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其实他和这个公司的渊源,应该远不止八年。
那大概应是十年前,现在很多看着他的书和刊的读者还在玩着沙子过家家。
染着一头黄发的少年站在电线杆下,百无聊赖地看着天上的云,眼前就是车水马龙,但是他站在那里,好似百事无忧。
当年还是实习编辑的年轻漂亮的杜总负责下去接他,后来她想了很久才挤出一个词来形容那一次的初见,她说:光彩夺目。
大概这世上很少会有人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孩子,但是,所有见过那时候的他的老编辑老同事,大概都会同意这样的印象。
其实无关容貌,他那时也并非十八,但那时的他,有一种让人震慑的夺目的光彩。
你会惊心地想,啊,原来世上真有这样一个少年,如此自由自在,张扬洒脱,一如闲云野鹤,又如林间猎豹,仿佛一切艰难,都不在他的眼里,亦不在他的脚下。
那时候有个男孩过来实习两个月就离开了,实习期间他的编辑名叫小狮,形象塑造的是一个自大张扬又可爱善良的帅哥。那个形象刚一出世就深受读者欢迎,那个男孩走后老板说这个名字得继续用下去,当时的主编想了想,眼前一亮,指了指他,说,你这么帅,你来用这个名字好不好?
他无所谓地笑笑说好啊。
所以根本不是后来调侃时说的因为他是狮子座所以叫小狮,真相是他只是继承了一个别人取的名字。但是他就是那样的人,对身外之物向来毫不在意,大概那时候的他,骨子里狂傲到不认为世上有任何尘埃能够靠近他的心。
那时候的他常通宵打游戏,他的竞技游戏打得极好,某个项目曾经是全国专业级竞赛的黑马,常常打完游戏第二天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来上班,然后往那里一坐,扫一眼工作安排,跑出去用冷水洗把脸,然后四台显示器绕着工作台一溜排开,看稿,写字,画画,排版,设计,出片,还上论坛回复读者留言——和打了鸡血一样一气呵成,手指的指速和打游戏一样让人眼花又心安。
几个人加起来一个月的工作量,他一周就能不眠不休一个人完成。
他似十八岁的少年一样仿佛不知疲惫,字典里不知道什么叫认输。
领导常常被他气得双脚跳,但除了扣他工资,却也拿他无可奈何——他彼时家境优渥,并不在意金钱,工作只是爱好,个性却一味桀骜。领导找他谈话永远是他先摔门而出,为了一个小小读者在论坛的投诉得不到解决他可以直接带团队罢工。
那时小读者已越来越爱他,越来越捧他,工作的团队也渐离不开他——也就是那时,我想要做一本青春文学杂志,和他一说,他立刻眼睛一亮。
还记得那是在九楼的办公室里,我们的办公室连着落地窗,窗外洒进来的美好天光里,我们和几个编辑在纸上划掉一个又一个名字。
最后留下的那个名字,叫《花火》。
回忆起来,那个人独属于少年的夺目的光彩逐渐收敛,大概就是从“小狮”变成“花火小狮”那一年开始的。
自这本杂志起,他终于吃了很多苦,经受了很多磨难,历经了种种坎坷,懂得并开始了他沉重也骄傲的责任。
下)
那大概是《花火》出世后的第三年,他的人生悄然经历了一场巨大的考验。无数的“选择”带着“失去”的可能呼啸而至,横在他面前,他没有思考时间,却必须在分秒间做完人生答题卷。
那一年,他失去了一个在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那个人曾将他带来这个世界,却又亲手将命运最冷酷无情的本质展现在他面前。
不经历的人,永远无法想象,你给了你最信任的人权利,他可以将你的人生毁至何样。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人,还有他曾经骄傲至轻浮的信心,这种波动累及他的工作,他消沉到很长一段时间内,互动都任由我们来代笔。我们常常在审校时看着各种段子里欢快明朗的小狮,再看看办公桌后伏案而睡的他,内心一阵阵迷茫难过。
再后来,他渐渐失去他的团队、他的健康,甚至他的朋友。
不必累述他经历了什么,大概也是他永生不会提起的种种。但一年后,终于有一天,我们送完一个从很远的外地由父母陪同过来参观的小读者后,看到一直回避的他站在桌前,翻看那些堆成小山的礼物和信时,我们想,《花火》这本杂志,大概会活下去了,而且一定会活得越来越繁盛。
没有了《花火》的小狮,或者还会是另一个小狮;
但没了小狮的《花火》,一定不是完整的《花火》。
自那以后,他恢复了工作的狂热,他又变成了那个温暖开朗超人一样的小狮。
他重新拥有了一切,甚至加倍,再加倍。
风光之上,宛若云端。
也有一些地方不一样了,比如,他再也不玩竞技游戏了,他所有的时间都献给加班了,他的收入越来越高却穿得越来越随便了。
他开始回避和隐藏自己随性与感性的一面,他在工作中变得理智冷静充满领导力,他逐渐显示出一个杂志主编以外的更高的气质与空间。
而今,他早已兼顾了多重身份,畅销作家、公司领袖、杂志主编、青春偶像。
只有在深夜偶尔和他的小粉丝玩刷微博,才能看到那一闪即逝的孩子气的一面。
最终每个人熟悉的,都只是他的一个片面形象,但是神奇的是,他的每一个角色,都蒸蒸日上。
三月的时候,湖南卫视有一档节目《天天向上》想请他去做一期节目,以青春偶像作家的身份,他说不去,却以公司领导的身份去喝了咖啡,推荐了公司签下的另外一批作家。
那天喝咖啡的时候我也在,年轻的导演试图谈起他在青少年中的人气和影响力,他很自然地说:“小狮这个作者啊,在读者中……”
导演很惊讶地扭头问我们:“他……他不是小狮吗?为什么提起小狮的时候,口气像在提起其他人?”
我们就笑,不知道怎么解释。
其实,他是这样的,八年来,仍然不习惯承认自己的这个名字,哪怕这个名字,已经与他血脉相连。
没有人明白为什么,我们偶尔能懂,但同样无法解释和言说。
后来在《天天向上》录制现场,有几批读者认出了他,过来要他签名,他签了。
这是他八年来第一次当面承认他是小狮,给读者当面签名,平时他都躲着,或者否认。
我想,他其实一直在努力地适应,也许终生不能适应,但他知道,他和这本杂志,和《花火》这个名字联系在一起,不可分割。他早已明白,有的时候,小狮承载的,是无数人的期盼,还有青春的记忆。
我喜欢在小说里为主角而写:那不可逃避的,是他的命运。命运谈不上好坏,只是刚好赶上,于是成就了他。
同样适合于他。
当年那个站在电线杆下悠闲看云的少年,已经不再了。
而他在多年以后,学会把青春定格在这本杂志、这个名字里,不敢老去。
他说:这一程的意义,大概就是陪伴着每一个看过他的书、他的刊的人,在青春里,一花一树,永垂不朽。
完)
烟罗2013年11月补充:这篇稿子写出半年后,他就不得不与曾经以为永远不再分离的种种分割,人生如戏,总无绝对,令人忧伤。好在他已尽力,并无后悔。