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茶馆院子里坐了百来号人,添茶水的小二手脚利索,小身板在人群里穿梭,得了空儿往钱柜上一瞧,自家掌柜的支着手嗑瓜子。
谅姐儿趴在矮柜边上,手里攥着方丝帕,绣着朵莲骨朵儿,来回瞧,然后爬上她爹的脖子:“周掌柜的,赵师傅呢?”
“后面歇着呢。”小祖宗揪着他的头发,疼得他嘴都合不拢。
她眼皮子一垂:“今儿还说单口呢?他一个人站台子上也不嫌嘴皮子燥得慌。”
掌柜的把人往下抓,被谅姐儿躲开落了空,翻着白眼伺候她:“丫头片子晓得啥,赵师傅是这个!”
谅姐儿被晃得一哆嗦,瞧着她爹竖起的大拇指。
院台上三弦起,两道清瘦身影前后上了台。
落在后面的人不过半人高,听说小时候得了病,左边耳朵听不见声儿。家里愁得想把他送人,偏偏老天肯赏他口饭吃,拜在相声老泰斗赵袁芳门下,天资过人,小小年纪就做了师父的捧哏。
台下叫好声一片,小二被震得差点儿聋了只耳朵,手里拎着把茶壶回钱柜,想从掌柜的手里顺把瓜子走,没想到另外只耳朵跟着听不见声儿。
谅姐儿从她爹脖子上跨到钱柜子上,一方丝帕在半空中晃着。
别人喊:“赵角儿!”
她喊:“孟哥哥!”
那会儿土匪肆虐,官府下令查抓,省城里四设官兵,检举土匪窝点的人大有奖赏。
台上孟绅缘还没开口,茶馆院子里就拥进来一拨官兵。
枪声一响,百来号人吓得缩在凳子下,哀号喊叫,这下乱了套。
孟绅缘扭头瞧赵袁芳,七十岁的老翁半撇胡子吓得飞在半空,拉着他就往台下跑,腿脚不利索,下台的时候摔了一跤。
周掌柜的在这时候抱着自家姑娘跪在老翁面前,一只手捂着姑娘的眼睛,另一只手从长褂里掏出杆枪,半分威胁半分恳求:“我家谅姐儿还小,啥也不懂,罪过不在她身上,承请先生以后帮我照料着。”
赵袁芳不敢抬手。
枪声又响,周掌柜的把人往孟绅缘怀里一放,从腰胯间取下钱袋子,朝着赵袁芳磕了个响头,一声嘶吼:“杀出去!”
再也没回头。
变故太快,孟绅缘抬眼瞧他师父,吓蒙了。他低头瞧怀里的姑娘,正傻乐着。
“师父,这可咋办?”十三岁的男娃拿不定主意。
赵袁芳哆嗦:“收拾行头,回天津。”
02.
孟绅缘打三岁时便跟在赵袁芳身边。同门的师兄弟都说,师父待这个小徒弟跟亲生子一样,骂时骂得最狠,宠时宠得最偏心。
这会儿四方院里说学逗唱样样不断,谁也不敢在赵袁芳眼皮子底下怠慢基本功,要是落了一个字儿,今儿晚上就准备空着肚子睡院子。
光二挤在孟绅缘旁边,大嗓子说来就来:“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儿、烧子鹅……”
孟绅缘没瞧他,他换词儿:“那都是三山五岳的英雄,四面八方的豪杰,真叫高的高、矮的矮、胖的胖、瘦的瘦、丑的丑、俊的俊……”
“你老晃在我旁边做什么?”醒木往桌上一拍,孟绅缘就来了气。
光二傻乐:“这不是向你打听打听嘛,这趟出门咋还牵个女娃子回来?”
“捡的。”
“捡的?”
光二嗓子亮,旁边的师兄弟也被吸引了过来。
跟孟绅缘睡在一个屋的师兄打趣:“大家都晓得师父待你最好,这丫头莫不是牵回来给你做小媳妇儿的?”
“胡说!”孟绅缘气红了脸,伸手就要打人。
“你看你看,脸红了。”
众兄弟平日里就看不惯师父偏心孟绅缘,这下逮着机会,可劲儿地嘲弄欺负小师弟。
门响。
拄着拐杖的赵袁芳牵着个小姑娘跨出门槛,立着身子歪眼瞧着:“一个个的饭吃撑了闲着嗓子要冲上天了?”
人挨个规矩站着,偏就孟绅缘没动。光二去扯他,被他甩开,一双眼睛盯着台阶上的谅姐儿。
“故人临终所托,这女娃子从今儿起就是你们的小师妹。”赵袁芳弯下腰,往小姑娘脸上轻轻揪着,“只能宠着,不能欺负。听见没有!”
底下一片:“听见了。”
落了个异声儿:“我不!”
赵袁芳瞧着小徒弟瞪红的一双眼,不像往常时候将他拉到跟前儿哄着,反倒像没瞧见这个人一样,拉着谅姐儿回了屋。
众人散,孟绅缘还是未动。光二又凑了上来,还不忘笑他:“没了小媳妇儿,来了个小师妹。完蛋,师父这下可不宠你了。”
03.
谅姐儿学的是逗哏,跟在赵袁芳身边。
孟绅缘一日比一日懒散,窝在被子里连早课也不上了。光二来叫过两次,都被他骂走。好心被当驴肝肺,光二砸了门,在门外扯着嗓子喊:“师父怎么不宠小师妹,人勤快呀!”
孟绅缘从被子里探出头,从床底下摸出三弦琴,两行泪珠子挂在琴弦上,指腹被磨出血泡来还唱着柳活。
他也想当角儿。
缺了早课的第四日,又有人来叫门。
孟绅缘藏起三弦,将被子往脑袋上一拢,不管来人是谁。
他谁也不想理,连师父也不想。
可偏偏,来的是他最讨厌的那个人。
被子被掀起,一张脸凑进来,问他:“师父说你平日里最用功,怎么这几日都不见你啊?”
他扭头:“与你何干?”
“怎么无关?”谅姐儿坐在床头,捞起他的枕头抱在胸前。
“师父说,等我出息了,咱俩就一块儿上台。”
孟绅缘瞪眼:“他真这么说?”
“真的。”谅姐儿点点头,又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孟绅缘不作声。
“没事儿。”她轻轻说了一句,“我喜欢你就行了。”
“不要脸。”孟绅缘往里挪了挪。
谅姐儿从衣兜里掏出包东西,打开来,是栗子糕:“哼,我还惦记着你没吃早饭,你却说我不要脸。”
栗子糕香,诱得他咽了咽口水。
可是,不能轻易低头。
“就是不要脸。”
“行吧。”谅姐儿捏起一块喂进他的嘴里,“吃了小不要脸送来的糕点,你也是不要脸了,大不要脸。”
嘴边沾着糕屑,孟绅缘舔了舔,埋着头苦恼。
他觉得谅姐儿说得不错,然后就笑了。
“师父这几日可问起我了?”他这下有些担心了。
“问了。”
“他可说了什么严厉话?”
“没有。”
孟绅缘伸手拉她:“你别吃了,不是说是送来给我的?”
谅姐儿把栗子糕全推给他,擦擦嘴:“师父说你这几日身体不适,让我们别来打扰。”
孟绅缘眼泛红,师父还是疼爱他的。
“还讨厌我吗?”
一双乌黑的眼睛里映出他的脸。
他摇摇头:“不讨厌了。”
“真的?”
“假的。”
第五日,孟绅缘第一个到院子里吊嗓子。
第二个是谅姐儿,手里抓着方丝帕,站在井边上唱太平歌词。嗓子亮,招式漂亮,难怪师父喜欢她。
师兄弟陆陆续续出了房门,个个规矩地站在院子里。光二躲在最后,孟绅缘瞧见他脸上乌青了好几块,问他:“你田里抓蛤蟆摔成狗吃屎了?”
光二摆了摆手,躲在四师兄的身后,眼睛往井边上瞟着:“是,是。”
孟绅缘笑他:“大傻子,可劲儿地浑吧。”
04.
赵袁芳走的那一年,孟绅缘十九岁,谅姐儿刚刚十七岁。
四方院里跪了不下三十人,早早自立门户的秦姓大师兄从北平赶回来。赵袁芳膝下无子,后事全靠几个年长的徒弟处理。
解决完后事,秦自涟瞧着屋里站着的几个小师弟,还有院子里跪着的谅姐儿出了神,最后叹口气,从钱袋子里取出几张银票。
“师父走了,你们年纪还小,想靠着自己上台是件难事儿。要是还想说相声就跟着我,若不想,这里有些银票,拿着回家另外谋条生路吧。”
挨个取了银票,鞠了个躬,屋里只剩下秦自涟和孟绅缘。
“想跟着我?”
“想。”
“说相声?”
“说相声。”
折扇被扣在手里,秦自涟指着院子里的谅姐儿问:“那你呢?”
谅姐儿手里还抓着那方丝帕,抬眼瞧见孟绅缘也回头正盯着她。她嘴边隐隐有抹笑,说:“他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那年年末,孟绅缘跟着秦自涟来了北平,他的身后还跟着个女娃娃。
秦自涟的九庆园比不上四方院,好在这里还能说相声,好在孟绅缘身边还有个值得牵挂的人。
谅姐儿替他收拾好床铺,烛光里,她问他:“要是我不跟着你呢?”
孟绅缘惊了一下,手里的醒木被他放下:“没想过。”
谅姐儿退出他的房间,歇息在一间阁楼里,往窗户外瞧,还能瞧见周掌柜当年的茶馆院子。
那是她第一次见着孟绅缘的茶馆院子,然后跟着他,一直到今天。
窗外月圆,像极了那年孟绅缘背着谅姐儿离开北平那天的月亮。
他坐在房门外的台阶上,想了想,觉得刚刚说的那句话不对。
他想说的是,他从未想过谅姐儿会离开他。
除非,除非到死的那一天。
知道孟绅缘是师父最宠爱的小徒弟,秦自涟总爱多给孟绅缘一些机会。
连着三月,每日的第一场都是孟绅缘和谅姐儿。
开始时台下的观众没见过两个小娃娃,吹着口哨要把人轰下台。孟绅缘拉着谅姐儿,从《白蛇传》唱到《刘伶醉酒》,从《兵器谱》讲到《八扇屏》,台下终于响起掌声,然后人越来越多,票卖得越来越好。
这一唱,就是三年。
顶破了天的是,谅姐儿的嗓子坏了。
秦自涟愁苦了脸,人往地上一坐,问孟绅缘:“这可咋办?”
谅姐儿从阁楼搬了出来,一个人住在九庆园的西厢房,地方偏,胜在静,好养嗓子。
孟绅缘拦住西厢房里走出来的大夫,一打听,少说得养三个月。
幸好。他暗叹。
“你说说这可咋办?”秦自涟折着扇子在园子里来回转。
孟绅缘说:“养着呗,三个月罢了。”
“罢了?”秦自涟气急了,“你可晓得这三个月的时间多少人就蹿了出来?不行,我得给你找个人。”
孟绅缘回身:“除了谅姐儿,我谁也不搭。”
05.
九庆园里的人都说,秦自涟养了只白眼狼。
为了捧孟绅缘,秦自涟得罪了不少名角儿,开场给了他,连压轴也给了他,可他现在,不愿意登台了。
秦自涟在房间里劝了孟绅缘许久,最后耐不住脾气,放了句重言:“你若不想当这个角儿,我就此便不再多费心思了。你愿意等谅姐儿,你便等着,瞧三个月之后这北平里还有没有你的位置。”
孟绅缘还是拒了秦自涟。
那会儿正值六月,月季开得好,孟绅缘每天摘下一朵到西厢房放在谅姐儿的窗棂边上。
说不出话,她在他手心里写着:“这几日怎么不见你上台子了?”
孟绅缘说:“大师兄心疼你,叫我好好陪你几天,过几日再上也行。”
她写:“要从对口变单口,你会不会不习惯?”
“是不习惯。”他垂下眼皮,“所以你快快康复,咱俩还一块儿上台。”
她又写:“好。”
临走前,谅姐儿揪着他的衣角不让走。
他以为她在撒娇:“明日我还来看你。”
谅姐儿笑,指着衣角散了线的地方:“换下来,我给你缝。”
他装作脸色突变:“你要我光着膀子走出这院子,别人见了不笑话死你。”
她难得开口:“那又怎样?我从十一岁那年跟着你,还有谁比我更亲近你,更懂你?”
她鼻尖被轻刮,听见他说:“还跟小时候一样。”
那些闲话谅姐儿是在送衣服的路上听进耳朵里的,两个伢碎子在她身上指指点点,说她是狐狸媚子,叫得孟先生连台也不上,整日留在她房间里。
她叩响孟绅缘的房门,瞧他慌乱地藏了件东西。
“你慌什么?”
他说:“这不快到你生日,准备了礼物,当作惊喜嘛。”
“我跟在你身边七年,哪年见你还给我准备过礼物的?”
“今年不一样?”
“有何不一样?”
“反正,”他被问得说不出话,“反正就是不一样。倒是你,快快想好生日愿望。”
谅姐儿支手看他,反问他:“现在可以说吗?”
孟绅缘点头:“当然可以,不管是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想,”她停顿,“我想让你上台。”
孟绅缘不答应。
“孟绅缘,我才没有什么狗屁愿望。我一个土匪的女儿,父亲被绞杀,师父病死,我要什么愿望啊?可是你有啊,十五岁那年你想当角儿,到现在了,为什么要因为我放弃呢?
“孟绅缘,我才不要你为我放弃什么东西,我才不想。
“你若想要为我做些什么,就走上台,做个角儿,跟师父一样的名角儿。”
06.
秦自涟找来的人,是光二,当年愣头愣脑的大傻子今儿摇身也成了个小角儿。
师兄弟见面,两人坐了一夜,一壶酒烫了烫,聊幼时的糗事,聊分别后的见闻,聊到师父再说谅姐儿。
“你不知道,当年谅姐儿刚来的时候可是追了我三条巷子把我揍了一顿,下手别提多狠了。”
孟绅缘想起那时候在茶馆院子,他一个孩子跟着赵袁芳上台,被台下的人笑了又笑,谅姐儿仗着自己是掌柜亲女儿的身份,轰走了不少客人。
“那你可知道,她是因为你才揍我的?”
孟绅缘摇头,他真不知道。
那时候他因为赌气缺了几日早课,光二在门外嘲笑羞辱他,被刚吊完嗓子的谅姐儿听见,狠狠揍了一顿。
“孟儿啊,要是师父还在,没准你俩的事儿早定下来了。”大概是醉了,光二没头没脑地提了一嘴。
那一夜,孟绅缘在院子里坐了许久,最后一个人去了西厢房。
那一夜,谅姐儿从箱子底下翻出那方绣着莲骨朵儿的丝帕,看了许久才睡去。
孟绅缘再上台,九庆园回了不少客,瞧见逗哏换了人,多少不乐意。
连着七日,却也没谁在意了,只要讲得有趣,唱得好听,谁管台上是男是女,姓甚名谁?
那日孟绅缘唱《探清水河》,他早早发现了躲在二楼包厢里的谅姐儿。
他唱:“太阳出正东,小六回到家中,单思病儿患得也不轻哎,躺在炕上他净喘气啊,虽然没有死皮也脱一层,虽然没有死皮也脱一层。”
他说:若不是你在我身旁,我要这角儿又有何用呢?
那一个月,九庆园是整个北平最热闹的园子,从白日到晚上,座无虚席,甚至有人不惜花重金请孟绅缘去北平最好的三庆园。
能登上三庆园的,那都是名角儿。
秦自涟说,孟绅缘就要成名角儿了。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前一日,光二跑了。
少年时候总被偏心对待,光二记恨孟绅缘早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当初他答应秦自涟来,为的不过就是送孟绅缘上高台的时候,亲自把孟绅缘拉下来。
如此报仇,最痛快人心了。
票散尽,若不上台,便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
秦自涟台下担忧:“这之前你从没说过单口,这急急慌慌的,要是出了岔子怎么办?”
孟绅缘坦然:“听天由命吧。”
命是他的,塌下来的天是谅姐儿替他撑着的。
嗓子还没恢复好的谅姐儿没告诉任何人就上了台,她舍了这副嗓子陪孟绅缘唱《牙痕记》,把《八扇屏之莽撞人》讲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满堂喝彩。
孟绅缘,师承相声老泰斗赵袁芳,后有师兄秦自涟扶持,终成一代名角儿。
谁都忘了,那个站在他身边七年的女娃娃,在他临门一脚的时候狠狠推了他一把。
07.
十一岁的谅姐儿在柴房里偷吃,不小心听到周掌柜同人争执。那人长得凶神恶煞,一杆枪挂在周掌柜的脑袋边上,要他把这茶馆院子卖了分出一半的钱来。
周掌柜的啐了一声,先将那人拿了下来,然后夺了枪,把人扔进了枯井里。
她才知道,她的父亲曾经是个土匪头子。
那一日下午,天津相声老泰斗借茶馆院子在北平登台,带着的,只有最疼爱的小徒弟。
孟绅缘伺候奔波的老泰斗歇息后,在后院打水时救下了个被土匪绑走的女娃娃。
“他们为什么绑你?”
“不知道。”
“那你住在哪里?”
“就在这里。”
“擦擦脸,要是有事儿你就来找我,我叫孟绅缘。”
他递给她一方丝帕,上面绣着朵莲骨朵儿。
梦醒。
谅姐儿这几日没精神头儿,常常惦记着睡觉,这会儿刚醒,人又昏昏沉沉。
“那可不行,还是得多走动走动,肯定是孩子在肚子里闹你闹得厉害,等他出来,我肯定饶不了他。”
“那要是我护着他呢?”
“那便算了。”他又想,“若是他欺负我呢?”
“我就揍扁他,扔掉他,就留你一个在我身边。”
前一年,他们从九庆园搬了出来,孟绅缘置了处院子,便是当年的茶馆院子,花尽了这几年他所有的积蓄。
那一年,没能把谅姐儿绑走的土匪把周掌柜检举。一声枪响,她跟着孟绅缘从北平到天津,又从天津回了北平。
这些年她跟在他身边,如愿以偿,愿望成真。
她一愿他成角儿,二愿留在他身边,三愿岁岁长相见。
天啦噜,她的口杯成精了 /子非鱼
01.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纪月有个毛病,喜欢抠水杯外面套着的隔热塑胶层,尤其是在赶作业的时候。
人一急躁,就想抠点什么东西来发泄。比如现在,她面对着木质画架,一手拿着彩色铅笔涂涂画画,一手握着水杯无限摩挲,好好的乳白色隔热层被她完整地从水杯上剥了下来。
“啧,照我这个水平,这次老徐得给我打90分以上。”
美滋滋地画完最后一笔,纪月扔掉画笔和水杯,仔细审视着画纸上已经完工的一幅脉络结构极其复杂的城市夜景,一会儿,她又由衷地感叹:“天才!我真是天才!”
突然,她肚子“咕噜”了一下,天才来不及多想,奔进了厕所。
最近天热,她白天吃多了冰激凌,晚上报应就来了。
纪月捂着肚子回到客厅时,有那么一秒钟,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她环视了一圈,桌子还是那张桌子,沙发还是那张沙发……
那这个人是谁啊?
沙发上坐着的少年长相秀气,肩膀**在空气中,双手紧紧抱着一件白色T恤挡住**的上身,牛仔裤包裹着的大长腿憋屈地蜷着,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装满了委屈和控诉。
不是……你委屈啥啊?
大半夜私闯民宅还有理了?
纪月十分摸不着头脑,看着他,突然压低声音道:“小偷?”
少年摇头,更加委屈了。
纪月犹豫了一下,声音又低了一点:“杀人犯?”
少年继续摇头,室内开着十足的冷空调,他忍不住缩了缩身体,显得有些可怜。
“变态?”
少年刚想动作,就听到纪月语气严肃道:“别摇头了,大晚上的**上身出现在一个妙龄美少女家里,不是变态是什么?”
“我不是。”少年快速解释,他仍旧抱着衣服,委屈地看着她,“主人,为什么脱我衣服?”
“不是……谁脱你衣服了?”
少年,讲点道理好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她本质上是个很矜持的人好吗?
要不是仗着他长得好看,而她今天刚好手不痒,不想随意施展她的跆拳道黑带八段功夫,他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好吗?而且她住在这栋楼的一楼,房门就在她身后,小区花园里不少人在乘凉,侃大山的声音恨不得钻进她耳朵里,她要是想呼救想逃跑,都so easy(太容易了)。
少年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你,几分钟前,把水杯上的塑胶套剥了。”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那个杯子。”
“……”
“算了,你已经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纪月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是个杯子的。
奇葩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就是有点可惜,长这么好看,居然是个傻子。
“你昨天在沃尔商场买的我,花了48.80元,店员看你经常买杯子,给你抹掉了尾数,还送了你一张会员卡。”
纪月抽了抽嘴角:“你别不是一直在跟踪我吧?就你这五毛钱智商,说实话,我都怕你把自己弄丢。”
少年看着她,眼睫不安分地扫了扫,双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似乎在思考什么。
他缩在沙发最角落,冷空气让他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纪月啧了一下,真是个小可怜。
小可怜像是想到了要说的话,抬了抬头。
“我的条形码,是6399××××0627。”
纪月愣住了。
02.我有名字,我叫江桥
“欢迎光临。”
沃尔商场门口的感应器在纪月进入的第一时间,就发出了友好提示。
纪月轻车熟路地走到口杯区,挑挑选选了很久,才选中了杯身上绘着一个精致少年的杯子。考虑到买家可能会接热水,杯子的中部以下都裹着白色隔热层,以防烫手。
她是个“杯子控”,同时又是个“杯子杀手”,几乎每周都要往商场跑一趟——买杯子。
就算不进商场,她每天上学路过,也会在透明的玻璃外对着架子上的各种杯子暗中观察。
正打算结账,她瞄到了杯子底部贴着的一张条形码。
6399××××0627。
她之所以记得这串数字,是因为数字的后四位刚好是她的生日。
“你真的是我买的那个杯子?”
纪月第N次发出这样的疑问。
毕竟,一般人谁那么无聊会去记一个杯子的条形码?
少年已经穿好了衣服,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很乖巧。闻言,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纪月捂住心脏,刺激,太刺激了。
“你们杯子,都成精了?”纪月说着,从房间里翻出以前买的各种杯子,十分宝贝地抱在怀里,“都像你这么好看?”
少年抿了抿唇,盯着她怀里的东西,表情又有点委屈:“只有我能。”
“为什么?”纪月搂着杯子,不解。
“百货世界的物品,只有第一个被生产出来的才有意识和身体,其他的全都是普通用品。”
“这样啊……”纪月把杯子放下,“那你为什么突然变成人了?你们百货世界难道没有规矩说不能随时变身以免吓到别人吗?”
“有,但我是来人类世界找回我的初始图纸的。”
纪月:?
少年看她一眼,继续解释:“口杯的消耗量很大,每天都会生产很多。但是几个月前,我这种型号的口杯已经停止生产了,原因是制造商丢了我的设计图纸。那张图纸已经找不到了,我只好来找初始图纸了。”
初始图纸也就是在制造商设计并敲定口杯最终的样貌之前的初始构造图。
如果没了图纸不再生产他这种型号的口杯的话,他迟早有一天会消失。
他不想消失。
纪月惊呆了,不知道该说他天真还是傻。
“世界这么大,你要怎么找?”
月色透进纱窗,夏天的夜里不时传来蝉鸣。
纪月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说话,摆摆手:“算了,看你长得好看,又被我买了下来的份上,我就大发慈悲地帮帮你吧。”
她一边感叹自己人美手巧心还善,一边收拾好画架。
散落满地的彩色铅笔被一双白皙纤瘦的手捡了起来,递到她手边。
纪月乐了:“那边还有,继续继续。”
少年蹲下身,任劳任怨地替她收拾。
“哎,你有名字没?我总不能就叫你杯子吧?多不好听,要不我给你取一个,叫阿杯?”
“……”也没好到哪里去。
“小杯?杯杯?”
为了防止她口中再出现别的辣耳朵的绰号,少年连忙打断她:“我有名字的,我叫江桥。”
“江桥?你一个杯子,名字还挺文艺。”纪月把画纸放进画夹里存好,微微蹙眉,“不过,我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江桥握笔的手紧了紧,看着她,泄露出一丝紧张。
“哎,算了,想不起来了。”
江桥松了手,敛下眼睛,看起来有点难过。
03.他来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图纸,还因为她。
一节课终于结束,迟来的铃声让人心头一震。
众人都打算偷摸地溜出教室,老徐十分适时地敲了敲黑板:“上回布置的作业,一个一个地交上来,没画的,期末扣学分。”
满教室的呼天抢地。
纪月美滋滋地交完作业,端起杯子把仅剩的一口水喝完,然后快速整理好东西溜到了没什么人的楼梯间。
“江桥,快出来。”
于是,在青天白日下,纪月目睹了她的杯子变成人的全过程。
没有什么“巴啦啦变身”的炫酷特效,甚至连光环都没一个,就变了。
江桥变成人后比她还高一点,身形挺拔,因为皮肤很白,所以脸上的红晕显得异常明显。
他在害羞。
纪月一张问号脸:“你怎么了?”干吗露出这种被非礼的表情?
江桥摇头,轻轻拍了拍自己发烫的脸颊。
才不告诉她。
她每一次喝水,都像是在吻他。
刚才她在课上,一共吻了他二十三次。
他都记着。
纪月背着画板穿梭在校园里,她要去附近的柏松湖写生。
大三的课程并不紧凑,不过她天生对绘画有浓厚的兴趣,没事也会到处走走练练手。
“你的初始图纸长什么样,说出来我帮你留意留意。”
她找了个阴凉的地方支起画架,坐好,拿起画笔开始观察周围环境。
江桥坐在她身边,专注地看她动作。
“是一幅画,画了我的整个身体,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裤子、白球鞋,站在树底下。画纸的右下角,有我的名字。”
柏松湖的轮廓在她笔下越来越清晰。
当年她也是这样,一笔一画地把他画了出来。
纪月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他说的这幅画,可她思考了一会儿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不过,她想到了一个更严肃的问题:
“那你得庆幸制造商的设计图纸上只绘了你的上半身,否则我脱的就该是你的裤子了。”
“……”
“对了,既然那是你的初始图纸,你们之间总该有点联系吧?不然怎么找得到?光凭偶遇?”
那也太不切实际了。
江桥点点头:“有,我能感觉到它就在这附近。有你在,就能找到。”
他能感觉到初始图纸的存在,因为那是他的本体,本体如果受到损伤,他也会跟着受伤。
他们之间有种特殊的吸引力,他甚至知道图纸的具体位置,可他不想就这样告诉她。
至少,也要等她记起自己。
纪月看他这么无条件相信自己,突然倍感压力:“要是我找不到,你是不是就会消失?”
江桥抿紧下唇,轻轻地“嗯”了一声。
纪月手一抖,画错了一个地方。她也懒得去惋惜,连忙收拾好画具。
江桥跟着站起来:“做什么?”
“找图纸啊,你怎么一点都不急?”
他当然不着急,图纸还好好的。
而且,他来这里的原因不只是因为图纸,还因为她。
他想跟她待在一起。
怕自己表现得太冷静让她怀疑,江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去哪儿找?”
“先去学校的美术室。”
04.以身相许怎么样?
A市是出了名的画城,从这里走出的知名画家很多,所以每年的绘画节都会在这儿举行,平时也会时不时举办画展。
纪月这几天找遍了所有初始图纸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连画室都去过不少,当然最后都会被负责人轰出来让她不买课就别瞎晃。
纪月瞪了负责人一眼:“看你这态度,估计送课都没人要。”
江桥拉住她:“走吧,不找了。”
中午太阳又大,他看着纪月在各个画室穿梭,受人白眼,心里突然有点愧疚。
他因为一己私欲,却害她这么受苦。
“水水水,老娘要被蒸发了!”
她的自称让江桥眉头直跳,连忙拧开了矿泉水瓶盖递过去:“给。”
两人走在路上,鼻子里全是柏油散发出来的难闻的气味。
纪月在身上喷了一层又一层的防晒喷雾,扭过头,看到江桥肩上背着她的画夹低头走路,安静又听话。他整个人都被阳光笼罩着,纪月抓起喷雾在他脸上、身上都招呼了一通。
好好一身白皮,不能就这么晒黑了。
喷完,她搡了搡江桥的手臂:“我要是帮你找到了图纸,你得怎么感谢我才好?”
“你想要什么?”他其实什么都没有。
“你以身相许,怎么样?”
江桥愣了一下,才看着她认真道:“好。”
最近一次的绘画节在三天后,在老徐的挑选下,A大美术系将仅有的五个名额分配完了。
纪月是其中一个。
绘画节会有很多其他地方的公司高层来参观,可以说这是一次千里马和伯乐见面的机会。
不仅如此,主办方还邀请了近年来网络上比较火的几位漫画家来现场教课。
纪月虽然是一条咸鱼,但也是一条有梦想的咸鱼。
她握着画笔,冥思苦想了很久,也没有找到可以下手的题材。
江桥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翻她以前的画稿。
厚厚的一大本,有随手涂鸦,也有精细的勾画。
每张画的右下角,都有“by纪月”的标志。
江桥从车间被生产出来时,就有意识地在找一个叫“纪月”的人。
因为这个人,创作出了他。
百货世界里有意识的物品都要服从X宝的命令,一般是不允许进入人类世界的,因为他们会说话、会变成人,很可能会引起恐慌。
几个月前,他这种型号的口杯在X宝上消失了,X宝才发现他的设计图纸丢失。因此,破例放他出来寻找初始图纸。
他想来人类世界很久了。
江桥循着初始图纸的指引,最终进了沃尔超市,他不想直接去找图纸,因为他想等一个人。
后来,纪月从玻璃墙外经过,他看到了纪月画纸上那个熟悉的标志。
那天她路过的时候,他就在想,他可能喜欢她。
后来她每天都路过,他才知道,他真的喜欢她。
终于在她不知道第几次走进商场买杯子时,她发现了他,并带他回了家。
他私心里,其实很感谢纪月前一个已经坏了的杯子。
虽然这样有点不好。
05.他是她很多年前期待的样子。
“集合集合,干什么呢?”老徐大着嗓门招呼了一圈,目光扫过毫无纪律可言的队伍,突然发现队伍里多出了一个人,他奇怪道,“你好像不是我的学生?”
江桥求救地看了眼身边玩手机的纪月。
纪月还在玩微信小游戏,百忙之中举手道:“家属,家属。”
老徐立即露出慈爱的笑容。
一行人浩浩****地走进绘画馆,纪月选了个稍微靠边的位置。
这里刚开馆,人声鼎沸,入目全是年轻稚嫩的面孔。
江桥帮她架起画架,不知怎的,他今天右眼皮跳个不停。
纪月剥了颗口香糖丢进嘴里,拿起铅笔开始描线。
她一边描线,一边问:“你感应到你的初始图纸了没?”
“没有。”他知道图纸根本不在这里。
就在这时,门口又涌进大批人,这些人多半西装革履,路过稍微感兴趣的画作就会驻足观望一会儿。
纪月正专心画着画,手腕突然被人握紧,她偏了偏头,发现江桥有点不太对劲。
江桥浑身剧痛,眉头紧蹙,猜测估计是初始图纸出了什么事,他顾不得其他,就要把地址说出来:“我的本体在……”
他还没说完,就变回了杯子,稳稳地立在地面。
“江桥?”
纪月被吓了一跳,连忙捡起他,发现杯壁上有了几条裂痕。
愣怔间,头顶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你好,又见面了。”
纪月抬起头,面前的人冲她笑了笑。
“还记得吗,三年前,我在你这里买了张画。”
纪月拿起铅笔,涂涂改改,最后勾勒出一个人形。
她是艺术生,被老徐从高三枯燥难懂的数学课堂里解救了出来,带来参加绘画节。
最近班级里有很多对小情侣冒头,她一边想着自己将来另一半的样子,一边快速在画纸上将少年的轮廓勾了出来。
鼻梁得高一点,眼睛要大……
对,腿必须长。
当时的校园男神流行白衬衣和西装裤,纪月不喜欢,于是随手给少年加了件普通白T恤和一条牛仔裤。她比较喜欢安静听话的男生,为了意境更美一点,特意在他头顶画了密密匝匝的叶子,阳光透过缝隙洒在他身上。
仔仔细细地上完色,纪月满意地审视了一会儿,想了想,给少年取了个十分优雅文艺的名字。
江桥。
他是她当时对另一半的全部构想。
检查完后,她在画纸右下角题上自己的名字,by纪月。
作品刚完成,纪月发现自己身边站了个人。
“你画得很好,这张图我可以买下吗?”
纪月看着打扮得十分精致得体的女人:“老徐说这张图要放在……”
“我可以不要原图,你把复印图给我就可以。”
纪月最后拿着一张复印图,赚了三千块。
06.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等等——
她记起来了。
纪月握着水杯,话也来不及跟女人多说,飞快地跑出了绘画馆。
当初老徐说那张图,要放在青少年美术作品展览室。
老徐后来带她去看过一次,那张画被裱了起来,挂在展览室里一面洁白的墙壁上。
纪月握着杯壁上爬着裂痕的杯子,顶着太阳在马路上飞奔。
“江桥,你再撑一会儿啊。”纪月摸摸杯壁,焦急地打了辆车。
她急急忙忙地登记好信息,循着记忆中的地方奔去。
原本挂着那幅画的地方已经换成了别人的作品,纪月双手攥紧了一点,抓住路过的工作人员问:“这里的画什么时候换了?”
“一个小时前。”
纪月觉得还有点希望:“那以前的画呢?”
“在那边的仓库,一会儿会有保洁员清理,你有什么事……哎?”
工作人员盯着纪月的背影,半晌,挠了挠头:“那边不能去啊。”
算了,反正都是要丢的,随她吧。
仓库里的画都被去掉了裱框,纪月从一堆废纸中好不容易翻出自己的那张。
画纸四周都被弄破了,她把画纸细心地展开。
画中少年正含笑看着她。
“啧,多亏纪某人我心灵手巧。”
纪月拿着固体胶水,把画纸四周黏好。
她刚才在回来的路上买了个裱框,现在胶水干了刚好可以放进去。
江桥站在一侧,看着她细致的动作,心里有些暖,小心地问:“你想起来了吗?”
“想起来了。没想到我画上的人,居然真的变成了人。”
真是神笔马良啊。
纪月看看手里的画,再看看面前跟画上分毫不差的人……
这鼻子,这眼睛,这大长腿,啧啧啧。
她忍不住喜滋滋地感叹:“赚了呀。”
桌面上的手机嗡嗡着。
纪月把画放好,点了接听:“老徐?”
“有个口杯制造商想找你买下你没画完的那幅画,出价……”
纪月挂了电话:“哎,我这个人,就是太优秀了。”
江桥看着她,含笑道:“是。”
“我有个问题,设计图纸已经丢了,你找到初始图纸是要拿给口杯制造商吗?”
“不用给她,拿去百货世界给X宝备份就好。备份之后就算制造商不生产我这种型号的杯子,我的本体存在,我也不会消失。”
纪月紧张了一下,掀起眼帘盯着他:“那你是不是要回百货世界了?”
说好的以身相许呢?
江桥攥在身后的手紧了紧,心里泛起一丝丝甜意。
他低头,快速在她唇上偷了一个吻。
“你是我的主人,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不会走。”
那么多的言不由衷,都是我喜欢你 /猫可可
01.分手吧,没爱了
发完分手信息之后,童可拉着小野去校外海吃了一顿,饭还没吃完,一条微信跳出来,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好。
往嘴里塞了满满一勺冰激凌,童可的嘟囔声里全是不满:“分就分,谁怕谁,真以为我没人要吗?你等着,吃完这顿我就去勾搭一个!”
话毕,童可又夹了两块牛肉。下雨天,失恋跟烤肉最配。
吃饱喝足,童可揉揉肚子,打了个饱嗝,没等来小野的安慰,先听到一顿吐槽:“童可,你不是天天都在嫌弃童吉利吗?怎么才分手,你就变得跟个被抛弃的怨妇一样了?”
童可差点一杯水泼过去。
不过,想想也是,明明是她甩了童吉利,怎么自己先丧了起来,一定是被童吉利的蠢给传染了。
“不要说姐没良心,既然你已经分手了,姐给你介绍个更好的。”小野扬扬下巴,示意童可别回头。
童可死也没有想到,小野要介绍给她的,竟然是她心目中的男神学长陆齐!
这世界真玄幻。
早有这样的货色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非要等我在又老又蠢的童吉利那儿栽跟头?
童可慌忙站起身,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这就是传说中,见到男神之后头昏脑涨人发晕的感觉?
Oh no,这进展太快,她承受不来。
于是乎,童可倒了。
倒在了惊慌失措的陆齐怀中。
小野解锁了童可的手机屏幕,瞥了一眼她跟童吉利发的分手微信——分手吧,没爱了。而让童可痛心疾首的那个“好”字,出现在半个小时后。
“你的大宝贝晕倒了,在校医院,速来。”发完信息,小野将手机揣进包里,靠在窗口上,四十五度角仰头,吃风。
这人啊,就是“作”,非要自己去撞一撞南墙,才相信是真的会痛。
既然都要撞,那她就推上一把,撞狠点好了。
02.五两,肉多菜少
童可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傻了。
打从被陆齐背回寝室之后,她就一改衰颓的模样,在**傻笑了一晚,终于在第二天换上了新买的衣服,在食堂“偶遇”陆齐。
“陆学长——”一句谢谢还没说得出口,她瞟见了跟女生并肩坐在食堂吃饭的童吉利。那厮面色红润、穿着讲究,还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样子,丝毫没有被分手影响。而他身边的女生,瓜子脸,头发黑长直,笑容温柔又腼腆,满是仙女气息。
啧,要不要这么迅速?
早知道你喜欢这款,当初是瞎了眼才看上我的吧!
童可面色阴沉,连陆齐喊了她几声她都没听见,倒是心有灵犀般抬头看了她一眼的童吉利惊醒了她。
“学长,我请你吃饭。”童可拉着陆齐去排队。
陆齐:“……”
远远看见一个手势,陆齐安分下来,任凭童可处置。
“童可。”童吉利看了陆齐一眼。
童可哼了一声,看见童吉利利用人缘优势打好了饭,端到她面前:“喏,五两,肉多菜少。”
陆齐没忍住,轻笑一声。
童可当场就爆了:“姓童的,要点脸行不行,长得帅了不起?长得帅就可以插队?你知不知道礼义廉耻文明四有,知不知道遵规守矩做好公民?”
被她拉着往前蹿了好几个位置的陆齐一僵。
童吉利将饭硬塞到童可手里:“分手饭,你肚子都叫了,快去吃。”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小心鱼刺,别再被卡进医院,鱼才两块五,去医院要两百五十块。”
他声音不小,周遭的人都哄然而笑。
童可一脸窘迫,好一会儿,她盯着那背影吼:“姓童的,你才二百五,你全家都二百五!”
骂完,她呸了一声。
——感觉像在骂自己。
说实话,童可也算是脸皮厚的。
换作其他女生,现在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丢下饭掩面闪人,她倒好,等陆齐打完饭,端着饭拉着人往童吉利面前一坐,笑着跟黑长直女生打招呼:“你好,我是童吉利的前女友,童可。初次见面,不必指教。”
也不等黑长直女生说话,她又偏头跟童吉利说:“这是陆齐学长。”
童吉利“哦”了一声:“知道,你暗恋过他,在试卷上偷偷写过他的名字。”
吃完饭,童可满脸心事地绕着操场散步,旁边是她一直供在神坛上的陆齐,她却连一眼都没看。
逛到学校保全开始赶人,她才闷闷地问了陆齐一声:“陆学长,你说我是不是蠢?”
陆齐正接通电话,听到她的声音,一顿。
“明明是我跟童吉利提分手的,为什么反过来,我比他还放不开?”童可有心事,全然没注意到陆齐亮着的手机屏幕,“其实吧,童吉利那个人,又老又蠢,还是个钢铁直男……”
03.你这么蠢,又没个帮手,活该追不到人
说起童吉利,童可就是一脸气愤。其实吧,凭良心说,童吉利又高又帅,是带出门会倍感骄傲的那种,当初的童可觉得,他就是传说中一百零一分的真爱。
别的男生花式赞美,他不,见她第一面就笑她牙齿上沾了菜。
别的男生谄媚讨好,他不,说她瘦得像猴,又笑她胖得像猪。
别的男生各种求约,他不,在她提出一起翘课时微笑并拒绝。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童可倒追他,却不知,早在初次见面时,他就一本正经地拦下她,说:“我是你的。”
“别人告白都说‘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好吗,你是我的’……他倒好,开口就来一句‘我是你的’,吓得我落荒而逃。”
连童可自己都没注意到,说这番话时,自己嘴角的笑。
陆齐默默地按断电话,然后发了个信息,跟电话那头的人道了声晚安。
也不知道是从谁口中传出去的,说童可在追大四的陆齐,连他们当晚一起散步的照片都被人发了出来,叫大半女生羡慕嫉妒恨。
有人到寝室楼下拦住她:“你凭什么一连拿下两个男神?”扬手就要打过去。
童吉利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好心提醒那女生:“考虑清楚,她是跆拳道黑带。”
童可有些扫兴:“多管什么闲事,我又不可能当着大家的面给她一个过肩摔。”
童吉利笑:“是,你只会卸了她肩膀。”
瞧,在童吉利眼中,她童可就是这么不可爱。
“你来干什么?”童可瞥他一眼,其实更想问他那个黑长直女生在哪儿。
童吉利拎着她往操场走:“你又胖了两斤,我们去跑步。”
这货是来找打的!
饶是心里再不甘,童可还是去了,因为童吉利说,陆齐也在操场上做足球队的教练。
“你这么蠢,又没个帮手,活该追不到人。”童吉利哼了一声。
童可一巴掌差点把他拍飞。
这个缺心眼的,有帮着前女友追男生的前男友吗?
因为这个稀里糊涂的结盟,令童可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童吉利竟然会玩套路!
“陆齐喜欢在周六的早上吃学校后门右手第三家的限量牛肉面,你记得六点就去排队,哦,不,你应该起不来,我去排,买好联系你,你记得接电话。”
“等会儿他会经过这儿,我看着,你听我指示,比到三的时候你就假装踩到石头摔倒,正好可以让他接住你,让你们有个眼神相撞的机会。”
“他最近喜欢‘吃鸡’,你约他一起,以你的智商和技术,会勾起他的保护欲,说不定他还会亲自指导你,让你不再拖累他。”
“接近陆齐,最好的办法就是死皮赖脸,嗯,这是你的天赋,他性格温和,说不定缠上几次就融化了。”
……
童可风中凌乱。
本以为他是来捣乱的,谁知道他比她还认真!
谁来掐醒她,面前这个新一代套路王一定不是她认识的童吉利!
04.我承认,我还是有那么点介意
童可成功约会陆齐,经过一家美甲店的时候,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陆齐问:“要去吗,我可以陪你。”
机会难得,不能浪费。
童可点头,跟着陆齐一起进了店,好死不死,竟然撞见童吉利和他的“黑长直”。黑长直女生朝她一笑,伸出去的手指纤长细嫩。
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头发长、脸蛋好外加手指还修长吗?
我……我减减肥蓄蓄发也有的!
童可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大概是因为,不高兴被分手的童吉利竟然过得比她还要好,连新欢都……
“童可。”陆齐叫了她一声。
童可回神,瞟一眼椅子上撑着脑袋睡着的童吉利。他微垂着头,长睫明显,一张脸白得发光。
嫉妒,明明是一起跑步,她黑了一圈,他却一点没变。
“嘿,你就不会生气吗?”童可问旁边的黑长直女生。
黑长直女生一笑:“为什么要生气?”
好吧,是她不够大肚量。明明上次陪她来的时候,童吉利都没有睡觉,只是在弄完美甲后一本正经地说了一大通美甲的危害,害她整颗心惴惴不安,还得受着店员小姐的白眼。
她出了店门之后就把童吉利训了一顿。
哪像旁边这位,看他等得不耐烦,都开始打瞌睡了,她还一点没生气。
这就是为什么她童可会成为前任?
童可做完美甲的时候,童吉利已经带着黑长直女生走了,离开之前他还高兴地跟她打了招呼。
“童可?”陆齐推了她一下。
童可觉得有些丢脸。
明明想在男神面前表现得好点,可为什么每次都要因为童吉利而发呆?他就是个衰神,总有办法祸害她。
“你很介意童吉利有新欢?”陆齐一语道破。
童可沉默了一下,不愿意点头。她跟童吉利之间,在一起是她点头,分开是她放手,开始和结束都是她亲手来的,怎么就成了她放不下呢?
她苦着脸点头。
“我承认,我还是有那么点介意。”
虽然是她先走,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始终有那么点介意。
05.那就再回来喜欢我吧
童可稀里糊涂发了一场烧,她被连夜送进了医院。
迷迷糊糊中,有人跟宿管阿姨吵了一架,不管不顾地奔到她的寝室,一边骂她蠢,一边将她背在背上。
有熟悉的气息。
“陆学长——”她记得,上次她晕倒,就是陆齐背她回寝室的。
不过,陆学长会骂她蠢吗?
醒来之后,她没有看见背她来的人。小野说,是童吉利背你来的,他走了。
几乎是一瞬间,童可辨别出了“走”与“走”的分别,在**发了半天的愣,趁着小野不注意,她拔掉输液管跑了。
她去了所有童吉利可能会去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他。
“童吉利,你骗人,你明明说过,只要我想找你,就一定找得到你的。”她当时以为,童吉利永远都不会离开她。
就像后来,她说分手,心里却很清楚,只要她回头,就会找得到他。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任性也罢,她童可就是吃定童吉利了。
但是为什么,他真的跟梦里一样,消失不见了呢?不,他更过分,梦里的他至少还留了句话——你不需要我了,所以我先走了。
哪像他,什么都没有说过!
童可跑到学校后山的树洞。
她已经很久没有去过那里了,打从遇到童吉利之后,她就觉得,她不需要躲起来跟树洞说心事了。
“树洞,怎么办,我好像还喜欢他,但是,我找不到他了。”
“谁说的,你找到了。”
半晌,树后传出来一个声音,高大俊逸的男子从后面走出来,带着笑,张开怀抱。
“童可,你放心,就算你真的要跟别人走,我也不会离开的。”童吉利看着她,“如果有天,你不喜欢别人了,那就再回来喜欢我吧。”
天,原来他也会说情话。
怎么办,心跳好快。
童可还在生气,气他害她瞎担心一场,气他害她白流眼泪。
“你说话不算话!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
童吉利抱着她笑:“我错了。是小野说,让我来这儿等着。”
小野作为童可最好的朋友,一眼就看出那姑娘就是犯矫情,突然嫉妒起那些男朋友很会说话的女生,却忘了,当初是她自己跟树洞许愿,想找一个不会说好话,但什么都为她做的男朋友。
“你想分手,他就答应分手,反正他也不会离开;你出事,他放下所有事情赶过来,然后在你醒来之前离开,不愿意博表现;你想追求别人,他出谋划策帮助你,只要你开心他什么都愿意;你生病,他差点跟所有拦着他见你的人打起来,尽管平常,他只会怼你。”
小野的声音。
她旁边还站着脸色红红的陆齐。
“宋小野,你是不是为了勾搭上陆齐,所以才谋划了这么大一场局?”
小野眨眨眼睛。有吗,明明陆齐一直都是她的。
“啊,对了,童可,忘了告诉你,我就是你一直在嫉妒的黑长直女生。”她笑眯眯地拿出假发,十分佩服自己业余COS的能力,“也不知道你是眼瞎,还是根本没在看我,这么简单的局,硬是被你玩成了烧脑大作。”
童可很无辜。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失恋中的女人智商为负。
你说你没事干吗跟一个智商永远不在线的人计较?
06.那么多言不由衷,都是我喜欢你
关于童可的那些秘密,树后的童吉利一直都听得清清楚楚。
那时候他常常去后山睡觉,每次都听见耳边有声音,在吵他睡觉。
那声音说——
“吉利生了小狗狗,但是自己却离开了。我喜欢小狗狗,也喜欢吉利。所以,我想给小狗狗也取名叫吉利。”
……
“今天在卷子上偷偷写了陆齐学长的名字,然后一抬眼,就看见了来检查纪律的他,不知道是不是缘分。”
……
“我想有个说真话的男朋友,他不会敷衍不会讨好甚至不会说好话,但是他会用心地为我做很多很多的事。”
……
他每一句都听着,从最初的不耐烦,到最后嘴角染上了微笑。他才发现,他因为一个女孩的心事,被治愈。
他到后来一直记得,童可第一次知道他的名字。
“啊,你跟我家狗一样的名字!”
当时他想,这么蠢的女孩,要是缺了他的保护,说不定会受欺负。
所以在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里,他只有一个秘密。
从此以后,那么多的言不由衷,都是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