南星使劲嗅了嗅,自虐式醒脑。
高三的时间很紧,下课铃响,走廊再也不见嬉戏打闹的身影,除却上厕所和接热水的时候,所有人都像粘在凳子上,争分夺秒地学。
南星也被这氛围感染,好不容易利用几个课间写完刘晗布置的大作文,右手已接近抽筋边缘。
陶宋心疼地给她捏手,南星脑袋仰到后桌上,李尧揶揄她:“南星,灭绝师太开的小灶可好啊?”
南星呵呵:“好?好个屁,要我狗命了!”
说起这开小灶的事,还得从一周前讲起。
高三年级组全体师生开了个考前大会。黎江市一中是省级实验中学,学生基础都不错,清华北大年年输出,再不济也堪堪过一本。
历年来,被点名批评的学生占比千分之一。
而南星,就是那少之又少的一分子。
数学和理综成绩接近满分,语文却是偏科得厉害,像是被强力胶粘住万年不动摇地卡在“破百”这一大关。
刘晗桃李满天下,从未想过会栽在南星身上。考前大会一结束,她就把南星拽到办公室,苦口婆心地唠扯两节课,最后大手一挥:“从明天起,我单独给你加码,重重加码。”
这加的第一个码,就是每天一篇八百字作文。
这天中午,刘晗没有像往常一样在办公室等她,南星窃喜,刚交完作文准备离开,却见喜树推门进来。
南星欲溜之大吉道:“俞老师再见。”
喜树喊她:“站住。”
南星脸上堆满笑容回头,发现喜树正在看自己的作文,心中警笛大作:“哎,别……别看。”她对自己的作文水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喜树一目十行,一语切中要害:“高考作文明确议论文,南星,你这半诗半散的,严重跑题。”
南星凑过去咕哝:“还不是因为灭绝师太每天都要留任务,议论文五段式,假大空的东西,哪那么好写啊。”
喜树点她脑门:“假大空,你还知道这个词。议论文想写好,靠的是平时素材积累。刘老师让你多看时事新闻,每天布置作文是想让你加强锻炼。你倒是厉害,整些名家散文弄上去,能糊弄谁?”
“那我能怎么办呀,谁让这文理都逃不过语文?灭绝那么凶,搞得我上语文课都有心理阴影了。外语,还有外语,简直是要我命啊。”南星一通哀号,心想着快说让栀子来拯救我啊。
喜树笑道:“等着吧,海城的救兵周六就到。”
时间就在南星殷切的盼望中度过,很快到了周六。一大早门铃响,她打开门,表情一下子凝固。
“表哥,怎么是你啊?”
“怎么?由我辅导你,很失望?”
“不不不,不敢,就是有点惊讶。”求生欲使然,南星立马笑脸相迎,“表哥,请进。”
鹿衔微微点头,惊讶?是挺惊讶的。
他当时听喜树在电话里讲这个请求时,也有些吃惊。一来南星和他的关系远没和栀子亲近,二来栀子读文科基础扎实。可转念一想,喜树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栀子过于亲和,很容易被南星牵着鼻子走;他面冷,辅导南家小魔王是再合适不过了。
在履行约定这点上,鹿衔和栀子是一样的性子。既然答应了要辅导,就一定要尽力做好。
为此,鹿衔制订计划,语文和英语两手抓。
具体表现为:晨起时背二十个英文单词,中午练作文,晚上除了完成学校里老师布置的作业外,还要记三个新闻事件做素材。到了周末,定时定点做两套模拟卷。
起初,南星还一腔热血地照做。可没过几天,热血挥洒完了,南星便开始倦怠,提不起劲。也正因如此,高考前的日子好像怎么过也过不完。
训练快满三周的周末,某个契机,南星觉得桌上的卷子像极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为了保命,她逃跑了。
喜树找了小半天,最后在游乐场的月亮船护栏前将人逮住。
南星刚从月亮船上下来,脸颊泛红,额头上一层汗珠,被喜树抓住的时候,她瞪着双大眼睛,惊讶道:“喜喜,你怎么……来……来了?”喉咙里灌了不少风,连声音都是哑的。
相隔不远的地方,有张长椅子。
喜树拎她坐过去,递过去纸巾:“出门也不知道带手机,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多着急。”又从包里掏出一盒维他柠檬茶,插上吸管。
南星接过,猛吸了一大口:“啊!总算是活过来了。”刺溜几口喝个干净后,她才想起来回喜树的话,“我就是想出来放松一下,手机啊,故意没拿。且不说表哥的魔鬼计划有多残忍,卷子再这么没完没了地做下去,我快得考前焦虑症了。”
喜树欣慰:“考前焦虑症的确不能忽视,知道自我调节情绪,难能可贵,今天就不追究了。”
南星贱笑:“就今天啊?要不要放个三天小假期?嗯?”
“不行。”喜树扶额。
南星低头撇嘴,喜树看了看她的小表情,忽然真挚:“南星,高中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高考成绩如何,也并非决定人的一生。但即便如此,这都是最纯粹的一段时光。无论最后那张卷子答成什么样子,都应该全力以赴一次。不为别的,只为再长大些时回头看能不留遗憾。”
“嗯。”南星倏地抬头,眼中已经有了坚定。她注视着喜树的眼睛,这一刻他眼中露出从未有过的认真。
同样的一番话,校长、主任、科任老师,还有一年难得见到几次的爸妈,他们也说过。
可喜树说出来,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心猛然一震,她第一次恳切地祈愿,祈愿自己变得更好。于是,她郑重其事地许诺:“我会全力以赴的,一定。”
时间很快走到6月23日,高考出成绩。
南星父母赶在高考前一个星期赶回了黎江,对于南星,他们有愧,高考这样大的日子,是断然不能缺席的。尽管他们告诉南星说考多少分都可以,但出成绩的这个下午,二老都杵在沙发上焦躁地攥着手心。
查询成绩入口开通的一瞬间,网页因为爆炸式的访问量直接瘫痪。
栀子守着电脑一遍又一遍地刷新界面,好几分钟过去,屏幕还是一片空白。
鹿衔在她身边劝:“现在是查成绩高峰,网页加载不出来很正常,过会儿再试试。”
栀子握住他伸来的手,不安道:“我……真的比我自己高考都紧张。”
喜树这时安慰道:“南星虽说不爱学习,但脑子聪明。再说有鹿衔辅导,成绩会不错的。”
栀子问:“哥,南星没事吧?”
喜树看了眼对面紧闭的房门,南星老早之前就把查成绩这事托付给他,自己回屋打游戏去。表面上一副吊儿郎当无所谓的样子,可他知道,她是紧张得不得了。
紧张的南星觉得整个高中三年的时光,都没有等待成绩这刻来得漫长。
她在**翻了好几个跟头,心一直卡在嗓子眼,狂跳得厉害。
好长一会儿,期盼的敲门声终于响了。
她深吸一口气:“进来。”
喜树推门进来的一瞬间,她按捺不住激动:“等等……先别告诉我多少分,考得烂吗?给我一个心理准备。”
“怎么说,挺吉祥的。”
“吉祥?有多吉祥?”
喜树走到床边,一语揭晓谜底:“666分。”
“什么?”南星一下子扑到喜树怀里,欣喜程度和范进中举有得一拼。
喜树摸了摸她脑袋:“这段时间,辛苦了。”
南星仰着头,露出可怜巴巴的小眼神:“可不是嘛,那我有没有奖励啊?”
喜树点头捏她脸,眼睛里全是笑意:“你想要什么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